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換家(上)
“塔屯,你帶本部弟兄,持盾推進到距離敵軍火牆五十步處待命。庫牙,你帶領弓箭手跟上,到距離敵軍火牆七十步處,尋機殺敵,不必請示。其他人,帶領本部弟兄到弓箭手之後列陣!”薑簡的臉色不是很好看,皺著眉頭沉聲命令。
火牆即將熄滅,煙霧越來越淡,然而,火牆後,一道臨時用馬車和麻袋搭建出來的營壘,卻迅速顯露出了輪廓。
營壘高不足七尺,寬度卻有三丈餘,將無名山穀的穀口,堵了個嚴絲合縫。整條營壘上,沒有留任何大門供人馬出入。營壘後,卻堆起了十幾個塔台。每座塔台上,還壘著一道齊腰高的矮牆。胸牆後,四五名突厥狼騎持弓而立,隨時準備居高臨下射殺敢於靠近營壘的對手。
史笸籮先前命人在穀口製造火牆,並不僅僅是為了阻擋騎兵的進攻。並且是為了給他自己爭取時間。
利用這段時間,他指揮手下的葛邏祿人,不惜血本搭建出了一道臨時營壘。不用問,薑簡就能猜到,麻袋裏裝的全是糧食!
“那個笸籮,的確像你說的一樣難纏!”聽出薑簡聲音裏的煩躁之意,陳遠敬手持盾牌走到他身側,壓低了聲音開解,“不過這樣也好,可以檢驗一下咱們真正練兵成果。否則,每次都是你親自帶隊直取敵軍主將,弟兄們真正實力如何,根本無從得知。”
“我還是低估了那廝!”明白陳遠敬怕自己尷尬,薑簡扭過頭,苦笑著回應,“本以為他會反擊一下,這樣我就能抓住機會殺進去。沒想到他如此沉得住氣。和他平時的表現,絲毫都不一樣。”
史笸籮根本沒打算反擊,而是下定了決心要死守到底。至於采用這種烏龜戰術會不會遭到人嘲笑,他不在乎!
這讓薑簡先前的很多布置,都直接落了空。不得不在臨戰之前,重新做出調整。從某種程度上說,這相當於,他和薑簡兩人,已經隔空交了一次手。結果是,他大占上風。
“未必是他能沉得住氣,而是他有自知之明,知道身手遠不如你。幹脆就不出來現眼。”李思邈也拎著一麵盾牌,快步走到薑簡另外一側,笑著點評。
“就是,換了我也一樣,打不過,就得認慫。總好過被你一刀砍翻在地,進而全軍崩潰。”陳遠敬舉盾護住自己和薑簡的左半身,繼續開解。
“這才剛剛開始,接下來,咱們慢慢跟他玩。”李思邈用刀身拍打盾牌,笑著補充。
兄弟倆你一句,我一句,很快就讓薑簡的心態,恢複了正常。而此時全體將士,也推進到了指定位置,隨時可以向營壘發起進攻。
站在塔台上的突厥狼騎看到機會,搶先挽弓而射,試圖給瀚海唐軍當頭一棒。而瀚海唐軍中的弓箭手們,也隨著庫牙一聲令下,將羽箭一排排射上了半空。
密密麻麻的箭矢呼嘯往來,刹那間,令天空中的陽光為之一暗。然而,殺傷效果卻乏善可陳。
手持盾牌的瀚海先登,迅速舉起盾牌,構築了一道臨時盾牆,擋住了突厥狼騎居高臨下射來羽箭。塔台上的矮牆,則為狼騎們提供了良好的保護。隻要他們不將身體探出的太多,就不必擔心被羽箭所傷。
“嗚嗚嗚———”營壘後的突厥人吹響了號角,為自家弓箭手助威打氣。
“嗚嗚,嗚嗚,嗚嗚——”瀚海唐軍的弓箭手不甘示弱,毫不猶豫地以角聲相還。
羽箭伴著號角聲,繼續在空中往來,效果仍舊微乎其微。幹擾羽箭的,不光有盾牌、矮牆和敵我雙方將士身上的鎧甲,頭上的兜鍪。那道正在變成餘燼的火牆上空,隱約也有一道無形的氣流,將往來的羽箭托高,吹歪,令其很難射向雙方弓箭手們的預定目標。
五輪羽箭往來過後,敵我雙方不約而同地停止了射擊。弓箭手將角弓戳在地上,一邊調整呼吸,一邊輪流活動兩支手臂。其他將士,則將目光集中於餘燼之上。
