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第六十五章生與死
襄平看了乾毓一眼:“陛下,這禁軍之中有無可用之人?”
“哎。”乾毓深深地歎了口氣,搖頭:“沒有。”
“乾龍護是大丞相,都督內外諸軍事,大宗正,晉國公,無論是朝堂,內外兵馬,甚至連宗室子弟都在他掌控之中,朕根本就插不上手,他又哪裏能容得下朕在禁軍中安插自己人呢。”
“虎賁軍宇文盛,射聲軍侯龍恩,旅賁軍侯萬壽,驍騎軍劉勇,是乾龍護的親信,羽林軍賀婁子幹是乾龍護的外甥,遊擊軍大將軍達奚長儒是乾龍護的親家,禁軍可謂是牢牢的掌握在了他的手中。”
“現在唯一手裏有點兵力的隻有齊王乾恭憲,他現在是雍州刺史,掌握京畿郡兵——但是乾恭憲這個人,隻怕也靠不住……”
雍州刺史,齊王乾恭憲,跟乾龍護之間的關係非常微妙,一方麵依附於乾龍護,一方麵又鷹視狼顧,積極培養自己的勢力。但因為他有左右逢源的本事,所以乾龍護對他疏於防範,便使得他養成了一些氣力。
乾毓一向都認為,此人將來很有可能會對乾龍護構成威脅,但他從不認為,此人會給朝廷當個忠臣,隻怕他的想法跟乾龍護是一樣的。
“現在肯定能靠的住的人,隻有衛王乾直,光祿寺少卿乾神舉,太學博士王軌,文安殿侍衛統領乾孝伯……”
這話說了其實就跟沒說一樣,襄平差點直接暈倒,那什麽衛王乾直是她們的異母兄弟,此人是個整天就知道架鷹走狗的紈絝子弟,浮躁詭譎,貪得無厭,性情暴戾,什麽事兒都能幹,就是人事兒幹不出來。
那什麽所謂的光祿寺少卿乾神舉,是負責宮中宴席招待以及采買工作的,而太學博士王軌,其實就是個老學究,之所以認為他可靠,隻是因為他平常負責的工作就是給皇帝上課。
至於什麽文安殿侍衛統領乾孝伯,把統領兩個字去了,其實他就是個普通的禦前侍衛……這幾塊料湊到一塊,能扳倒乾龍護……
“陛下,還有嗎?”襄平顫聲問道。
乾毓想了想:“這個,真沒有了……”
“那豈不是要等死……”
“盡人事聽天命吧。”
昨天的這番談話,襄平固然陷入絕望,乾毓本人更加心力交瘁,可他實在是沒有什麽辦法好想了。
聽到韓春的問話,乾毓才從回憶中醒過神來:“感覺好了一些了——先生就不必安慰我了,我的病情家姐已經告訴我了。”
見他麵目愁苦,焦慮不堪,而襄平也是思緒紛亂,愁雲慘淡,乾邕則走來走去,坐立不安。韓春心中不忍,隨口勸解道:
“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兄台不用太過掛懷,人生於天地之間,若白駒之過隙,忽然而已,不足掛齒。”他一麵書寫藥方,一麵幽幽的唱誦道:“生亦何歡死亦何懼,憐我世人,憂患實多……”
“何解?”
要知道乾毓雖然憂慮身後之事,害怕失去祖宗留下的江山,害怕親人被乾龍護屠戮,但此刻他也並非不憂慮自己即將逝去生命。
畢竟血肉之軀,哪裏有不怕死的呢。
是人死如燈滅,還是將去往一個陌生而黑暗的世界,這本身就是一個令人感到無比恐怖的問題。
普通人尚且如此怕死,更何況是一個生前想盡了榮華富貴的皇帝,說實在話,他實在是不舍得離開這個人間啊。
這花花世界,這愛恨情仇,這權勢富貴,這身後之事,實在是有太多的牽掛了。
韓春放下了毛筆,歎道:“兄台,我有幾個問題想要問你,不知道你能不能回答?”
“先生請問。”
“生死修短,豈能強求?”
“不能。”
“予惡乎知悅生之非惑邪?”予惡乎知惡死之非弱喪而不知歸者邪?”
“先生的意思我不能完全領悟,您是覺得貪生怕死是一種謬誤嗎?”
這是莊子的生死觀,韓春隻不過拿來用用,不過韓春倒是覺得這段話,其實是極有道理的。
韓春說道:“生死大限,無人不怕,隻是世人皆見生而不見死,你又怎麽能知道,死亡不是像流浪在外的人,回歸故鄉一樣呢?”
“在下倒是以為,所謂人生隻不過就是一場大夢,所謂死亡也許就是夢醒之時。”
“予惡乎知夫死者不悔其始之蘄生乎?”
“所以等你死後,肯定會懊悔從前的求生,因為那是極度可笑的,正如做了一個悲傷恐怖的噩夢,一覺醒來,懊悔這噩夢做的實在太長了。”
“你隻知道在人世間憐憫你死去的親人,又怎麽知道,你死去的親人不會在另外一個世間,憐憫你在人間的苦厄呢?”
“所以說,這個世界未必是真實的,你怕什麽?”
“先生——”本來虛弱不堪的乾毓突然掙紮著坐了起來,眼睛瞪的老大老大:“先生所言高深莫測,我此生從未聽過如此境界的言語,真令人歎為觀止,隻是我心中還有疑問,比如,先生如何證明這個世界並非真實呢?”
“你錯了,世界是否真實並不重要,所謂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真亦假來假亦真,活著的時候就是真的,等你死了也就是假的……”韓春露出了高深莫測的笑容:“比方,你告訴我,這兩根銀針,哪一根長?”
乾毓指著長的一根說:“自然是這一根。”
“那麽比這隻筷子呢?”
“自然是筷子長。”
“那麽筷子比外麵的旗杆呢?”
“旗杆長。”
“旗杆比起天空呢?”
“這,先生到底是什麽意思?”
“有無相生,難易相成,長短相形,高下相盈,音聲想和,前後相隨,天下皆知美之為美,斯惡已,皆知善之為善,斯不善已——請問,假如沒有這種比較,這個世上還有善惡美醜,高下前後之分嗎?”
“這……”乾毓和襄平以及乾邕全都徹底傻了。
“假如沒有高下,前後,善惡,美醜,那麽這個世界還有什麽嗎?那不就是一片虛無了嘛。”
“有,生於無!”
“色,即是空!”
“兄台能明白生死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