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章 地利
“各位,各位,先別高興得太早,且聽老夫說一句。”一片興奮的議論聲中,胡子曰忽然用手拍了幾下桌案,笑著給大夥潑起了冷水。
瓦斯、塔屯和杜七藝、朱韻等人聞聽,立刻閉上了嘴巴。相繼將目光又轉向了他,等待他拿最後的主意。
“往南走沒問題,哪怕走得再遠一點。”胡子曰非常懂得把握分寸,先對婆潤的一部分想法表示了支持,然後才繼續說道,“但是,咱們卻不能去受降城。”
話音落下,不光杜七藝愣住了,瓦斯回紇將領也滿頭霧水,追問的話脫口而出,“為何不能去受降城?”“難道高大都護不接納咱們麽?”“咱們如今可是大唐的邊軍,怎麽受降城就去不得了?”“教頭,咱們……”
如果婆潤隻是一個尋常部落可汗,胡子曰肯定點到為止,不會再多說半個字。然而,半年時間接觸下來,婆潤一直拿他當長輩看待,他也早就將瓦斯、塔屯等人,當做了自己的徒弟,所以,他就無論如何都不忍心看著大夥把路越走越窄了。
因此,輕輕歎了口氣,胡子曰低聲解釋,“正因為咱們現在是大唐的邊軍,受降城才輕易去不得。婆潤不光是回紇可汗,眼下還是瀚海都護府都護。咱們棄了汗庭,帶著車鼻可汗在草原上兜圈子,可是說不爭一城一地之得失,無論兜多遠,多久,別人都挑不出毛病來。可如果咱們躲回受降城內,就等於放棄了守土之責,即便朝廷寬容,不問婆潤和咱們的喪城失地之罪,將來瀚海都護府是否還會管這麽大一片地盤,朝廷是否還會給予都護府足夠的糧草輜重支持,也都很難說了!”
此乃戰場之外的彎彎繞,對於少年們來說,其實有點兒過於複雜。瓦斯、塔屯等人,聽得似懂非懂,拚命眨巴眼睛。婆潤和杜七藝、陳元敬等人,皺著眉頭反複思索了片刻之後,卻若有所悟。
大唐朝廷對塞外各地,一直推行非常鬆散的羈縻政策,並不會像中原各地那樣,由朝廷指派官吏,也不會要求各地向朝廷繳納賦稅。而瀚海都護府存在的意義,就是替朝廷照管這東西足足有三千裏,南到黃河北至冰海的廣袤土地。
如果瀚海都護府在婆潤的帶領下,完成不了自己的使命,朝廷接下來要麽換別的部落首領取代婆潤,做瀚海都護,要麽就會將瀚海都護府目前的地盤分割成多塊,再設立幾個都護府出來,共同替婆潤分擔職責。絕不會因為他一直對朝廷忠心耿耿,就聽之任之。
此外,大夥打不過車鼻可汗,是實力問題。放棄了跟突厥人周旋,逃入受降城內,卻是態度和勇氣問題。朝廷的糧草輜重等物,都不是大風刮來的。瀚海都護府將士連跟突厥叛軍交戰的勇氣都沒有,朝廷憑什麽還在“它”身上浪費錢糧?
“另外,婆潤是回紇十六部的可汗,不是單獨一個部落的吐屯。”稍微給大夥留了些時間去消化自己所說的內容,胡子曰用非常鬱悶的語氣,繼續補充,“車鼻可汗追不上咱們,難道不會去攻打其他十五部麽?那些吐屯,有幾個按照婆潤都護的提醒,帶著各自治下的牧民南下避禍了?”
“這……”瓦斯、塔屯等人的臉色迅速發紅,低下頭,沒勇氣與胡子曰的目光相接。
正所謂,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婆潤雖然在半年內,帶領大夥屢創奇跡。威望和影響力,卻仍舊與已故可汗吐迷度相差了一大截。各部年輕一代,對他欽佩有加。在各部的老一代,卻仍舊對他沒有完全歸心。
而草原上的可汗,與高句麗、百濟這些國家的國王,也大不相同。後者至少在自己的地盤上,能做到言出法隨。而草原上的可汗,卻做不到一聲令下,萬民景從。
眼下,回紇各家別部的吐屯,對婆潤可汗的命令,向來都是有選擇的執行。隻要不符合自己的利益,或者自己認為命令不正確,就會想方設法敷衍了事。雖然早在半個多月之前,婆潤就已經向治下的十五個部落吐屯,下達了舉南遷命令。但是,接到命令之後立刻付諸行動的,隻有四個部落。其他部落要麽拖了十多天才正式啟程,要麽到現在仍舊觀望形勢,隻要戰火沒燒到家門口,就堅決不肯挪窩兒!
