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斤瀾的橋
矮凳橋到底是什麽樣子?搞不清楚。蘇南有些地方把小板凳叫做矮凳。我的家鄉有燒火凳,是簡陋的長凳而矮腳的。我覺得矮凳橋大概像燒火凳。然而是磚橋還是石橋,不清楚。——不會是木板橋,因為橋旁可以刻字。這都沒有關係。
舍渥德·安德生寫了一係列關於溫涅斯堡的小說。據說溫涅斯堡是沒有的,這是安德生自己想出來的,造出來的。林斤瀾的矮凳橋也有點是這樣。矮凳橋可能有這麽一個地方,有一點影子,但未必像斤瀾所寫的一樣。斤瀾把他自己的生活閱曆傾入了這個地方,造了一座橋,一個小鎮。斤瀾在北京住了三十多年,對北京,特別是北京郊區相當熟悉。“**”以前他寫過不少表現“社會主義新人”的小說,紅了一陣。但是我總覺得那個時候,相當多的作家,都有點像是說著別人的話,用別人也用的方法寫作。斤瀾隻是寫得新鮮一點,聰明一點,俏皮一點。我們都好像在“為人作客”。這回,我覺得斤瀾找到了老家。林斤瀾有了自己的思想,自己的感情,自己的語言,自己的敘述方式,於是有了真正的林斤瀾的小說。每一個作家都應當找到自己的老家,有自己的矮凳橋。
斤瀾的老家在溫州,他寫的是溫州。但是他寫的不是鄉土文學。鄉土文學是一個恍恍惚惚的概念。但是目前某些標榜鄉土文學的同誌,他們在心目中排斥的實際上是兩種東西,一是哲學意蘊,一是現代意識。林斤瀾不是這樣。
林斤瀾對他想出來的矮凳橋是很熟悉的。過去、現在都很熟悉。他沒有寫一部矮凳橋的編年史。他把矮凳橋零切了。這樣的寫法有它的方便處。他可以從不同角度來審視。橫寫、豎寫都行。他對矮凳橋的男女老少可以呼之即來,揮之則去。需要有人寫幾個字,隨時拉出了袁相舟;需要來一碗魚丸麵,就把溪鰻提了出來。而且這個矮凳橋是活的。矮凳橋還會存在下去,笑翼、笑耳、笑杉都會有他們的未來。官不知會“娶”進一個什麽樣的後生。這樣,林斤瀾的矮凳橋可以源源不竭地寫下去。這是個巧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