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章 一粒塵
早在先前，沈半仙與上官權，就推算過張伯仁的命格。隻是，令人沒想到的是，張伯仁今年不過三十有五，便擁有如此悲慘的命運。
此乃“天煞孤星”的命格，此人命犯天煞，必將克死父母、兄弟，甚至是妻與子。
上官權當時也是一愣，他沒有想到，這個小小捕頭的身上，竟然經曆過這麽多曲折的故事。當時，沈半仙還特意留意，他算出了張伯仁雖然近日來必遭大劫，卻不會有殺身之禍。
想到這裏，沈半仙緩緩向柳宸說明，後者意會，但心中仍在為張伯仁暗自擔憂。但不得不說，沈半仙在占卜一事上，還是很準的。之前，他為自己算過三卦，皆是大吉，雖然自己險些被柳肥迫害，可最不還是被張伯仁所救？
一念及此，柳宸終於暗自鬆了口氣，可緊接著，他又迫不及待的追問道：“那我能問問，他現在身在何處，什麽時候才能回來嗎？”
麵對柳宸的追問，沈半仙卻緩緩搖了搖頭，“我們隻是一麵之緣，我又怎麽會算到他身在何處，又何時回歸呢。”
柳宸臉上一陣失落，沈半仙雖然雙眼不能視物，但他能夠明顯的感受到，麵前少年的情緒變化。
沈半仙出聲安慰道：“放心，冥冥之中自有定數，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人生在世，又有哪個不得經曆個磨難。”
柳宸緩緩點了點頭，但情緒依舊不高，就連話也少了很多。這時，沈半仙端起酒杯，順了口小酒，臉上緩緩湧上一陣紅暈，他隻感覺這酒勁已經在骨子裏散開了，整個身子都暖洋洋的一片。
沈半仙耐不住性子，他開口尋找話題道：“看來，你叔對你很好啊，不然你也不會如此念道他，是親叔嗎？”
柳宸緩緩搖了搖頭，又想起沈半仙雙眼不方便，便無奈的出聲道：“不是親叔，但他救過我的命，還對我有授業之恩，對我來說，他是我在青雲縣裏，比親叔叔還要親的親人。”
沈半仙眉頭一挑，“那我也救過你嘞，還是兩次捏…不過，你這話說的倒是挺值得人回味的，嘖嘖，比親叔叔還要親，嗯，有時候，血親的確…”
沈半仙沒有接著往下說，也許是他自覺說的太多了，隻見他又順了一口酒，而酒杯已經被他喝了個底朝天。他搖搖晃晃的伸手，摸向一旁的酒壇子，柳宸連忙伸手端起酒壇，為對方再次斟滿一杯。
沈半仙再幹一口，他這才長舒一口氣，似乎將心中所有的不平，全都發泄在了酒杯裏。須臾，他忽然抬頭問道：“哦，對了，臭小子，認識你這麽久，我好像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柳宸一愣，他也喝了不少酒，眼下酒勁上來，深藍已經先一步“躺”下了，而他雖然感覺身子有些飄飄然，但頭腦卻依舊清醒。
“哦，我叫柳宸，柳葉的柳，寶蓋辰的宸。”柳宸回應道。
沈半仙一聽，借著酒勁的豪邁之情，拍手叫好道：“好啊，好一個宸字，柳宸，柳宸…”
沈半仙嘴巴裏念道了兩遍柳宸的名字，又接著說道：“宸字，乃北極星、星天之樞…嘿嘿，說句大逆不道的話，你可別跟別人講哦，這宸字，也有代表帝王的意思，是誰給你起的名字，嗝、看來，他對你期待很高啊…”
柳宸聽得出來，這沈半仙已經喝醉了，就連話裏都夾雜著一連串的飽嗝，說起這名字，柳宸其實覺得，自己的名字十分普通，隻有一個宸字，向柳隨風他們，哪一個不是雙字，不但叫著順口，也顯得十分隨和。
“應該是我爺爺給我起的。”柳宸回憶了一下，回應道。
