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試三事群賓齊咋舌
食仙桃豎子亦通靈
話說劉金萬聽餘八叔說到這裏,覺得津津有味,忍不住忙問道:“鏡清道人究竟怎樣試這班女弟子呢?”餘八叔笑道:“你別著急,讓我慢慢說下去。老實對你說,我當時聽我師傅說這段事情時,我也覺得十分有趣,很欲一知其下文呢。那時我師傅又續說道:‘鏡清道人說了我倒要試試你們一句話後,便又舉起眼來,好像對著廣場中那些木樁望了一望的樣子,然後接著說道:不怕死三個字,隻輕飄飄的一句話,原是人人會說的;可是到了緊要的關頭,能不能實踐這句話,卻要瞧這人的定力如何了。定力如果不堅,那是一到此時,就會退縮下來,弄得求死不成,反要遭人恥笑,這人的一生,也就完了。我如今欲於倉促間,試你們究竟怕死不怕死,確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所好的,我已把試驗的器具預備好了,你們瞧,在你們每人麵前,不是都植著這麽一根木樁麽?現在,我以一、二、三為口號。喊一字時,你們都得走上前去,用兩足分踏在木樁旁那兩塊磚石上;喊二字,齊把身子俯了下去;等到我三字一出口,大家須把頸項湊向木樁的上邊,越湊得下、湊得緊,越顯得出不怕死的精神。可是木樁的上邊,是削得很尖的,當你們死命地把頸項湊上去,說不定要刺破你們的咽喉,傷害你們的性命。不過倘能如此而死,你們不怕死的精神是顯了,你們的靈魂也一定很是安逸呢。我現在再問一聲:你們也願試一下麽?這話說後,下邊又是一陣嚦嚦鶯聲,齊道一聲願。我見了這種情形,倒起了一種感想,以為不怕死果然是絕好的一種精神,能建大事業,成大人物在此,能成仙了道。不過這種精神,要在偶然無意中顯露出,方是可貴。像這樣地當著大眾,試驗起來,未免出自勉強,有點不近人情了。再瞧瞧眾道友時,似乎也與我有同一的感想。隻是大眾的眼光,仍一眼不霎地望著廣場中,急欲瞧他一個究竟。
“‘這時鏡清道人已喊了聲一,下邊一班女弟子,果然齊趨木樁之前,在兩塊磚上分站著了。鏡清道人便又喊了一聲二,眾女弟子齊把身軀俯了下去。於是鏡清道人又很嚴肅的,振著喉嚨喊道:三!這真是最吃緊的時候了,我和一班道友,更是眼眈眈地望著她們,暗忖流血慘事,就要現在目前了。這般尖的木樁,刺入了咽喉中,人是血肉之軀,怎能受得住?正不知內中有幾個人,要立刻化為異物呢!這班女弟子,卻真是勇敢得很,一聽這聲號令,竟什麽都不顧了,一點不躊躇地把頸項向木樁緊湊上去,直至木樁直貫咽喉而過,把個尖兒露在外麵,卻寂靜異常,連一點呻吟之聲都沒有。這一來,真使我們驚駭極了。有幾位道友,心腸仁慈一點的,竟禁不住低喊起來。以為咽喉已成對穿,這班女弟子的性命,一定是不能保的了。誰知正在此時,卻又見鏡清道人很莊嚴的一笑,朗聲說道:你們這班人很是不錯,不怕死的精神,總算已是顯出來了。現在且把身子仰起來吧。說也奇怪,眾女弟子一聽此語,真的將身仰起,好似十分輕便。那些木樁,也一點不留難的,從頸項中脫卸出來了。再瞧瞧她們的咽喉,不但沒有一點血跡,連創口也不露見一個。
“‘這時她們雖沒有瞧見自己的形狀,也沒有用手去撫摩一下。然而她們依然是好好的,也沒有感受到一點痛苦,這是她們自己當然知道的,所以不由自主地露出一種驚駭之色,似乎有點不自信的樣子。隻是我到了此時,卻恍然大悟了。這定是當那緊要的時候,鏡清道人曾暗暗施了一種什麽法術,所以能化險為夷,化危為安,否則這班女弟子也是尋常血肉之軀,並沒有什麽道力,怎能經得起這木樁的貫刺咽喉呢?
