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一回 一種奢侈
以張慶豐目前的修為,呂白、鐵雲嬋、郝彩本是放心的,可透過四麵八方暗藏著的邪氣,他們清晰地捕捉到,人鼎數量正在迅速攀升,不由得暗運真氣戒備起來。
張慶豐漸卦已成,蕭夜老怪本想靠水行真丹抵擋,用火行真丹反攻,可剛凝出的水牆隻抵了一下漸卦,便直接碎裂。
蕭夜老怪怎會不知易術的厲害,見確實無法憑一丹抵禦,隻得將留在一旁的火行真丹催動,施展出【真火三龍】,三條兩丈長的火龍螺旋盤起,好似一麵火紅的盾牌,攔在破開水牆的漸卦前。
三條火龍所成的盾牌很快就被衝破,可漸卦又被新成的水牆攔下。張慶豐心中不以為然,這漸卦可是循序漸進,越來越強的卦象,他倒要看看蕭夜老怪,能如此抵擋幾個回合。
蕭夜老怪也看出張慶豐的意思,但他沒有一丁點的懼意,臉上的表情更是在說:一切,盡在掌握。
呂白等人已經略微分開,守在張慶豐的後方和斜後,隱隱護住了三個方向,防止那些暗地裏迅速增加的人鼎有什麽突然動作。
這是張慶豐首次一對一的與蕭夜老怪鬥法,雖然信心十足,但他也知道蕭夜老怪沒那麽簡單,故而一上來就使出了漸卦。
果然,這個雙真丹的蕭夜老怪十分難纏,兩顆真丹交替防禦的節奏越來越快,卻越來越順溜,漸卦雖然不住加強,卻總要有著強丹水準的限製,到最後,蕭夜老怪竟然把漸卦吃住了!
“哈哈哈,小子,你可知你打得不過是一副人鼎?”蕭夜老怪得意之極,他現在不但防下了張慶豐的漸卦,而且已經完全有餘地在真丹交替間施法,不過他沒有急著反擊,而是又一次跟張慶豐說起話來。
張慶豐哪裏會理他,催動兩顆強丹,使得漸卦又接近了一絲極限。
蕭夜老怪僅是又加快了一點交替防護的節奏,便在不斷形成和毀掉的冰牆、火盾後,繼續道:“這人叫洪廣文,本是全一教的人,後來親自來投我門下,我看他資質還行,就幫他練成了這水、火雙丹,可是他卻要偷我的寶貝,還想殺我,你說不該把他做成人鼎嗎?”
蕭夜老怪一說就是一大堆,好像麵前的張慶豐不能對他構成任何威脅,這深深地激怒了張慶豐。
“哪那麽多廢話?!!!”張慶豐一聲暴喝,控製兩顆強丹猛地靠近,一下壓榨出漸卦的底線,就要打蕭夜老怪一個措手不及。
蕭夜老怪也認真起來,耍雜技一般,將兩顆真丹的神通交替成了虛影,攔下這漸卦的最後一衝。
張慶豐衝完漸卦,抓住蕭夜老怪防守瞬間,稍微一撤,兩個強丹已經調換位置,可真丹換了,綻出的水、火真氣卻沒動方位,以至前方火行真氣的核心是水丹,後方水行真氣的核心是火丹,兩丹交互供氣,又相互提供實體承載。
蕭夜老怪眼珠子圓瞪,這小子分明又在結卦。
對的,火行重陽包著真水,水行重陰包著真火,正是離卦(☲)與坎卦(☵),一下竟又結出了新得易卦——未濟卦!