“你爺爺，嗝、哎，我想起來了，柳宸，你不會是青雲縣柳家的人吧。”沈半仙已經半醉半醒，他半天才想起來，青雲縣的地頭蛇，貌似就是柳家。
“正是。”柳宸確認道。
“哦，那我就懂了，怪不得你會說，張伯仁比你親叔還要親，哈哈哈…也難怪呢！”沈半仙驀然想到了什麽，在聯想到柳宸上文所說，便借著酒勁，大笑起來。
柳宸也跟著苦澀一笑，想來，就連沈半仙這樣的外人都知道，青雲縣柳家不久之前上演的，同族內鬥，親人之間刀兵相見的大笑話。
最後的結果，可謂是鬧得沸沸揚揚，昔日裏壓榨百姓的柳樹成，落了個滿門被殺的下場，而罪魁禍首王念慧，也被手下人反叛，最後飲下一杯毒酒，隻留下三個娃娃，奔了黃泉路。
“咳咳，不說這個，來，喝酒，敬這個令人惡心的世道！”沈半仙雖然喝醉了，但他尚有一絲理智清醒，他自知自己說的太過了，好在柳宸沒有在意，便舉杯自罰道。
柳宸也舉杯，陪著沈半仙喝酒，看著杯中略顯渾濁的酒漿，那些沉浮在酒漿中的渣粒，像極了他們這群在凡間掙紮的“螻蟻”。上一刻，你還是權傾一時的大人物，然而，誰也不能保證，明天你的腦袋是否還能頂在脖子上。
也許是喝醉了的緣故，這杯酒竟在柳宸的眼中被無限放大，此刻，柳宸甚至產生了一種幻覺，他覺得自己就是那群沉澱在杯底的渣粒中的一員。
而這一小杯酒漿，就仿佛化身一片略起波瀾的海平麵，隨著柳宸緩緩傾斜酒杯，這片“海”也迅速掀起一片漣漪，最後演變成滔天巨浪。
而“身居其中”，化身為其中一點渣粒的柳宸，也隨著這股浪潮，緩緩向前湧入。他想要掙紮，卻始終無法抵擋這片“大勢所趨”的潮浪，漸漸的，他隻能眼睜睜的看著自己，被另外一個自己，張開了一張無情的大口，直接吞下。
柳宸醒了，他是被驚醒的，方才那種置身杯中的奇妙感覺，令他回味無窮，似乎是幻覺，又仿佛真實的發生過。
柳宸不知道，這是不是自己喝醉了的緣故，他隻是覺得，自己渾身上下濕漉漉的，十分難受，但他的衣服卻十分幹淨。伸手摸去，原來是自己被方才的幻想驚擾，出了一身的冷汗。
而此刻，一旁的沈半仙已經趴下了桌子上，一副不省人事的熟睡模樣，柳宸見狀，緩緩搖了搖頭，他心中暗想：“難道，你們的酒量就這麽差嗎？會喝酒的，竟然被不會喝酒的給灌趴下了？”
柳宸抬頭看了看天色，猛然發現，現在已經是子夜了，自己喝了很多酒，雖然頭腦清醒，但身子卻有些不聽使喚。
這麽想著，他也放棄了夜探同一堂的計劃，他起身，攢足了勁，將醉倒的沈半仙給背了起來，他總不能讓沈半仙一個人，在這桌子上湊合一宿吧。
沈半仙被柳宸背了起來，身子卻極不老實的扭動著，嘴裏還在低估著：“我沒醉！我沒醉…師兄，再來！”
柳宸憋住嘴角的笑意，看來這沈半仙在他的師兄手底下，已經吃過虧了。他背著沈半仙，躡手躡腳的走出廚房，以避免驚醒，已經睡得呼嚕連天的值夜店小二。
柳宸打算將沈半仙背回房間去，起碼也得給他打個地鋪，不然，就這麽躺在地麵上睡，第二天非得著涼不可。
穿過狹長幽深的走廊，在即將抵達自己定的房間的時候，一陣清風緩緩吹拂著走廊盡頭沒有合閉的窗戶，發出一陣“吱吱”聲，舉目望去，隻見那一輪滿月已經漸漸西沉，恰巧此刻，夜空中突然躥出了一片薄雲，在清風的推搡下，遮住了這一輪青月，雖然破壞了這皓月當空的景色，卻也別有一番“青穹碧月”的韻味。
而柳宸見此情景，也不禁在心中唏噓，他突然感覺，自己和這個世界相比，真的是太過渺小了。
就像是……
“天下與我…載風的青穹，與乘風的一粒塵…”柳宸心中猶自感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