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換家(中)
“天殺的突厥雜種!”沒等出招,敵將就搶先一步做出了防備,李思邈心中甭提有多憋屈了,揮舞著橫刀破口大罵。
“這樣也好,你帶人舉著盾牌,把傷員和戰死的弟兄們全都給拖下來!”這回,輪到薑簡安慰他了。拍了拍他的肩膀,笑著吩咐。“然後咱們再慢慢想辦法!反正敵軍不可能趁機反攻。”
“嗯——”李思邈咬著牙點頭,隨即,叫起五十名親兵,跟自己一道去營壘之下營救瀚海傷員,收斂戰死者遺骸。
塔台上的突厥弓箭手看到了,也不放箭阻攔。任由李思邈等人放手施為。待眾人將自家傷員和戰死袍澤的屍體全部搬走之後,一夥葛邏祿仆從,也拉著繩索從營壘頂上爬下,將摔到營壘外的突厥狼騎屍體,全都扯回了營壘之內。
“傳我的命令,全體後撤到兩百步之外,養精蓄銳!”暫時想不出破敵的辦法,薑簡果斷下令後撤修整。
眾將校答應了一聲“是!”,各自帶領麾下的弟兄大步後撤。待來到敵軍的羽箭射程之外,清點完損失,大夥的臉色都變得極為難看。
剛才的戰鬥算不上多激烈,傷亡數量卻高得驚人。隨同塔屯特勤一道衝上敵軍營壘的先登勇士,戰死了三十七人,重傷六人,還有四十幾名輕傷號。總傷亡率,超過了五成!
至於塔屯特勤本人,因為受到了突厥弓箭手的重點照顧,全身上下多處中箭,全憑鎧甲質量出色,傷勢才不足以致命。然而,短時間內想要再爬起來作戰,顯然已經毫無可能。
換句話說,戰鬥力在瀚海都護府內部穩居前三的先登團,已經基本上被打殘了。而瀚海唐軍的到目前為止,卻連一道營壘都沒拿下來。如果史笸籮不惜血本,在山穀內多建上幾道類似的營壘,恐怕把帶來的兩千弟兄耗光,薑簡都殺不到突厥人的糧倉之前。
“下一次我帶隊,不爬營壘。把糧食袋子搬開,給弟兄們打出一個門出來!”老江湖朱韻經曆的戰事多,默默地觀察片刻,低聲向薑簡請纓。
“剛才還有可能,現在,糧食袋子已經被敵將澆上了水!”沒等薑簡回應,另一個老江湖趙雄,已經指出了問題所在。
為了搬運方便,大唐和突厥的軍糧,每一麻袋的重量都在二百斤上下,差別隻是裏邊裝的到底是小米、麥粒兒,還是糜子。而無論裝的是什麽,通常兩名軍漢相互配合,就能將一袋軍糧抬起來丟上馬車或者牲口的脊背。
不過,這隻是幹燥糧食的重量。如果軍糧泡了水,每一麻袋的重量,就會直接翻上一倍,甚至數倍。這種情況下,想把麻袋搬開,難度也會成倍地增加。更何況,敵軍不會眼睜睜地看著你動手拆他們的營壘。
“那就想辦法直接爬過去,不在營壘頂部做任何耽擱。”朱韻想了想,皺著眉頭提出了第二條建議。“爬進去之後,一直咬住守營壘的突厥人不放,就能避免他們動用弓箭攢射!”
“除非後續隊伍能夠及時跟上,源源不斷。否則,敵軍主將可以調動三倍的兵力來圍攻你。”趙雄想了想,再度搖頭,“另外,塔台上的弓箭手,也能居高臨下,把你和你麾下的弟兄挨個點名。”
“咱們可以派弓箭手,與碉樓上的突厥人對射。”朱韻不服,皺著眉補充。
“剛才又不是沒這樣做過,從低處朝高處射,咱們總歸吃虧。”趙雄歎了口氣,話語如兜頭冷水,澆了朱韻一個透心涼。
“地麵很軟,可以試試沿著營壘根部挖坑,讓營壘自己塌掉!”
“下一次,人上去之後,接應的弟兄,立刻把盾牌丟給他們。遇到突厥弓箭手攢射,好歹能擋一擋。”
“澆水隻能打濕糧食的表麵一層,澆不到裏頭。咱們砍來柴火燒,把營壘直接點燃了燒成灰!”
“突厥人在搭建營壘之時,忘記給馬車拆掉車輪。車輪位置明顯空,咱們用鐵錘把車輪砸掉,就有機會鑽到營壘之內去!”
