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六章 在路上
“現在你怕不怕?”莫天策突然來了興趣,便出聲問向柳宸。
“怕。”柳宸簡短的回應,說不怕那肯定是假話,誰都不想平白無故的死去,就比如那武雲帆,比起柳宸,後者更有不願意去死的原因,那便是他年紀輕輕,便已是凝元境,未來對於他這樣的人來說,簡直是存有無數大好的前途。
可像他這樣的人,竟然就那麽死了,很顯然,跟武雲帆比起來,柳宸就顯得更加微不足道了。
他自以為逃出了青雲縣柳家那吃人的牢籠,卻不想,又落進了另一個無底的黑洞,或許,劍閣與柳家唯一的共同點,便隻殺人了,隻是各自的手段不同罷了。
莫天策點了點頭,他繞到柳宸身前,語氣中少了幾分殺意,“有人說康都遍地是寶,所以來淘金的人很多,也有人將劍閣奉為修行聖地,所以,才會有這麽多人擠破腦袋,來到劍閣修學。”
“當然,這些人的身份都會一一排查,然後再進一步篩選,像武雲帆這種人,以後還會有,但都會死。”
莫天策說完,他正眼看著柳宸,居高臨下,刀削似的下巴上,那一雙薄唇更顯幾分冷漠,他最後補充道:“我希望,你不要學武雲帆,做那種傻事。”
柳宸沒有回應莫天策,他垂下的頭顱靜靜地看向莫天策的腰間。白天裏那串掛在莫天策腰間的紅色瑪瑙石,此刻並未出現在柳宸的眼簾,似乎是莫天策有意為之。
緊接著,柳宸沒由來的低聲道:“如果換做是您,您會怎麽做?”
“什麽?”莫天策沒明白柳宸問的是什麽,他回過神來反問。
柳宸緩緩抬起頭顱,脊背再次挺得筆直,莫天策必須垂下頭才能看清對方的臉,隻是這個動作會讓他極不舒服,就連原本筆挺的背部,都顯得有些佝僂。
總有些東西,是黑夜無法遮蓋的,除了皇宮裏的那枚世間罕見的夜明珠外,此刻柳宸的眼睛也是一樣。不同於前者的絢爛,後者的那雙眼睛,就像是蘊含著某種魔力。
平時看起來隻會覺得這雙眸子清澈中帶著幾分深沉,可眼下隔著黑暗再去觀察,便能發現,這雙眼睛裏暗藏的兩顆黑眸子,竟然比眼下的黑夜,還要深沉幾分。
那種感覺,就好似這雙眼睛才是整片夜幕的源頭,是落在黑紙上的兩滴墨水,又像是隱藏在烏雲中的某種野獸,讓人仔細看去,久久不能自拔。就好似周圍的黑夜都化作了一隻隻無形的手,將所有注視這雙眼睛的目光,拉進永不見天日的黑潭之中。
莫天策回過神來,身為融元境修行者,他很少有注意力分散的時候,當然,今天的柳宸的確是個出乎他意料的意外。
這時,柳宸接著問道:“如果您和武雲帆身份互換,在明知要死的情況下,您是否會刺出那一劍?”
