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內懸疑推理名家 · 一人一本成名作(共40冊)

1965年8月5日 14時33分 南中國海

葉芊嚐到了苦頭。

郵輪在進入南中國海不久,天就變了,風浪一陣緊似一陣。雖然甲板還平穩得很,茶杯放在桌上也紋絲不動,但有些人的體質對於平衡的微弱變化是非常敏感的,比如葉芊。

僅僅五分鍾,葉芊已經吐了兩次,她從來沒有坐過遠洋船,沒嚐過暈船的難受,此刻,對大郵輪的新奇尚未消退,就被突如其來的暈頭反胃弄得興致索然。

杜麗守在洗手間門外,為葉芊的纖纖弱質頭疼不已。人和人之間的差別真大,對她來說,這點兒風浪是小菜小碟,毫無感覺,對另一個女人來說卻是一場不大不小的災難。看來,艙房是呆不下去了,得帶著葉芊到空曠處透透氣,轉移一下注意力,清醒清醒頭腦。

但下午的官方活動並不多,除了兩點鍾位於郵輪一層的皇家賭場按時開放外。剩下的,就是位於第三層小廳裏的一個講演會。

杜麗對這個講演會倒是充滿了好奇,聽說隻要是和平講演,誰都可以上去說幾句,表達自己對人生,對世界的看法。對於杜麗來說,這裏的一切幾乎不可想象,什麽都是新鮮的,什麽都是奇特的,仿佛從一個世界一腳跨進了另一個世界,盡管有心理準備,但還是無法完全適應。她的內心甚至有一種強烈的罪惡感,因為這郵輪上的所見所聞,完全區別於她以前對資本主義萬惡的糟糕印象,這裏的船員和乘客,大部分彬彬有禮,麵帶笑容,似乎對生活充滿熱情。

她告訴自己,這些都是表麵現象,這些人都是剝削人的資本家,或者是寄生蟲,不代表他們國家的下層人民,那些勞苦大眾根本坐不起這樣的郵輪,他們仍處在水深火熱之中,苦等著被解放,等著紅旗插遍全世界。比如美國,現在不正在借侵略越南之機,奴役著其它國家嗎?但同時她又很迷惑,希望聽聽這些人的真實想法,以及他們是如何看待這個世界的。

“我發誓這輩子再也不坐船了。”葉芊青著臉走到洗手台邊,說。

杜麗一笑:“話可不能說得太早。芊芊,你得多鍛煉鍛煉,回國後,你這樣的體質怎麽參加祖國建設?”

葉芊瞪了她一眼:“別拿回國來唬我,誰稀罕了,我還不願意去呢。但你也太小看我了,我沒你想的那麽脆弱!”一邊對著鏡子,用一方絹帕擦了嘴角,又取了一支唇膏仔仔細細地補上口紅。

杜麗看她打扮,不禁皺了皺眉頭。

“你沒見過女人化妝嗎?”葉芊在鏡子裏見了杜麗的表情,好奇地問。

“我們不塗脂抹粉,這是舊社會女人和唱戲的才做的事。”杜麗說。

葉芊吃驚地看著杜麗,像見到了一隻奇異的動物,直搖頭說:“上帝啊,救救我吧。”

杜麗笑了:“女人的魅力不是靠打扮化妝就能有的,以前女人就吃了這個虧,現在婦女解放了,不再受壓迫,我們和男人是平等的。毛主席說,中華兒女多奇誌,不愛紅裝愛武裝,男人能做的,我們女人家也能做。”

葉芊把口紅放回小包裏,朝杜麗扮了個鬼臉:“我才不愛武裝呢!我就愛紅裝,不是每個女人都能像你這樣的。”

杜麗也不願跟她爭論,兩人出了艙房,去隔壁看葉濤和李遇白,剛巧他們也準備出去逛逛,於是四人和葉恒艮、袁智強他們打了招呼,結伴去三層舉辦演講會的小廳。

剛走進電梯,就碰上了伯恩夫婦。

“嗨,你們去哪兒?”伯恩熱情地打招呼。

“隨便去三層逛逛。”李遇白說,反問,“你們又去哪兒?”

“皇家賭場,去試一把運氣。對了,據說那裏來了一位賭術高手,正好順便開開眼界。李先生也是行家裏手,不如一起去如何?”伯恩邀請道。

賭場乃是非之地,王星火交待過,除非有特殊情況,否則不要去賭場。

“謝了,想去的時候,我們自然會去。”李遇白婉拒了邀請。

凱瑟琳說:“你們有沒有聽說,船上抓住了一個冒充船員的人?”