“‘卻又聽得鏡清道人朗聲說道:你們不要驚駭,這是沒有別的緣故,完全是神靈在暗中嗬護呢!從此你們可以知道,能夠不怕死,倒可於死中求生。一怕死,那死神反就跟著你,準死不得活了。現在第一種資格,你們總算已經有了,便要講到第二種資格,那就是不怕痛,你們自問也能辦得到麽?下邊又是石破天驚的,齊喊一聲能。鏡清道人又續著說道:講到不怕痛,比起不怕死的精神來,果然不及多了。不過死的時間,是絕短的。痛的時間,是較長的。一般視死如歸的,隻要一死便了,更受不到別的什麽痛苦。至於創痛加到身上,那非待創平痛止,不能脫去痛苦,似乎比死的況味還要難受了。所以講到實在,不怕死還是容易,不怕痛反比較地有點為難咧。在我們一般學道的,任何痛苦必須都能受得,方有成功之望。故這不怕痛三字,更是一個很重要的問題。現在你們既然都答稱能夠辦到的,我倒又要試試你們咧。說到這裏,又回向一班男徒弟立的地方說道:你們快把剛才預備好的那架火爐抬了來。即有四個男徒弟,一齊嗷地應了聲,趨向內屋。不到一刻工夫,便把一架大火爐抬了出來,放在廣場之中。隻見有幾十柄像烙鐵一般的東西,深深地埋在火中燒著,隻留一個柄在外麵。
“‘鏡清道人便又向那班女弟子說道:“現在我便要試驗你們一下了,仍聽我的口令行事。我第一聲令下,你們須得卷起衣袖,將臂高高露出,齊趨火爐之前;第二聲令下,各持烙鐵一柄在手,回歸原位;等到我第三聲令出,就得將這烙鐵,各向自己臂上烙去。一不許有畏縮之狀,二不許有懼怯之色,三不許有呻吟之聲,須待我命你們將烙鐵取去,方算了事。這才顯得出你們那種不怕痛的精神了。
“‘我當時聽了這話,覺得這又是一種殘忍的行為,在義理上講來,總嫌有點詭而不正咧。再瞧瞧那班女弟子時,臉上卻露著坦然自若的樣子,好像什麽痛苦都不怕,一點不以為意似的。等到鏡清道人二聲令下,她們各人早持著一個烙鐵在手,由爐邊又重新回到原位了。那烙鐵燒得紅如炙炭一般,一烙上去,怕不皮焦骨炙,連旁邊瞧的人,也見了有些寒心。然而那鏡清道人忍心得很,竟一點不猶豫地又喊了一聲三。這班女弟子,便不顧死活,忙把烙鐵向臂上烙去。你想,臂肉是生得何等的嫩,這烙鐵又是燒得何等的熱。兩下一觸,早把玉雪似的臂兒,炙成焦炭一般。這時憑她們怎樣的勇敢,也有些受不住,臉色都痛得由紅轉白,然也隻是咬緊牙關,勉強忍耐住,絕不聞有些微呻吟之聲,更不見有一個人敢擅自將這烙鐵移去的。這時不但我們暗讚這班女弟子的勇敢,連鏡清道人瞧了這種情狀,似乎也很為滿意了,也便發了一聲口令,終止了這幕慘劇。然烙鐵觸處,早已有了一個不可消滅的焦印,永遠留在各人的玉臂上了。
“‘鏡清道人便又很高興地說道:你們果是不錯,這第二種資格,也可以算是有了,現在便要講到那第三種資格。你們道那第三種資格是什麽?那便是不怕羞。這話一說,倒使一班女弟子一齊呆了起來,頓時露出一種驚疑之色,不比以前二次聽他吩咐的時候,那樣的神色自若了。鏡清道人由這臉色上,似乎也已知道了她們的意思,便又說道:你們不用驚疑,講到這個羞字,實不可一概而論,其間也有分別。譬如做了什麽不道德的事情,或是虛生一世,一點正事也沒有幹,這原是可羞的。至於尋常兒女子所以為怕羞的事情,其實是一點不足羞的。你們如果也脫不了這種舊習慣,那是大足為學道時一個大障礙了,所以我要把你們試一下呢。你道怎樣的試法?便是我一聲令下,你們須當著大眾,脫去衣服,把上身**咧!
