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遊俠兒

第307章 暗流與出賣

“不要管我,不要管我,都給我去追!追上他,不死不休!”車鼻可汗氣得眼前陣陣發黑,拳打腳踢推開簇擁在自己身前舍命搭建人牆的將士,手指白袍唐將薛仁貴飄然遠去的背影,咆哮聲宛若敗犬之吠。

“得令!”“遵命!”“備馬,備馬追殺唐將!”“不死不休,不死不休!”這回,沒有一名將領抗拒他們的命令。眾人一邊高聲叫嚷,一邊分頭去尋找坐騎,很快,就成群結隊策馬追出了軍營之外。

然而,當追出了車鼻可汗的視線範圍之後,所有將士,卻又不約而同地放慢了馬速。

白袍唐將那邊明顯是一人雙騎,甚至三騎,速度不會比追兵慢。無論特勒驃還是什伐赤,都是天底下排得上號的良種,整個突厥大營,能追上這兩匹馬的坐騎,滿打滿算都不會超過十匹!

十個人去圍攻那白袍唐將,哪怕對方身邊已經沒帶一名弟兄,不戰死一大半兒,也休想將那白袍唐將拿下。更何況,對方還是一名貨真價實的射雕手,根本不可能給大夥圍攻他的機會!

所以啊,意思到了,就行了。如果大汗讓追,大夥兒卻沒任何動作,那是態度問題,很容易成為大汗發泄怒火的目標。而追了卻沒追上,就得怪那唐將的坐騎過於神駿了,並非大夥兒沒有聽從大汗的號令!

於是乎,在外邊信馬由韁走了一整天,到了傍晚,眾將士才陸續回軍營繳令。湊巧葉護梅錄也帶著五千大軍空手而歸。俗話說,法不責眾,幾波人湊在一起,剛好讓車鼻可汗暴跳如雷卻無可奈何。

“大汗,去同羅仆固部那邊休整吧,雪已經化得差不多了!”當天夜裏,車鼻可汗的親侄兒,伯克托裏,又悄悄來到他的寢帳,委婉進諫,“長時間在野外紮營,人和牲口都受不了。萬一起了瘟疫,麻煩就大了。”

“嗯,明天正午,大薩滿會宰牲口祭奠狼神。聽完狼神的指示,咱們就拔營去仆固部!”車鼻可汗終於也不再堅持繼續搜索白袍唐將,鐵青著臉回應。

眾將心裏頭打的是什麽主意,他其實早就猜得七七八八。同羅仆固部在目前位置的西邊,隻要他下令拔營,接下來,眾將就會找到無數理由,哄著他繼續向西走,直到一路退回金微山下。

然而,如今無論軍心和士氣,都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如果他仍舊堅持不肯退兵,恐怕三天之內,突厥別部就得換一個人來做大汗!

所以,他也隻能揣著明白裝糊塗了。

“大汗英明!”見到車鼻可汗肯終於肯聽從自己的建議,伯克托裏喜出望外,又躬身行了個禮,然後繼續用商量口吻低聲補充,“末將能否現在就去把大汗的決定,通知給大夥?免得明天走得倉促……”

“且慢!”車鼻可汗的眉頭立刻皺緊,沒好氣兒地喝止,“是誰叫你來探我口風的?難道連一個晚上,你們都等不得麽?還是你們早已經串通好了,就是隨便過來通知我這個大汗一聲。”

“末將不敢!不敢!”伯克托裏聞聽,立刻停住腳步,轉過身,手按在胸口上彎下腰解釋,“大汗,末將真的是自己決定來的。末將沒受任何人指使。末將,末將隻是擔心大軍久居野外,士氣過於低靡。萬一,萬一出現營嘯,或者有人暗中煽動……”

“誰敢,老子宰了他!”車鼻可汗才不信,前來勸諫自己是伯克托裏獨自一人的決定,卻沒有戳破,隻管冷笑著撇嘴。

“末將,末將是替,替大汗擔心!”伯克托裏被車鼻可汗的表情嚇得心髒砰砰亂跳,低下頭,小聲解釋,“如果大汗不希望末將告訴任何人,末將回去之後,直接躺下就睡,絕不會再跟任何人交談!”

這是他能想出來唯一可以洗清嫌疑的辦法,不跟外人接觸,自然也不會將車鼻可汗剛剛做出的決定透漏出去。誰料,車鼻可汗聽了之後,卻忽然又改了主意,皺著眉頭,沉聲吩咐,“不必,如果沒人慫恿你來探我的口風,你就盡管把我剛才決定通知所有領兵的伯克,免得明天上午,我還得再當眾說一次!”