莫天策還真的想了想,然而他心中並不能總結出一個完美的答案,所以,他並未回複柳宸,而是選擇了沉默,就如同周圍寂靜的夜色。
隻是此刻,周圍夜色連同著沉默的莫天策,全都成了柳宸的陪襯。
見莫天策沒有回應,柳宸嘴角微微上挑道:“如果換做是我的話,我會的。”
未等莫天策回味柳宸這句話的意思,柳宸接著解釋道:“我這人有個毛病,我把他稱之為選擇困難症,但當我真正的麵臨一些事關生死的抉擇問題時,我選的的路,便會一條路走到黑。”
“我不知道武雲帆究竟有何苦衷,會去行刺一個劍閣的內門弟子,但想來,以他那種頗有潛力之人,應該是在刺出這一劍前,便思考了很久,才決定這樣做的吧…所以,我很佩服他。”
柳宸說完微微抬起頭,目光瞥向昏暗房間內的那唯一一張小床,他能夠想象到,就在數天以前,曾有一個年輕人坐在**,他看著床頭疊放整齊如同豆腐塊的被褥,看著放在床頭的那本小說,表麵風平浪靜,內心深處卻已是悲喜交集,感慨萬端。
最終,那個年輕人做了一個決定,他拔出了腰中陪伴他數載光陰的長劍,堅定又不甘的眸子,連同著雪白光滑的劍身,在一盞猥瑣的火燭照耀下,殷紅如血。
“你是說,他是舍生取義?可崔白是無辜的,我沒有看到這個義字。”莫天策聽後思索有頃道。
“也許,隻是迫不得已而已。”柳宸收回目光,能讓一個年輕人放棄生命的東西太多了,什麽父母親情,什麽兄弟情義,甚至還有年輕人才會相信的東西,比如說“信仰”。
莫天策點了點頭,緊接著,冷聲回應,“言之有理,但你若學他,你也會死。”
柳宸嘴角泛起一抹苦笑,旋即說道:“我隻是說,我和他的性子一樣,既然我選擇了劍閣這條路,不走出一個名堂來,我對不起那些親人。”
柳宸說完,緩緩閉上眼眸,他腦海中浮現出一張張熟悉的麵孔,其中有親人,也有張伯仁、安之等亦師亦友之人,更有張念慧、宋闊海這樣的敵人。
他從不拒絕承認自己的奇怪之處,無論是那些對他有恩的,還是那些曾經想要治他於死地的敵人,他都會在心中牢牢記住。
他們便是鞭策柳宸前進的那根無形的長鞭,也隻有如此,柳宸才會咬牙堅持到今天。
“你還有親人嗎?”莫天策出聲問道,據他所知,柳宸的爺爺已經死了,他的生母失蹤了,至今下落不明,青雲縣方麵給的答複是,無法繼續追查,隻能宣判柳氏死亡。
兩個叔叔盡遭毒手,就連新上任的表叔,都在主家大擺“鴻門宴”,意圖謀害嫡子子孫柳宸,鞏固自己家主的地位。
所以,莫天策才會問柳宸這個問題,他實在想不出,對方還有什麽親人。
“有比親人還親的人。”柳宸思索良久,回應道,這句話,還是當初在青雲縣,最後一次與沈半仙交流時,對方酒後的醉話,卻被柳宸深深記住了。
莫天策不冷不熱的應了一聲,他回頭看了一眼這個小屋,再確定這裏麵不會藏有任何東西之後,他揮了揮衣袖,大步離開了。
他討厭柳宸,所以,不會跟柳宸打招呼,而柳宸也沒有向對方告別,二人就這樣錯身而過。
走出房門,已經半隻腳踏入小院的莫天策,突然想起了什麽事情,回過頭淡淡掃了柳宸的背影一眼,輕聲道:“這間房明天就會被處理掉,有什麽喜歡的,就拿走吧。”
說完,莫天策便轉身出了小院,消失在夜幕之下。
房間裏的柳宸依舊沒有動,他站了許久許久,隨後看向東窗外,那將要爬上柳梢頭的半隻殘月,緩緩吐出一口濁氣。
他也沒有什麽想要的,小屋裏又沒有什麽絕世秘寶,他自然不會帶走什麽,隻是,臨行前他還是將那本古人的隨筆,也就是小說,放在了行囊中。
他鎖上了臥房大門,將鑰匙放在了四角桌上,又順手喝了一杯桌上茶壺裏的涼茶,接著屋外水缸裏即將見底的水,洗了洗茶壺與茶杯,隨後將這兩樣東西物歸原處。
他沒有合上正廳,也就是小客廳的大門,就這樣敞開著,讓夜風穿過廳堂,而他自己則逆風離去,順手帶上了院外的兩扇籬笆門。
扛起行囊,背朝小院,柳宸最後一次回頭看了一眼這個小院子,他是發自內心的喜歡這座別院的寧靜,但他此刻唯一能做的,也隻有看一眼這座小院,順便在心中緬懷一下,那個和自己很像,叫做武雲帆的年輕人。
夜風輕拂道路兩旁及人鞋跟的野草,柳宸已不在原地,他背著月光離去,似乎從五年前,他便始終如此,永遠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