“‘眾女弟子一聽這話,臉上更覺有點不自在了。鏡清道人早已窺見,不等她們有什麽答語,便又正色說道:“人的身體,受之父母,原是清清白白的,有什麽不可當著大眾袒裸的道理?如果存著怕羞的意思,那她們的存心,倒反不可問了。我們一班學道的,更不能有下這怕羞的心思。因為一學了道,什麽困苦都得受的,萬一到了沒有衣服,**身子的時候,如果隻一味地怕羞,不向前途努力,那還有成功的希望麽?所以我把不怕羞列為第三種資格。你們如願列我門牆的,總得有下不怕羞的功夫。如今也願試一下麽?”眾女弟子被他這麽一說,果然說得頑石點頭,一個個把成見消除了。又是一陣嚦嚦鶯聲齊答道願。可是這一來不打緊,我們這班在旁觀禮的,倒覺得有些局促不安了。暗忖一班妙齡女子,當著這許多人,上身脫得**裸的,這是成何體統?在鏡清道人,縱然不算是什麽羞恥的事情,在她們自己,也不算是什麽羞恥的事情,然而教我們怎能瞧得入眼咧?
“‘正在十分為難之際,鏡清道人卻早已發了一聲令,那班女弟子便解去衣紐,寬去衣衫,預備將那清白之軀,呈露在人前了。我和一班道友,哪忍去瞧視她們?正想將頭別了開去,不料在這間不容發之標,忽見鏡清道人將手一揮,一聲大喝,天地立時變色,原是白日杲杲,忽然變成長夜漫漫,伸手不辨五指了。便又聽得鏡清道人在黑暗中朗聲說道:“好極!好極!你們總算把不怕羞的精神,也顯露出來了。不過在這許多貴賓之前,如果真是赤身露體的,未免太不恭敬了。所以我在緊要的當兒,特地略略施了一點法術,把日光遮蔽了去。現在你們趕快仍把衣服穿上吧。”這話說後,隻聽見眾女弟子嗷地應了聲。不到多時,又聽得鏡清道人一聲喝,天地立時開朗,依然白日杲杲。那班女弟子,仍是衣冠楚楚地立在廣場中咧。於是鏡清道人含笑說道:如今你們三種資格已全,可以列得我的門牆了。不過我教中尚有三戒,也最絕重要的。第一是戒犯上,第二是戒犯**,第三是戒貪得。你們此後須謹謹遵守,不可背越。眾女弟子又是唯唯應命,遂行了拜師大禮。至此,這收女弟子的煌煌大典禮,總算是告成了,三山五嶽前來觀禮的道友,也就紛紛辭歸。從此我對於這鏡清道人,覺得他是可怕之至,真可算得是當世一個大魔王咧。’”
餘八叔說到這裏,略停一停,方又道:“這都是我師傅當時對我說的,我聽了以後,也覺得他非常的可怕,更想到李成化既是他的徒弟,定也是一個了不得的人物。上一夜我去偷窺他練拳,幸虧他沒有和我認真,否則真要不堪設想呢。”劉金萬聽了又問道:“但是這鏡清道人怎麽到這冷泉島去的,又怎樣把這些鳥獸驅逐了去,你師傅也曾對你說過麽?”餘八叔說道:“這倒是和我說過的。不過事情說來很長,一時間萬萬講不完。你如果愛聽時,可以到我舍間來,我總得一樁樁地講給你聽呢。”
