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內懸疑推理名家 · 一人一本成名作(共40冊)

第十六回 湘江岸越貨劫書箱

嶽麓山尋仇遇奇俠

前集書中說到向樂山一偏腦袋,牽扯得那水桶粗細的屋柱,喳喳地響,房簷上的瓦,也嘩啦啦地一陣,掉了許多在丹墀裏,連牆壁都震動起來。那些鄉紳、保正和捉拿向樂山地七個農人,都嚇得爭先往公所大門外飛跑。向樂山哈哈大笑道:“原來你們都隻有嚇人地本領,卻禁不起人家一嚇!這地方有了你們這些膿包貨,可不辱沒了羅老英雄嗎?”

大眾跑到門外,回頭見向樂山住了頭不扯了,方停了步。聽得向樂山說“可不辱沒了羅老英雄”這句話,其中有一個劉全泰,是羅新冀家裏管莊子地,聽了這話,即對那保正說道:“我看這人地氣概,不像是個做小偷地。他既有這種本領,剛才他說話又是這種口氣,必定是來拜我們東家地。且等我進去,好好地問他一聲,看是怎樣?”

那保正到了這時,也知道做小偷的,絕不會有這般氣概和這般本領,連忙點頭答道:“不錯,不錯!這事是怪我們魯莽了,得罪了羅老爺的客,不是當耍的。就請你老翁一麵去問,一麵替我們謝罪。”劉全泰應著是,走到向樂山跟前,先作了一個揖,才賠笑開口道:“你是個好漢,不要和我們一般見識。我們都是生成肉眼,不認得英雄。請問好漢,是不是要見敝東羅新冀老爹嗎?”

向樂山的一雙手被反縛了,不能答揖,隻好把頭點了兩點。他這頭點兩點沒要緊,房簷下的瓦又紛紛地掉下來,嚇得劉全泰雙手抱住頭,又要往門外跑。向樂山笑著止住道:“因你對我作揖,我的手不能回禮,所以向你點頭。這也隻怪你們管地方公事的人,太把公款掯上腰包了,才有這驚嚇到你們頭上來。”

劉全泰見屋瓦不掉了,半晌方敢放下手,說道:“我們這一保內,自從羅老爹搬來後,管地方公事的人,沒一個敢把公款掯上腰包的,不知好漢的話從何說起?”向樂山笑道:“既是沒人敢吞公款,為什麽公所的房屋,造得這麽不牢實,房柱上連一個小偷,都捆縛不了咧!”劉全泰也笑了,湊過來解向樂山手上的繩索。

向樂山連連搖頭道:“不要解,不要解!”話未說完,瓦又掉下來好幾片。劉全泰連忙縮手問:“怎麽?”向樂山道:“你們在地方上當紳士的人,連‘捉賊容易放賊難’的這句話都不懂得麽,哪有這麽糊裏糊塗開釋的道理?”劉全泰隻得問道:“依好漢要怎生開釋呢?”向樂山笑道:“是賊應該辦賊,不是賊應辦誣告,怎麽就這麽開釋呢?”

劉全泰心裏好笑,暗想你分明翻穿著一條女褲在身上,難道還可說不是個賊?不過你仗著有本領,教人如何能把你做賊辦?於今馬馬虎虎地開釋你,你倒放起刁來,硬要人說你不是賊。也罷,你一來仗著自己有本領,我們奈何你不了;二來仗著是來看羅老爹的,我們也不敢得罪。好,好!算是你厲害。劉全泰想罷,複賠笑說道:“我早已說了,我們都是肉眼,不識英雄,於今誰還敢說你是賊咧!這誣告的罪,不待你說,敝東知道了,必然重辦。”劉全泰正在這裏說著,忽聽得外麵一陣歡呼之聲,都喊:“好了!羅老爹來了!”劉全泰即撇了向樂山,慌忙往門外跑。

向樂山回頭一看,隻見那些鄉紳,簇擁著一個身材矮小得如十來歲小孩一般的老頭兒進來,須發都漆黑,若不是皮膚露出蒼老的樣子來,誰也得說這人不過四十歲。穿著一身金黃色的葛布衫褲,左手提一根二尺多長黑中透亮的旱煙管,有大拇指粗細。估量那旱煙管必是純鋼打就,加上了一層退光漆,提在手中,似覺有些兒分量。右手握著一把極大的蒲扇,像他這麽小小的身材,足夠當一把雨傘用。

