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切除(2)
大學時代的路新平,是一個內向而靦腆的人。讀大學之前,他從來沒有談過戀愛。中學階段,他把心思都花在了學習上,身邊也沒有出現過令他心動的女生。這樣的狀態,居然一直持續到了大二下期。而改變這一狀況的人,正是章曉慧。
那是五月的一個周末,幾個男生邀請同班的四位女生來宿舍做客。原因是,女生們從來沒有進過男生樓,想看看“男生住的地方是什麽樣子”——說得男生樓就像是建造在懸崖峭壁上的古堡一樣。宿舍的八個男生湊錢買了些鹵菜、燒烤和啤酒,在宿舍聯歡,氣氛輕鬆愉快。年輕男女們聊著趣事、講著笑話、喝著小酒,無比快活。
玩到一定時候,女生們想上廁所。但男生宿舍樓每層隻有一個公共衛生間。室長想了個辦法,先去查看廁所有沒有人,等到廁所暫時空了,就叫女生們進去,然後幾個男生像八大金剛一樣堵在廁所門口,暫時阻絕別的男生進去。
女生們上完廁所出來,繼續回宿舍喝酒。當時隻有19歲的章曉慧傻乎乎地問:“男生廁所怎麽有挺長一個槽?幹嘛用的,淘洗墩布嗎?”
男生們笑得在**打滾。章曉慧意識到不對:“怎麽……我說錯話了嗎?”
一個女生閱曆豐富,眼淚都笑出來了,說道:“那個槽叫做‘尿槽’,你想想是幹嘛用的吧。”
一經提醒,章曉慧明白了,尷尬地用雙手捂住臉頰,整張臉變成了紅蘋果。初夏的陽光透過玻璃窗照進屋來,正好灑在章曉慧身上,讓她整個人變成了金黃色。她紅撲撲的臉蛋在陽光下熠熠生輝。這一幕,別人似乎沒有注意到,路新平卻看呆了。
晚上,女生們離開了。路新平坐到室長旁邊,悄悄說道:“室長,我發現……我喜歡上一個人了。”
室長饒有興趣地問:“誰?”
他扭捏、糾結了許久,才紅著臉說:“章曉慧。”
室長好奇地說:“這都大二下期了,你怎麽現在才喜歡上她?”
路新平說:“我也不知道,就是剛才……突然覺得她特別可愛。”
愛戀的發生,有時就是一瞬間。室長笑了。路新平興奮地說:“我長這麽大,還是第一次有這種感覺呢。”
室長驚訝地說:“不會吧,你都快20歲的人了,以前從來沒喜歡過某個女孩兒?”
路新平說:“不是,以前也對女生有過好感,但跟這次不一樣。說不清楚。”
室長拍著他的肩膀說:“祝福你,你戀愛了。去擁抱你的愛情吧,小處男。”
路新平明白,他這次是真的愛上一個人了。當時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感,後來漸漸清晰明朗起來。
但是這份遲到的初戀,卻完全沒有給他留下美好的回憶。相反,隻讓他感受到了無窮無盡的痛苦折磨。
自從陷入對章曉慧的單相思,路新平就變得惶惶不可終日。當時的他不僅靦腆,且毫無戀愛經驗,完全不懂怎麽跟女生相處——特別是自己喜歡的女生。一見到章曉慧,他就全身冒汗,舌頭打結,無法正常溝通。這副樣子沒法讓人輕鬆,所以每次他找章曉慧聊天,對方都顯得有些難受,自然而然地,開始疏遠他了。
這讓路新平也十分難受,可他的性格沒法在短時間內改變。章曉慧越是躲避,他就越想接近,並愈加緊張,導致對方更想逃避——這完全是個惡性循環。但陷入單戀的他智商和情商皆成負數,不但沒想出改善的方式,反而將他和章曉慧的關係逼到了絕路。
一天晚上,他喝了點酒,對室友們說:“我想跟章曉慧表白。”
其實這麽多天,室友們早就看出,章曉慧一點兒都不喜歡路新平。這種時候去唐突地告白,完全是自取其辱。但路新平說:“我跟她表白,如果她拒絕,我也就死心了。不然這樣拖著,我難受。”
室友們覺得他說的也有幾分道理。睡在他上床的男生是一個情場老手,外號“愛情叫獸”。他翻身起來,“嘿嘿”幹笑兩聲,極有經驗地說:“愛一個人,就要趁早。不然讓別人搶了先,就後悔莫及了。”
這話說到路新平的心坎上去了。他連連點頭:“是呀,所以我決定,明天就跟她表白!”
