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 紅磚
熱鬧與喧囂的街市上,往來的旅人垂首斂眸,風塵仆仆的走過。前來賞玩春色的遊人,比肩係踵,好不熱鬧。道路的兩旁,但凡是能利用的地角,全都擺滿了稀奇古怪的玩意。酒樓與飯店內,全是店夥計報菜名的喊聲。
切墩的廚子,滿頭大汗的忙活於三尺廚房中,手中的鍋鏟菜刀,從開張時起,便沒有停下歇息的時候。在一處不起眼的酒館前,支著一片簡陋的帳篷,帳篷外擺滿了桌椅,此刻,竟然座無空席。
而位於鋪子外,不知是誰拉了一條大白布麵,上麵歪歪扭扭的寫著幾個大字,甚至還有一筆寫錯,被胡亂的塗抹遮蓋。
“餛飩,青雲縣僅此一家。”
餛飩對於南方人來說,還真是個稀奇玩意兒,不少人選擇在辰時,來到這個相對偏僻的地方,吃上一碗熱乎乎的餛飩,再來一碗南方緬南郡特有的早茶。
餛飩配早茶,看似驢唇不搭馬嘴的東西,但在這有些濕寒的春季裏,卻別有一番溫暖的風味。來試吃的人絡繹不絕,甚至經常要排上半天的長龍隊伍,其中也不乏一些回頭客,這種低成本又經濟時尚的小吃,成了不少遊客解決早飯的最佳去處。
夥房裏的三名廚子,正忙的熱火朝天,一名瘦高瘦高的店小二,肩膀上打著汗巾,臉上正向下淌著數道汗珠子,卻無暇擦拭。
他遊走在夥房與食客之間,嘴中時不時叫喊一句:“哎,十號桌的餛飩,來嘍!”
柳宸老遠看著店小二忙碌的模樣,他心中十分佩服,小二哥可謂是一個人頂三個人來用,不但將這數十桌的上菜順序記得清楚,甚至還要負責所有桌子的衛生打掃。
他的腳下功夫更是不得了,往往廚子剛做出一桌餛飩,他便能立馬端走。並且,走起路來,步伐穩健,沒有濺出一丁點油花。
店小二百忙之中,匆匆抬頭一瞥,看見了不遠處的柳宸。他臉上揚起一抹笑意,卻被夥房中傳來的,催促上菜的聲音打斷。無奈,他隻能訕訕的點了點頭,一邊往夥房裏走,一邊朝著柳宸喊道:“宸哥兒,既然來了,進來吃碗餛飩再走嘛!”
柳宸也不想刻意打擾對方,眼下已經過了辰時,相對於早上的火爆程度來說,來用膳的食客已經很少了,至少有些桌子上,隻坐了一兩個人,並不是那麽擁擠。
柳宸來到一處還算幹淨的飯桌前,桌上有一位肥頭大耳,卻吃相優雅的胖子,正在小口小口的嘬著早茶。隻看他滿臉享受的感慨道:“嗯,味真正,沒想到啊,來到西川,竟然能吃到緬南的早茶。”
“打擾一下,我坐在這裏可以嗎?”柳宸上前一步,拉開一張椅子,問道。
“闊以闊以,當然闊以,請請請。”胖子連連伸手,卻將袖口沾上了一層黑芝麻糊,待他發現後,臉色瞬間一變,隻見他連忙拿出一張手帕,擦拭著沾在衣服上麵的黑芝麻糊,神色慌張,垂音低估著:“遭了遭了,要是讓我家那母老虎知道,我來吃這個,她還不得打死我撒?”