向樂山一見羅新冀進門,即仰天大呼道:“我久聞羅老英雄大名,不憚千裏前來拜訪。哪知道羅老英雄的莊客們,欺負外路人的本領真大,竟將我繩捆索綁在這裏,這難道就是羅老英雄待客之道嗎?”羅新冀聽了,哈哈大笑,走過來,伸手往屋柱上一抹,辮絲線和綁手的麻索,登時如被快刀割斷。向樂山大吃一驚,不由得兩膝一屈,拜了下去道:“弟子今日才求著師傅了!”搗蒜似的一連叩了四個頭。羅新冀忙雙手攙住,笑道:“不敢當,不敢當!請快起來,同去寒舍,此地真不是待客之所。”向樂山立起身,同到羅新冀家裏。羅新冀拿褲給向樂山換了,將偷來的女褲還了羅新冀的莊客。

原來眾鄉紳和保正,見劉全泰對向樂山作揖,向樂山又將屋瓦牽掉了許多,恐怕真個把房屋牽倒了,急忙派人飛報羅新冀。羅新冀隻道是有意來炫本領的,所以也使出本領來,赤手劈斷了繩索。向樂山所以吃驚的緣故,就因他自己頭上結的,那綹絲辮線,是野蠶絲結成的,比較尋常絲線,不知要堅牢多少倍,便是用快刀去割,也不容易割斷。為的是仗著這條辮線打人,若不是特別堅牢,有力的一扭即斷,又如何能當兵器使呢?羅新冀居然能絕不費事地隨手抹斷,有這種本領,如果動起手來,還經當得起嗎,怎能教向樂山不五體投地地拜服呢?向樂山在羅新冀家住了半年,得了羅新冀不少的本領。

歸到家中,向閔賢有些不願意向樂山,拿著絕頂的天分,丟了書不讀,專練這好勇鬥狠的武藝,教他和向曾賢同去衡陽書院讀書。因那時衡陽書院的老師,是當代經學大家王闓運,向閔賢也是他的私淑弟子,因此教兩個兄弟,趕到衡陽書院去讀書。向樂山隻得重整書帙,跟隨向曾賢同去衡陽。

在衡陽讀了兩年多書,學問長進到什麽地步,是摸不著看不見的。但是這兩年中,他們兄弟在衡陽,收買的舊版書,卻是不少。向曾賢自己會刻圖章,凡是他的書,每本上麵都蓋了一個“樂知山房藏書”的章子,每人有二十六箱。那時衡陽出產的大牛皮衣箱,又堅牢耐用,價值又便宜,向樂山兄弟,遂每人買了二十隻裝書。

二年之後,王闓運走了,換了一個沒多大學問的老師,他兄弟便不願意再住衡陽書院了。因書箱累贅,就雇了兩條民船,裝載書箱,包運到平江浯口上岸。兄弟二人每人坐守一條。當那搬運書箱上船的時候,兩名腳夫抬一口皮箱,隻壓得汗流氣喘。腳夫因爭論要增加力錢,說箱裏裝的不是衣服,衣服沒有這麽重,必定是金銀珠寶。碼頭上的習慣,搬運金銀的力錢,每挑每抬,比搬運穀米什物須貴三成。向樂山懶得和那些腳夫多說,就依照搬運金銀的力錢給了,也沒說明箱裏全是書籍的話。

誰知船戶認真當作是二十大箱金銀,就陡起了殺人越貨的念頭。見向樂山兄弟都是文弱的書生,年紀又輕,更沒有仆從。這念頭一起,招待他們兄弟便分外的殷勤,每日好酒好肉地辦給二人吃。他們初次坐這長途的民船,又在洪楊亂平之後,哪知道江湖上的利害,各睡在各人的船上,吃喝飽了,就拿著書看,停船啟碇以及經過什麽碼頭,全不顧問。船行了四日,船戶隻因沒有好下手的地方,遂商量這夜並不停泊,在江心動手。

