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曾祺經典作品集(全十冊)

我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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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前我回了一次家鄉,一天閑走,去看了看老家的舊址,發現我們那個家原來是不算小的。我家的大門開在科甲巷(不知道為什麽這條巷子起了這麽個名字,其實這巷裏除了我的曾祖父中過一名舉人,我的祖父中過拔貢外,沒有別的人家有過功名),而在西邊的竺家巷有一個後門。我的家即在這兩條巷子之間。臨街是鋪麵。從科甲巷口到竺家巷口,計有這麽幾家店鋪:一家豆腐店,一家南貨店,一家燒餅店,一家棉席店,一家藥店,一家煙店,一家糕店,一家剃頭店,一家布店。我們家在這些店鋪的後麵,占地多少平米我不知道,但總是不小的,住起來是相當寬敞的。

這所老宅子分作東西兩截,或兩區。東邊住著祖父母(我們叫“太爺”、“太太”)和大房——大伯父一家。西邊是二房(我的二伯母)和三房——我父親的一家。東西地勢相差約有三尺,由東邊到西邊要上幾層台階。

正屋的東邊的套間住著太爺、太太,西邊是大伯父和大伯母(我們叫“大爺”、“大媽”)。當中是一個堂屋,因為敬神祭祖都在這間堂屋裏,所以叫做“正堂屋”。正堂屋北麵靠牆是一個很大的“老爺櫃”,即神案,但我們那裏都叫做“老爺櫃”,這東西也確實是一個很長的大櫃,當中和兩邊都有抽屜,下麵還有釘了銅環的櫃門。老爺櫃上,當中供的是家神菩薩,左邊是文昌帝君神位,右邊是祖宗龕——一個細木雕琢的像小廟一樣的東西,裏麵放著祖宗的牌位——神主。這正堂屋大概是我的曾祖父手裏蓋的,因為兩邊板壁上貼著他中秀才、中舉人的報條。有年頭了。原來大概是相當恢宏的。庭柱很粗,是“布灰布漆”的——木柱外塗瓦灰,裹以夏布,再施黑漆。到我記事時漆灰有多處已經剝落。這間老堂屋的鋪地的籮底磚(方磚)的邊角都磨圓了,而且特別容易返潮。天將下雨,磚地上就是潮乎乎的。若遇連陰天,地麵簡直像塗了一層油,滑的。我很小就知道“礎潤而雨”。用不著看柱礎,從正堂屋磚地,就知道雨一時半會晴不了。一想到正堂屋,總會想到下雨,有時接連下幾天,真是煩人。雨老不停,我的一個堂姐就會剪一個紙人貼在牆上,這紙人一手拿著簸箕,一手拿笤帚,風一吹,就搖動起來,叫“掃晴娘”。也真奇怪,掃晴娘掃了一天,第二天多少會放晴。

這間正堂屋的用處是:過年時敬神,清明祭祖。祭祖時在正中的方桌上放一大碗飯,這碗特別的大,有一個小號洗臉盆那樣大,很厚,是白色的古瓷的,除了祭祖裝飯外,不作別的用處。飯壓得很實,鼓起如墳頭,上麵插了好多雙紅漆的筷子。筷子插多少雙,是有定數的,這事總是由我的祖母做。另有四樣祭菜。有一盤白切肉,一盤方塊粉,——綠豆粉,切成名片大小,三分厚。這方塊粉在祭祖後分給兩房。這粉一點味道都沒有,實在不好吃,所以我一直記得。其餘兩樣祭菜已無印象。十月朝(舊曆十月初一)“燒包子”,即北方的“送寒衣”。一個一個紙口袋,內裝紙錢,包上寫明各代考妣冥中收用,一袋一袋排在祭桌前,下麵鋪一層稻草。磕頭之後,由大爺點火焚化。每年除夕,要在這方桌上吃一頓團圓飯。我們家吃飯的製度是:一口鍋裏盛飯,大房、三房都吃同一鍋飯,以示並未分家;菜則各房自炒,又似分爨。但大年三十晚上,祖父和兩房男丁要同桌吃一頓。菜都是太太手製的。照例有一大碗鴨羹湯。鴨丁、山藥丁、慈菇丁合燴。這鴨羹湯很好吃,平常不做,據說是徽州做法。我們的老家是徽州(姓汪的很多人的老家都是徽州),我們家有些菜的做法還保持徽州傳統。比如肉丸蘸糯米蒸熟,有些地方叫珍珠丸子或蓑衣丸子,我們家則叫“徽團”。