劉金萬一瞧酒席已是吃殘,時候也已不早,這些話果然講得太長一些,再也不便講下去了,就也把頭點點,即同餘八叔,別了周保正及陪席的一班紳商,各自分頭回家,不在話下。至於劉金萬後來究竟曾否去到餘八叔家中,詢問鏡清道人的種種逸事,我們且不去管他。不過鏡清道人在這部書中,也可算得是個了不得的人物,總得把他的曆史敘上一敘。
且說鏡清道人本姓沈,小名牛兒,生長在山東濰縣金雀村中,自幼不識不知,愚蠢異常。到了十四歲,還是一點人事都不知道。家人皆不喜他,因此也不教他讀書,也不教他做什麽事,隻教他驅了一頭牛,天天到野外去放牧。這明是厭棄他,不要他在家裏的意思,他倒很是高興。
有一天,還不到晌午時分,腹中忽覺饑餓起來。但是瞧瞧曬在地下的日影子,似乎還沒有到吃飯的時候,明知回家去也是沒得飯吃的,說得不好,或者還要受家中人一頓臭罵,便想先摘幾枚野果來充充饑咧。抬頭望處,忽見南麵一棵桃樹上,結了有幾枚碩大的桃子,紅豔豔的,煞是可愛。倒不覺暗吃一驚,心想這桃子怎麽結得如此之快?這棵桃樹,我昨天還尚向他望上一望的,連一個小小的毛桃子都沒有。想不到一夜之間,就有這些又紅又大的桃子生出來了。但他素來是懵懵騰騰的,凡事不求甚解,加之這時腹中饑得可憐,隻望采些果實來充充饑,所以對於這桃實速成的問題,也不暇去研究。不管三七二十一,即爬上那棵桃樹上去,把上麵結的三枚桃子,一齊采摘下來,食在肚中了。隻覺入口之際,汁多味美,甜香非凡,較之尋常吃的桃子,真有天淵之別咧!
可是這三枚桃子吃下肚去不打緊,卻把他完全改了樣子了。他素來是十分愚蠢的,如今卻變成聰明了;素來是一字不識的,如今卻能寫能誦了!然而也有一樁不如意處,從前是每天除了吃飯睡覺之外,就是牽了一頭牛到野外去放,渾渾噩噩,覺得很是舒服。現在卻不然了,心中覺得非常悶損,像有件什麽事情沒有得到解決似的,但又不能說出究竟是件什麽事。因之雖仍是照常去放牛,隻是懨懨悶坐,也無心去照顧那牛。
誰知有一天,卻輕輕易易地把他這個問題解決了。隻聽耳畔好像有個人喚著他的名兒,向他說道:“牛兒,你不要氣悶,你的心事,我都知道。你不是看破塵緣,想從個名師修仙學道麽?那我就是你的師傅,不久你就可到我那裏去,從我學習大道呢!”
這時的牛兒,已不比未吃桃實前的牛兒了,早已有了仙根。一聽得這幾句話,居然立時解悟。知道被他一語破的,他自己聽憂愁悶損,以為未能解決的,確便是這修仙學道的問題。當下連忙跪了下來,恭恭敬敬地叩了三個頭,方說道:“弟子已蒙收錄,實是出自鴻恩。不過弟子該死之至,尚沒有知道師傅的法號,還請明示。”隻聽得空中哈哈一片笑聲道:“你要問我法號麽?我便是東漢時的薊子訓,道號銅鼎真人。遁跡在這西麵的白鳳山上,也有幾千年了。這裏的這棵大桃樹,是我手植的,雖比不上西池王母那邊的蟠桃樹,然而也是仙種,須一千年一結實。我也就定下一個規律,也是每閱一千年收一次徒弟;並以桃實為標準,誰吃了我這桃實,誰就是我的徒弟。昨天結成的那三枚桃實,偏偏沒有被別人吃得,卻被你吃了去,這是你的緣法已至,和我合有師徒之分咧。”牛兒恭聽了這番訓諭,忙又說道:“師傅既是如此說,那麽快求師傅度我去吧!我是急於學習大道,在這塵世中,一刻都不耐居住呢。”