餘燼上已經沒有了火苗,卻不時仍有紅光閃爍。敵我雙方的主將,都有耐心,等待火星徹底熄滅。
而火星熄滅的下一個瞬間,便是惡戰的開始。
事實上,雙方都沒等太久。也許隻過了半刻鍾,也許時間更短。號角聲很快就再度響起,如龍吟般,在山穀之間來回激**。密密麻麻的羽箭再度遮住陽光,落向交戰雙方的頭頂。
瀚海唐軍當中,擔任先登的兩百多名勇士,在塔屯特勤的帶領下,舉著盾牌邁開大步,直撲突厥人用馬車和整袋軍糧搭建起來的臨時營壘。營壘之上,數百突厥狼騎忽然出現,手持長槍,槍鋒向下攢刺,宛若猛獸露出的獠牙
“搭人梯!”距離營壘還有五步,塔屯特勤大吼著揮動左臂,將盾牌橫著甩向營壘頂部的突厥狼騎,同時雙腿驟然加速。
“搭人梯,搭人梯!”跑在最前排的瀚海健兒齊聲重複,隨即,也將一麵麵盾牌甩向半空。
盾牌呼嘯盤旋,將站在營壘上的突厥狼騎,砸得東倒西歪。已經衝到營壘之下的塔屯特勤縱身而起,左腳踩住馬車露出來的車輪,上半身立刻高出了營壘。右手奮力揮刀,掃起了一片血雨腥風。
兩名正在躲避盾牌的狼騎,小腿中刀,慘叫著跌向營壘之後。其餘狼騎紛紛持槍撲至,銳利的槍鋒直奔塔屯特勤的胸口和梗嗓。後者不得不舉刀招架,轉眼間,跳起之勢耗盡,身體快速下落,兩名親兵大吼著衝上去,雙手高舉盾牌,托住他的雙腳。
“給我讓開!”得到支撐的塔屯特勤再度揮刀,砍落四五顆槍頭。正對著他的突厥狼騎們,手中長槍變成了棒杆,尖叫著揮棒杆下砸。再看塔屯,用頭盔和肩膀硬接了兩下棒杆的重擊,猛然雙腿發力,縱身躍起,徑直撞入了狼騎隊伍中央。
雙腳踩住裝滿了糧食的麻袋,他大吼著轉身。手腕翻轉,掌中橫刀霜刃向外。所抹過之處,血光飛濺。
另外二十幾名瀚海健兒,也踩著盾牌跳上營壘,與突厥狼騎戰做一團。雙方刀槍並舉,在狹窄的營壘頂部貼身肉搏,每一個彈指,都有人慘叫著跌向地麵。
“頂住,頂住,把他們打下去!”不停地有突厥狼騎從營壘內踩著糧袋搭建的台階,大叫著爬上來彌補戰死者留下的空缺。瀚海健兒也踩著人梯,從外部不斷地跳上營壘頂。敵我雙方的傷亡都在快速攀升,敵我雙方卻都不願後退半步,鮮血順著營壘邊緣淅淅瀝瀝下淌,不多時就將營壘染得像火一樣紅。
“忽律奧,帶著長矛手殺過去,從營壘外捅突厥人的大腿根兒!”見塔屯帶領一眾先登,遲遲撕不開突破口,薑簡果斷舉起角旗,命令第二隊精銳投入戰鬥。
這支兩百人的長矛手,原本用來防範敵軍策馬反撲。既然史笸籮沒給營壘留出口,反撲自然也不可能出現。因此,薑簡剛好將其拿來充當第二攻擊梯隊。
“得令!”校尉忽裏奧高聲回應,帶領麾下弟兄,繞過自家弓箭手,快步衝向營壘。手中的長矛長達兩丈四尺,他們不需要爬上營壘頂部,就能向敵軍展開進攻。明晃晃的矛鋒反複攢刺,把正在營壘頂部圍堵先登隊的突厥狼騎,捅得鬼哭狼嚎。
碉樓上的突厥弓箭手見狀,趕緊彎弓搭箭,然而,敵我雙方的將士在營壘上擠做一團,他們根本無法保證自己不誤傷同類。隻好又將弓弦鬆開,跺著腳大喊大叫。
“弟兄們,向我靠攏,向我靠攏!”得到支援的塔屯特勤立刻鬆了一口氣,舉起血淋淋的橫刀,高聲呼籲。
兩名先登砍翻各自的對手,咆哮著衝到他身側,隨即,又與他並肩而進,另外兩名剛剛跳上營壘沒多久的自己人,對三名狼騎展開前後夾擊。那三名狼騎寡不敵眾,轉眼間被砍下了營壘,落在血泊之中不知死活。
塔屯特勤哈哈大笑,帶領四名精銳,結伴撲向另外一夥狼騎。後者被殺得手忙腳亂,下半身空門大露。站在營壘外的忽律奧舉長槍上挑,挑穿一名狼騎的肚皮,將其挑在槍鋒上摔出半丈遠。
