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蘇先生，你走吧
廖承東正一步步走回艦長室。
他剛剛親眼看著第二艘運輸船燃燒著熊熊火焰沉入大海。
他現在所在的這艘，已是最後一艘了。
觸目所及，遍地死亡，甲板上崩裂巨大的裂痕，整艘運輸船都在吱呀作響。
整艘運輸船都在哀嚎，天空裏的那道血色的影子卻如神靈般不可撼動。
廖承東不知道它是怎麽做到的，但他看見了蘇晨。
蘇晨就停在亡靈之國與聯邦公海的界限之上，那個好像是叫喬安娜的女騎士攔住了他。
因此，他重返艦長室，找到了運輸船的喊話器，調試了一下，竟然還能用。
廖承東輕輕笑了一聲，將之打開，緩緩地，吐出他所想要說的話。
“蘇晨。走吧，你做的已經夠多了，別死在這裏了，你走吧。”
遠空中，蘇晨倏然看向這個方向。
喬安娜也震驚地向這邊看了一眼。
唯有血色的影子，在一邊任意屠殺的同時，冷冷“凝視”著這邊的蘇晨，像是一個上位的獵食者，正居高臨下地審視著自己的獵物，囂張到了極點。
它能立刻殺死廖承東，卻沒有下手，反而放著他活著和蘇晨說話，以此為餌。
它似乎對蘇晨極為感興趣。
蘇晨也在默默看著它，陷入沉默。
他知道自己踏前一步就上當了，然而，看著近在咫尺的遍地死亡，還有那道血色影子極為張狂與不可一世的姿態，他仍在艱難地抉擇著，要不要殺出去拚一次？
那麽多的人正在被殺，廖承東甚至也就在那艘船上……
自己，難道就要停在這裏嗎？
蘇晨不是輕言放棄的人，但這個血色的影子的出現，他毫無準備，新戰甲甚至還沒有進入徹底的改造流程，他隻是一個普通的第二種姓，如何來殺一個第四種姓？
有備打無備，絕對的實力碾壓。
自己現在殺上去，就是送死。
今天再多死一個麽？
“蘇先生！”喬安娜看著蘇晨變幻的神色，再一次策動戰馬，攔在蘇晨的正前方。
蘇晨看向她：“你知道它是什麽東西嗎？還有第四種姓……你為什麽覺得我一定會死？”
喬安娜咬牙道：“除非你也是第四種姓，否則，第一第二種姓也好，第三種姓也罷，在第四種姓的麵前，就像是舉著刀盾的原始人在麵對手握你所熟悉的槍械的現代人，你沒有任何機會，隻要你跨出了我們的疆域，你就會被它直接殺死，沒有任何轉圜的餘地，低種姓的所謂底牌在中階種姓麵前毫無意義。”
喬安娜沒有撒謊，焦急的神情，急迫的狀態。
她是真的不希望蘇晨白白送死。
蘇晨聽著這番話，緩緩低下了頭，徹徹底底地，沉默了。
……
遠處。
東倫敦港口。
肖平離開了暗能重炮，他一步步來到不遠處亡靈之國騎士團的陣前，在一片驚呼聲中，重重跪了下去，緩緩、垂下頭顱。
布倫特在驚呼聲中回過頭來：“你這是……”
肖平隻是一個開始，緊接著是第二個、第三個……
迷霧籠罩的慘淡東倫敦港口之上，密密麻麻地跪倒一片。
無數遠遼人。
無數的聲音，在東倫敦港口匯成一道。
“幫幫我們吧……”
“幫幫遠遼人吧……”
看著這一幕，布倫特的身軀都在微微發顫，他的手幾乎瞬間就按在了劍柄之上。
但……就在那一刻，他身邊的一個騎士卻立刻踏前一步，壓住了他的手，道：“隊長，你不要發瘋，王上、各位騎士大人都沒動，你還不明白嗎？最終之日還沒有到來，我們要是今天踏出這一步，屍山血海，死的人要比今天多成百上千萬！而且，我們這邊連一個第三種姓都沒有，一群第二第一種姓去挑戰一個第四種姓，你想帶著我們整個大隊戰死嗎？”
布倫特想到什麽，看著遍地的遠遼人，握劍的手，無比艱難地、一點點、一點點挪開。
沉默片刻，他麵對著的肖平彎折膝蓋，跪在他麵前。
嘩啦啦一片。
布倫特背後的騎士紛紛跪倒。
東倫敦港上，一時之間，甚至再無站著的人。
肖平茫然地抬起頭來：“你……您這是幹什麽，您……”
布倫特不做言語，壓下頭顱，隻向遍地的遠遼人重重叩首。
一次，又一次。
他極用力，聲震全場。
肖平終於明白了什麽，絕望地看著這一幕。
東倫敦港上，遍地響起絕望的哭嚎。
遠空，蘭斯早已落在一個角落，看著這一幕，嘴角噙著冷笑，像是旁觀者一樣。
而在更遠的遠端，喬安娜已說不下去了，而代替她的是，來自於戰場之上的聲音。
最後一艘運輸船上。
有人影踩著崩解的甲板來到船沿，在毀滅的巨響裏嘶聲喊道。
“蘇先生，你走吧！”
那聲音已聲嘶力竭，但眨眼就被各種巨響淹沒。
但他不是一個人。
老人、孩子、女人、戰士……
不同的聲音。
不同的角落。
戰場的每一個邊緣，都在喊著同樣一句話。
蘇先生，你走吧。
廖承東離開了艦長室，他爬上運輸船船樓之頂，指著天空裏那道不可一世的狂傲影子，一字一句道：“你究竟是什麽怪物？為什麽要襲擊我們？
“你有力量殺光殺絕我們，卻連自己是什麽都不願意告訴我們嗎？
“究竟是為什麽，我們遠遼人一定要死？
“我們付出了那麽多的努力，死了那麽多的人才走到今天，才得見一絲希望，你們要我們死我們就一定要死？
“你明明如此強大，卻也要藏頭露尾嗎？
“你難道連我們這些被你任意屠殺如豬狗的人類都不如嗎？！”
廖承東想要借最後的死亡爭取一點點信息，但那道血色的影子根本就無視了他，仿佛他的掙紮、憤怒與咆哮本身沒有任何意義一樣。
它隻默默地看著蘇晨，明明隻剩最後一擊便能毀掉最後一艘運輸船，卻仍遲遲沒有下手，仿佛是在等待蘇晨盛怒而出。
但蘇晨，卻正陷入沉默。
喬安娜道：“蘇先生，一定不要上當，你還有機會，一次不行可以兩次，你可以成為蘇醒者，隻要今天不死，總有一天，你也有可能達到第四種姓！”
烈風順著海水吹來。
終於，蘇晨緩緩地，向後退了一步，他抬起頭來，雙眼血紅血紅，一字一句，冷冽道：
“我會找到你的。
“等著我。
“等我——
“來殺你。”
那道血色的影子隻垂直向下落去，瞬間突破音障，如炮彈般砸中最後一艘運輸船。
最後一刻，廖承東回過頭來，回望一眼，笑容裏滿是苦澀。
赤紅的光芒裏，第三艘運輸船，徹底沉沒入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