“是嗎?想不到大郵輪也這麽不安全。”杜麗回應說。

“得當心,說不定我們中間也有人是冒牌貨。”伯恩笑著說,用一雙藍色的眼睛打量著葉芊,看得她有點兒發毛,偷偷躲到杜麗的身後。

這時候,電梯到了三層,杜麗他們要出去了。

“看來,我們都得當心。”李遇白回頭對伯恩夫婦說。

伯恩哈哈一笑:“李先生,我更願意在賭場裏見到你的身影,記著有空來玩一把。”

演講廳的布置有點兒像小教堂,簡約但又不失神聖的學術氣氛,設計者肯定是個深諳心理的高手,知道怎樣用環境讓聽眾迅速投入到聆聽的狀態中。

他們遲到了,第一個演講者已經開講,題目叫做《越南戰爭的真相》,這是個熱點時事話題,吸引了不少男性乘客參加。演講者是個五十開外的金發老頭,看上去像個大學教授,對政治頗有研究,把越戰的前因後果解析得頭頭是道。

大家聽著老頭的講課,似乎聞到了幾百裏外硝煙的味道,很有點兒惴惴不安起來。克裏特皇後號,這個仿佛歌舞升平的小世界,離前線其實很近,為保安全,它不得不貼著菲律賓近海航行,而且船上也加強了武裝保安的力量。

葉芊卻對這個話題絲毫不感興趣,開始東張西望,竟發現了一個“熟人”——中午一起吃飯的洋子,她坐在前排右側,剛好也回頭看見葉芊,兩人相視一笑。

令葉芊吃驚的是,接著老頭上台的正是洋子。洋子講的題目有些偏,是關於東亞的刺青文化的。這個話題大大出乎了聽眾的意料,因為洋子看起來像個文靜的鄉下姑娘,穿著一襲青花連衣裙,兩條黑亮的麻花辮子漫不經心地搭在白皙光潔的脖邊,渾身透出恬靜的氣質。而刺青文化則更像跟黑道粘邊,由一個女孩子講這樣的題目,讓人覺得很不合適。

但洋子一說起話來就非同凡響,口吐蓮花,把刺青這冷門知識從頭道來,講得深入淺出,妙趣橫生,還夾帶著很多有意思的小故事,特別是講到秘密社團獨特的刺青時,更是如數家珍。杜麗聽到這裏,興趣大增,因為在她經手的案子中,有許多特務就是建國前夕潛伏的會道門分子,他們身上的刺青往往代表著背後一個隱秘的組織,刺青很有可能成為破案的重要線索。

從洋子的演講中得知,她的這些知識得自於祖傳的手藝,她的養父在新加坡就是幹這行的,幹了幾十年,曾經為很多秘密團體的成員紋過身。

講得如此專業,讓杜麗幾乎排除了對洋子的懷疑,排除了對洋子的懷疑,也就排除了廣末宏介,也就是說,他們沒說假話,真是要去日本尋找親人。但這隻是杜麗一時的想法,過後轉念又想,任何可能性都存在,敵人也許在故意迷惑他們。

真真假假,虛虛實實,不到最後,怎能水落石出?

杜麗低頭看了看手表,這隻瑞士表是上級為這次任務特別配備給他們的,國內的上海牌當然不可能帶出來。已經快到三點半了,王星火還沒來找他們,他是不是遇到了麻煩?杜麗想起凱瑟琳說起的那個假冒船員者,心裏有點兒忐忑不安。

按照計劃,她的主要任務是保護葉芊,李遇白保護葉濤,王星火和袁智強則保證葉恒艮的安全,但王星火還有個重要的秘密工作,就是要主動出擊,防患於未然,這是103的長項,也是這麽多年的經驗,光守是守不住的,得走動,才能及時掌握敵情,才能活。王星火沒在的時候,就由袁智強單獨擔負起保衛葉恒艮的重任。分工雖如此,但說好了隨時保持聯係,她已經用內線電話在郵輪服務台留了言,王星火辦完事情,應該會來這兒。

他沒來,說明有事兒。一想到這兒,杜麗就無心聽講,等洋子演講一結束,就拉著葉芊的手匆匆退場。

“兩位等一下。”洋子趕了上來,“謝謝你們來捧我的場,我真是太高興了。”

“洋子,想不到你講得那麽好,聽得我都入了迷。”葉芊拉著她的手說。

杜麗微笑問:“洋子小姐,中午吃飯的時候,為什麽不告訴我們你有這個節目,我們差點兒就錯過了。”

洋子羞澀地摸著長長的辮梢,紅著臉說:“我哪敢主動跟你們說呢?多不好意思啊。”

“洋子,你在台上台下完全是兩個人。”李遇白和葉濤也出來了,李遇白對洋子說。

洋子一驚,睜著大眼睛,不解其意。

“不過,兩個洋子都很可愛。”李遇白嗬嗬笑道,倒不全是恭維,老實的葉濤嘴上雖沒說,心裏也有同感。

“謝謝你們。”洋子舒了一口氣。

“對了,你哥哥呢?怎麽沒見他?”李遇白問。

“他呀,有了賭場,就什麽也顧不上了。”

杜麗皺了皺眉頭:“怎麽這船上的男人都好這個?”在她看來,這是一種惡習,應該徹底杜絕的。

“郵輪上最不缺的就是賭棍。”李遇白說,“你想想,船雖大,但走來走去也就這麽幾個地方,茫茫大海,也沒啥景致可看的,日子又過得慢,心又不踏實,都是借著賭消磨時間哪。”

杜麗就差沒罵出“萬惡腐朽的資產階級”了。她忍了,把李遇白拉到一邊,跟他說了王星火的事,哪知李遇白一點也不放在心上,說星火能耐大著呢,況且敵人這一時半會兒也不會下狠手,不必擔心的。

不會下狠手,不代表不會下手,敵人一直在暗中活動著,這點杜麗心裏很清楚,他們都在等待機會,創造機會下狠手。

杜麗正想反駁李遇白,卻看到有一個服務生走了過來,連忙閉了口。

“請問,您是李遇白先生嗎?”服務生有禮貌地問李遇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