其餘狼騎又氣又急,尖叫著彎下腰,去削槍杆。塔屯等人瞅準機會,揮刀亂剁,將另外三名狼騎砍得身首異處。
局勢漸漸變得對進攻方有利,營壘頂上的狼騎數量迅速減少,而衝上來的瀚海勇士卻不斷增加。又過了短短十幾個彈指功夫,左半邊營壘已經被塔屯特勤和他麾下的勇士們占領。帶著弟兄們,他繼續向右側擠壓,將突厥狼騎所占據的地盤不斷壓縮。
“嗚——嗚——”號角聲忽然在山穀深處響起,怪異而低沉。
正在營壘頂部苦苦支撐的狼騎聞聽,毫不猶豫側轉身,一個接一個跳了下去,轉眼間,就跳了個幹幹淨淨。
“別跑,繼續戰,有種別跑!”塔屯特勤一手刀,一手握拳,朝著跳入營壘之內倉皇撤退的狼騎高聲叫囂。“有種……”
一句話還沒定喊完,半空中已經傳來了羽箭破空聲。“嗖嗖嗖——”,數以百計的羽箭從天而降,將他身前身側的弟兄,射到了一大片。
“啊——”饒是身上的鎧甲質地精良,塔屯特勤的肩膀上也見了紅。他本能地想揮刀格擋,哪裏擋得過來,轉眼間,大腿、胸口處也被羽箭射中,疼得眼冒金星。
“向外跳!”下一個瞬間,耳畔忽然傳來了一聲提醒。塔屯特勤毫不猶豫縱身向後,搶在被新一輪羽箭射中之前,墜於營壘之外。
“向外跳,快!”“快跳!”提醒聲接連不斷,好不容易才占領了營壘頂部的先登們,紅著眼睛縱身躍下,每個人都氣得臉色鐵青。
更多的箭矢從半空中下落,營壘表麵,很快就被覆蓋上了一層雕翎。趙雄和朱韻兩個,各自帶著一百精銳,舉盾護住塔屯特勤和一眾撤下來的先登,以及手持長矛的弟兄們,快速後退。
“七十到一百步,人數兩百出頭!”薑簡身後,一座臨時豎起的碉鬥上,杜七藝揮舞這角旗,高聲匯報。
“弓箭手,營壘後八十步,漫射!”薑簡迅速扭頭看了一眼角旗,果斷下令反擊。
來自瀚海唐軍弓箭手們拉滿角弓,將密密麻麻的羽箭自家主將製定的位置拋射。隔著一道營壘,他們看不見敵軍的弓箭手藏在什麽位置,卻堅信,自家主將不會讓大夥無的放矢。
“逆風,射程不夠。羽箭盡量壓低,高過營壘即可!”杜七藝的聲音再度傳來,將羽箭覆蓋效果和調整建議,一並地傳進薑簡的耳朵。
站在兩丈四尺高的碉鬥之上,杜七藝可以清楚地看清楚山穀中敵軍的一舉一動。包括突厥弓箭手的位置和自家弓箭手上一輪的攻擊效果。薑簡聞聽,立刻將他的建議全盤接納,指揮瀚海都護府的弓箭手們,朝著敵軍弓箭手的頭頂又是一輪漫射。
營壘內的塔台上,突厥弓箭手也加入了戰鬥。居高臨下,向唐軍傾瀉羽箭。薑簡見狀,果斷又調來一隊刀盾手,舉盾於頭頂,護住自家弓箭手的要害。
從營壘內飛出來的羽箭,明顯出現停頓。可見唐軍的新一輪射擊效果遠遠超過了上一輪。薑簡心中頓時有了數,指揮自家弓箭手又是三輪連射。從營壘內飛出來的羽箭愈發稀落,慘叫聲此起彼伏。
“嗚——”憤怒的號角聲響起,震得人耳朵隱隱做痛。躲在營壘內的突厥弓箭手改變了目標,再度與瀚海唐軍的弓箭手展開了對射。
薑簡熟練地調整戰術,調來更多的刀盾手組建盾牆。隨即,再度根據杜七藝的提示,調整羽箭的覆蓋範圍。
雙方射出的羽箭,隔著一堵營壘和一道盾牆,飛來飛去。看起來非常激烈,殺傷效果卻都遠不如先前。不多時,便都失去了興趣,相繼停止了浪費。
“我帶麾下弟兄靠上去,把營壘給點了,麻袋裏頭裝的全是糧食,很容易點著!”李思邈看得鬱悶,喘著粗氣向薑簡請纓。
話音剛落,卻看到營壘之後,隱約有黑影晃動。緊跟著,上百名葛邏祿仆從拎著水桶,衝上營壘,冒著被羽箭射程刺蝟的風險,將桶裏的清水,潑在了麻袋表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