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曾祺經典作品集(全十冊)

潘天壽的倔脾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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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天壽曾到北京開畫展,《光明日報》出了一版特刊,刊頭由康生題了兩行字:

畫師魁首

藝苑班頭

這使得很多畫家不服。

過了幾年,“文革”開始,“金棍子”姚文元對潘天壽進行了大批判,稱之為“反革命畫家”。

康生和姚文元都是“無產階級司令部”管意識形態的,一前一後,對潘天壽的評價竟然如此懸殊,實在令人難解。康生後來有沒有改口,沒聽說,不過此人善於翻雲覆雨,對他說過的話常會賴帳,姑且不去管他。姚文元隻憑一個畫家的畫就定為“反革命”,下手實在太狠了。姚文元的批判文章很長,不能悉記,隻約略記得說從潘天壽的畫來看,他對現實不滿,對新社會有刻骨的仇恨等等。

姚文元的話不是一點“道理”沒有,潘天壽很少畫過歌功頌德的畫(偶爾也有,如《運糧圖》)。他的畫有些是“有情緒”的,他用筆很硬,構圖也常反常規,他的名作《雁**山花》用平行構圖,各種山花,排隊似的站著,不欹側取勢;用墨也一律是濃墨勾勒,不以濃淡分遠近,這些都是畫家之大忌。山花莖葉瘦硬,真是“山花”,是在少雨露、多沙礫的惡劣環境的石縫中掙紮出來的。然而這些花還是火一樣、靛一樣使勁地開著,顯出頑強堅挺的生命力,這樣的山花使一些人得到鼓舞,也使一些人覺得不舒服,——如姚文元。

潘天壽畫鳥有個特點。一般畫鳥,鳥的頭大都是朝著畫裏,對嬌豔的花葉流露出欣喜的感激;潘天壽的鳥都是眼朝畫外,似乎憤憤不平,對畫裏的花花世界不屑一顧。

在展覽會上見過他的一幅雛雞圖,題曰:“× × 農場所見”。這是一隻半大雛公雞,背身,羽毛未豐,肌肉鼓突,一隻腿上拖了一隻爛草鞋。看了,使人感到這隻小公雞非常別扭。說潘天壽此畫是有感而發,感同身受,我想這不為過分。

姚文元對這樣的畫恨之入骨,必欲置潘天壽於死地,說明這個既殘忍又懦弱的陰謀家還是敏感的。

問題是在畫裏略抒憤懣,稍發不平之氣,可以不可以?

不要使畫家都變成如意館的待詔清代禦用畫家的一種名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