銅鼎真人又在空中說道:“你不要性急,我既收了你做徒弟,終要度你去的,不過現在尚非其時。你從今天起,且正著心、誠著意,每天不住地向這頭牛拜著,但不可被人瞧見。拜得這牛通了靈性,自會馱起了你,送到我住的所在呢!”說完這話,又說了一聲:“我去也!”空中即寂然無聲了。
牛兒謹識於心,從這天起,窺著無人的時候,便正心誠意,很虔誠地向這牛拜著,並把遇仙一節事隱秘著,不向別人說起。可是這樣地拜了不少時候,這頭牛依然是蠢然的一頭牛,隻會吃草拉屎,一點沒有什麽通靈的表示。倒害得他發急起來,向著這牛泣道:“牛啊,牛啊,我這樣天天地向你拜著,你怎樣仍舊一點靈性都沒有,不肯馱我到師傅那裏去呢?難道師傅的說話是騙我的麽,還是嫌我不虔誠呢?如果再是如此下去,死的日子也快要到了,還有求道的希望麽?”說也奇怪,這頭牛一聽這話,竟抬起頭來,向他望上一望,口作人言道:“哦!你要我馱你到你師傅那裏去麽?那你何不早說,我又不是你肚裏的蛔蟲,怎麽會知道呢?怪不得你天天向我求拜,原來為的此事。我倒正在有些疑惑不解咧。”
牛兒聽這牛居然會說起話來,自然十分歡喜,便又說道:“牛啊,牛啊!你居然通靈了。如今閑話少說,快馱我到師傅那裏去吧。”這頭牛將頭點點,便把身子俯了下來,牛兒即跨上牛背喊道:“走吧!”這牛就展開四蹄,騰雲駕霧一般,向前麵飛快地跑去了。
一會兒,奔上了一座山崗,穿林越坡,直向山巔馳去。也不知走了多少道路,經了多少時間,這牛因為走得太快了,忽地蹄兒向前一蹶,一個倒栽蔥,將牛兒跌下地來,幸喜沒有跌傷,身上並不覺痛。略一定神,舉目瞧時,和他相依為命,馱他來到此處的那頭牛,早已跑得不知去向了,他自己卻臥在一座峭壁之前。這峭壁險峻異常,高插雲表,而上麵童童然的,一點樹木都沒有,望之更覺森然可畏。
他不免暗忖道:“我師傅究竟住在哪裏呢?這峭壁上望去一所房屋也沒有,一定是不對的,大概還在這峭壁的後麵吧?”他因立起身來,沿著峭壁走去。將近邊緣的時候,忽聽得一派繁碎的聲音,從壁後發出來,不覺暗喜道:“對了,對了!我師傅一定就住在這附近了,這大概是他老人家彈琴的聲音吧?”等得他飛快地轉到壁後,隻舉眼一望時,不免又大大失望。原來隻是一道飛泉,在那裏淙淙響著,哪有什麽人彈琴呢?再向峭壁上下望去,也和前麵一樣,不見有一所房屋,於是他又廢然踅了回來,對著這座峭壁呆望。心想這蠢牛真誤事,竟把我馱到這荒山中來,如今來得去不得,怎麽是好呢?不過瞧我師傅那樣子,也和神仙差不多,難道會不知道我到這裏來麽?