【未濟卦】,易經六十四卦之第六十四卦。這是六十四卦中的最後一卦,火在上,水在下;火氣往上,水氣往下;水火再難相濟。但這一卦說得不止是結束,而是表示每一個事物的結束都是另一個事物的開端,寓意新的開始。未濟卦是既濟卦的水火既濟之後,“久則窮”的新開始。窮則變——變則通——通則久——久則窮——窮則變……
“哎呀呀,未濟卦啊!老朽有生之年……有生之年!有生之年!!有生……”
“去死吧!”張慶豐懶得聽蕭夜老怪得瑟,借助未濟卦的重新整合之效,直接變卦。
【變卦】,即通過陰陽從微小到全部的任何一種調整,改變出不同的卦象。至於怎麽變才算變卦,不過是認為的一種規定,是術數研究者的愛好。廣義的變卦、或者說真正的易術變卦,是不拘一格的。再廣義一些,變卦本身就是易三訓中變易的一種體現。
借助未濟卦帶來的一瞬間穩定,兩個強丹急催,將相互包裹的水、火真氣直接推向巔峰,完成了又一次物極必反。前方本來是重陽與真陰形成的離卦,現在直接轉化為極陰與真陰,即坤卦(☷),坎卦則同時變為乾卦(☰)。
地天泰,正是否極泰來的泰卦,不過這次是未濟卦變卦而來。
【泰卦】,下乾上坤。天在下,地在上。天的清陽要上升,地的濁陰要下降,天從下往上,地從上往下,天地之氣正好相交,凡界陰陽俱全,故而萬物通達。
就見張慶豐的泰卦前端是黛色坤卦,後端是九光乾卦,任何說話機會都沒給洪廣文做成的人鼎留下,就將之抹殺在增幅強丹威能數十倍的泰卦裏。
那個用洪廣文做成的人鼎雖然沒了,可兩顆真丹卻已經向兩邊的側門逃出,張慶豐想要追趕,卻被蜂擁而出的幾十個凝丹期人鼎給封住去路。
呂白綻出氣場,帶鐵雲嬋和郝彩瞬閃過來,與張慶豐匯合,用氣語道:“慶豐,不急。”
張慶豐一連施展三個易卦,確實需要休整下,隻好聽了呂白的勸告,沒有強追。
“哈哈哈,別急嘛,我這裏有好多人鼎可以給你殺,比如這副吧,”一個曼妙的少女人鼎獨自飛上前來,指著自己精巧的鼻子說著,“這個小妞可是華天派的七仙子之一,司馬芷蘭,當年若不是她告訴我天香真人的去向,哦,現在是五常居的智賢了,我又怎麽能將之透漏給影族呢?所以這種賤貨被我做成人鼎,應該正合適吧?”
張慶豐沒功夫搭理他,忙著恢複真氣,呂白則注意著四周不斷增多的人鼎,郝彩已經開始在呂白的氣場壁上畫法陣。
鐵雲嬋拿出異鐵娥眉刺,這回圓頭在前,一旦開戰,她就要直接震斷那些人鼎的經脈,聽聞蕭夜老怪的話,忍不住鄙夷道:“那你也不是什麽好東西啊,你不也是出賣了天香真人的行蹤?”
被做成人鼎的司馬芷蘭,容貌依舊勾魂,被柏雨成控製著一個騷態,衝鐵雲嬋道:“不不不,你搞錯了,是司馬芷蘭見華天派要被滅,主動來蕭夜穀投靠我,我為了測試她的品性,故而問她天香真人去向,誰知她幹淨利索地就說了……我為了證明她是為了自己前程,可以出賣有恩於她的前掌門,就不得不把消息告訴了影族,否則她可以說,‘知道我宅心仁厚,故而就算說出來,影族也不會知道,所以不算出賣’,你說是這個理兒吧?”
鐵雲嬋真搞不懂,這人鼎裏裝著得到底是個什麽東西……到底如何能有這些“奇思妙想”!
呂白卻越發覺得這個蕭夜老怪有趣,那些話分明說得非常符合邏輯,當即問道:“那麽說,當年,你扣住我兄弟張慶豐的脈門,也是有著自己的道理啦?”
張慶豐想要說話,呂白拍了拍他肩膀,示意他繼續恢複。張慶豐看了看周圍不下數百的人鼎,知道隨時會有一場真正的苦戰,便沒有逞強。
司馬芷蘭那仙子般的容貌,卻又擠兌出一個極俗的媚笑,道:“嘻嘻,難得你這麽講理,我就告訴你吧,這小子水、火靈根,資質甚佳,作為前輩我多想親自培養他?所以故意扣住這小子的脈門,隻想看看他師父的人品,如果人品好,我也無話可說,可是誰知道他師父內心雖然強烈反對我帶走這小子,外表卻不堅持,明顯是把我想得很壞,後來果然騙了我,拿著我的靈玉攻擊我!這就叫仁者見仁,壞者見壞,也全靠我當初扣著這小子脈門,才能看清那家夥的真麵目。”
“你放屁!!”張慶豐如何還能忍住,兩顆強丹直接凝射,將那美麗的人鼎打成了篩子。
人鼎裏的金丹,又如剛才一樣向大殿後麵溜走了,另一具人鼎走了上來,正是全一教的火行娃,穿著藍肚兜。
不用呂白再說,張慶豐知道自己應該馬上恢複,隻好繼續克製下來,在呂白的氣場內浮空打坐。
呂白知道,再問他為什麽當初在通天塔外攻擊張慶豐,他亦會說當時是鬥族們先動手的。
可柏雨成顯然意猶未盡,通過火行娃稚氣道:“大哥哥們,大姐姐們,你們知道我為啥會成為人鼎嗎?”