“拆車輪……”
其他幾個校尉、旅率,也紛紛開口,向薑簡獻計獻策。但無論哪一條計策,都存在極大的缺陷。站在對手的角度,很容易就找出破解之道。
“陳校尉,你去找些掘土的鏟子和幹糧口袋來。”薑簡耐心地聽了片刻,忽然間靈機一動,輕輕揮手。
“鏟子和口袋?”陳元敬聽得先是微微一愣,旋即驚喜就湧了滿臉,“你要幹什麽?你莫非要搬了糧食走?”
“史笸籮這麽糟蹋糧食,我看著不忍心,幫他吃一點兒。”薑簡扭頭看了看周圍的山嶺,笑著回應。“趕緊去,別給史笸籮變招的時間。那廝,肯定很快就能想到這個破綻!”
“是!”陳遠敬答應著狂奔而去,不多時,就帶著親兵們,收集到了兩百多個剛剛騰出了幹糧袋子。
薑簡振作精神,再度調兵遣將,隨即一聲令下,指揮弟兄們向山穀發起了第二次進攻。
起初,仍舊是瀚海唐軍的弓箭手,與塔台上的突厥弓箭手,隔著五六十步遠互射。待雙方的弓箭手,胳膊都開始發酸,號角聲立刻響徹天地。朱韻和趙雄兩位老江湖,各自帶領一百刀盾兵,直撲落滿箭矢的營壘。
兩大隊突厥狼騎,咆哮著從內部衝上營壘迎戰。雙方很快就又殺了個難解難分。趁著突厥人的注意力,全都被營壘頂部的戰鬥吸引。薑簡悄悄打了個手勢,陳遠敬和李思邈兩個心領神會,帶領他的親兵悄然摸向營壘之下。
這次,卻不是拿長矛捅突厥狼騎的大腿,而是用橫刀和鏟子,對付起了裝滿糜子的麻袋。轉眼間,就將靠近地麵位置的麻袋,給割破了二三十條。
“快點裝,人不吃,也能喂馬!”陳遠敬低聲命令,旋即,親自抓起一把鏟子,從麻袋中鏟起突厥人的軍糧,就往幹糧袋子裏裝。李思邈和其餘弟兄見樣學樣,轉眼間,就將五十幾個幹糧袋子,裝了個滿滿當當。
“過去幫忙!”校尉忽律奧大叫一聲,帶領其麾下弟兄,快步衝到營壘下,接過幹糧袋子,扛起來就走。轉眼間扛到了兩百之外,將袋子口向下一抖,放掉所有糜子,再度拎著空****的袋子快步返回。
“放下,卑鄙!”站在塔台上的突厥弓箭手,將忽律奧等人倒糧食的動作,看得清清楚楚。立刻意識到糧食來自何處。不顧手腕酸痛,大叫著開弓放箭,阻擋後者繼續挖自家的牆角。
然而,為了避免誤傷營壘頂部正在激戰的自己人,他們將羽箭射得又高又飄。結果準頭大打折扣。非但未能成功將忽律奧和他麾下的弟兄們給嚇住,反而令眾人愈發膽大,扛著幹糧袋子一趟又一趟跑得不亦樂乎。
“嗚——嗚——”怪異而低沉號角聲,再度於山穀深處響起。卻是塔台上的突厥弓箭手發現無力阻擋瀚海唐軍繼續挖自家的牆角,及時將情況報告給了史笸籮。後者聞聽,立刻故技重施,用約定的號角聲,通知營壘頂部正在苦苦支撐的狼騎們後撤。
眾狼騎等的就是這一刻,果斷跳回了營壘之內。而這一次,瀚海唐軍卻沒有上當。在朱韻和趙雄兩位老江湖的率領下,眾人果斷轉身跳向了營壘之外,轉眼間,就退得一個都不剩。
不待史笸籮組織突厥弓箭手向外漫射,瀚海唐軍在自家刀盾手的掩護下,迅速後撤。隨即,庫紮特勤帶領其麾下的弟兄上前補位,隔著一道營壘,將羽箭射向杜七藝所指定的區域。
戰鬥忽然變得漫長且無聊,弓箭呼嘯往來,給彼此造成的傷亡卻都是個位數。當雙方弓箭手都因為疲勞停止了射擊,朱韻和趙雄兩位老江湖帶領各自麾下的弟兄,又攻上了營壘頂。而陳遠敬、李思邈和忽律奧三人,則各自帶領一隊弟兄相互配合,又開始對著營壘下部和底部的軍糧袋子大挖特挖。
倉促用裝滿了糧食的麻袋和馬車搭建的臨時營壘,哪經得起如此挖?中央處,一個巨大的空洞漸漸現出了輪廓。陳遠敬看得真切,立刻停止了挖掘。先派人去將情況匯報給薑簡,隨即,指揮弟兄們用繩索拴住幾隻被挖得半空的麻袋,奮力向後扯動。
