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遊俠兒

第197章 戰守(中)

“趁著突厥人還沒發起進攻,派幾名騎術好,手腳靈活的弟兄出去,沿著鹿砦外圍多灑幾圈兒拒馬釘。別心疼,等敵軍退了之後,拒馬釘還能再收回來。”

“看看風向,弄點兒半幹不濕的馬糞,堆在壕溝後。等會兒突厥人發動進攻時,如果順風,就將馬糞一股腦點燃,熏他們的眼睛。不用擔心失火,發現火勢控製不住之時,直接將馬糞推進壕溝即可。”

“大門和側門的防禦設施,再加強一些。光有鐵柵欄和木頭門肯定不夠。入門之後的那段路兩旁,用草袋子裝上泥土,壘一條至少兩丈長的夾道出來……”

知道將士們心情緊張,胡子曰繼續將自己能想到和以前見到過的守城招數,一招接一招地往外拋。

這些招數,未必都能發揮作用。但是,看到營地內外的防禦設施不斷增多,將士們心中的緊張感覺,卻迅速減輕。

而人在忙碌的時候,就不顧上胡思亂想。隨著命令從婆潤嘴裏一道道傳下去,營地內的長老、貴族和大小官員們,也全都有了事情做,顧不上繼續在心裏數自家的小九九。

於是乎,當羯盤陀帶領著麾下狼騎,終於在瀚海都護府大門口站穩了腳跟,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古怪場景。

十幾名瀚海斥候,用麻袋裝著拒馬釘,不要錢般圍著都護府的鹿砦,隨地亂拋。五六十名瀚海士卒,抬著木板,熱火朝天地向鹿砦裏的壕溝上鋪。稍遠處,還有成百上千的瀚海兒郎,或揮舞鐵鍬挖渠,或趕著馬車拉糞,對已經近在咫尺的狼騎不聞不問。

“他們在幹什麽?”見對手並沒有表現出絲毫慌亂,羯盤陀心中好生失望。

按照他的判斷,回紇汗庭有戰鬥力的精銳,都已經被薑簡帶去金雞嶺。眼下留守汗庭的兵馬,都是一些上不了台麵的雜魚。而剛剛經曆了一場內亂的回紇汗庭,一定是人心浮動。發現自己帶領大軍殺到,眾長老、貴族和領兵伯克們,即便不各奔東西,也應該亂成一鍋粥!

而眼前的景象,與他的判斷,相差的也太遠了一些!那些回紇人,仿佛根本沒把洶湧而來的突厥狼騎當一回事兒,隻管各自忙活各自的活計,連抬頭多看狼騎這邊幾眼的心思都欠奉。

“故作鎮定而已,可汗,我帶弟兄上前將他們打回原形!”

“對,管他們在幹什麽,打了再說!”

……

幾個領兵的伯克也看得心裏有些犯嘀咕,表麵上卻表現得異常勇悍。

“後退,距離敵軍三裏紮營。”看到將領們求戰心切的模樣,羯盤陀卻笑著搖了搖頭,做出了一個截然相反的決斷。

他隻是表麵上看起來粗豪,實際上,心思之仔細與靈活,一點兒都不輸給陟苾和沙缽羅。

自己帶著隊伍接連趕了好幾天路,將士們全都疲憊不堪。而回紇兵馬卻以逸待勞,精神十足。這種情況下,即便營地裏的回紇兵馬全是新丁,雙方廝殺起來,他麾下的將士們也未必能占到什麽便宜,還不如先紮穩營盤,待養足了精神,再給對手致命一擊。

眾領兵伯克們,心中齊齊鬆了一口氣。答應一聲,帶領兵馬緩緩後退。一路退到了距離瀚海都護府三裏之外,才停住了腳步,驅趕著跟上來的葛邏祿仆從安營紮寨。

“這幫突厥狗,聲勢做得足,卻是在嚇唬人!害得老子白準備了一場。”見突厥狼騎潮水般退走,站在婆潤身邊的別將特木爾鬆開握在刀柄上的手,撇著嘴搖頭。

“虛張聲勢,就跟誰是嚇大的一般!”

“說不定這會兒,他們的糧倉已經被薑簡設給端了,囂張個什麽勁兒!”

……

周圍的其他將領們,也對著突厥狼騎的背影指指點點,對後者的畏懼越來越輕。

“敵將是個懂得用兵的,大夥千萬別小瞧了他。”與先前的信心十足恰恰相反,此時此刻,胡子曰卻又出動給大夥潑起了冷水,“羯盤陀帶領狼騎退下去,隻是為了給其麾下的兵馬,先找個立足之地,以防軍心浮動。等紮好的營寨,他就會先派一支兵馬來,向咱們示威!”