他這麽一說,全宿舍的人都鼓掌支持。這種支持顯然是盲目的。但路新平卻因此獲得了鼓舞,立刻向叫獸請教表白的方法。
叫獸明白路新平的硬傷所在,說:“當麵表白肯定是行不通的。我認為,最適合你的方法,就是寫一封情書。”
路新平連連點頭,卻又犯了愁:“我從來沒寫過情書。”
叫獸拍著胸脯說:“我幫你代寫!小學六年級我就開始寫情書了,這方麵,我經驗豐富!”
路新平大喜過望,趕緊筆墨伺候。叫獸按自己的人設寫了一封油腔滑調、感情浮誇的情書,跟路新平的個性完全不符。但當時的路新平,似乎並未覺得這有何不妥,而是相信了經驗老到的叫獸。
第二天,路新平把這封情書謄寫了一遍,偷偷塞到了章曉慧的課桌裏。他沒有親眼目睹對方拆開來看,隻知道結果——章曉慧從此以後,再也不跟他說一句話。看到他就躲得遠遠的,或者立刻繞道而行。
路新平被這樣的結果擊潰了。表白後的第二天,他沒有吃飯,下午五點就回到宿舍,用被子把整個人全部蓋住,一直捂到第二天中午。一度讓室友以為他已經窒息而死了。
經曆過初次告白的挫敗和痛苦後,路新平發現之前太高估自己的承受力了,同時低估了自己對章曉慧的愛。什麽“如果她拒絕,也就死心了”,純粹是心口不一、自欺欺人。
情書之後,他又通過各種方式間接地表白了幾次——已經不存在拒不拒絕了——章曉慧壓根兒就沒理過他,完全把他當做空氣。這種漠視,比拒絕和責難還要讓人難受一百倍。一般人早就放棄了,路新平沒有。他雖然沒有越挫越勇,但仍然默默地、卑微地仰視著他心中的女神。那時還不流行“女神”這個叫法,但在路新平的心目中,章曉慧就是一個高不可攀的女神。
表白之類的事情,他沒有再做過,所以給人的假象是,他對章曉慧的感情,已經淡化了。
臨近畢業,各種聚會、散夥酒頻繁起來。最後一次聚會後,大家回到宿舍。叫獸說沒喝過癮,又買了兩瓶白酒和幾包花生瓜子,叫大家繼續喝。這可能是在這個房間最後一次喝酒了。大家皆有些傷感,好幾個人都哭了。
各種感慨湧上心頭的路新平,突然有種想要買醉的衝動。他叫著嚷著,一杯又一杯,最後灌醉了宿舍的每個人——包括他自己。
一向穩重的室長,在畢業前的最後一刻暴露本性,借著酒勁,露出邪惡的一麵。他挽著路新平的肩膀說:“新平,馬上畢業了,咱們宿舍就你在感情方麵挺遺憾的。說實話,我早就看不慣了,章曉慧這個女人,憑什麽對你這麽冷淡?換成是我,哼……”
路新平醉眼惺忪地問:“換成是你,要怎樣?”
室長說:“我得不到她的心,起碼也要得到她的人。”
路新平眨巴著眼睛,好像沒聽明白。
室長拍了他後腦勺一下:“你是真傻還是裝糊塗?”說著做了一個撕開衣服
叫獸假裝吃驚地說:“我X,室長,你居然還有這一麵呀。不過大學三年,這是你說的最正確的一句話了。”說完豎起大拇指。
其他人好像也被酒精點燃了性欲,流氓話全都冒出來了:“對,新平,把她辦了!”
“教學樓後麵不是有片小樹林嗎?在那兒最適合不過了。”
“別留情,狠狠地幹!”
路新平不再搭理他們,到自己的**睡覺去了。另外幾個男生又喝了一會兒,也各自睡了。
半夜,路新平爬上了室長的床。室長感覺**有生物出沒,睜眼一看,發現是路新平摸到了**來。他問道:“你要幹嘛?”