“大汗,大汗的意思是——”伯克托裏跟不上車鼻可汗的思路,愣愣請教。

車鼻可汗瞪了他一眼,沒做任何解釋,隻管繼續吩咐,“然後,讓各伯克,這幾天看好了各自麾下的狼騎,如果誰的屬下出了亂子,本汗絕不會饒了他!”

“是!”伯克托裏仍舊聽得似懂非懂,卻果斷俯身接令。隨即,倒退著走向寢帳門口兒。

“慢著!”車鼻可汗卻又一次,搶在他離開之前叫住了他,“著什麽急?叔父還有事情問你?”

“是,大汗!”伯克托裏打了個踉蹌,停下腳步,遲疑著抬起頭,“大汗,大汗叔父,您……”

雖然是車鼻可汗的親侄兒,後者平時卻沒有給他多少照顧。甚至,禁止他在軍中,與自己以叔侄相稱。今夜,車鼻可汗突然主動改了口,讓他感覺非常不適應。

“坐下,喝茶!”車鼻可汗指了指桌案上的銀壺,盡量用柔和的口吻吩咐,“自己倒,太晚了,我就不讓親兵進來伺候你了。”

“謝,謝謝叔父!”伯克托裏受寵若驚,三步並作兩步來到桌案旁,給自己倒了一碗的奶茶,大口大口地喝了下去。

奶茶在燒製時特地加了鹽巴和黃油,冷了之後味道很怪。然而,他卻如飲瓊漿。

“這些日子,跟著我東征西討,也讓你受苦了。”耐著性子等托裏將一碗奶茶喝光,車鼻可汗擺出一幅慈祥長輩的姿態,柔聲安慰。

“不苦,我不怕苦。跟著叔父,殺死敵人,搶走他們的牲口,看著他們的女人和孩子哭天搶地,讓人感覺比喝酒都痛快。”伯克托裏抬起手抹了一下油乎乎的嘴巴,高聲表態。

“不愧是我阿史那家的種!”車鼻可汗聽得老懷大慰,抬起手,用力拍打托裏的肩膀,“狼行千裏吃肉,狗行千裏吃屎。我阿史那家的男兒,就是要在敵人的屍體旁飲酒狂歌。”

“願意誓死,追隨大汗叔父!”伯克托裏仿佛被說得心中滾燙,再度深深俯首。

“站直了,這是寢帳,不是中軍,你不用老向我行禮。”車鼻可汗笑著拉住他的胳膊,將他的身體攙直,“本來這次,打算帶著羯盤陀、陟苾和你,一起去看看中原的花花世界。卻不小心,被婆潤給纏到了現在。不過,能看到你們幾個都成長起來,這一仗,本汗就打得值!”

“婆潤那廝,就是仗著自己對周圍的地形熟悉,跑得快罷了,根本不敢跟叔父交戰。”伯克托裏紅著臉揮了下拳頭,高聲回應,“下次,等春暖花開之後,叔父如果再領軍東征,侄兒一定親手砍下他的腦袋,給叔父,給叔父拿他的頭蓋骨做酒碗!”

“叔父記下了,叔父等著你!”車鼻可汗大笑,雙手拍打托裏的左右肩膀。

“侄兒定不辜負叔父的期待。”伯克托裏雙臂悄悄蓄力,以便車鼻可汗拍得更舒服。

“我相信你!”車鼻可汗嘉許地點頭,隨即,走到桌案旁,也給自己倒了一碗冷奶茶,一邊品,一邊漫不經心地詢問,“你今天跟毒逯一道出去尋找那白袍唐將了?連續多日找不到那廝的蹤跡,軍中弟兄們可有怨言?

“有一些,但是不多,主要是喪氣。一天天跑來跑去,卻連那唐將的寒毛都沒摸到一根兒。”伯克托裏終究是阿史那家的男兒,從小耳濡目染,政治嗅覺非同一般的高。微微一愣之後,便認真地回應,“怨言也不是針對叔父您,而是毒逯。將士們都怪他不該逞能,在您麵前將話說得那麽滿。”

車鼻可汗要的就是這個答案,端著奶茶又抿了幾口,笑著搖頭,“毒逯啊,本事是有一些的,就是有時候自己把自己看得太高。那白袍唐將既然敢隻帶著區區兩三百人就前來踏營,肯定事先做足了功課。他連謀劃都不肯好好謀劃,就像個沒頭蒼蠅一般到處亂追,能追上對方才是怪事!”