郝彩終於無奈地搖了搖頭,道:“小娃娃,你一定是莫名其妙著了這蕭夜老怪的道,不必介懷。”
火行娃吃著手指,一張嬰兒胖臉上,大眼睛眨巴著,驚奇道:“哇,大姐姐,你好厲害!我就不應該出生,因為我身上這天生的靈根啊,根本就是靈獸所留,還是獸神留的呢,若是靈獸可以這樣任意在人族身上種靈根,那人族遲早有一天會變成靈獸們的傀儡,所以我就被做成人鼎啦,我可無怨無悔呢,我要有怨言,那也是罪有應得呢。”
鐵雲嬋終於做出一個恍然大悟的樣子,道:“哦!這樣說來,你還真是一個好東西啊!”
火行娃皺了皺眉,搖頭道:“不,我是好人。”
“哦,你不是東西。”鐵雲嬋點頭道。
火行娃稍一詫異,便滿臉疑惑地問道:“這個姐姐,你總要跟這個穿白衣的大哥哥睡覺吧?如果你懷了他的孩子,你願意讓靈獸來種靈根嗎?你願意……”
“你操心太多了!”鐵雲嬋哪裏會讓他再說下去,怒喝未完,已經耀光一閃,將娥眉刺圓頭點遍那胖娃娃全身各處。
這是灌注了金行真氣的腧穴技擊,火行娃還未來得及凝丹,就被封住全部經脈,被淤積的火行真氣自傷。
“哼!不講道理!”一個人鼎說道。
“不講道理!還修什麽道?!”幾個人鼎一同說道。
“不講道理!不配修道!”殿內一小半人鼎異口同聲。
緊接著,所有人鼎整齊劃一,齊刷刷道:“既然你們不講道理……那就用實力說話吧……對,就像那個人說的,要憑實力說話!”
“水貨真人!你快點恢複,我先上了!”鐵雲嬋再也受不了這些奇怪的人鼎,和人鼎中那個神經兮兮的神識,用異鐵娥眉刺使出白耀,以略遜於瞬移的速度衝殺起來。
一下就有十數個人鼎被封了經脈,連金丹都來不及凝出。但那數百個人鼎,是同一個神識控製、是一同施為的,一下就凝出數百顆金丹,水、火各異,境界略異,大多都處在升丹期,有三成左右則到了真丹境界。
這個質、量是驚人的,眨眼間萬千真人級法術向鐵雲嬋殺來。
鐵雲嬋被火行娃調侃,一時氣惱,現在看到這超出想象的場麵,縱使有著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也脊背發涼。
好在呂白不會幹看著,宇陣念動,帶上鐵雲嬋,直接傳了出去……
…………
荒郊野外,鳥語花香,正是呂白帶眾人傳送到了安全地帶。
鐵雲嬋拭去額頭香汗,終於鬆了一口氣,道:“呼——!沒想到蕭夜老怪居然有這麽多人鼎!”
呂白露出一抹壞笑,道:“沒想到,當著那麽多人鼎的麵,還有人敢直接硬拚。”
被呂白取笑,鐵雲嬋又不好意思當著大家麵去鬧還,隻要輕哼一聲,一跺腳,撅起嘴,扭向了一邊。
郝彩衝呂白望來的眼神輕輕責備了一下,便跑到鐵雲嬋身邊,耳語了一陣,兩姐妹歡笑著跑開了,甩下的眼神中,大有孤立呂白的意思。
呂白沒有多望她們背影,坐到張慶豐身邊,道:“看來,我們要準備打場硬仗了,不過通過剛才的接觸,基本可以確定,和族的假丹技術,一定跟蕭夜老怪有著密切聯係!”
張慶豐已經複原幾成,緩緩收功道:“他個賣國賊,我一定要手刃他!”
