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遊俠兒

第202章 戰守(下五)

“阻止他們,放箭射草滾子後麵的人!”婆潤驚得眼眶欲裂,本能地扯開嗓子高聲命令。

不用他命令,眾瀚海弓箭手自打葛邏祿仆從推著草滾子進入羽箭射程之內的那一刻起,就沒停止過對這些人的射擊。然而,足足有一人多高、一丈多長的草滾子,遮擋效果比巨盾好高出數倍。射向葛邏祿仆從的羽箭,幾乎全部都紮在了草滾子上,根本無法傷到隱藏於其後的葛邏祿仆從分毫。。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營外的羊毛大纛下,又響起了狂躁的號角聲。千餘名狼騎策馬挽弓,離開本陣,沿著草滾子清理出來的道路,撲向大唐瀚海都護府營地。短短七八個彈指之後,又在距離鹿砦三十步遠處迅速改變方向,一邊疾馳,一邊將成排的羽箭射入營地之內。

駐守在鹿砦後的瀚海刀盾手迅速舉盾,然而,敵軍射過來的羽箭,卻多得防不勝防。十幾名正在努力阻止葛邏祿人的瀚海弓箭手,迅速被敵軍射中,呻吟著倒下。其餘瀚海弓箭手被迫就近尋找刀盾兵保護,能繼續向敵軍還擊者,十不存一。

婆潤本人,也被從半空中落下來的羽箭,逼到了兩麵盾牌之後。眼睜睜地看著草滾子距離自家鹿砦越來越近,卻想不出任何對策。

如果那東西與鹿砦發生接觸,即便不能將鹿砦直接壓垮,也能繼續為敵軍提供遮擋。而鹿砦不是城牆,高度有限,下半截埋進泥土裏的深度也有限。葛邏祿仆從借助草滾子的掩護,用不了多久,就能將鹿砦一根接一根拔起,為突厥狼騎開拓出一條殺入營地內的通道。

“放火箭,放火箭!”就在他急得汗出如漿之際,胡子曰的聲音,忽然在不遠處響了起來。“放火箭,瞄著草滾子射。提前點燃了它,別讓他們推過來燒毀鹿砦!”

“放火箭,放火箭射草滾子!”婆潤宛若從噩夢中被驚醒,扯開嗓子高聲重複。

“放火箭,放火箭!”附近的別將、校尉們,也全都明白了敵軍的意圖,一邊高聲傳遞命令,一邊用火折子點燃常用的火箭,射向已經距離鹿砦隻有十五六步遠的幹草滾子。

滾在最前麵的幾隻草滾子上,迅速冒起了濃煙。箭樓上,盾牌後,壕溝旁,一個個瀚海弓箭手,頂著突厥狼騎射過來的箭雨,將更多的火箭射向目標。

更多的濃煙從不同的草滾子上冒出,轉眼間,濃煙下就出現了火星,幾個彈指之後,又變成了火苗。

正在推動草滾子的葛邏祿仆們,被燙得哇哇亂叫。趕緊鬆開手,與草滾子脫離接觸。跟在草滾子之後的其他葛邏祿仆從們,沒勇氣去接替自家同伴,本能地停下來腳步,左顧右盼。

他們是在車鼻可汗的武力逼迫之下,才被迫卷入這場戰爭的。從最開始到現在,一直被突厥人當做奴隸來使喚。突厥人打贏了,不會給他們任何獎賞。而突厥人打輸了,似乎也跟他們關係不大。

“怎麽停下來了,不要停,趕緊滅火!”

“別停下來,滅火,滅火,滅了火之後繼續推!”

“該死,看到火箭,你們為什麽不趕緊弄滅了它?”

……

命令聲與嗬斥聲,接連響起,卻是跟在葛邏祿仆從身後的大食神仆們,發現了最新情況,拔出兵器上前幹涉。

他們原本的任務是待草滾子與鹿砦接觸之後,就立刻將其點燃。而現在,他們還沒來得及執行任務,草滾子上已經冒出了濃煙和火舌。除了命令葛邏祿人滅火之外,他們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些什麽。

眾葛邏祿仆從們,猶豫著脫下衣服,努力用衣服撲打草滾子上的火星。心中卻對於將火頭被成功撲滅,不抱任何希望。

眼下可是秋天,即便草還帶著青色,葉子裏麵也沒剩下水分了。眾人平時做飯的時候,隨便抓上幾把草就能直接塞到鍋子底下當柴禾燒。而現在草滾子上已經被點起了火苗,怎麽可能被迅速撲得掉?

在眾葛邏祿仆從的忙碌中,草滾子失去了慣性,陸續停了下來。火苗被撲滅幾個,隨即又跳出更多,並且變得越來越“茁壯”。

“嗖嗖嗖……”一波火箭夾著羽箭,從營地內飛來,在草滾子上引起更多的火頭,將葛邏祿仆從們射得抱頭鼠竄。眾神仆們滅火失敗,又氣又急,一個個扭頭向講經人阿不德方向張望。

講經人阿不德,也被突如其來的變故,打了一個措手不及。然而,卻很快就憑借豐富的經驗和冷酷的心腸,對神仆們做出了指引,“不用滅火,滅不掉了。讓葛邏祿人脫了衣服墊在手上,或者用兵器做燒火棍,繼續推,趕快,趁著火頭還不太大!”