“的確是白費力氣,特別是今晚聽說那唐將在白天之時,又襲擊了一次軍營之後,大夥都覺得毒逯太蠢,居然認為唐將會老老實實在昨天出現的方位等著他去抓。”伯克托裏想了想,順著車鼻可汗的話頭回應。

對方無論如何都是他的叔叔,隻要肯帶著大夥班師回家,就值得他繼續追隨。換了別人做可汗,他未必會有眼下的地位和待遇。甚至還會因為是前一任可汗的侄兒,被新可汗百般提防。

“他不是蠢,而是太心急了。”對伯克托裏的回答十分滿意,車鼻可汗笑了笑,一語雙關地點評。

“好在大汗明天就要拔營了。否則,他明天一大早請再請纓去追殺那白袍唐將,卻找不到人願意跟他一起去,該多尷尬?”伯克托裏又想了想,小聲補充。

“九個伯克呢,你敢保證沒有一個人還願意跟著他一路?”車鼻可汗的臉色忽然變得鄭重,放下手裏的奶茶,輕聲問道。

“嗯——”伯克托裏心中一凜,隨即,緩緩點頭,“侄兒不敢保證,但是,侄兒至少敢保證其中六個,包括侄兒自己在內,都會誓死追隨大汗到底。”

“你不要那麽緊張,什麽誓死不誓死,叔父還沒老到鎮不住屬下的時候!”得到了自己需要的答案,車鼻可汗忽然又展顏而笑,抬起手,再度輕拍伯克托裏的肩膀,“行了,下去吧。記得通知所有伯克,明天祭祀完了狼神之後,就會拔營,讓他們分頭去安撫各自麾下的弟兄。”

“是!”伯克托裏長出了一口氣,小心翼翼地俯身告辭。

待雙腳終於都走出了寢帳之外,身體被夜風一吹,他才感覺到自己在不知不覺間,已經汗流浹背。

太可怕了,他現在真的好生後悔,不該瞎替自家叔父操心。事實證明,自家叔父仍舊牢牢地掌握著軍營裏的一切動態,根本沒有任何事情能夠瞞住他老人家的眼睛和耳朵。

可以預見,當自己跟其他幾位伯克通過氣兒,告訴可汗決定明天下午就拔營的消息之後,眾人的反應。也可以預見,葉護毒逯注定要白忙活一場,甚至很快就會被閑置起來,再也沒機會獨自領兵。

“如此,大夥就都能平平安安回家了吧!雖然,雖然有些對不起毒逯!”抬起頭,對著夜空長吐了一口氣,伯克托裏在心中默默祈禱。

吐息凝結成白色的水霧,在星光和月光下,久久不散。

他沒啥野心,即便有,也清醒地知道,自己的實力上限在哪。所以,這輩子最大的目標,是做一個閑散的“設”,奉命去建立屬於自己的別部。然後關起門來,逍遙自在。

而想要實現這些目標,首先,他需要跟著大隊人馬,平安返回金微山下!

“的的,的的,的的……”就在伯克托裏,憧憬著回到家中的美好生活之際,一串清晰的馬蹄聲,忽然直衝他的耳畔。

“敵襲——”伯克托裏打了個哆嗦,迅速拔刀出鞘,倒退著靠向車鼻可汗的寢帳。

那個白袍唐將又來踏營了,該死,他還有完沒完?!

事實證明,他完全錯怪了人。

來的不是白袍唐將,而是幾名自家斥候。帶隊的頭目,人已經累得癱在了馬背上,卻不等戰馬停穩腳步,就掙紮著滾鞍而下。。

“小心!”伯克托裏知道軍情緊急,迅速丟下刀,搶在斥候頭目摔得頭破血流之前,一把拉住了此人的胳膊。

“伯克,扶我,扶我去見大汗。快,快!”斥候頭目沒時間道謝,邁開雙腿,跌跌撞撞朝寢帳中闖。

車鼻可汗的親兵早已聽見了這邊的動靜,紛紛衝過來攙扶。連拉帶抬,轉眼間,將此人送進了寢帳之內,還沒來得及將門關好,就聽此人喘息著匯報,“大汗,大汗,同羅部,同羅仆固部被,被唐軍端了。薑簡今天早晨親自率兵殺進了仆固部……”

“天!”正準備避嫌離去的伯克托裏隻覺得眼前一黑,天旋地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