這夜的月色很好,向樂山坐的這條船在前,向曾賢的船在後,相離有半裏河麵,向樂山生性本來喜酒。尋常的民船,照例黃昏時就停泊不走了,有時恐怕趕不上第二個埠頭,下午三四點鍾的時候就停了,從來不曾坐過在月夜行走的船。這夜倒覺得很高興,獨自拿了一壺酒,坐在船頭上,旋喝旋觀玩夜景。正在喝得有八成醉意,忽聽得身後腳步響,以為是船戶撐腰篙的,懶得回頭去看。手裏端著酒杯,剛待往嘴邊送,陡覺有人一把將自己的辮發揪住。向樂山醉意闌珊中,也不問揪辮發的是誰,隻將頭向前一點,就聽得“啪”的一聲,把那人一個跟頭栽到前麵船板上。觸眼即見那人手中,握著一把明晃晃的鋼刀。

這一來,卻將酒意驚退了,拔地跳起來,一腳點住那人胸膛,回頭看艙裏,又躥出一個拿刀的人來。見向樂山腳點住了一個,他也不識進退,亮刀直劈過來。向樂山哪有心思和他動手,一晃腦袋,辮尾如流星一般的,一繞就繞著了那拿刀的手腕,順勢一帶。洪矮牯、周敦五那麽本領的人,尚且受不了一辮尾,船戶能有多大的本領,被這一帶,如何能立腳得牢?撲麵一跤,也跌倒在船板上。

向樂山拾起一把刀,指著二人問道:“快說!後麵那條船和你們夥通了沒有,如何相離得這麽遠?”船戶道:“夥通是已夥通了,不過他們已經動手沒有,就不得而知。”向樂山聽了,心裏登時慌急起來。想放起這兩個船戶,教掉轉船頭迎上去,又怕船戶知道事情敗露了,沒有好結果,一放起來,就赴水逃命,自己又是一個不會水的;待將船戶捆縛起來吧,自己一個人,如何能駕得這麽重載的船?雙珠一轉,想出了一個計策來,丟了手中的刀,就船頭上的鐵鏈捆好了一個,由他躺在船板上,才將腳點的這個提起來,也用鐵鏈鎖住了他的雙腳,一端結牢在桅柱上。提了一片櫓給他,拿刀在他臉上晃了一晃道:“你若敢不盡力地搖櫓,隻這一刀就要了你的狗命!你想逃是逃不了的,隻要能趕得上那隻船,我決饒了你的性命!”船戶到了這時,哪裏還敢違抗,自然是盡力地搖櫓。

向樂山安置了那個,才將這個躺著的鐵鏈解了,一手拿刀,一手拖著船戶到後梢,喝教他掌舵,將船掉頭。向樂山知道自己哥子文弱,這回十九是死,隻急得如熱鍋上螞蟻,一迭連聲地催著快搖。自己手扭住掌舵篷的辮子,探身船篙上,向前頭江麵上望。直追趕到天明,不見那條船的蹤影。隻得又拿刀逼著船戶說,看他們原約了在什麽時候動手的?船戶說並不曾約定時候,誰先得手誰走,大概那條船動手得早些,所以先回頭跑了。向樂山料想自己的哥子,是死定了,不見得能追趕著。不如就近且將這兩個強盜,送交地方官,訊實了口供,得了那夥強盜的巢穴所在,再去緝捕。倘我自己一個不小心,連這兩個也逃了,就更費手腳了。當下就問船戶追到了什麽地方?船戶說是湘潭。向樂山教把船泊了,用繩索牽了兩個船戶,連同那兩把刀,親自送到湘潭縣。

那縣官聽說是盜案,立時坐堂提問,問出那條船上同夥的,也是兩個人,一個姓林名桂馥,原籍是廣西人,十幾歲的時候,被洪秀全的軍隊擄在營中喂馬,隨營進湖南,在衡州一個山上照管數十匹馬吃草。忽然有一匹馬失腳從山岩上跌下,跌斷了一條腿,林桂馥怕回營受責罰,就逃到衡陽,在一個船戶家當腰篙,後來自己做了一條船;還有一個,是林桂馥雇的夥計,姓張,因是個瘌痢頭,同伴都呼他“張瘌子”,不知是湖南哪一縣的人。縣官又問明了林桂馥在衡陽的住處,行文去衡陽縣緝拿。向樂山自請同去,縣官自然許可。到衡陽訪拿了半月,不僅林桂馥不曾回衡陽,連那隻船都沒人看見在衡陽一帶露過眼。向樂山隻得痛哭回家,將遇難情形告知向閔賢,即日又馱了個包袱出門,誓必尋著林桂馥,替兄報仇。