我對大堂屋有一點特殊的記憶,是我曾在這裏當過一回孝子。我的二伯父(二爺)死得早,立嗣時經過一番討論。按說應該由長房次子,我的堂弟曾煒過繼,但我的二伯母(二媽)不同意,她要我,因為她和我的生母感情很好,從小喜歡我。我是次房長子,長子過繼,不合古理。後來是定了一個折衷方案,曾煒和我都過繼給二媽,一個是“派繼”,一個是“愛繼”。二媽死後,娘家提了一些條件,一是指定要用我的祖父的壽材盛殮。太爺五十歲時就打好了壽材,逐年加漆,漆皮已經很厚了。因為二媽是年輕守節,娘家提出,不能不同意。一是要在正堂屋停靈,也隻好同意了(本來上有老人,是不該在正屋停靈的)。我和曾煒於是履行孝子的職責。親視含殮(圍著棺材走一圈),戴孝披麻,一切如製。最有意思的是逢七的時候得陪張牌李牌吃飯。逢七,鬼魂要回來接受燒紙,由兩個鬼役送回來。這兩個鬼役即張牌李牌。一個較大的方杌凳,兩副筷子,一碟白肉,一碟豆腐,兩杯淡酒。我和曾煒各用一個小板凳陪著坐一會。陪鬼役吃飯,我還是頭一回。六七開吊,我是孝子一直在場,所以能看到全部過程。家裏辦喪事,氣氛和平常全不一樣,所有的人都變得莊嚴肅穆起來。開吊像是演一場戲,大家都演得很認真。“初獻”、“亞獻”、“終獻”,有條不紊,節奏井然。最後是“點主”。點主要一個功名高的人。給我的二伯母點主的是一個叫李芳的翰林,外號李三麻子。“點主”是在神主上加點。神主(木製小牌位)事前寫好“× 孺人之神王”,李三麻子就位後,禮生喝道:“凝神,想象,請加墨主。”李三麻子拈起一支新筆在“王”字上加一墨點。禮生再讚:“凝神,想象,請加朱主。”李三麻子用朱筆在黑點上加一點。這樣死者的魂靈就進入神主了。我對“凝神,想象”印象很深,因為這很有點詩意。其實李三麻子對我的二伯母無從想象,因為他根本沒有見過我的二伯母。

正堂屋對麵,隔一個天井,是穿堂。

穿堂對麵原來有一排三開間的房子,是我的叔曾祖父的一個老姨太太住的。房子很舊了,屋頂上長了很多瓦鬆,隔扇上糊的白紙都已成了灰色。這位老姨太太多年衰病,總是躺著。這一排房子裏聽不到一點聲音,非常寂靜,隻有這位老姨太太的女兒——我們叫她小姑奶奶,帶著孩子來住一陣,才有一點活氣。

老姨太太死了,她沒有兒子,由我一個叔祖父過繼給她。這位叔祖父行六,我們叫他六太爺。這是個很有風趣的人,很喜歡孩子。老姨太太逢七,六太爺要來守靈燒紙。燒了紙,他弄一壺酒,慢慢喝著,給孩子講故事——說書,說“大俠甘鳳池”,一直說到深夜。因此,我們總是盼著老姨太太逢七。