柳宸聽聞緩緩垂下頭,努力憋笑,這胖子一看便是出身不凡,卻不料,是一個怕老婆的主。
可眼下嘲笑他人的柳宸,卻忘記了有一句老話,叫做:“天道好輪回,蒼天饒過誰。”幾十年後的柳宸,在回憶起今日的情形時,他定然不會嘲笑胖子,甚至還會生出一絲同命相連的感覺。
沒過多久,店小二就來了,他用汗巾摸了一把額頭上的汗珠子,對著柳宸道:“宸哥兒,沒吃早飯吧,來個大碗餛飩不。”
柳宸點了點頭,小二哥應了一聲:“好嘞。”便一路忙活到了夥房。沒過多久,一碗熱氣騰騰的餛飩便被端上了桌,還和之前一樣的分量,還是滴了同量的香油。
聞著這股香味,柳宸瞬間味蕾大開,他端起大碗,一邊吹著滾燙的湯汁,一邊咬著燙嘴餛飩,吃的很是痛快。不到一盞茶的功夫,柳宸便吃了個幹淨,期間小二哥還為柳宸上了一碗早茶,這種看起來黑乎乎的東西,在撒上大把白芝麻之後,卻意外的十分好喝。
店小二難得空閑下來時,柳宸與小二哥聊了一會,對方跟柳宸說了,趁著這幾日遊客前來青雲縣遊玩西子湖,他們每日從卯時忙活到晌午,短短數天,就掙了小半年的辛苦錢。
小二哥正想長篇大論時,卻又有數名食客落座,他連忙起身與柳宸告別,再次忙碌起來。
柳宸吃飽喝足,他起身從懷中摸出了一把碎銀子,輕放在桌上。按理說,這些銀子足夠柳宸在這餛飩鋪裏吃上兩三個月了,這樣做,也是為了報答當初店小二在他與沈半仙窮困潦倒時,單獨為他二人起鍋造飯的恩情。
柳宸離開後不久,店小二打著汗巾回來,卻發現對方人已經走遠,隻在桌上留了下一把碎銀。
柳宸行走在大街小巷上,他來到了那日偶遇安之的市場,選擇了一處並不起眼的角落,雙手環抱於胸前,斜靠在牆麵上,緩緩打量著往來的人群。
好在這片角落不易被人發現,不然,旁人若是見了,怕是會誤以為,這是一個正在物色獵物的人販子,或是一個正在獵色春豔的富家惡少。
現在接近晌午,不少人家的婦女上街,來到菜市場,為自家漢子挑選幾樣下酒菜。柳宸等了許久,最終,一個身著樸素,卻十分苗條,與周圍婦女格格不入的身影,映入柳宸的眼簾。
在看到來人右肩挎著菜籃子,一瘸一拐的來到菜市場挑選低價蔬菜時,柳宸眼中緩緩閃過一抹痛惜。
這人便是安之,柳宸之所以在這裏等她,便是要在今天,完成這第二件事。他默默跟在了安之的身後,與對方始終保持著二十步以上的距離。而安之正愁眉苦臉的挑選著並不新鮮的蔬菜,她緊攥著手中僅有的十文錢,臉上犯了難。
她想起離家時,自己的丈夫隻給了自己十文錢,卻想讓自己給他買一塊牛肉,這簡直就是天方夜譚。思來想去,她還是決定,來到菜市場,用這區區十文錢,換幾樣小菜,回家後再將那缸底的生米鏟出來,就著幾樣小炒,填飽肚子。
她挑了點蔬菜,不難看出,她的左手臂有些不自然,像是有傷在身。手中十文錢很快便花了出去,她的眉頭卻仍未舒展。本以為,孫老爺會給他安排一個好歸宿,但沒想到,這個年近四十的漢子,不但沒有個正經營生,還是個嗜酒如命,dubo成性的主。
家裏的一畝三分地,早就被他輸了個幹淨,那個隻有一間臥房的小家裏,更是可以用家徒四壁來形容,日子過得十分拮據。若是人善良,能搭夥一起安生過日子也就算了,偏偏這人還是個暴脾氣,經常對自己打罵。
才嫁進家門數天,身上的新傷便壓著舊傷,她時常在夜裏輕聲哭泣,這種日子,指不定那一天,她沒想開,就投湖自盡了。
正在暗自傷神,默默走在回家路上的安之,並沒有發現,身後不知何時多了一個身影。柳宸緊跟在安之身後,穿過大大小小的街區,來到一片矮窩棚之中。
並最終,目視安之進入了一棟小房子裏,柳宸抬頭看了看小草房,房頂上鋪著稻草,牆麵坑坑窪窪不說,還長滿了青苔。已經爛掉的木門上,僅剩下一個黑乎乎的門框還算完整。
門框上麵壓著兩塊紅磚,這就代表著,這家人最近剛剛成婚,舉辦過喜事。
就在柳宸打量安之的住處時,小屋內忽然爆出一聲粗狂的怒吼,“你個臭婆娘,我要你有什麽用?讓你買塊肉回來,你給我帶的啥?我晌午就啃這個?”
柳宸聽聞,臉色瞬間一變,他暗自攥緊了拳頭,緩緩走向那門框上壓著兩塊紅磚的大門。此刻,那飽經風霜洗禮,褪色嚴重的紅磚,落在柳宸的視野裏,顯得格外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