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本武藏全傳(肆)

山雨

“唉唉,武藏!”

孫六和鈴姑都咬牙切齒道。鈴姑原是一心以為武藏業已上京,早已放棄了劫奪悠姬的念頭的,因而更是氣憤。

而武藏的出現之堪稱奇襲,乃在於現身之後,仍使人摸不清他的意圖。

甚內滿以為武藏會憑著雙刀的絕技,閃電般突然襲擊的,所以他的策劃,是針對著這點下的功夫。而今武藏竟走在他們之前,像是壓根兒不知道後麵有這一夥人似的,是那麽沉著,那麽悠閑。憑著這點,甚內們便已是棋輸一著了。

“武藏這家夥,究竟安著什麽心呢?”

“必有詭計!”

“當然哪,不過……”

甚內和孫六雖低聲商量,始終搞不清武藏的意圖。其他四十名浪人也是一樣,顯得驚惶失措。

甚內警覺到了一夥人的混亂,如果僵持下去,必致鬥誌全消。可是既未明白武藏的意圖,輕舉妄動又太危險了。

“喂,為什麽待在這裏?快走!”

甚內強作鎮定,叱喝著拿提燈走在前頭的護衛,一麵回頭對浪人們凜然說道:“各位想該都看到了,武藏已經露臉!這正合咱們的預期。

立即進襲或伺機再動,操之在我。咱們已製有先機,進退攻守,請聽甚內調排。”

不愧為能言善辯的甚內,說得浪人們個個點頭稱是。隊伍又走動了。

武藏仍在前踏著悠閑的步伐。

不久,到了三岔路口。

“呀呀?”

走在前麵的甚內,不覺緩下腳步。

武藏卻毫不躊躇地,向右手邊,朝著田川一邊的間道走去。

“奇怪!”

孫六向甚內低語。

“哦——”

“是不是他以為咱們會走小路?”

“不見得吧?”

“那麽怎麽辦呢,咱們?”

甚內的頭腦,又陷入混亂之中了。

“……”

他沒有辦法當機立斷。

“是不是照預定計劃,走中津大道?”

“哦——但這時丟下武藏卻是不穩,不知道什麽時候會遭他的突擊哪。”

“那也是的。”

“好,跟下去,死盯著武藏!這才先機在握。”

“可是,鴨先生,另有一策——把全夥分作兩起,一隊跟蹤武藏,另一隊護送轎子直往中津。”

孫六提出另一主意。

甚內卻搖頭說:“這樣一來,正中武藏之計。分散了勢力,絕對不能戰勝。”

適在此時,隊伍後麵又起了**。

“頭領,後麵又出現一夥可疑的人物!”

有人在大聲地呼喊。

甚內吃了一驚,跑到隊尾一看,離不到三五丈的後方來了一夥奇怪的武士。

甚內一夥,並不知道寺尾等接受了領內浪人巡檢的任命。在前,他嚴密地警戒著武藏的動態,所以知道除五人團之外,沒有其他的武士在武藏的地方進出。而五人團,他們認為是佐渡的授命,毋寧是為監視武藏而去的。

因此,對那一夥人雖毫不在意,但甚內自以為是佐渡所派遣的代表,膽子不由一壯。

“岸先生,辛苦您去看看,究竟是什麽來路?”

他吩咐孫六說。

孫六仗著腳力快,迎上前去,向領隊的躬身問道:“我等乃奉長岡佐渡老爺之命前往中津公幹者,未知尊駕等何往?要務在身,不由得不慎重探詢。唐突之處,萬乞恕罪。”

“我等乃細川藩士,奉上頭密令巡檢領內浪人者。”

領隊的寺尾新太郎接口答道,但孫六並不認識新太郎。

“噢,原來是本藩官人,公幹辛苦了。我等雖然是浪人,但係佐爺差遣,千萬包涵。”

“剛才一再提起佐渡老爺,但我們卻未見相爺有何吩咐,請問有何憑證?”

孫六聽新太郎這樣一問,不禁憤然回道:“不,佐渡老爺雖沒有給我們路引文憑,但尊駕如有疑心,請向轎中一看,便知端的。我們便是護送佐渡老爺侄女悠姬小姐赴中津的,鴨甚內的一夥人。”

“什麽?相爺的侄女悠姬小姐?本藩內並無其人!”