所以,如今婆潤等人能確定平安的,隻有歸汗庭直接管轄的那部分百姓。如果車鼻可汗惱羞成怒,帶著突厥狼騎四下燒殺劫掠,那些至今沒有挪窩的回紇別部,和拖拖拉拉沒走多遠的回紇別部,肯定全都逃不過被連根拔起的下場。
“都護,胡都尉,在下,在下有一言,不知道當講不當講?”見所有人都被胡子曰說得無言以對,郎將劉興忽然拱了拱手,低聲請示。
“劉將軍請!”“劉將軍請直言,大夥誰都把你當成為外人!”婆潤和胡子曰兩個,想都不想,就雙雙表明了歡迎態度。
劉興所帶來的兩千府兵,是瀚海都護府能在車鼻可汗的瘋狂打擊下,支撐到現在的關鍵。所以,瀚海都護府的所有將領,對劉興本人和他麾下的將士們,都禮敬有加。此刻聽他有話說,全都立刻坐直了身體洗耳恭聽。
見大夥的注意力都轉向了自己,劉興頓時感覺壓力巨大,先站起身向所有人做了個羅圈揖,然後才斷斷續續地說道,“都護,都尉,在下,在下臨來之前,高,高帥已經開始著手整頓兵馬。雖然在開春之前,他不可能率領燕然軍北上,與車鼻可汗展開決戰。但是,但是接到咱們這邊的告急文書之後,派遣少量兵馬出來牽製一下車鼻可汗,高帥卻是做得到的。咱們如果向南撤得太遠,援軍就要白跑一趟,高帥那邊,也會對大夥非常失望。”
“問題是,高帥那邊一直沒有回音。而眼下咱們的處境,跟高帥那邊更難及時聯係得上”朱韻看了看胡子曰,又看了看婆潤,見二人都在沉思,便鄭重提醒。
這是一個非常令人無奈的問題。草原上沒有固定驛站,做不到像中原那樣用八百裏加急接力的方式傳遞軍情和軍令。瀚海都護府這邊與燕然大都護府那邊,信使往返一趟至少得用半個月時間。並且沿途很容易遭到敵軍的截殺。
早在車鼻可汗帶領大軍殺過來之前,婆潤就已經派人給燕然大都護高侃送去了求援信,而至今,高侃的回應仍舊沒送到婆潤的案頭。哪怕高侃如同劉興的判斷那樣,已經派出了援軍來牽製車鼻可汗,什麽時候能趕到,仍舊是未知數。趕到之後雙方怎麽配合,也是個大麻煩。
“朱都尉說得是,高帥那邊的確很難聯係得上。但是,隻要咱們不走得太遠,早晚能得到援軍的消息。如果不顧一切往南走,反而容易與援軍相互錯過。萬一援軍沒找到咱們,卻迎頭遇到了突厥狼騎……”頓了頓,劉興輕輕搖頭,“今後燕然大都護上下,恐怕再沒有人願意與我等並肩而戰。”
“這——”朱韻低聲沉吟,隨即搖頭歎氣。
瓦斯和塔屯等人聽了,也鬱悶得直撓頭皮。
援軍來了,被援助的人自己卻跑了,放在哪兒都說不過去。倘若援軍遭受了重大損失,換了誰,今後再與瀚海都護府相互配合,都很難放心地將側翼交給大夥兒。
“如此說來,咱們還真的不能走得太遠了。”不願看到大夥意誌消沉,婆潤在胡子曰的目光鼓勵下,笑著做出總結。隨即,又主動向劉興求教,“劉郎將可有什麽破局之策?如果有,就趕緊直接拿出來。免得大夥等得心焦。”
“破局之策倒是沒有。但是,剛才都護提到了小沙河,不知道這個季節還能剩下多寬?最後一直通到什麽地方?在下初來乍到,不太了解這邊的地理,還請都護先指點在下一二。”劉興搖了搖,坦然回應,隨即又拱起手來請教。
“小沙河在夏天能有五六裏寬,往年在這個季節,也能剩下一裏寬的河麵。”婆潤非常熟悉周圍的環境,立刻笑著給出了答案。“這條河是從西南向東北流的,算是半個倒流河,起源於橫嶺,最終與仙娥河一道,匯入了東北麵一千六百裏的小海(貝加爾湖)”
“向北流,那豈不是與白馬湖出去的那條河,還有交匯的機會?”劉興聽得眼神一亮,繼續低聲詢問。
“從白馬湖出去的那條河,就是仙娥河。在一百多裏之外,就跟小沙河交匯在一起了。”瓦斯特勤所在別部,就位於仙娥河畔,聽劉興問到了自己熟悉的領域,立刻搶著回答。
“那樣,末將倒是有個辦法,可以將車鼻可汗拖個半死!”劉興聞聽,眼神愈發明亮,左右手的手指交叉在一起,握得咯咯作響。
大唐府兵,絕不會輕言一個“退”字。
眼下敵我雙方實力相差太懸殊,想打贏,他拿不出什麽好辦法。但是,想維持眼下不勝不敗的局麵,卻有很多招數可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