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5年8月5日 15時51分 南中國海
“零”躺在郵輪前甲板左側的一排躺椅上,這裏剛好可以避開海風,因此坐無虛席,“零”夾在中間很不起眼。一份商業雜誌遮住了他那張已經布了皺紋的國字臉,隻能看到雜誌下方半個略顯堅毅的下巴,鬆鬆跨跨的黑色西服敞開著,白襯衫未打領帶,肚皮沒像同齡的中年人那樣脹大,很結實,這是他引以為豪的地方,他認為,這讓自己區別於那些無能的政客,仍保持著優秀的軍人本色。
但在別人看來,他就是一個很普通的中年商人,可能生意也不會紅火到哪裏去,甚至有點兒失意。
“零”的注意力當然沒在商業雜誌上,他在眼觀六路,耳聽八方。這個位置真是好,出來是露天甲板,進去是郵輪大廳,來來往往,從客房到娛樂區,很多乘客都要經過這兒,相當於郵輪上的一個小廣場,交通樞紐。
兩個多小時,他看到了王星火獨自一個人上上下下,看到了葉恒艮的一對兒女和他們的保鏢從麵前經過,這會兒,又看到了葉恒艮一夥三人,不過,他們的身邊竟跟了個小孩。
他知道這小孩叫陶淘,他和他的單親媽媽住在他隔壁呢,這小屁孩搞什麽花樣?
“零”不禁心裏打鼓,他的完美計劃可不要被這個小屁孩給壞了。
但“零”沉得住氣,他要看看裏麵有什麽戲。可是結果令他失望,但同時又放下了心。那個娃娃臉的中國特工帶著孩子去了大廳的廣播台,不一會兒,廣播裏開始播放尋人啟事,尋的是他的媽媽丁若蘭。大約過了十分鍾光景,丁若蘭就急匆匆趕來了,抱著陶淘又罵又疼的,是個母親的樣子,不像裝的。
接著,他看到大廳裏的牛頭怪小醜過來哄那個小孩子玩,給了他一個小玩具。
真是虛驚一場!“零”想,萬一丁若蘭不是普通人,是特工,那麽有她住在隔壁真是太危險了,幸虧她不是。
這裏就像個舞台,演員上台下台,花臉、青衣、小旦……這舞台上的演員不止一撥兩撥,都帶著麵具。“零”觀察著,分析著,想像著麵具下麵那些真實的臉,他像個觀眾,又像個導演,不,他也是演員,他心裏很明白,在他看別人的同時,別人也可能在看他。他得削尖了腦袋,睜大了眼睛,努力占據主動。
他看到了“三”,“三”是他這次行動帶出來的另一個下屬,跟他多年了,經驗豐富。這次任務艱巨,他不敢馬虎,帶了一個小隊出來。“三”出了大廳,經過他旁邊,朝右舷走去,右舷吃風,沒幾個人走動。“零”知道“三”向他匯報來了,便收起雜誌,整理了一下西裝,若無其事地遠遠跟著他,他可不想讓人看出他們之間有關係。他們一前一後走到船中間一個吃風的平台,這地方少有人來。
見左右無人,“三”停下了腳步。
“先生,一切都進行得很順利,他們沒有發覺。”“三”說。
“好,地圖肯定在葉恒艮的身上,我們隻要引開那個胖小子,就可以對葉恒艮下手了,藥準備好了嗎?”“零”說。
“隨時候著呢,可是這小子像個影子似的,寸步不離。而且用不了多久,姓王的還會回來的,到時就棘手了。”
“姓王的到哪兒去了?”
“不知道,有人傳言,船上抓住了一個假冒船員者,我懷疑跟他有關。”
“姓王的假冒船員?”
“不,聽說有個乘客協助抓住了假冒者,那段時間王星火剛好去了船員區。我估計那個乘客就是王。”
“零”點了點頭,抬表計算了一下他看見王星火上下的時間,對得上,可以印證“三”的推測。
“那個假冒者是什麽人?”
“還不清楚,好像是美國人,他被關在保安室裏,保安隊長桑托斯正在審他。”
“美國人,難道是中情局的人?”“零”皺了眉頭,又問:“查過那個送水果的服務生嗎?”
“此人叫黃天成,台灣高山族人,是郵輪新招收的侍者。據說昨晚在新加坡酗酒與人鬥毆而死……”
“不可能!”“零”打斷了他的話,“死人怎麽會送水果?”
“三”低聲說:“這件事還有待調查,但幽靈會有備而來,他們擅長裝神弄鬼,故意嚇唬我們,是心理戰術。”
“零”期許地點了點頭,表示同意,又說:“我們一上船就被他們看穿了,你不覺得古怪嗎?”
“你是說我們的情報匯漏。”“三”吃了一驚。
“零”沒有回答他的話,一臉陰沉,問:“鬼塚在幹什麽?”
“三”說:“他按您的吩咐,在皇家賭場呢。”
“好,讓他好好發揮。我稍後也會去那兒。”“零”說,“一定得讓他牽製住葉恒艮的兒女,牽製了他們,也就牽製了另兩名中國特工,不能讓他們再聚在一起,我們就可以分而殲之。告訴鬼,一旦時機成熟,立即下手,不可遲疑。這塊唐僧肉很多人等著下口呢。”
“是。”“三”點頭應道,“不過……”
“不過什麽?”
“賭場裏有一個人,賭術非常厲害,看起來很可疑,好像是為了故意吸引我們的注意力的,鬼塚已經被他牽製住了。”
“哦?”
“了解過這個人的身份嗎?”
“無從了解,但我注意到,這個人曾跟中國人有接觸。”
“幽靈會的遊戲開始了。”“零”冷笑著點了點頭,說:“快回去吧,千萬小心。記住,最棘手的不是中國人,而是幽靈會,隻要他們一分鍾在船上,我們的計劃隨時都有可能失敗。我們除了對付中國人和中情局,還得讓討厭的幽靈們魂飛魄散。”“零”說。
“明白。”
“三”正要退去,“零”像想起什麽,又叫住了他。
“叫人跟跟那個帶小孩的丁若蘭。”他交代說。
“是,我叫五去跟她。”
變數實在太多了!“零”看著“三”遠去的背影,轉而望向大海。海不再藍,早變了顏色,甚至有點兒恐怖,陰森森,黑糊糊的,腳下白浪翻滾,天上風起雲湧。克裏特皇後號提前亮起了各處的燈光,在陰海暗天的背景下,整條船玲瓏剔透,金碧輝煌,仿佛海上發光的金殿。
海風吹亂了“零”的頭發,吹來了冰涼的幾滴水,打在他的額頭上。“零”伸手擦了擦,不是浪花,是雨水。
要下大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