祖父過六十歲的頭年,把東邊的房屋改建了一下。正堂屋沒動。穿堂加大了。老姨太太原來住的一排房子拆了,蓋了一個“敞廳”。房屋翻蓋的情況我還記得,先由瓦匠頭、木匠頭挖出整整齊齊的一方土,供在老爺櫃上。破土後,請全體瓦木匠在正堂屋吃一次飯。這頓飯的特別處是有一碗泥鰍,泥鰍我們家是不進門的,但是請瓦木匠必得有這道菜,這是規矩。我覺得這規矩對瓦木匠頗有嘲諷意味。接著是上梁豎柱,放鞭炮,撒糕饅,如式。

敞廳的特點是敞,很寬敞。蓋得後,祖父的六十大壽在這裏布置過壽堂,宴過客,此外就沒有怎麽用過,平常總是空著。我的堂姐姐有時把兩張方桌拚起來,在上麵縫被子。

敞廳對麵,一道磚牆之外,是花園。花園原來沒有園名,祖父命之曰“民圃”,因為他字銘甫,取其諧音。我父親選了兩塊方磚,刻了“民圃”,兩個小篆,嵌在一個六角小門的額上。但是我們還是叫它花園,不叫民圃。祖父六十大壽時自撰了一副長聯,末署“民圃叟六十自壽”,“民圃”字樣也隻在長聯裏出現過,別處沒有用過。

西邊半截的房屋大概是祖父手裏蓋的,格局較小,主要房屋隻是兩個堂屋,上堂屋和下堂屋。

上堂屋兩邊的套間,東側是三房,西側是二房。

我的二伯父早逝,我沒有見過。他房間裏的板壁上掛著他的八寸放大照片,半側身,穿著一身古典燕尾服,前身無下擺,雪白的圓角硬領襯衫,一隻胳臂夾著一根象牙頭的短手杖,完全是年輕的英國紳士派頭,很英俊。聽我父親說,二伯父是個性格很剛烈的人。他是新黨,但崇拜的不是孫文而是黃興。有一次曆史教員(那時叫做“教習”)在課堂上講了黃興幾句不恭敬的話,他上去就給了這個教員一個嘴巴。二伯父和我父親那時都在南京讀中學(舊製中學)。他的死也跟他的負氣任性的脾氣有關。放暑假從南京回來,路過鎮江,帶著行李,鎮江車站的搬運工人敲了他們一下,索價很高。二伯父一生氣,把幾個人的行李綁在一起,一個人就背了起來。沒有走幾步,一口血吐在地上,從此不起。

二伯母守節有年,她變得有些古怪。我的小說《珠子燈》裏所寫的孫小姐的原型,就是我的二伯母。

她變得有點古怪了,她屋裏的東西都不許人動。王常生活著的時候是什麽樣子,永遠是什麽樣子,不許挪動一點。王常生用過的手表、座鍾、文具,還有他養的一盆雨花石,都放在原來的位置。孫小姐原是個愛潔成癖的人,屋裏的桌子椅子、茶壺茶杯,每天都要用清水洗三遍。自從王常生死後,除了過年之前,她親自監督著一個從娘家陪嫁過來的女傭人大洗一天之外,平常不許擦拭。裏屋炕幾上有一套茶具:一個白瓷的茶盤,一把茶壺,四個茶杯。茶杯倒扣著,上麵落了細細的塵土。茶壺是荸薺形的扁圓的,茶壺的鼓肚子下麵落不著塵土,茶盤裏就清清楚楚留下一個幹淨的圓印子。

她病了,說不清是什麽病。除了逢年過節起來幾天,其餘的時間都在**躺著,整天地躺著,除了那個女傭人,沒有人上她屋裏去。

有一個人是常上她屋裏去的,我。我去了,坐在她床前的杌凳上,陪她一會兒。她精神好的時候,教我《長恨歌》、《西廂記·長亭》。

春風桃李花開日,

秋雨梧桐葉落時。

碧雲天,

黃花地,

西風緊,

北雁南飛。

曉來誰染霜林醉,

都是離人淚。

也有的時候,她也會講一點輕鬆一些的文學故事,念蘇東坡嘲笑小妹的詩:

人前走不上三五步,

額頭先到畫堂前。

這樣的時候,她臉上也會有一點笑意。她的記憶很好,教我念詩,都是背出來的。她背詩,抑揚頓挫,節奏很強,富於感情,因此她教過我的詩詞,我一直記得很清楚。她的詩詞,是邑中一個老名士教的。

她老是叫我坐在她床前吃東西,吃飯,吃點心。吃兩口,她就叫我張開嘴讓她看看。接著就自言自語:“王二娘個貓,王二娘個貓,王二娘個貓。”不知道這是什麽意思。她是王二娘,我是她的貓?有時我不在跟前,她一個人在屋裏也叨咕:“王二娘個貓,王二娘個貓。”

每年夏天,她要回娘家住一陣。歸寧那天,且出不了房門哩。跨出來,轉身又跨進去,跨出來,又跨進去。轎子等在大門口(她回娘家都是坐轎子),轎前兩盞燈籠換了幾次蠟燭,她還沒跨出房門。

這種精神狀態,我們那裏叫做“魔”。

下堂屋左邊是我父親的畫室,右邊是“下房”,女傭人住的地方。

下堂屋南,一道花瓦牆外,即是花園,牆上也有一個小六角門。

開開六角門,是一片磚墁的平地。更南,是花廳。花廳是我們這所住宅裏最明亮的屋子,南邊一溜全是大玻璃窗,聽說我父親年輕時常請一些朋友來,在花廳裏喝酒,唱戲,吹彈歌舞,到我記事的時候,就沒有看過這種熱鬧。花廳也總是閑著。放暑假,我們到花廳裏來做假期作業。每年做醬的時候,我的祖母在花廳裏攤晾煮熟的黃豆和烤過的發麵餅,讓豆、餅長毛發酵。花廳外的磚地上有一口大缸,裝著豆醬,一口淺缸,裝著甜麵醬。

磚地東麵,是一個花台,種著四棵很大的臘梅花,主幹都有碗口粗,每年開很多花。這種臘梅的花心是紫檀色的。按說“磬口檀心”是臘梅的名種,但是我們那裏重白心的,叫做“冰心臘梅”,而將檀心者起一個不好聽的名稱,叫“狗心臘梅”。下雪之後,上樹摘花,是我的事。臘梅的骨朵很密。相中一大枝,折下來,養在大膽瓶裏,過年。

臘梅花的對麵,是兩棵桂花。一棵金桂,一棵銀桂。每年秋天,吐蕊開花。桂花樹下,長了一片萱草,也沒人管它,自己長得很旺盛。萱花未盡開時摘下,陰幹,我們那裏叫做金針,北方叫做黃花菜。我小時最討厭黃花菜,覺得淡而無味。到了北方,學做打鹵麵,才知道缺這玩意還不行。

桂花樹後,是南北向的花瓦牆,牆上開一圓門,即北方所說的月亮門。

出圓門,是一畦菜地。我的祖母每年在這裏種烏青菜,即上海人所說的塌苦菜。這塊菜地土很瘦,烏青菜都不肥大,而莖葉液汁濃厚,旋摘煮食,味道極好,遠勝市上買來的,叫做“起水鮮”。經霜後,葉緣皆作紫紅色,尤其甜美。

菜畦左側有一棵紫薇,一房多高,開花時亂紅一片,晃人眼睛。遊蜂無數,——齊白石愛畫的那種大個的黑蜂,穿花搶蕊,非常熱鬧。西側,有一座六角亭,可以小坐。

菜畦東邊有一條磚路。磚路盡處是一棵木瓜,一棵礬杏,一棵柿樹,都很少結果。

樹之外,是一座船亭。這是祖父六十大壽頭年蓋的。船頭向東,兩邊牆上各開了海棠形的窗戶。祖父蓋船亭,是為了“無事此靜坐”,但是他隻來坐過幾次,平常不來,經常鎖著。隔著正麵的玻璃隔扇,可以看到裏麵鐵梨木琴幾上擺著幾件彝器,幾把檀木椅子,蕭蕭爽爽。