路新平說:“我想跟你商量件事。”
室長打了個哈欠:“有什麽事明天再說吧。”
“明天就來不及了。”
“什麽事呀?”
路新平盯視著室長,眼睛在白色的月光下閃爍著異樣的光:“我考慮了很久,你的那個提議,可行。”
室長轉動眼珠,似乎在回想自己的提議是什麽,當他想到的時候,渾身一個激靈,睡意全無:“你是說,我叫你去把章曉慧……辦了的事?”
路新平鄭重地點了下頭,沒有一絲開玩笑的痕跡。
室長倒吸一口涼氣:“你瘋了吧?我是開玩笑的!你還真打算幹呀?”
路新平說:“我把計劃都想好了,你幫我分析一下是否可行。明天,我再約一次章曉慧,就說這輩子最後一次跟她說話。看在三年同學的份上,估計她會答應。然後,我把她約到教學樓後麵的小樹林去……”
室長冷汗都冒出來了,趕緊伸出手來製止他繼續說下去:“夠了,打住!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這是犯罪!強奸罪判的刑,僅次於殺人!”
路新平神情黯然,卻十分清醒地說:“我知道,但我不在乎,隻要能跟她……那個一次。我願意後半輩子都在監獄裏懺悔和……回味。”
室長斜睨著他,第一次覺得這人有點可怕。好一會兒後,他循循善誘地開導和勸說:“新平,你還年輕,以後的路長著呢。你一定會遇到一個更喜歡的姑娘,而她也喜歡你。不說別的,父母把你養大多不容易呀。你就為這事兒把自己毀了,值嗎?再說了,你這樣做,章曉慧會恨你一輩子……”
室長把什麽道理都講盡了,路新平始終一言不發,不置可否。室長也猜不透他在想什麽。最後,路新平悶生生地“嗯”了一聲,回自己**去了。
天亮後,室長把全宿舍的人都叫醒了,將夜裏的事告訴了大家。所有人瞌睡全無,集體跟路新平做思想工作,說昨天大家是喝醉了說的胡話,真這麽幹是萬萬不可。路新平還是不說話。室友們猜不準他心裏的想法,最後決定,在大學生涯的最後一天,不陪女朋友,不再聚會,大夥兒輪流守著路新平,直到分道揚鑣……終於預防了一起強奸案的發生。
當然,主要還是路新平自己想通了,沒去幹那蠢事。
專科畢業後,他報考了一所本科院校的醫學專業。由於他之前讀的是生物係,跟醫學是相關的,加上他在學習方麵很有天賦,所以輕鬆地考上了這所醫學院校,後來又順利地讀了碩士。畢業之後,進入本市最好的一家醫院工作。從一個普通的外科醫生做起,慢慢升為主治醫師、副主任醫師,到現在的外科主任,是醫院外科方麵的頂梁柱。
二十年來,他沒有主動跟當年大專的同學聯係過。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為他不想再回想或者談論起那些不堪的往事。多年過去,他對章曉慧的感情,也逐漸冷卻和淡化了。現在回想起來,隻覺得有些後怕。還好畢業前的最後一天,他沒有去幹那件蠢事,否則的話,一生的前途,就毀於一旦了。
至於為什麽一直沒結婚,是因為路新平對待感情的態度,向來是寧缺毋濫。這麽多年來,再也沒有異性能夠闖進他的生活,喚醒他對於愛情的渴望和**。父母和同事給他介紹過好幾個適齡女性,他也約會過,但始終無法找到當年的感覺了,最後便是無疾而終。經曆得多了,路新平對感情生活便不再抱有幻想,做好了一輩子單身的打算。
但這一切,被今天章曉慧的出現打破了。
她的**,路新平不知道幻想過多少次。今天,他居然看到了。隻不過,這不是他想象中的美麗胴體,而是傷痕累累、令人不忍直視的傷病之軀。
可即便如此,路新平心中的火焰,仍然被再次點燃了。章曉慧以這樣的方式出現在他的麵前,一定是上天的安排。對於這一點,他深信不疑。
所以,他一定要弄清楚,在章曉慧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這二十年來,她到底過著怎樣的生活,為什麽會遍體鱗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