“當當當,當當當……”鑼聲忽然在山穀外響起,清脆且響亮。
正在率領弟兄們與狼騎激戰的趙雄和朱韻,毫不猶豫扯開嗓子高喊,“撤,所有人跟我一起撤,快!”緊跟著,縱身從營壘上一躍而下。
眾瀚海勇士見狀,毫不猶豫地緊隨其後。已經被大夥兒壓得節節敗退的突厥狼騎,驟然發現壓力消失,一個個大眼瞪小眼,不明所以。
沒給他們太多時間去尋找答案,陳遠敬帶領麾下弟兄,繼續發力。幾個被挖得半空的麻袋,相繼被扯離營壘底部,緊跟著,“轟隆”一聲,整座營壘從正中央處塌成了兩段。
“啊——”猝不及防,十幾名位置靠近營壘中央的突厥狼騎,從坍塌處相繼摔下,摔了頭破血流。其餘狼騎嚇得魂飛膽喪,相繼轉身跳向了營壘之內。
“衝進去宰突厥狗!”朱韻大叫一聲,邁步衝向缺口。兩名突厥狼騎慌慌張張上前阻攔,被他一刀一個,砍翻在地。他麾下的瀚海勇士紛紛跟上,鋼刀揮舞,轉眼間,就衝進了營壘之內。
營壘內,一名突厥大箭慌慌張張來戰,被朱韻一刀砍在胸口上,胸甲瞬間碎裂為兩半兒,鮮血沿著胸骨和肚皮淋漓而下。
那大箭疼得淒聲慘叫,轉過身,踉蹌逃命。朱韻從背後追上去,又一刀砍落了此人的頭顱。
血如噴泉般濺起,刹那間,濺了另外兩名衝上來的狼騎滿頭滿臉。二人尖叫著抬手去擦眼睛,朱韻趁機揮刀橫掃,斬掉兩隻毛茸茸的大腿。
受傷的狼騎慘叫著倒地,手裏的鋼刀甩出老遠。跟在朱韻身後衝進營壘內的瀚海勇士們紛紛揮刀下剁,一眨眼功夫,就將二人亂刃分屍。
“嗖嗖嗖——”數支羽箭忽然從半空中落下,不分敵我,將朱韻周圍的所有人,射得身上血漿亂冒。
受傷的突厥狼騎破口大罵,士氣一落千丈。受傷的瀚海勇士,卻按照平時訓練時的要求,手按傷口快速撤向一旁,為同伴讓開道路。
後續跟上來的其他瀚海勇士,迅速揮刀,將突厥狼騎砍得血肉橫飛。十幾名手腳麻利的瀚海勇士踩著糧食袋子搭成的台階,衝上塔台。幾座塔台上的突厥弓箭手大聲呼救,周圍的狼騎們,卻惱恨他們先前不分敵我胡亂放箭殺人,拒絕施以援手。
轉眼間,幾座塔台,就被瀚海勇士攻陷。塔台上的突厥弓箭手,被一個接一個砍出塔台外,屍體摔得血肉模糊。
朱韻的右胸口,也中了兩箭。雖然箭簇被鎧甲卡住,無法繼續前進。但箭蔟的尖端卻刺破了他的皮膚,每動一下,都宛若小刀子割肉。
翻轉刀鋒,他將兩支羽箭砍斷。緊跟著,單手握住其中一支箭杆,用力拉扯。染血的箭蔟與箭杆一道,被他從鎧甲上拉下,隨即,又是另外一支。
胸甲立刻被血染紅,朱韻深吸了一口氣,強忍疼痛繼續追殺敵軍。趙雄帶領另外數十名瀚海勇士,趁機從他身邊衝過,與他麾下的勇士們一道,將突厥狼騎砍得節節敗退。
“嗚——嗚——”怪異的號角聲第三次從山穀深處響起,早已招架不住的突厥狼騎們如蒙大赦,轉過身,爭先恐後逃命。
趙雄和朱韻帶著瀚海勇士們緊追不舍,才追十幾步,一陣箭雨兜頭而來。逼得二人不得不帶領弟兄們停止追殺,舉盾結陣自保。
校尉巴紮樂帶領一隊親兵,高舉盾牌衝上前接應,在軍陣之外,迅速構建盾牆。待眾瀚海將士頂著箭雨,重新站穩的腳跟。麵前已經沒有了一個活著的狼騎。
而不遠處,數十道用糧食袋子搭建的短牆赫然在目。彼此之間交錯重疊,誰也不知道短牆究竟有多少層,更不知道各層短牆之間的通道藏在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