一念未已,忽聽銀鍾般的一派聲音,在山穀中響動道:“牛兒,你來了麽?好!你不用疑慮,我在這裏呢。”牛兒一聽,知是師傅銅鼎真人對他說話,不覺十分喜歡,連忙跪下叩頭道:“不錯,弟子來了。如今請師傅快現法身,領弟子到洞府中去吧。”隻聽銅鼎真人笑著說道:“我也沒有什麽洞府,就住在這峭壁中,向來不喜人家入內的,也不喜和人見麵。你既來到此處,就在外麵住著。我且賜你一個道號,喚作鏡清。牛兒這個小名,以後可捐去不必再用了,並賜你神經一卷,讓你朝夕練習,以為入道之初步。”
鏡清細辨他這聲音,果是從峭壁中發出來的,但用眼光細細瞧去,卻不見壁上有一線的裂隙,倒猜不出他師傅是怎樣出入的?正在這個時候,忽聽砉然一聲,便見那峭壁間裂開了一條小縫,就有一卷書擲了出來,跟著又是一陣響,那峭壁仍密闔如故了。隨聞銅鼎真人說道:“你且照著這冊書中所載的,先習練起來吧。俟你全能領悟時,我自會再以他種道術授你的。”
鏡清叩頭謝了恩,然後去拾起了此書,隻見上麵署著幾個古篆道“神經第一卷”。翻開書來一看,前麵載著些辟穀導氣的方法,後麵乃是講的幾種防身拳術,中間變化很繁。從此鏡清便在這荒山中,安心住了下來,朝夕把這兩件事來習練。久而久之,果然能辟穀卻食,而於這些拳術的變化,也居然十解八九。
當他練習的時候,銅鼎真人雖未曾露過一次麵,然而好像在旁監視著似的,一等到鏡清已能將這第一卷書完全領悟,便又聽得他二次發言,又把神經第二卷相授了。這第二卷書中所載的,卻是些降龍伏虎、役鬼驅神的方法,也是學道的一種看家本領;跟著又是第三卷,乃是講用了什麽法術,可以呼風喚雨,用了什麽法術,可以倒海移山;到第四卷,是講到奇門遁甲,諸般變化了,倒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跟著就講到飛劍殺人之方,吐氣殪敵之法,這算是第五卷了。一口劍,要練得倏長倏短,吐納自如。一股氣,要練得倏遠倏近,神化無方,實在很是煩難,非下苦功不可;再練上去,是第六卷,便研究到如何駕雲禦風,如何燒鼎煉丹。學道者到了這步功夫,差不多已成了半個神仙。可是練習的方法,到此已略略有些改變了。從前是注重在這動的方麵,現在卻注重在這靜的方麵。因此在這第七卷中,便講到養性修心、脫胎換骨上麵去,是完全在靜字上用功夫的。然而遇著鏡清,卻是喜動不喜靜的。這第七卷的功夫,剛剛隻學到一半,就生起厭心來,沒有先前這麽的勤敏了。暗想道:“這荒山中,雖沒有什麽時曆,不知我來到這裏究已過了多少年?然而時候總已是很悠久的了。如再這樣下去,學到何日為止呢?而且現在就我已學得的這幾種本領講,就是走到外麵去,自問也很足對付一切了!”
誰知這銅鼎真人最是通靈不過的,他剛想到這裏,早被他老人家知道了。即聽得在峭壁中發出聲音來道:“唉!我原望你循序而進,學成正果的,不料你忽然起了這種念頭,這明明是緣法已盡。照我的規律講起來,再也不能留你在這裏了。不過替你想來,實在可惜得很,你如果再能安心學上去,上界真仙雖不敢望,一個地仙,總可以穩穩做得到的。不是比這麽半途而廢,隻會些小巧法術的,強得多了麽?”
鏡清聽了,倒又有些後悔起來了,忙跪下哀求道:“這是弟子一時的妄念,不好算數的。現在已知懊悔,總安心學習上去,不聞大道不止就是了。請師傅可憐我,大發慈悲之心,仍留我在這裏吧。”銅鼎真人笑道:“這話說得太容易了。須知我們學道的,最重要的是緣法,最忌的是勉強。你剛才已生下厭倦之心,被我這番話一說,方又後悔起來,情願仍在此安心學習,這已是出自勉強的了。就是我仍允許留你在此,也一定不能再學到什麽的,所以還是請你趕快下山吧!不過話又說回來了,想不到我收了幾次徒弟,最初都是十分高興的,一學到了這步功夫,便都厭倦起來,總弄得一個半途而廢。這真可歎之至,很足使我灰心呢。”
說到這裏,忽然一陣風起,把放在鏡清麵前的那神經第七卷,向空中吹了起來。跟著這峭壁上起了小小的一個裂隙,把書收了進去了。便又聽銅鼎真人接著說道:“現在你也不必留戀,趕快就下山去吧!不過我這裏又有個規律,凡是跟我學道的弟子,如有半途而廢,須要把他驅逐下山,不許片刻逗留。你得仔細提防著這種驅逐的方法,說不定很是暴烈的咧!”
