書到用時
我曾經想寫一短文,談中國人的吃蔥,想引用兩句諺語:“寧吃一鬥蔥,莫逢屈突通”,說明中國有些人是怕吃蔥的。屈突通想必是個很殘暴的人。但是他是哪一朝代的人,他做過什麽事,為什麽叫人望而生畏,卻不甚了了。這一則諺語隻好放棄。好像是《夢溪筆談》上說過,對於讀書“用即不錯,問卻不會”。很多人也像我一樣,對於人物、典故能用,但是出處和意義不明白,記不住,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這樣讀書實在是把時間白白地浪費了。
我曾有過一本影印的湯顯祖評點本《董西廂》,我很喜歡這本書。湯顯祖是大戲曲作家,又是大戲曲評論家。他的評點非常深刻,非常生動。他的語言也極富才華,單是讀評點文章,就是很大的享受,比現在的評論家不知道要強多少倍,——現在的評論家的文章特點,幾乎無一例外:嚕嗦!湯顯祖談《董西廂》的結尾有兩種。一是“煞尾”,一是“度尾”。“煞尾”如“駿馬收韁,寸步不移”;“度尾”如“畫舫笙歌,從遠處來,過近處,又向遠處去”。這樣用比喻寫感受,真是妙喻!我很喜歡“湯評”,經常要翻一翻。這本書為一戲曲史家借去不還。我不蓄圖書,書丟了就丟了,這本書丟了卻叫我多年耿耿,因為在寫文章時不能準確地引用,隻能憑記憶背出來,字句難免有出入。——湯顯祖為文是字字都精致講究的。
為什麽讀書?是為了寫作。朱光潛先生曾說,為了寫作而讀書,比平常地讀書的理解、記憶要深刻,這是非常正確的經驗之談。即使是寫寫隨筆、筆記,也比空過了強。毛澤東嚐言:不動筆墨不讀書。肯哉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