呂白先是點了點頭,表情才嚴肅下來,道:“慶豐,我還是勸你,殺念不要太重,天地有生殺,皆因天地一視同仁,生殺不過造化輪轉,沒有結束哪有開始?可是如果一味想著殺,一味去終結,就難免墮入邪道,你還記得我們當年去大覺宗前,鐵火大哥說過什麽嗎?”
說真的,張慶豐已經記不清了,但他可以確定,鐵火當時確實說過些什麽,隻得用尋求的目光看向呂白。
呂白眉宇輕揚,望著藍天回憶道:“一旦踏上複仇的道路,你將離自己的夢想越來越遠。”
張慶豐終於恢複對這句話的記憶,當時他還有些不耐煩地答道“我想得很清楚了。”……
“一旦踏上複仇的道路……你將離自己的夢想……越來越遠……夢想……”張慶豐重複著,思索著。
突然,張慶豐看向呂白,眼中滿是恍然大悟,道:“夢想!對!當時我沒有什麽夢想,或者說我連做個連環畫家的心情都沒有,我隻想著給老頭報仇!”
呂白讚成道:“很對,所以你當時無法理解鐵火大哥話中深意。”
張慶豐有些自責,垂頭道:“確實,當時我太幼稚了,我甚至覺得鐵火大哥很煩,想來真是慚愧。”
呂白拍起張慶豐的肩膀,一臉開心,道:“慶豐,不必自責,人總有幼稚的時候,這樣才會成長。”
“可是,你當時卻沒跟我說這些,僅僅是讓我自己去想,難道你不怕我誤入歧途嗎?”
“哦?你怎麽知道,我當時沒有說那些大道理勸你,不是因為我也跟你一樣幼稚呢?”
張慶豐推搡了一下呂白,笑罵道:“驢真人,你少裝了,當時你就能體會鐵火大哥的話,否則你也不會記得這麽清楚。”
“驢真人”,如今的九州,還有誰敢給呂白起這種外號?除了這幾個橫空出世的混世魔王。
“好吧,”呂白忍下笑,“其實當時,我也不知道自己的夢想,我隻是對這個世界充滿好奇,當然,張前輩和小甲的死,還有兗州城那場屠戮,使我有了許多思考,可我卻還是被鐵火大哥的話震懾,我第一次真正開始思考‘夢想’這兩個字,一直到現在。”
“那你想明白了嗎?”張慶豐問得有些小心翼翼。
呂白搖了搖頭,道:“我現在還沒有什麽機會去擁有夢想,說不上想得明白,曾經在夢中,我渴望過得到父母的愛,如果時光可以倒流,或者在一個其他的什麽時空、宇宙,我能夠跟父母一起生活,那該多麽美好,這算夢想嗎?”
張慶豐眼眶已經滾燙,熱淚洗刷著臉頰,艱難地哽咽道:“我也有這樣的夢想,能跟老頭兒好好修真,如果老頭現在還活著,我能給他搞到好多鯤翅丹,一定可以凝丹成功,還可以帶他去通天塔裏見識見識,他一輩子都沒有摸過真正的法寶……”
張慶豐再也說不下去了,兩人都望著一些遠方,思念著一些人……
“不對的,慶豐,”呂白的目光回避著西方,心中深埋起那個睿智、溫柔、美麗的女人,“這不是夢想,這不過是一種逃避,他們從沒離開過我們,也從不會跟我們直到永遠,與他們相遇在輪回之中,這本身就是最美好的,隻需回憶過去,隻需看看天地萬物的輪回,他們一刻都未曾離開,他們不是永遠的,卻是永恒的……”
許久,淚水被風幹,張慶豐體會完一些鹽漬的蜇刺,終於可以深長地呼吸起來,用胸中暢快而出的氣流顫動著聲帶,發出心底的聲音:“雖然你總說些讓我聽不明白的話,但你的話總能讓我感覺好上許多。”
呂白黑眸閃動,拍著張慶豐的肩膀道:“這就對了嘛,把你逗哭了,總要安慰兩句的,這才是兄弟。”
“扯,你剛才也哭了,還說我?”
“我哪有?”
“分明就有,你當時眼圈都紅了,裏麵全是淚水,隻不過你眼窩深,沒掉下來而已,實則等於哭過了。”
“你這也太牽強了吧,反正你是很明確的流淚了。”
“此言差矣,那不過是迎風起淚。”
“你還敢再假點嗎……”
……
兩人不再談論“夢想”,在這個內憂外患的年代,夢想是多麽的奢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