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一章 熾熱
柳宸沉默片刻,隨後緩緩吐出一口氣,接著月老師最後一句話,回應道:“月老師,我在入學答卷上寫的很清楚了,我的祖籍是西川郡慶陽縣,您方才也問過我一次,原諒我必須要糾正您一下,因為,我個人覺得祖籍這個東西很重要,它能證明你的來曆,馬虎不得。”
月老師眉頭一挑,她見柳宸回應問題時,態度不卑不亢,目光有神絲毫不畏懼強權,邏輯思路清晰,語句整潔,沒有一點疏漏的地方,心中難免覺得有的奇怪。
按理說,這樣的處事方式,不應該出現在一個十四歲、未經江湖打磨的少年身上,可這柳宸卻偏偏表現的如同一個看透世間俗事的中年人,那副看似稚嫩的身體裏,恐怕藏著一個經曆過滄桑的靈魂。
這便是月老師覺得驚奇與懷疑的地方,尋常少年在見到她時,不但表現得極為羞澀,甚至不敢與自己對視,可她看這柳宸,在這方麵卻表現得極為老辣。
也許月老師這輩子都不會知道,柳宸在感情上,是一個很古板、傳統的人。他始終將月老師當做長輩來看待,也就相當於叔叔阿姨一輩,還是非常厲害的阿姨。
所以,無論月老師長得多麽嫵媚,除非她赤身光的站在柳宸麵前,不然,前者是不會產生一絲一毫的生理以及心理反應。
月老師抿嘴一笑,未等她開口解釋,柳宸再次說道:“還有一點很重要,雖然我很不想提及,但我母親並非無緣無故消失,這件事,或許跟我的表叔有點聯係…”
柳宸說完,雙眸很是自然的向下傾斜,目光似乎被掛上了一道道沉重的枷鎖,令他屈辱的垂下了頭顱。方才還遊刃有餘,一副浪跡江湖多年俠客的模樣,隻是一轉眼間,便向月老師顯露出一股深深的無力感。
不知為何,見柳宸這幅表情,月素心心中某樣柔弱的東西,似乎被牽扯到,在痛惜柳宸這幅神色的同時,她也很好奇,究竟是什麽事情,會讓柳宸做出這樣一副表情。
太完美就是不完美,一件事有了太多的證據,反而會讓謹慎的人更加懷疑,不得不說,柳宸的表現實在太反常了。
她十指微微收攏,卻無意間挑起了手中名冊的下一頁,一個極為簡短、粗鄙的名字,進入月素心的視野——柳肥。
月素心用手指翻開下一頁,在有兩百多頁的登名冊中,這一頁上的內容顯得格外簡短。
“柳肥,柳宸表叔,生辰年月不詳,曾與柳宸父母結交甚密,在隨後的家族內鬥中,取得最終勝利,並倒打一耙,設宴殺親侄,現已是融元境。”
月素心眉頭一挑,名冊上極為簡短的幾句話,便是這張上等宣紙上的全部內容。
設宴殺親侄,這個親侄自然就是柳宸了,月素心也深知士族門閥之間,為爭奪家業的血腥鬥爭,究竟有多麽殘酷,往往上一刻還在把酒言歡,下一刻,便掏出了匕首,在明麵上,鬥個你死我活。
這一行字的最後,有青雲縣前捕頭提供的一句話,“柳肥對柳宸母親,依存愛慕之心。”
月素心目光自這行小字上一掃而過,這時,她才明白了,為什麽柳宸在提到柳肥時,會是那樣一副收屈辱了的表情,為何他先前會打斷自己,強調補充了一句,自己母親並非無緣無故失蹤。
月素心合上了登名冊,她仔細的打量起柳宸,眸光之中帶著幾分同情,旋即出聲問:“那你來劍閣,又是為了什麽,複仇嗎?”