“……”

孫六一愣。不錯,對外小倉領內原是沒有悠姬其人的,孫六當然不會不知道。他期期艾艾地說:“不……是,是我說錯了。是中津月光寺的秀月禪尼,托我們護送出家的佛門徒子的,絕非來曆不明之徒。”

“噢,秀月尼姑的囑托!確是如此嗎?”

“確是如此。”

“哦,受人之托卻大意不得。我們今晚也去中津,暗中幫著給你守護。”

“是,感激之至。”

岸孫六這才放了心,道了擾,回頭而去。

“嗨嗨嗨……”

新太郎冷笑著說:“這個家夥,就是叫孫六的所司代密探,也就是向公家檢舉公主的罪魁。”

武藏仍悠閑地走著。

他是非常自信的,確信甚內一夥人會從自己的後麵跟蹤而來。他知道甚內絕不會發現了對頭而能坦然不顧。

“無論走的哪一條路,他們的眼睛是絕不會離開我的。”

武藏結實地踏著步伐。在他,最重要的是悠姬的真正心意。

“悠姬小姐的真意究竟如何呢?曆經幾天來的苦悶彷徨,她的心意究竟如何?是不是仍朝著真實的大道闊步?”

幾次敗於義理與人情,但結果終能贏得真實的人生。悠姬的這一心情,深深地打動了武藏的心。

“公主呀!向我們的大道……”

武藏的心中這樣祈求著,一步一步走向“戰場”。

他又想起新太郎等五人團。

“新太郎!你們是細川的家臣,佐渡相爺的股肱。你們隻要依著相爺的吩咐,暗中護衛著悠公主的隊伍便成。至於如何行動,得由你們來隨機應變了!”

武藏隻是往前走,依著自己的信念。

不久,到了一個不知名的部落前,在那部落的口折向山路。那條路穿過平尾台,直通中津街道。

“喂,岸先生,怎麽了?”甚內掉頭向孫六說。

“奇怪!也許會在平尾台展開戰鬥,卻是不可大意的。”岸孫六回道。

甚內仍不敢放鬆武藏。

“哦,當然哪,但決戰是咱們所求的,跟著去吧!”他斷然說。

武藏仍是一步步踏著山路。悠姬的隊伍和甚內一夥人,隱隱地跟在後麵。

早上一直陰晴不定的天空,正式漲上雲翳,周遭漸漸地幽暗下來了。

悠姬知道武藏依約來救自己出去,已是毫無疑念了。但想起從獲救的那一瞬間開始,便須麵對現實,去接受過去僅在夢中才能見到的生活,她不得不鞭策自己,堅定自己的意誌。

“半路上發生動搖,是對不起武藏先生的。”

從離開佐渡府邸的那一瞬間,悠姬便這樣告誡著自己,鞭策著自己。

做一個藝術家,過真實的一貫生活——早在京都時,便是悠姬夢寐以求的。

而那年春,在佐渡的府邸中初見武藏時,對他那認真修行、不屈於權門、不媚於世俗、勇往獨行的嚴峻人格深為感動。

“我也要像那人一樣——”

她不禁心向往焉。

武藏南下後,阿通追蹤而來。那時,悠姬曾經輕蔑阿通對武藏所抱的世俗的愛情,但阿通那熾烈的情焰卻使未知戀愛的悠姬感到眩目的激動。她雖否定愛情,但對武藏的思慕之情卻一天天地加強了。

而正在此時,突發了這次削發出家的事變。悠姬起而應戰,最初對佐渡夫婦,繼而對祖父忠興,險些屈服,好不容易再站了起來。

可是,父親興秋出乎意料地自盡,噩耗傳來,竟使那麽堅強的悠姬也慘遭挫折,曾進而向佐渡立誓自願遁跡空門。在最後的一瞬間,她終於恢複了信念,又因未明武藏的意向,曾一度心亂如麻。

悠姬被轎子搖擺著,重溫了一次心路曆程。

“呀,好險!太懦弱了。”

她鞭策著自己。

“雖是勝利,真個是千鈞一發,勝得好慘!”

“好幾天,險些丟失了武藏先生的心!”

“武藏先生,請你寬恕!”