因林桂馥是個船戶,在江河裏的日子多,在陸地上的日子少,遂也投進衡陽的船幫,充當船夥。終日在江河裏明察暗訪,足足查訪了三年,凡是湘河裏的船隻,隻要船桅一入向樂山的眼,就能認識這船是誰人的,單單不見有林桂馥那條船。問一班船戶,也都說近三年來,林桂馥的船不知怎的,不在湘江河裏行走了。向樂山見訪查沒有下落,出門的時候,原發誓此去不能替遇難的老兄,報仇雪恨,決不回轉家鄉,於今荏苒三年,隻仇未報,哪有心情哪有顏麵回家見人呢?仇人既不在湘江河裏,船夥也用不著再充當了,辭卸了職務。既不能歸家,複無心謀於什麽差事,東飄西**的,竟像是一個流落江湖的人。有時喝醉了酒,就獨自跑到高山頂上放聲大哭,哭疲了,便倒在岩石上睡覺。無論什麽人和他談話,他總是搖頭不答。

他這日忽走進嶽麓書院,每間齋舍他都去揭開門簾看看,住齋舍的人也沒注意。其中有一間書齋,陳設得十分整潔,床帳都極其華麗,是新寧縣一個豪華公子住的。這位公子因有事回新寧縣去了,書齋空著沒人住,也沒托朋友照管。向樂山本來與這位公子熟識,便扭斷了房門上的鎖,在書齋裏住著。這夜睡到半夜醒來,見腳頭有一人睡著,鼾聲震地。向樂山疑心是室主人回來了,連忙坐起來招呼,隻見那人翻轉身又睡著了。向樂山看那人,腳上穿著一雙草鞋,知道不是室主人,抬頭看了看門窗,仍是嚴封未動。暗想這人必有些來曆,若是尋常穿草鞋的人,不但不能進來,並不會有這種舉動。我倒得推醒他,問他一個明白,看他如何進來的?隨伸手在這人腿上搖了幾下,隻聽得這人口裏含含糊糊地罵道:“半夜三更的,不好生睡覺,要這麽大驚小怪的鬧些什麽!”罵完,鼾聲又起了。向樂山越覺得不是尋常人的舉動,便也不再搖他了,打算等到天明了,再和他談話。

不料自己再睡了一覺醒來,已不見那人的蹤跡了,忙起來檢點門窗,仍舊一些兒不曾啟動。不覺連連跺腳道:“可惜,可惜!有這般異人同睡一夜,竟一無所獲地放他走了。”獨自歎惜了一會兒,也無計追尋。悶悶地過了一日,以為再沒有這麽好的饑會了,第二夜才要入睡,即覺得床帳微微地一動,驚得睜眼一看,昨夜同睡的那人,又睡在腳頭打呼了,也不知道從何時睡下來的。這番哪肯怠慢,翻身跳了起來,顧不得那人生氣,連推帶搖地說道:“你是哪裏來的?也不問這房裏的主人是誰,就敢睡一夜又睡一夜。”

那人就慢騰騰地坐了起來,迷離著兩眼,望了向樂山一望,笑道:“你若是這房裏的主人,我也應該對你講一個禮節,一般地偷住人家的房間,管什麽睡一夜兩夜。”向樂山見那人是一個遊方道士的裝束,頷下一部花白胡須,年齡若在五十歲以上,說話聲音宏爽,滿臉帶著笑容,遂點了點頭說道:“話雖如此,但也應分個先來後到,不過我此時也不問這些了。道人適從何來,怎麽來去全無聲息?”道人哈哈笑道:“你都不用問我。今夜月色大佳,我的瞌睡既被你鬧醒,且帶你去雲麓宮玩玩。”向樂山道:“月色雖好,但此時已過了半夜,等我們走上雲麓宮時,月已銜山了,還有什麽可以賞玩咧?”

道人又是一個哈哈道:“沒有月就賞日,又有何不可?人家說讀書人固執不通,果然,果然!”向樂山從來不曾被人罵過固執,隻得也笑道:“既如此,就走吧。”說著,待伸手開門。道人一手挽了向樂山的手道:“但閉上眼,不要害怕。”向樂山知道道人非凡,即依言將雙目緊閉,隻覺得兩腳一軟,身體就飄飄地往上升騰。心裏還害怕頭頂著天花板,誰知竟是一無阻擋,正在詫異,兩腳忽踏了實地。道人更高聲打著哈哈道:“你看,這是什麽所在?”

