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我需要一個答案
麥茫茫打開櫃門,塵封的書墨和紙張的氣息撲麵而來,她抽出書來翻閱。幾本政治經濟學的論著上,寫著新舊兩種筆跡,字體同樣蒼勁有利,又明顯出自兩個人,見解皆深刻。她想了想,這可能是顧臻對顧淮初批注的承繼。
麥茫茫下蹲,隨手拉開底層的抽屜。那裏麵放著一本相冊,從幼時到初中,相冊中的顧臻越發地眉目俊朗、神情冷淡、目光堅定。
其中的某一頁,有一張他參加中學生模擬聯合國大會時拍的集體合影,麥茫茫對此印象殘存。因為得了最佳代表獎,她站在最中心的位置,顧臻站在她的右後方,那時他們還不認識。
為什麽他會獨獨保留這張照片?連作為最佳代表的她都沒有保留這張照片。這雖然是屬於她的榮譽,但一場普通的模擬聯合國大會,對她而言實在是太微不足道了。
麥茫茫翻了翻,發現這本相冊裏甚至沒有留存顧臻的初中、高中畢業照及其他的合影。
她蹲在原地怔住,聯想到一種微乎其微的可能,好像血液都向心髒湧去。
不知何時,顧臻站在了門口。他目光深邃,像穿越了長遠的時光。
麥茫茫全身沉重如鉛,命運的鍾鳴在她體內形成回聲,單單完成回望他的動作,她就已經用盡全部的力氣。
顧臻斜倚著門框,看著她說道:“你想知道什麽?”
麥茫茫雙腿僵硬麻木,思潮翻湧,心情上下起伏。她強撐著站起來,顫抖著聲音說:“你……你是不是很早之前就對我……”
顧臻未作答,麥茫茫明白了,卻還是有一點難以置信,好像既往的人生記憶全部需要她重新編排:“回答我,你是不是很早之前就喜歡我了?”
“茫茫,”顧臻的唇抿成了直線,“這已經不重要了。”
“這對我很重要!”麥茫茫提高音調,帶著鼻音說,“我需要一個答案。”
“你想要什麽答案?”顧臻注視著她說,“你一直以來想要的都是贏,我可以告訴你,你已經贏了。”
“我不是想要贏,”麥茫茫否認,“我是因為喜歡……”
顧臻壓低了聲音,似乎是在抑製情緒:“麥茫茫,你沒必要說喜歡我。很多時候,你自己並不清楚自己的感情。你如果是真的喜歡我,不會等到今天才說。”
“我以前不知道……”麥茫茫慌亂地解釋,“我如果知道的話,在國外參加比賽時就不會這樣傷害你。”
“你如果是因為同情、愧疚或者感動而喜歡我,那可能你並不了解我,我不需要。”顧臻深深地看著她,“我隻做自己認為對的事情,不索求任何回報,更不會因此顧影自憐。”
麥茫茫強迫自己收起眼淚。她和顧臻是同類人,她絕對不希望自己用眼淚引起他的同情:“我知道我現在說什麽你都不會相信,但是我還是要認真地表達,我不是會因為感動而喜歡上別人的人。剛才外婆說,要用真心去觀察,我的真心就是,我喜歡你。”
“你的真心……和我沒有關係了。”顧臻握緊了拳頭。他極力忍耐,最終冷靜地說:“曾經我們有很好的時機,可是對我來說它已經過去了,原因是什麽並不重要,我從來沒有怪你。茫茫,你一直有做任何選擇的權利,隻是,那天我在天台上說的話,就是我最後的決定。”
麥茫茫的頭腦昏沉極了,耳邊是電流的聲音。她知道顧臻沒有欺騙她,他的心性很堅定,他做了決定便不會更改。
更何況,她不敢想象,自己在國外比賽時假意表白設計他,令他有多心灰意冷。
麥茫茫咬緊牙關,直視著他說:“我也有我的決定,我同樣不會更改。”
一夜之間,麥茫茫的心情大起大落,顧臻和秦嘉,兩個她最重要的人都使她的感情在強烈地波動。現在,她喜歡的人站在她麵前,她無法陳情,也無法觸碰。
麥茫茫越過顧臻:“我先走了。”
他沒有阻攔她。
麥茫茫下了樓,匆匆與顧莞和外婆道別,顧莞還在問她為什麽不留下來吃完飯。
外婆製止了顧莞,言辭懇切地說:“無論如何,茫茫,我一直歡迎你。”
“謝謝外婆。”麥茫茫平複著呼吸,“我答應您——用真心。”
麥茫茫第二次從顧臻家裏失魂落魄地走出來,然而這一次,她的低落隻是暫時的,她有了新的方向——用真心觀察,也用真心改變。
麥茫茫做事雷厲風行。她回家收拾好行李,向學校申請了住宿。
鄭芸是反對最強烈的,麥茫茫深諳折中的道理,安撫她說:“奶奶,我還是走讀,隻不過有時候我學業太忙,留在學校睡一夜會比較方便。”
“學業忙,你就學著給自己減負,現在是家裏沒地方給你住嗎?”鄭芸不高興地說,“你自己好好想想,過段時間一定要給我回家來。”
鄭芸顧忌著昨日麥茫茫和家裏人起衝突的事,怕她又回想起秦嘉的事情。
麥茫茫本質上是死心眼、倔脾氣的姑娘,秦嘉是她的逆鱗,是她的肉中刺,可是這刺也是長在她心尖上的,其他人不能輕易觸碰。眼下,鄭芸不敢過分逼迫麥茫茫,否則怕會激起她的逆反心。
麥茫茫使出的是緩兵之計。她要脫離家庭的掣肘,首先一步就是要獨立,搬進學校的宿舍是她獨立的第一步。盡管她從小錦衣玉食,可是現在不能再依賴家庭給予的經濟支持了。
祖孫二人,各懷鬼胎,最後總算是各退了一步。
麥茫茫申請住宿的時候表達了自己的意願,因此宿管中心將她分到了生命科學學院的學生宿舍樓,正好和葉教授實驗室裏的一位本科生和一位碩士師姐同寢室。她們很高興,向她表示了歡迎。
師姐夏瀾牽著麥茫茫的手,調皮地眨眨眼睛:“茫茫,既然你人都住進來了,什麽時候考慮真正成為我們生命科學學院的學妹啊?”
