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5年7月30日 11時46分 美國 紐約
葉芊現在的處境有些恐怖,不能說,不能看,不能動,因為嘴被塞著,眼被蒙著,手腳被反捆著,扔在冷冰冰的水泥地板上,像隻棕子似的。
她的頭還有些懵,仿佛飄在雲裏霧裏,又像做了一個噩夢,搞不清楚現實和虛幻的界限。過了好一會兒,事情的全過程才碎片似的在腦海中拚接起來。其實拚接起來了也沒用,還是同樣莫名其妙。這是哪兒?他們是誰?要錢?要色?還是要命?她一無所知。惟一可以推測的是,這肯定和她的父親葉恒艮有關。
誰讓她那固執的父親一定要回那個破國家呢?連自己的身家性命都不肯要了。現在倒好了,她就要死了,他該滿意了吧?葉芊不禁有些惱恨,淚水啪啪往外湧,沾濕了黑色蒙眼布。
還有湯姆,你這個混蛋!去吃屎吧!葉芊埋怨了一會兒父親,又把怒氣遷移到她的男友身上。不,應該是前男友,因為她剛剛決定,要跟這個窩囊廢徹底分手。說起來,這個湯姆確實是挺窩囊的,葉芊一點兒也沒有冤枉他。
湯姆是個大塊頭,長得陽光帥氣,是半年前葉芊在一次同學聚會中認識的。他說最喜歡東方美女,而葉芊就是他心中的東方女神,他要盡一生的力量去守護這個女神。哪個女人不喜歡嘴上抹了蜜似的男人?葉芊也就信以為真,跟他好上了。哪知道一小時前,當他們在一個小旅館幽會時,這個“守護神”麵對突如其來的一把小手槍,竟完全露了底,嚇得雙腿發抖,全身打戰,就差沒尿褲襠了。
“小子,給我有多遠滾多遠!”一個大漢粗著嗓門吼道。
他果然就滾了,滾的時候還不忘摔一個難看得要命的跤,全然不顧拎在兩個黑衣人中間像小雞一樣掙紮的葉芊。緊接著,這隻“小雞”就被蒙了眼,塞了嘴,綁了身子,拎進了一輛車子,最後,扔到了這片冰冰的硬地板上,對方好像沒有一點兒憐香惜玉的意思。
事已至此,當然沒時間讓葉芊細細地埋怨,她必須考慮現在的處境,這個才是最緊要的。沒有聲音,一片死寂,他們是不是都走了?她掙紮著在地上打了個幾個滾,終於坐了起來,用舌頭拚命往外頂那塊嘴裏的布,希望把它弄開來,唇齒間發出唔唔的聲音。
“葉小姐,不必那麽吃力,讓我來幫你吧。”麵前突然響起一個男人的聲音,嚇得葉芊差點把舌頭給咬了,全身像結了冰似的,一動也不敢動了。原來,他們根本沒有走,隻是安靜地坐著看她的好戲。
真是變態!葉芊在心裏罵道。
嘴巴一鬆,那塊要命的布果然被男人扯掉了。葉芊大吸了幾口空氣,脫口叫道:“你們要幹什麽?”
“我們不幹什麽,既不要你的錢,也不要你的色,所以,你大可不必害怕。隻要老老實實回答我幾個簡單的問題,我保證你一根汗毛都掉不了。”那男人慢悠悠地說。
葉芊看不見他,但在她的心中似乎有了這個男人的形象,長得有點兒陰,有點兒狠,這種角色在六十年代的美國恐怖電影見得多了,是很變態的那種。他越是客氣,她心裏就越是發毛,瘮得慌。
“什……什麽問題?”她顫聲問。
“你認識一個叫丹尼·傑克遜的人嗎?”
丹尼·傑克遜?聽起來像三流的搖滾樂明星。葉芊搖了搖頭,她從來沒有聽說過這個名字。但不知道名字並不代表著不認識,我們認識的人多著呢,並不是每個人都叫得出名字的,最可靠的方法還是看照片,眼見為實。所以,葉芊的眼罩被拉了上去,光亮刺得她有點兒眼疼,讓她有一種從夢中回到現實的感覺。
現實並不美好,可以說很殘酷。當眼睛適應了光後,葉芊對自己的處境有了更清晰的了解。這是一個舊倉庫,到處堆著生了鏽的鋼鐵廢料,像是十年沒搬過了,這種鬼地方,就算喊破了喉嚨都未必有人來。麵前一截大銅管上,居高臨下坐著剛才訊問她的男人。但她還是看不清他,因為他的米色牛仔帽壓得很低很低,遮住了大半張臉,且背著光,黑沉沉的,更加令人不可捉摸。在他的身邊,則分立著兩個壯漢,正是抓她的人,這兩人如狼似虎地盯著她,仿佛她是案桌上的羔羊肉,讓她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在那一刻,葉芊多麽希望突然出現一個強壯的英雄來救她,可那隻是美麗的空想而已,不可能的。
一張照片伸到了她麵前,照片上是個黑人,四十歲左右,看樣子很壯實,也很凶狠。
“認識他嗎?”
葉芊仔細辨認了一下照片,好像認識,又好像不認識,回答了等於沒回答,“牛仔帽”當然不需要這樣的答案。
“葉小姐,我希望你再想一想,認真地想一想,想清楚了再回答。看你這一身細皮嫩肉的,花骨朵一般,我真舍不得,可是我這兩個手下,就難說了。”“牛仔帽”哼哼地一笑,旁邊的大漢裝腔作勢一瞪眼,嚇得葉芊差點尖叫起來。
也許恐嚇真的有助於記憶力,葉芊果然想起來了——七個月前,這個黑人曾經找過他的父親,那次還是她開的門。但她不知道這個黑人找父親有何事,隻知道他從包裏取出一張紙給父親看。
他們在書房裏談了很多話,這個黑人脾氣有點兒暴躁,兩人似乎在爭論著什麽,後來,父親從書架上拿了一本書,翻到某頁讓他讀。然後,父親就找了個機會來到門邊,暗示她走近,往她手中塞了一張紙片,並做了一個按快門的動作。那人看書看得入神,似乎要在書中找到重要的證據,毫不知曉紙片已經偷偷轉移到她手裏了。
隨後,父親又回到那人身邊,故意指這說那,吸引那人的注意力。這給了她足夠的時間,聰慧的她自然明白父親的意思,連忙取出相機拍了照,又借著加茶水,偷偷還給了父親,事情做得很完美。再後來,也不知父親跟他說了些什麽話,那黑人取回紙片,滿臉失望地離開了。
那張紙片上有什麽?
半張地圖,隻能是半張。曲曲彎彎的,她一點兒也看不懂。
“地圖?”“牛仔帽”揣摩麵前的這個女人有沒有說謊,最後下了判斷,她說的是真話,沒有虛假騙人的可疑成分。
是什麽地圖呢?葉芊真不知道,為難她也沒用,看來這世上隻有葉恒艮清楚了,得找他。
“不要殺我爸爸!我爸爸不回國了,我們都不回去了!”葉芊急了,哭叫道。
“葉恒艮要回中國?”
“你們……你們不知道?你們到底是誰?”葉芊吃驚地問。她原以為,這件事鐵定跟父親回國有關,跟趙誠之死有關。
這個問題“牛仔帽”當然不會回答,問了也白問,反而是“牛仔帽”提了更多的問題要她回答。
關於葉恒艮,關於那張地圖,關於這次回國。
問題漸漸明朗起來,“牛仔帽”的嘴角浮現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他已經有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