她在心中歉然向武藏求恕。同時,她睜大了尖銳的心眼,檢討以前敵對過來的人們。

佐渡夫婦、祖父、父親——但真的敵人不是他們本身,是他們的家世至上的思想,是潛伏在他們背後的權力,是糾纏不清的義理和人情。

悠姬好像明明白白地抓住敵人的真麵目了。

“武藏先生!阿悠是再也……再也不會迷路了。”

悠姬燃起如火的鬥誌,連連地立下誓言。但這時,轎子驀地停住了。

“啊,武藏!”

聽見甚內這樣叫喚,她不覺緊張起來,萬萬想不到武藏會這麽早便出現了。

“唷,終於來了?”

悠姬趕快包起靈牌揣在懷中,抓緊了防身的匕首。

悠姬當然看不到武藏,但轎子外的說話聲非常清晰,從他們的口中,可以知道武藏的動態。

“什麽時候,打從哪裏揮刀而入呢?”

悠姬的心撲撲地跳著。五人團在後麵出現,已從周圍的談話中知道了。

“謝天謝地——”悠姬的眼前浮上五人團年輕的臉龐。

路漸險峻了。

雲層漸厚,天色漸暗,傾盆的大雨已迫在眼前似的。不久,一隊人到了坡上。

“當心!”

浪人們互相告誡著。他們已進入小倉的勝景——平尾台了。

石灰岩的奇形怪石,聳峙在一目千裏的草原中,或高聳,或低伏,有的如巨人,有的如奇獸,又如妖魔鬼怪,縱橫起伏著。一線荒徑,蜿蜒在奇岩怪石之間。

“頭領!好險惡的去處哪。”前夜曾與主水決鬥的鬆野三九郎,靠近甚內說。

“哦,不可大意!”甚內點頭說。

地勢,確是有利於武藏的。

“不,真像是妖魔鬼怪出現的地方哪。”孫六也接口說。

突然,主水卻哈哈大笑起來。

“各位,我倒看中了這個地方,這才好做手腳,妖氣彌漫,方好施展妖法哪。”

“真是的。”一直沉默著的鈴姑,突然插口說:“武藏正是妖怪,同鬆山先生對壘,真好看煞人。不,甚內哥,岸先生,今天誰都得變成妖怪作戰。當然哪,我也是的。”

甚內望了望鈴姑,不禁全身一顫。

她同平時的鈴姑竟完全改了樣,殺氣騰騰逼人而來……甚內湊近她的耳邊說:“鈴小姐,今天準備來上一手,給他一槍……”

鈴姑笑了。

“嗨嗨嗨……甚內哥好眼光。”

“你的樣子多凶呀。可是,當心哪,切不可現形讓他看見。不錯,這裏倒好讓你掩蔽。鈴小姐,好好地幹吧!何必讓武藏活著呢?”

“那當然哪,嘻嘻……”鈴姑低聲地笑著說。

她今天的打扮,是手套筒、腳纏、下裳反折、紫色頭巾,懷中揣著短銃。

鈴姑的身中,發散出咄咄逼人的殺氣。但她是否如甚內的推測,在追伺著武藏呢?

她突然變換了話題說:“甚內哥,轎子裏的公主,倒很乖哪。”

“哦,她應該已經知道武藏的出現了。原是脾氣剛強的小姐,防身的匕首總該有吧。這也難怪,在她,正站在命運的歧路上,與所愛的武藏手攜手私奔,要不然便是乖乖削發為尼。”

“讓我去看看樣子。”

“鈴小姐,不要開她的玩笑,鬧起別扭來便麻煩了。”

“知道了。隻去張望一下哪。”

鈴姑邊說著邊走近轎子。

“公主!”

“……”

悠姬沒有回答。

“坐在轎子裏很無聊吧?但快了,武藏先生快要殺上來,救你出去哪!你高興吧?嘿嘿嘿……”

“你是什麽人?”

悠姬氣忿地反問。

“我是鈴姑,昨夜在府上見過麵的,佐佐木小次郎的身邊人。”

“你該知道,小次郎先生被武藏殺死了。托他之福,我連寡婦都夠不上,真個是身如浮萍,一無寄托。你想,我以武藏為仇,該不會錯吧?”