柳宸枉然抬頭,隨後愣愣的點了點腦袋,“我太弱了,所以我必須變強,才能回去查清楚事情的真相。”
柳宸再說這句話時,臉色很是自然的染上幾分不健康的紅暈,他聲音壓的很低,若非月老師距離他很近,可能後者也聽不到對方的講話。
沙啞的聲音配合著少年人向現實低下的頭顱,這大概就是一個標準又完美的“答複”吧,此時此刻,柳宸目光直勾勾的看著腳尖,那裏並沒有什麽東西,隻是柳宸知道,保持這個動作,會讓他的話多幾分可信度。
與此同時,柳宸也突然發現,自己似乎真的很會說謊,很擅長偽裝。或許是那幾年的人情冷暖,讓柳宸學會了偽裝,又或許,他天生就是個說謊天才,因為,他發現自己在說謊時,心髒竟然沒有一絲一毫的加速。
雖然,這也是柳宸刻意壓製的,因為他知道,隻要自己的心跳驟然加速,哪怕僅僅是半拍,月老師便能感受到,她也會知道自己是在說謊。
月老師緩過神來,她嘴角微微上揚,五指不住的敲打著手中的名冊,旋即,她開口道:“將來,你一定會有機會的。”
柳宸沒有抬頭,隻是保持著原樣,但他心中還是極為好奇,月老師這句話的意思,聽話麵的意思講,將來他一定回到青雲縣?可柳宸並不打算再回青雲縣了,因為安之已經成家,並且度過了困難時期,開始過日子。
母親不在那裏,爺爺不在那裏,張伯仁也不在哪裏了,他實在想不通,青雲縣還有什麽值得自己留戀,如果有的話,應該就是那一座青雲峰腳下的小院吧。
所以,柳宸並不理解月老師這句話的意思,他抬起頭想要問個清楚,卻在二人目光相互撞擊的那一刻,看到了一抹狡黠的紅唇、一張冷豔的臉,還有一雙攝人魂魄的眸子。
月老師此時的氣質,既有高貴又有嫵媚,尤其是那雙被紗布覆蓋的手,就仿佛一個少女帶上了神秘的麵紗,讓柳宸瞬間有一種想要撕開這層薄紗的衝動。
不知為何,此時的柳宸看向月老師的目光中,多了幾分熾熱,甚至就連鼻息也漸漸加重,仿佛眼前的月老師就是那無數人想要伸手觸碰的天上星河、明月,隻能遠遠的站在下方昂首觀望,卻永遠也不能摘下來近距離伸手把玩。
柳宸突然覺得胸坎裏很熱,就像是有一顆火種,自星空中墜落,點燃了一片草原,釋放著某些未知的力量,讓柳宸眼中的那片星河也漸漸滾燙起來。
他甚至一度以為,自己這是心血**,是體內的另外一道意識,柳家蛇血裏對戰鬥與嗜血的渴求,是另一個自己在作祟。
但隨後柳宸知道,這並不是“他”,雖然柳宸不能明確感知到對方究竟是以何種方式而存在,但他就是知道,自己身體此時產生的異樣,並非那道冰冷的意誌所引起的。
柳宸聯想到了無數可能,最終,他猛然想起那杯酷似紅茶的飲品,以及方才月老師微微上揚的嘴臉。可惜,這時的他已經漸漸失去了理智,柳宸隻感覺眼前的一切都在迅速模糊,他甚至逐漸喪失了對於人與物體的判斷標準。
他很想抓住些什麽,直到一隻冰涼卻膚澤細膩的手,抵在了他的胸坎前,他這才冷靜了許多,胸坎中的那片熊熊燃燒的火,也驟然減少了許多。
然而與此同時,他卻突然又感覺到一股深深的乏力感,就仿佛身上的每一處肌肉都十分酸痛,眼皮上更是掛著千斤重的秤砣,讓他很想向後倒下去,然後好好睡上一覺。
另外一隻手輕輕的扶住了柳宸的肩膀,月老師嘴角微微上挑,她看這躺在自己懷中的柳宸,竟然哼唱起了一首搖籃曲,並輕聲自柳宸耳邊說道:“睡吧,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