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回 遭危難半仙呼師傅
顯神通妖道救黨徒
話說趙五經那道姑將手一招,便不由自主地從屋上跳了下來。那童子也就跟著跳下,向道姑說道:“這個人的確很好玩,母親不妨問問他的來意呢。”道姑道:“這個當然要問的。不過承他惠然肯來,庭中立談,終不是所以款待嘉賓之道,不如到裏邊去坐吧。”說著,便又向趙五一招手。趙五這時已同甕中之鱉,萬萬逃走不來,也就乖乖地跟著道姑和那童子走了進去。
裏邊乃是一間客室,地方雖不甚寬廣,布置得卻是十分整潔。道姑請趙五在客座中坐下後,方含笑問道:“請問壯士夤夜來到此間,究是什麽用意?我們自問既無財產,足動暴客之覬覦;又無什麽仇人,可以招致刺客前來行刺,所以我們覺得很是疑惑呢。”趙五經她這麽一逼問,倒有些局促不安起來。暗想真話是萬萬說不得的,還不如承認是覬覦財產的暴客吧。便回答道:“隻因路過此間,偶然缺少銀錢使用,所以想到尊府來告借一些盤川,不料事情沒有得手,卻被你們識破行藏了。自知罪該萬死,不過請念我是初犯,就把我釋放了吧。下次無論怎樣貧困,再也不敢幹這營生了。”
那道姑聽了這番話,還沒有回答什麽,那童子卻早已哈哈大笑道:“你不要向我們撒這瞞天大謊了。你以為我們不知道你的行藏麽?你日間巴巴地尾隨著我來到這裏,晚間又偷偷地跳到屋中來,難道還能說是偶然麽?還能說是隻為覬覦財產而來,並不為別的事麽?你還是趕快把真情說出,哼,哼!否則我可要對不住你了。”說著,舉起兩個小拳頭,向他揚了揚。趙五雖然有些懼怕,卻還是不肯直說。
那童子又冷笑一聲道:“哼!你道我們是什麽人,你竟敢在我們麵前作刁麽?實對你說,我的母親,就是外麵大家稱為‘紅姑’的。你小爺就是陳繼誌。你從前大概也已早有所聞吧?”這童子管自說得高興,那道姑卻在一旁叱道:“我們也不要和他攀親配眷,你在這些無名小輩麵前,又何必通名道姓似的,把我們的真姓名說出呢!”
可是趙五一聽說這道姑就是紅姑,這童子就是陳繼誌,更加覺得有些著急了,暗道:“怪不得他們有這般的本領,我怎是他們的對手?我在他們手中栽筋鬥,自也是意中之事呢。隻怪我自己太粗心一些,事前沒有細細打聽,現在可弄成個來得去不得的局麵了。”這時卻又聽陳繼誌說道:“你既不肯把來意說出,我也不要你再說了。那個掛著賽半仙招牌的算命先生,不也是你的同黨麽?別人雖瞧不穿你們詭秘的行蹤,我卻隻在攤前站立上一些些的時候,已把你們的關係瞧了出來了。如今隻要把這賽半仙捉了來,再把他搜上一搜,不怕不盡得真相呢。”這話一說,更把趙五急得跳了起來道:“這使不得!我和他雖然有些相識,卻是一點關係也沒有,千萬不能連累他呢。”說著,就要向外奔去,似乎欲圖逃走的樣子。陳繼誌見了,隻伸出他的一隻小手,用食指向他虛點一點,趙五立刻又身不由主地坐了下來,好似被定住在那裏了。
陳繼誌便又笑道:“這裏是什麽地方,豈容你輕易走動的?還是靜靜兒坐在那裏吧。至於賽半仙和你,究竟有關係無關係,你徒然白著急也無用。而且你越是著急,越是把這句話證實了。不如等我的表哥桂武到來,去把賽半仙捉了來,自然可以得到一個水落石出了。”