“多可憐!”又是悠姬愛理不理的一聲回答。

鈴姑歪皺著臉笑了起來。

“嘿嘿……公主,對不起,用不著你來憐憫我,其實我倒要反過來可憐你哪,今天便是你那可愛的武藏先生,也像小次郎先生一樣向冥土旅行的日子呀。”

“住口,武藏先生絕不輸!”

“唷唷唷!好大的信心。無論武藏先生多強,力量到底是有限的。

你該已看見,四十個頂尖兒的人物,看他強到哪裏去?哪,公主!武藏必死無疑,你也總得削發去做尼姑啦。世間的事情都早已安排了的,靠你的修持,也許殺人鬼武藏得以免墮入地獄。”

“住口!”

“嘿嘿嘿……話得說回來啦。公主,你可知道武藏從前的情婦阿通,也曾想皈依佛門削發為尼的,但對武藏怎麽也死不了心,最近拚命養病,待病體複原,仍要追上武藏。這樣一來,武藏準是娶她。唉,真可憐,你這公主……”

“……”

鬆山主水不知什麽時候來了,站在鈴姑背後,亮著好奇的眼光,盯住悠姬的轎子。

鈴姑回頭見了主水,便挨近去,狠狠地在他的大腿上捏了一把。

“呀,好痛!”

鈴姑邊笑著,邊把臉貼近主水,低聲說:“主水先生,休看,當心爛了眼睛!”

“什麽東西?”

“不要裝癡了,老娘的眼睛是雪亮的哪。”

“沒,沒有什麽。”

“不成,不成,是不是惦記著轎中人?”

“哪,哪,哪裏的話……”

“嘿嘿嘿……這也難怪哪。二八年華,正是初綻的蓓蕾,與主水先生真可謂珠聯璧合的哪。”

“聽說是好標致的人兒?”

“當然漂亮,怎麽說也是細川一族的公主哪,豈能拿民家小姐來比?而且茶道、詩詞、書畫,莫不精通……”

說到這裏,鈴姑突然目光淩厲地瞪著主水,轉口說:“不成,不成!

現在把你說火了,那才誤了大事。頭領和我,現在指望的就僅你一人。

武藏雖是那麽若無其事地闊步,但什麽時候回頭殺過來卻是誰也沒有把握的。哪,快到前麵去,給女人迷住了,連妖法都不靈光了哪!”

主水癟著嘴巴微笑著,丟下鈴姑,“嗒嗒嗒”趕向前頭去了。在那前方二三丈遠的地方,如鈴姑所說的,武藏仍悠閑地走著。甚內、孫六和其餘的四十多人,誰也不說話,在令人窒息的沉默裏,遠遠地跟在武藏後麵。

而在他們後麵,新太郎等浪人巡檢的一隊,也屏息跟蹤著。

“頭領!”主水向甚內叫道。

“什麽事哪?鬆山。”

“你以為在我們後麵的那一夥人,是幫襯我們的呢?還是我們的敵人?”

“我不認為他們是敵人。大概是家老授意,要他們暗中護衛悠姬的吧。但他們是被叫作‘武藏五人團’的,都是武藏的門徒,所以要他們幫著我們去對抗武藏,當然是不可能的。”

“不!”主水老氣橫秋地搖頭說,“頭領,他們的職務是浪人巡檢哪!佐渡特地指定‘武藏五人團’擔任這一職務,令人費解。頭領!這正是兩麵鋒刃,可左可右。武藏是浪人,咱們也是浪人!”

“哦,可是,總不至於……”

“不,不僅他們是雙鋒之劍,怕鈴姑也是……”

“哎?”

“鈴姑在動公主的主意哪。”

“啊!”

“你應該早有警覺?”

“哦,鈴小姐認為悠小姐也是仇人,殺不了武藏時,便對付悠姬……”

甚內呻吟著說:“鬆山,這樣一來便僨事了。你得暗中注意鈴小姐的行動。”

“知道了。可是頭領!咱們同武藏這樣僵持下去,終不是了局。我有一個計策……”主水說著,湊近甚內耳邊,“咕嚕”了半晌。

武藏在起伏的岩石間悠閑地走著,但絕非一無用心。他到底有著怎樣的計劃呢?