鏡清聽他師傅說得如此決裂,知道是不能再留的了,忙又說道:“弟子實是該死,不應忽起妄念。師傅要把弟子驅逐,也在情理之中,弟子一點不有怨恨的。不過自蒙收列門牆以來,隻時時聞到訓誨,從沒有拜見過尊顏,私心常引為缺憾。現在師弟們快要分別了,如能許見一麵,弟子雖死無憾。”銅鼎真人道:“這話倒在情理之中,等到你下得山去,我自和你相見便了。”
一言未了,忽聞一聲狂吼,即從峭壁後躥出一頭斑斕大虎,直向他跪的地方撲來。他一見,就知道這虎是師傅派來驅逐他的,在理不便和虎抵抗,忙立起身來,向著山下便走。誰知他連讓了三次,這虎竟向他連撲了三次,仍一點不肯放鬆,不免暗想道:“這如何是好,莫非師傅有意要試試我的本領麽?”當下忙回轉身來,口中念動伏虎咒語,又戟指指著那虎,喝道一聲:“咄!”說也奇怪,這猛烈無比的一頭虎,被他這麽一喝,立時蹲伏在地,變成一塊頑石了。
他正自十分高興,忽覺異腥撲鼻,又有一件東西,倏地飛到他的背後,把他身體纏著了。他忙回頭一看,不免大吃一驚,原來一個毛毿毿的龍頭正對著他,把口張得很大,似乎要把他吞了下去咧。他這時也不暇顧念什麽了,忙又念動降龍咒語,跟著又是一聲大喝,並把身子用力地一抖動。這一抖動不打緊,早把那龍摔得不知去向,卻在前麵橫見一道大海,濤聲澎湃,聽去很足生怖。他暗想這道海是在這一瞬間發現的,而他當日來的時候,也未瞧見有此海,大概又是師傅弄的神通,來試我的本領吧?他想到這裏,即向四下一望,便在地上拾起了一塊小小的泥土,向著海中一撒,喝道一聲:“水退!”立時間,水果平了,泥果漲了,又成了一塊平地,鏡清便又安然走了過去。
可是還沒有走到十多步,突地有件黑魆魆的東西飛了來,成了一座小山,又把他的去路堵住了。他見了倒不覺暗自好笑道:“你能教這小山飛來,難道我不能教這小山飛去麽?”隨即施展法術起來。隻見他用手輕輕一指,這座山又是齊根而起,呼呼的幾聲,飛去得無影無蹤了。
可是,當他再向前進時,忽又見一群青麵獠牙的惡鬼,怪聲四起,把他圍了攏來。暗想這倒有點不易對付,還是用飛劍掃除他們吧。即從口中把飛劍吐出,向四周掃射過去。不到一刻工夫,早把這群惡鬼殺得東倒西跌,隻餘下一個大鬼,好似這群鬼中的領袖似的,窺個空,向上一躍,即有兩個翅膀,從他身旁伸了出來,逃向空中去了。
鏡清這時已殺得有些性起,哪肯放他逃走?也就駕雲而起,追在後麵。一壁逃,一壁走,也不知經過了多少時候,看看快要追及了,忽又從旁邊閃出四個人來,都生得身長巨丈,腰大十圍,一般拿著長大的兵器,惡狠狠地礙著他,攔住他的去路。不是四尊凶神是什麽呢?
鏡清藝高人膽大,倒一點沒有畏懼之心,忙凝一凝神,對著他們口一張動,即有一股紫氣直射出去。這股紫氣好不厲害,一射到這四尊凶神身上,早使他們滅卻銳氣,減卻威風,一個個立腳不穩,在雲端中跌下去了。惹得鏡清哈哈大笑,也就降下雲頭,到得平地一瞧,卻已到了山下。
正在這個時候,忽聽有人在後麵喚著他的名兒,忙回頭一瞧時,隻見山腳下,立著一個巨人,大與山等,高與山齊,恰恰把這山峰遮著了,正笑嘻嘻地望著他,好像要和他說話的樣子,倒又把他嚇了一大跳。
欲知後事如何,且俟下回再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