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賞析
除幾個穿插性的角色,這篇小說隻有兩個“人物”,大牛伯和他的小牛。這頭小牛是通人性的。它對大牛伯有很深的感情。它盡力地為大牛伯犁田。他們的思想感情是可以交流的。大牛伯的心思,小牛完全體會得到。它跟大牛伯說話,用它的水汪汪的大眼睛。他們真是莫逆無間。
牛會做夢。
這牛迷迷糊糊時就又做夢,夢到它能拖了三具犁飛跑,犁所到處土皆翻起如波浪,主人則站在耕過的田裏,膝以下皆為鬆土所掩,張口大笑。
大牛伯會同時和小牛做夢。
當到這可憐的牛做著這樣的好夢時,那大牛伯是也在做著同樣的夢的。他隻夢到用四床大曬穀簟鋪在坪裏,曬簟上新蕎堆高如小山。抓了一把褐色蕎子向太陽下照,蕎子在手上皆放烏金光澤。那蕎就是今年的收成,放在坪裏過斛上倉,竹籌碼還是從甲長處借來的,一大捆丟到地下,嘩的響了一聲。而那參預這收成的功臣,——那隻小牛,就披了紅站在身邊,他於是向它說話,神氣如對多年老友。他說,“夥計,今年我們好了。我們可以把圍牆打一新的了;我們可以換一換那兩扇腰門了;我們可以把坪壩栽一點葡萄了;我們……”他全是用“我們”的字言,仿佛這一家的興起,那牛也有分,或者是光榮,或者是實際。他於是儼然望到那牛仍然如平時樣子,水汪汪的眼睛中寫得有四個大字:“完全同意”。
小牛對大牛伯提出的意見,總是表示“好商量”。大牛伯夢到牛欄裏有四頭牛,就大聲告給“夥計”說:
“夥計,你應該有個伴才是事。我們到十二月再看吧。”
夥計想十二月還有些日子就點點頭,“好,十二月吧。”
小說把小牛人化了,因此就有頗濃的童話色彩。這童話色彩其實是豐富的人情。
小說的語言帶喜劇色彩,這是大牛伯的善良幽默的性格所致。比如:
見到主人,主人先就開口問他是不是把田已經耕完。他告主人牛生了病,不能做事。主人說,
“老漢子,你謊我。耕完了就借我用用,你那小黃是用木榔槌在背脊骨上打一百下也不會害病的。”
“打一百下?是呀,若是我在它背脊骨上打一百下,它仍然會為我好好做事。”
“打一千下?是呀也挨得下,我算定你是捶不壞牛的。”
“打一千下?是呀,……”
“打兩千下也不至於……”
“打兩千下,是呀,……”
說到這裏兩人都笑了,……
這樣的時候,還能這樣的說笑,中國農民的承受彈力真了不起!他們不是小小的挫折可能壓垮的。
一切本來是很順利,很圓滿的。小牛的腳好了,蕎麥田耕出來了,看樣子十二月真可能給小牛找個伴,可是故事卻來了個出人意料的結尾:到了十二月,**裏所有的牛全被衙門征發到一個不可知的地方去了,大牛伯隻有成天到保長家去探詢一件事可做。順眼中望到自己屋角的大榔槌,就後悔為什麽不重重的一下把那畜生的腳打斷。
這就是中國的農民。他們沒有自己的財產權,衙門中可以任意征用農民的耕牛,隻要一句話!
小說的結尾是悲劇。因為前麵充滿童話色彩,喜劇色彩,就使得這悲劇讓人感到格外的沉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