可是,他的心境確是近乎一無牽掛的。對於作戰的策劃,事前當然早做充足,而且已是胸有成竹,一切都按著預定的計劃而動。他已握有必勝的信念。現在是既不躊躇,也無疑惑。他的眼中已無敵人,在蒼茫的太空下昂首闊步,獨往向前。

靠近台地中央有一塊“閻王岩”。那附近便是武藏預定的戰場,森都正等在那裏。

但武藏到了路徑轉角處,像是眼前一花,同時,麵前的巨岩宛如一個獨眼的妖怪,竟伸直腰背站了起來。

“奇怪!”武藏在心中叱吒著說。

可是,獨眼妖怪的巨岩並不匿跡,反迎著武藏走過來了。

“哦!”

武藏沉住心膽,向他瞪去。

“武藏先生,這邊來!”

他像聽見獨眼怪在向他這樣說著。之後,那怪物便向右首一直走過去了。

“不對!”武藏原想閉了眼一直循山路往前的。但回頭一想:“不不。”

他自語著說:“我武藏,竟把岩石看成妖怪?好,去看個究竟,直至岩石仍是岩石!”

武藏從前在球磨山中曾有過類似的經驗。這原是由於精神的暈迷,進入奇異的幻境時,人們往往會失去理性,陷入這樣的暈迷中去的。

武藏下了決心,跟蹤在一直往前的獨眼怪的奇岩後麵。但突然,又從他的腳下湧上來一個大頭鬼。

“奇怪!”武藏不覺自語;雖在暈迷中,但要使岩石仍還原為岩石的,他的理性與意誌,還是如同明鏡般一塵不染。

“非得徹底看個清楚不可!”

他緊跟在妖怪的後麵。是岩石,該不會動哪!

危哉武藏!一陣驟雨,適在此時傾盆而下。

“哪,各位!”甚內低聲喚道。留下轎夫眾人守護悠姬的轎子,其餘的浪人一齊散開,遙遙地包圍住了正在追蹤怪物的武藏。

驟雨像一陣旋風,很快地便過去了。

從後麵望見這個光景的五人團,也不覺住了步。

“先生原是說選定閻王岩附近作戰場的,難道甚內他們先動了手?”

新太郎訝異地說。

“不,是先生自己離開山路踏進草叢中去的。”野口接腔說。

“總之,戰鬥快開始了。”

“依相爺的命令,照先生的吩咐,就得袖手旁觀了。”

“不,先生不是說,要我們隨機應變,自下判斷嗎?”

“不錯!”

接著,和田、山東、宮脅三人便紛紛議論起來。這時,新太郎卻沉吟起來。他說:“判斷!可不那麽容易。大丈夫的身價,都在此一決之中!沉下心來,咱們且看戰機如何?走吧!”

他低喚一聲,便大踏步前往。

散開的浪人,大概俯下了身子,已看不見了。隻有武藏那龐大的身軀,在奇岩怪石之間,腰眼以上露出在海浪似的秋草叢中,漸漸地向荒野中突進。

武藏眼前的妖怪愈來愈多:獨眼怪、大頭鬼、白馬、傻笑的豔女……“是石頭!是岩塊!待你仍還原為岩石為止,我將追究到底,絕不放手!”武藏在心中叫道。

甚內一夥的浪人包圍在他四周,刀出鞘,槍露尖,向他躡手躡腳逼近過來,但他竟毫無警覺的模樣。

又是一陣驟雨,像潺潺掠野而過。

甚內盯在武藏身後,矮著身子,慢慢地挨近過去。

“頭領!武藏是不是中了主水的妖法?”鬆野三九郎壓低聲音問。

“哦,大概是的。主水說過——那些岩石在武藏眼中,會變成妖怪……”

“真了不得!”

“趁著現在他被法術禁著的機會……”

“好,讓我來殺第一刀!”三九郎滿自信地說。

追蹤在幻影後麵而迷進了荒野的武藏!在他的前麵,主水疾走如風,跳上聳立的奇岩。

於是,那塊奇岩,在武藏的眼中就變成活動的妖怪了。岩石原是不動的,主水貼身上去,才見活動起來。在月光暗淡的荒野中,那些岩石本來就生成奇形怪狀,竟使像武藏那麽武藝高超的人也為所欺,中了主水的妖法。

但武藏是絕對不信怪異的,他向前突進,想從幻覺中掙脫出來。

“是岩塊!是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