不一會兒,天已大亮,陳繼誌便去把他的表哥桂武叫了來,卻就是日間同著他在一起的那個少年。隻見他們低低地商議了一回,便一同走了出去,不到多時,果然把那賽半仙捉了來了。二人相見之下,雖不曾說上什麽,卻都露著一種嗒喪之色。便又見陳繼誌將小手一拍,向著趙五說道:“如今你可再不能狡賴了。我們已在這賽半仙身上,搜出了一本小冊子,上麵載著許多人的年庚八字。我的姓名雖沒有寫在上麵,卻在另一行中,大書特書地寫著辰年辰月辰日辰時生之童子一名等字,這不明明指的是我麽?照此看來,你們定是妖人無疑,隻不知有無指使之人。如果確非出自你們本意,有人指使你們來的,還是從實招來為妙。免得責打起來,反使皮肉受苦呢。”
二人聽了這話,又很迅速地互相看了一眼,似乎彼此在關照著說:“我們隻承認是妖人便了,若問什麽人指使我們到這裏來,萬萬不可說出。至於擺設落魂陣攝取生魂等事,更是無論如何不可向人宣泄的啊。”因此二人都把頭搖搖,表示並沒有受著什麽人的指使。
這一來,可把桂武著惱了,隨手取了一根棍子來,向二人夾頭夾腦地打去。趙五雖還是咬緊牙關,用足功勁忍受著,不肯吐露一個字,然久而久之,功勁也有些懈怠下來,漸漸露著受不起痛苦的樣子,竟不住聲地嚷起痛來。隻有那賽半仙,卻依舊夷然自若,行所無事。這棍子雖密如雨點一般地打到他的身上去,他並不東閃西躲,好像一下也沒有挨受得,隻是哼哼地冷笑。
桂武看在眼中,不免有些詫異道:“照此看來,你這廝確是一個妖人,的確有些妖法,竟能挨受得這一頓棍子。但是你投在他人的手中也就罷了,偏偏又遇著我,乃是最最不怕妖法的。無論你是怎樣的厲害,我總要想個法子,破了你的妖法呢。”邊說著,邊又喚著陳繼誌道:“你快到後院中去,捉著一隻雞把來殺了,將那雞血陳在碗中拿了來,讓我澆在他的身上。再去取一根篾條來,插在他的穀道中。這都是破妖法的好過節,不怕他不要喊痛起來呢。”
賽半仙一聽這話,果然暗暗有些吃驚,私忖道:“我所最最懼怕的,確就是這兩門。如果真的如此做來,我的法力不免立刻就要完全失去,這一下下的棍子,也就很著實地挨在身上。說不定我的這條性命,都要交托在這棍子之上咧。”同時忽又想起當他的師傅哭道人,遣他出來訪尋能人的時候,快要拜別了師傅上路了,忽又露著躊躇之色。師傅便問他:“為何如此?”他道:“我是向來伏處在師傅的帡幪之下的,沒有離開過師傅一天;如今忽然隻身出門,遠走天涯,說不定要遇到什麽敵人。自問本領很是淺薄,萬萬對付不過人家,而急切間又得不到師傅的保護和救援。一旦想到這裏,不覺有些膽怯起來呢。”
師傅笑道:“你真是膽小極了。但是你盡管放心,你此次出門遠去,雖是驟然和我分離了,其實仍是和我在著一起一樣的。你如果遇了什麽災難,我自然會前來援救你,保護你呢。”他聽了這話依舊露著疑惑的樣子,似乎以為這隻是師傅壯他膽的一種說話罷了,事實上決計不能真是這樣的。可是師傅早已瞧出了他的心思,便又笑著說道:“你不相信我的說話麽?那不妨將來再說。你此後隻要記著,如真的遇著十分危急的時候,可大呼三聲‘師傅快來救我’,我就在千萬裏之外,自然也會立刻前來救你的,決不使敵人輕損你一毫一發呢。”
他疑心參半地拜受師言,可是出外以來,並未遇著什麽危險,所以尚沒有試驗過一次呢。現在,可真是大難當頭了,不管師傅這番說話可信不可信,呼喚起來靈驗不靈驗,不如且試驗上一下吧。倘得呼喚之後,師傅果然立刻到來,不是就可轉危為安,有了生機麽?他一想到這裏,膽又壯了起來。便不待他們前來處治他,即大聲喚了起來道:“弟子有難,師傅快來救我!”