眾將領素來對他服氣,聽了他的判斷,立刻收起了笑容,七嘴八舌地向他請教應對之策。胡子曰能看出婆潤身邊缺乏可靠的謀士,所以也不謙虛,先笑著推算出突厥狼騎可能采取的幾種示威方案,隨即,又逐一給出了應對之策。

果然不出他所料,下午酉時剛過,千餘名恢複了體力的狼騎,就氣勢洶洶地從突厥人剛剛紮了一半兒的營盤裏殺了出來,策馬直撲瀚海都護府軍營的西門。其中一大半兒人手裏,都拿著一張大唐朝廷配發的騎兵專用弓,包裹著精鐵的弓耳,倒映著夕陽餘光,如火焰般跳動。

“吹角,通知鹿砦後的弟兄,注意防備羽箭。”站在瀚海都護府軍營中央臨時搭起的高台上,婆潤將敵軍的動向看得一清二楚,立刻按照胡子曰事先指點的方案,高聲下令,“通知弓箭手,退到壕溝之後,先與狼騎拉開距離,再用步弓阻截!”

“嗚嗚嗚,嗚嗚嗚——”號角聲立刻在他身邊響起,將命令傳遞了營地西側的鹿砦之後。傳令兵緊跟著策馬奔向鹿砦,將他的命令做詳細重申。

短短十幾個彈指過後,駐守在西側鹿砦之後的瀚海健兒們,紛紛豎起了木盾。先前被安排過來的那隊弓箭手們,則踩著壕溝上剛剛鋪好的甲板,迅速後撤。負責為各方向提供支援的隊伍,則提前朝著西側營門和鹿砦移動。幾支隊伍的動作,都略顯忙亂,卻完整地執行了主將的意圖。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突厥人的營地裏,也吹響了號角,像野獸的咆哮一樣狂躁。伴著號角聲,撲過來的那支狼騎,迅速轉向,沿著拒馬釘的覆蓋範圍邊緣,調頭向南而去。

“嗖嗖嗖……”狼騎隊伍中的弓箭手,向鹿砦後張弓急射。成百,上千,數不勝數。低矮的鹿砦上空,立刻出現了一片烏雲,晚霞和夕照,刹那間失去顏色。短短三兩個彈指過後,羽箭從半空中落下,令鹿砦之間和鹿砦背後的空地上,迅速“長”出了一大片白花花的羽毛。

駐守在鹿砦之後的瀚海健兒們,提前蹲身,舉盾。半人多高的木製盾牌表麵,很快也插滿了雕翎,看上去極為瘮人。然而,真正被羽箭射傷的,卻沒超過五個。

高大寬闊的盾牌,有效地克製了突厥狼騎射過來的羽箭。哪怕是再鋒利的破甲錐,也不可能直接將盾牌穿透。因為突厥狼騎采用了拋射的方式,的確有零星幾支羽箭,僥幸繞過了盾牌上邊緣,射中了蹲在盾牌後的瀚海健兒。卻很難穿透健兒們身上的鎧甲。即便穿透,力道也被消耗殆盡,無法深入人的血肉。

“突厥狗,沒吃飯啊。給爺爺撓癢癢呢!”蹲在盾牌後的瀚海健兒們,很快就發現敵軍雖然來勢洶洶,殺傷力卻嚴重不足,立刻來了精神,晃動著盾牌,扯開嗓子,對敵軍發出了一串兒冷嘲熱諷。

眾狼騎聽不太清楚瀚海健兒的話,卻從他們的動作上,感覺到了冒犯和羞辱。當即,又從遠處快速策馬而回,一邊沿著鹿砦平行方向狂奔,一邊將更多的羽箭向瀚海健兒們頭頂拋射。

“狗日的,居然真的殺回來了!”眾瀚海健兒們罵罵咧咧地調整姿勢,再度舉盾護住身體,這一輪,他們的損失比上一輪還要輕微。

”嗖嗖嗖……“沒等狼騎們展開第三輪拋射,站在壕溝後的瀚海弓箭手,已經在將領的命令下向狼騎發起了反擊,五十支羽箭呼嘯著騰空而起,直奔狼騎**的坐騎。

步弓的威力和有效射程,都遠遠高於騎弓。雖然隔的距離有些遠,弓箭手的規模也隻有狼騎的二十分之一,第一輪羽箭對狼騎所造成的打擊,卻遠超過了瀚海將士們最初的預期。

隻見刹那間,狼騎隊伍就從正中央處,被砸出了一個“沈坑”。坑內和坑的邊緣處,足足有十四五匹戰馬中箭倒地,將他們背上的狼騎,摔得暈頭轉向。而高速馳射的狼騎隊伍,根本不可能立刻停下來,對落馬者施以援手。所有落下馬背的狼騎,轉眼間就被踩在了自家同夥的馬蹄下,一個個慘叫著被踩成了肉泥。

“嗚嗚,嗚嗚,嗚嗚——”遠處觀戰的羯盤陀見馳射戰術占不到任何便宜,果斷下令狼騎快速後撤。轉眼間,剩餘九百八十多名狼騎,就撤到了角弓的射程之外。

羯盤陀吃了虧,卻不服氣。緊跟著又命人吹響了進攻號角。眾狼騎聞聽,嘴裏發出一聲呐喊,在帶隊的伯克率領下,立刻策馬加速。這一次,他們的進攻方向卻不是瀚海都護府的西側,而是先向東南方斜插出三四百步遠,隨即快速掉頭,整個隊伍如同海浪般拍向瀚海都護府營地南側的鹿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