“脫衣服,脫了衣服包住手,繼續向前推草滾子!”帶隊的神仆頭目果斷拔出大食長劍,指著草滾子後四下亂竄的葛邏祿仆從,高聲喝令。“別跑,再跑,老子直接砍了你!”

“脫衣服包住雙手,繼續推,距離鹿砦已經沒幾步了!”

“繼續推,誰敢放棄,就殺了他!”

“拿木棍推,木棍沒那麽容易燒著!”

……

其餘神仆們,也紛紛拔出長劍,逼迫葛邏祿仆從繼續執行任務。而後者,既沒有勇氣反抗,也沒勇氣臨陣脫逃,隻能認命地用衣服裹住雙手,或者雙手握住發給他們充當兵器的木棍,將越燒越旺的草滾子,努力推向鹿砦。

幹過粗活的人,都有相似的經驗。比較重的圓柱物體,如碌碡、碾子之類,隻要停下來,再想移動它,就要費力許多。

眾葛邏祿仆從剛才因為怕火,停止了推動草滾子。此刻在大食神仆的逼迫下,想要重新推著它向前滾動,又談何容易?

而鹿砦後的瀚海弓箭手,卻趁機射出了更多的火箭,唯恐那一隻隻草滾子,燒得太慢。

“呼——”一陣秋風吹過,濃煙四處翻滾,剛剛把戰馬兜轉回來,準備做第二輪馳射的突厥狼騎們,被濃煙卷了個正著,刹那間,人的咳嗽聲不斷,戰馬悲鳴著轉動身軀,堅決不肯繼續向已經快變成火球的草滾子靠近。

“退,繼續推,全都撲上去推!否則,去死!”發現草滾子遲遲不挪動半步,大食神仆們氣急敗壞,揮動著長劍砍向葛邏祿仆從,轉眼間,就將後者砍倒了三四十個。

其餘葛邏祿仆從嚇得魂飛天外,一邊哭喊求饒,一邊冒著被燒死的風險,用所有能想得到的辦法,去推動草滾子。有人被燙得滿胳膊血泡,卻不敢後退半步。有人被火舌燒焦了頭發、眉毛和胡子,卻不敢躲閃,還有人,被濃煙熏得暈頭轉向,身體踉蹌著貼在了草滾子上,隨即,被燒得冒起了藍色煙霧,慘叫著倒在地上,縮卷成了一團。

草滾子動了動,速度卻非常緩慢。火星和火苗不斷從其表麵跳起,將推它的葛邏祿仆從,燒得焦頭爛額。

營地內,又有一輪火箭射出,令草滾子上的火舌,跳起老高。忽然間,一隻草滾子碎裂,火焰伴著濃煙和秋風,在周圍快速旋轉,將臨近他的一名大食神仆和試圖推動它的葛邏祿仆從,盡數卷了進去,全都變成了火人。

“啊——”在死亡麵前,大食神仆表現得並不比葛邏祿仆從勇敢分毫,丟下長劍,慘叫著轉身向後逃命,才跑出不到十步,就栽倒於地,掙紮,翻滾,最後一動不動。

“啊——”又有兩隻草滾子碎裂,燃起了熊熊大火。十幾名身上著了火的葛邏祿仆從,也轉身逃命。幾名大食神仆迅速撲過去,將他們挨個砍翻在血泊之中。

“繼續推,隻要還有一個人活著,就不準後退!”講經人阿不德拎著一支精鐵打造的手杖,衝到剩下草滾子附近,高聲命令,臉上不帶任何人類的感情。“誰敢偷懶,就立刻送他下火獄!”

“推,上去推,後退的人死,偷懶的人下火獄!”大食神仆們再度舉起長劍,對著葛邏祿仆從亂砍亂殺。

麵對血腥的屠戮,葛邏祿仆從們再度選擇了屈服。一名雙臂被火燎得漆黑,臉上卻全是水泡的老年葛邏祿人,忽然尖叫著衝向一隻看起來還沒完全變成火球的草滾子,狠狠撞了上去。

“砰!”他的身體與草滾子表麵接觸,砸出無數火星,隨即倒地不起,生死未卜。

“啊——”另外幾名老年葛邏祿仆從,也學著此人的摸樣,尖叫聲衝向同一隻草滾子,前仆後繼。

那隻草滾子終於又開始向前移動,一路噴煙冒火。另外十幾名年老的葛邏祿仆從,陸續用身體撞過去,避免草滾子再度停下來。

更多的葛邏祿人,以三十歲以上者為主,也尖叫著撲向另外七八隻尚未完全變成火球的草滾子,如同飛蛾撲火。

另外七八隻草滾子,也緩緩向前移動,緩緩靠向瀚海都護府的鹿砦。每前進一步,都以葛邏祿人的生命為代價。

“真神會獎賞你的前程,送你們進入天國!”躲在一隻熊熊燃燒卻沒有徹底散架草滾子之後,大食講經人阿不德,用鐵拐杖支撐住身體,閉上眼睛,對著那名縮卷成一團的大食神仆念誦起了經文。

這一刻,他聽不見葛邏祿人的尖叫聲,也看不見他們的死亡。

葛邏祿人不是他的同族,也沒有信奉他們的真神,所以,在他眼裏,葛邏祿人隻是隨時可以消耗的材料。

這一刻,他的臉上,寫滿了虔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