船亭對麵,有一棵很大的柳樹。挨著柳樹,是一個高高的花壇。花壇上原來想是栽了不少花的,但因為無人料理,隻剩下一棵石榴,一叢魚兒牡丹。魚兒牡丹開一串一串粉紅的花,花作雞心形,像是童話裏的植物。

花壇對麵,是土山。這座土山不知是哪年堆成的。這些土是從園裏挖出的,還是從外麵運進來的,均不知道。土山左腳,種了兩棵碧桃,一棵白的,一棵淺紅的。碧桃花其實是很好看的,花開得很繁茂,花期也長,應該對它珍貴一點,但是大家都不把它當回事,也許因為它花開得太多,也太容易養活了。土山正麵,種了四棵香櫞,每年都要結很多,香櫞就是“橘逾淮南則為枳”的枳,但其實枳和橘是兩種植物。香櫞秋天成熟。香櫞的香氣很衝,不大好聞。但香櫞花的氣味是很好的,苦甜苦甜的。花白色,瓣微厚,五出深裂,如小酒盞,很好看。山頂有兩棵龍爪槐,一在東,一在西。西邊的一棵是我的讀書樹。我常常爬上去,在分杈的樹幹上靠好,帶一塊帶筋的幹牛肉或一塊榨菜,一邊慢慢嚼著,一邊看小說。土山外隔一道牆是一個尼庵,靠在樹上可以看見小尼姑從井裏汲水澆菜。這尼庵的尼姑是帶發修行的,因此我看的小尼姑是一頭黑發。

從土山東邊下山,是一片空地。空地上有一口很大的缸,養著很大的金魚,這是大伯父養的。因此,在我們的印象裏這一邊是大爺的地方。但是我們並未分家,小孩子是可以自由來去的。

金魚缸的西北邊有一架紫藤。盛花時,紫雲拂地。花謝,垂下一根一根長長的刀豆。

魚缸正北,一棵白丁香,一棵紫丁香。

丁香之左,一片紫鳶。

往南,牆邊一叢金雀花。

紫鳶的東邊,荒草而已。這片草地每年下麵結不少甘露,我們那裏叫做螺螄菜或寶塔菜,甘露洗淨後裝白布袋,可入甜麵醬缸醃漬。

草地之東有一排很大的冬青樹。夏天開密密的小白花,也有香味。秋後結了很多紫色的胡椒粒大的果實。

冬青之外,是“草房”,堆草的屋子。我們那裏燒草——蘆柴,一次要置很多擔草,垛積在一排空屋裏。

冬青的北麵,是花房,房頂南簷是玻璃蓋的,原是大爺養花的地方,但他後來不養花了,花房就空著。一壁掛著一個老鷹風箏。據我父親說這個老鷹是獨腦線的,——隻有一根腦線。老鷹風箏是大爺年輕時放過的。聽我父親說,放上去之後,曾有真的老鷹和它打過架。空空的花房裏隻有兩盆頗大的夾竹桃。夾竹桃紅花殷殷的,我忽然覺得有些緊張,因為天忽然黑下來了,隻有我一個人,在空空的花園裏。

聽大人說,這花園裏有一個白胡子老頭。這白胡子老頭是神仙?還是妖怪?但是,晚上是沒有人到花園裏去的,東邊和西邊的小六角門都上了鐵鎖。

我們這座花園實在很難叫做花園,沒有精心安排布置過,草木也都是隨意種植的,常有一點半自然的狀態。但是這確是我童年的樂園,我在這裏掬過很多蟋蟀,捉過知了、天牛、蜻蜓,捅過馬蜂窩,——這馬蜂窩結在冬青樹上,有蒲扇大!

一九九一年九月十九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