向樂山將兩眼一開,隻見一座巍峨的雲麓宮,被清明的月色籠罩著,仿佛如水晶宮殿一般。低頭看湘河裏的水,光明澄澈,映著皎潔月光,曲曲彎彎,宛如一條白銀帶。抬頭遠望長沙城,但見萬家煙霧,沉寂無聲,幾點零落斷續的漁火,和寒星雜亂,辨不分明。不覺失聲叫道:“妙啊!像這般的夜景,人生能得幾回領略。”口裏一麵叫妙,心裏一麵轉念道:“這道人若不是神仙,何能有如此道術?我數年在外尋師,於今得遇著這樣的人物,真算得是三生有幸了,豈可錯過?”隨即雙腳往地下一跪,朝著道人叩頭道:“師傅兩夜來和弟子同睡,必是憐念弟子兄仇未報,特來指引弟子一條道路的。弟子隻要報了先兄的仇恨,此後有生之年,願終生侍奉師傅。”說罷,想起自己哥子遇難之慘,又放聲痛哭,連連叩頭不止。

道人扶起向樂山說道:“容易,容易!自有你報仇雪恨的一日。”向樂山聽說容易,才轉悲為喜,立起身問道:“弟子的仇人在哪裏?求師傅指示。”道人搖頭道:“等歇再說吧。”向樂山料想拜了有這般道術的師傅,兄仇是不愁不能報的了,心裏頓時高興起來。見湘河裏的水光平如鏡,他自從行刺嶽州知府不著之後,恨自己不會投石子,時常練習打石子,他的石子打得最遠,又有準頭。這時心裏一高興,就從地下拾起一個石子來,望江心中打去。在嶽麓山頂上望湘河,覺得就在眼底,其實距離有二十來裏。任憑向樂山如何會打石子,哪裏能打到二十來裏遠呢?自然石子打去,江心中毫無動靜,落在半山中草地上,連一些聲息也沒有。

道人在旁看了,反操著手大笑。笑得向樂山紅了臉,對道人說道:“從此地到江心有二十裏,師傅能打得到江心麽?”道人笑道:“打到江心算什麽,我還要打破這個月光呢,你瞧著吧!”隨手拾了一個碗大的石頭,對準江心拋去。那石頭破空的聲音,比響箭還大,接著就是那鏡麵也似的江水,正在月影當中,忽起了一個盤籃大的濺花,一霎時牽動了滿江的波紋。好一會兒,那撲通的聲浪,才隱隱地傳入耳鼓來,月影在水中,隻管搖搖不定。

這時向樂山心裏又驚又喜的情狀,真是形容不出,連忙向道人說道:“師傅務必將這本領傳給弟子。弟子將來與仇人相遇的時候,有了這種本領,哪怕相隔二十裏,隻要看得見,便不愁他跑得了,豈不痛快嗎?”道人點頭笑道:“容易,容易!你此時腹中覺得有些饑餓了麽?”向樂山正苦饑餓,便笑道:“饑是饑了,但如此夜深,有甚方法弄得著吃的呢?”道人照來時的模樣,一手挽了向樂山的手,喝聲閉目。這番又覺與剛才來時的情形不同,來時是步步往上騰高,耳中並不聽得什麽聲息;這番雖一般地兩腳一軟,身體淩空,但耳中聽得呼呼的風響,身體卻一步一步地往下降。兩腳未踏實地之先,耳裏已聽得有更鑼之聲,隨即著地,睜眼一看,隻喜得向樂山跳起來。

不知二人飛到了什麽所在,且待下回再說。

冰廬主人評曰:

向樂山遊學數年,始得一羅新冀,足證求師亦非易事也。然世有已得良師,而猶弗努力向學者,豈非如入寶山,依然空手而回?惜哉!

向曾賢之死,實出二人疏懶大意之故。曾賢嗶唧終日,窮研經史,本不知江河艱險,到處危機;唯樂山頻年在外,當諳一二,乃偶一大意,慘折雁行,江心跺足,返棹恨遲,讀書至此,不禁廢然興歎!其實作者故弄狡獪,將借此引出下文之與笑道人相晤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