實驗室裏的師兄師姐都很喜歡麥茫茫這個聰穎好學、思維敏捷的非正式師妹。
以前他們建議她轉專業的時候,她總是回避,今天夏瀾隻是開玩笑,她居然回應說:“會的。”
“真的嗎?”夏瀾難以置信地說,“你怎麽突然決定了?”
麥茫茫整理桌麵的動作一頓:“因為兩個人。”
夏瀾自然是驚喜的,麥茫茫卻心情複雜,無法開心起來。麥茫茫強撐著精神收拾東西。
夜深,直到室友睡下,她方能釋放情緒,不再刻意壓抑。她的腦海裏出現的盡是顧臻的身影。
她回想起一件久遠的事。
高考前一天,她和鄭芸因為觀念不合,再度激烈地爭吵,鄭芸直言她是否能上昳城大學讀生物專業根本不重要。
麥茫茫的狀態被攪亂,她表麵鎮靜,回學校上了晚自習,老師忙於安撫學生,同學忙於自我安慰,包括蔣臨安在內的她的朋友,並沒有注意到她的異常。
晚上回家,麥茫茫無論如何都難以入睡,隻覺得心情灰暗、低落,她的驕傲和堅定在家人眼裏一文不值。
她被煩亂的情緒捕獲,落進懷疑主義和無意義的虛空之中。不久,她的電話響了起來,那竟然是顧臻打來的。
一如往常,麵對顧臻,她幾乎是條件反射地立刻啟動十級戒備:“你打電話給我做什麽?”
“應該我問你,你這麽緊張做什麽?”顧臻輕笑著說,“我隻不過是關心一下對手。”
“我沒有緊張。”麥茫茫打起精神,“我當然一切都好。”
其實麥茫茫和顧臻已經被保送進了昳城大學,參加明後兩天的考試隻是為了爭取考得高分數。她的本能反應是自己不能輸給顧臻、不能比他怯場,她武裝起自己,整個人的沉鬱情緒一掃而空。
麥茫茫聲明道:“你如果想擾亂我,還是算了吧,我會用最好的狀態參加考試。”
那頭的人沉默了五秒鍾,好像能看到少女鬥誌昂揚的模樣。他緩慢地說:“我相信你。”
麥茫茫本來做好了他讓自己不愉快的準備,結果聞言一怔:“你說什麽?”
顧臻認真地道:“我說,我相信你有絕對的實力。”
得到對手的讚賞是對一個人最大的肯定和尊重,麥茫茫的煩亂退去,態度鬆懈下來,她哼道:“你又知道了?”
她說話的尾音微微地上揚。
顧臻微笑道:“不是說,對手其實是最了解你的人嗎?”
麥茫茫想了想,好像高中三年,她一直在關注顧臻,因此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也算是了解他了。
“不無道理吧。比如我知道你這人比較虛偽,就像現在,突然假惺惺地關心起我來了。”
顧臻從鼻腔裏“嗯”了一聲。
麥茫茫躺在**,握著電話的指尖生出暖意,暖意延伸到她的心上,她的耳根莫名其妙地有點熱。她扯上被子,蓋過頭部。
“不過,還是……謝謝。”她在安靜的環境裏輕聲說,“你也是。”
顧臻閑聊道:“睡不著嗎?”
“嗯,你呢?”
“我也是,”顧臻說,“準備再翻翻書。”
既然顧臻也睡不著,那麽自己便不是異類了。麥茫茫如此想著,於是放鬆下來,說:“你不準再看書了,考試前夜,禁止內部競爭。”
“麥茫茫同學也會說禁止內部競爭。”顧臻低聲詢問,“那我應該怎麽辦?”
“躺下來,睡不著也要躺下來。”麥大小姐命令起人來是很熟練的,“第一科考語文,我們互相抽背吧?”
顧臻應了下來:“可以。”
麥茫茫把手機放在枕邊,開始和顧臻互相抽背古詩詞,接著,她竟然感覺到內心安寧,很快就入睡了。
揚聲器裏傳來顧臻的聲音:“茫茫?”
如果麥茫茫清醒著,一定會非常驚訝,因為顧臻一向隻會稱呼她的全名;更會讓她驚訝和意外的是,他叫她“茫茫”的聲音極為溫柔。
回答顧臻的是她熟睡的呼吸聲。
麥茫茫平躺在昳城大學宿舍的單人**,回想起高考前一天的夜晚所發生的事。
這樣微小又飽含深意的細節,她錯過了多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