他這一聲剛出口,倒引得陳繼誌笑了起來道:“你這個人真是膿包,怎麽高聲喚起師傅來了?你師傅又不在你的身旁,哪裏會聽得到你的呼救之聲呢?老實說,我雖是一個小孩子,還不願玩這一手。我勸你還是住了聲,不要惹人笑話吧。”
這時趙五也覺得陳繼誌的這番話說得不錯,暗怪賽半仙也太沒用了,又不是小孩子,為什麽吃了人家的虧,就要高聲喚起師傅來,這不明明是示弱於人麽?可是賽半仙一心要脫此大難,依舊信任著師傅這句說話,希望他立刻即顯靈驗。所以盡著陳繼誌在旁取笑著他,他一點不以為意,又連喚上二聲“師傅快來救我”。
說也奇怪,當他未喚這三聲以前,天空中淨無纖雲,現著一派晴朗的氣象;比及這三聲喊了出來,外邊立刻起了一陣大風,天也跟著黑了下來。而就在這晦冥之中,隱約瞧見一隻大手,從屋外伸了進來。隻很迅速地一攫手間,早已把賽半仙攝到上麵去了。卻又聽賽半仙帶著驚惶的聲音說道:“師傅,師傅!我還有一個同伴在這裏,也請你老人家一並把他救了出去吧。”這時趙五忙也高聲說道:“我在這裏,我在這裏!不過我已被他們用定身法定住了。”即聽得一個蒼老的聲音,似乎帶著笑在說道:“定身法算得什麽,我也把你救出去就是了。”隨見那隻大手,又是向下一攫,這個定住在座位上的趙五,便又被他攝到外麵去了。接著,風也歇了,天也開朗了,又回複了以前的樣子。
紅姑、桂武等人,驟然遇見此等奇事,不免略略呆上一呆。等到心神稍定,隨即出至庭中一瞧,隻見屋脊之上,立著了三個人,除了被攝出去的兩個人之外,還多上一個老道,這大概就是那賽半仙的師傅了。這老道一見他們走至庭中,便向他們說道:“你們膽量好大,竟把我的徒弟欺侮起來了。如今我已到來,怎能寬饒你們?定要和你們好好地算一下賬呢。”說著,又把紅姑凝視了一下,指著說道:“你不就是紅姑麽?我早就打算找著你了。你現在倒又平白地把我的徒弟欺侮起來,我哪裏還能放過你!你還是知趣一些,趕快跳上屋來,和我見個高下吧。否則我也就要請出飛劍來,取你的首級了。”
這話一說,把這爐火純青的紅姑,也惹怒得直跳起來,立刻掣出佩劍,要和這老道較量一下。卻被桂武出來,把她攔住道:“量這妖道有多大的本領,何必要姑母出去和他較量?侄兒雖是不才,自問已足夠和他周旋一下。請看我不上十個回合,就把這妖道的首級取了來咧。”
陳繼誌也在一旁嚷著說道:“其實母親和表哥都不必出得馬,隻讓我一人前去便了。瞧這妖道須發雖已蒼白,好像已是有上一點年紀了,然而不教他在我小孩子的手中,大大地栽上一個筋鬥,我也不姓這個陳。”說完這話,也不待二人許可,略把身子一聳,早已上了屋脊。即揚起兩個小拳頭,向著老道說道:“來,來,來!我們先走上一百個回合吧。”
老道卻露著夷然不屑的樣子道:“你這個小孩子,莫非存心要來送死吧!誰耐煩和你走這趟子,還是趕快換上你們的大人來。”這時桂武也已跟著跳上屋來,即嚷著說道:“你別要小覷他,他比你要強得多了。不過你既不願在他的手中栽筋鬥,就和我來走上一兩個趟子也使得,橫豎是一樣的。”
正在這個當兒,不知怎樣一來,倒又把冷在一旁的賽半仙提醒了,登時叫了起來道:“師傅,你不必和這漢子多費手腳,隻把這個小孩子夾在身邊,趕快地一走就完了。我們所以來到這裏,就是為著這個孩子,他是辰年辰月辰日辰時生的啊。”老道一聽這話,連忙答應一聲:“知道了。”邊躲過了桂武揮過來的拳腳,邊就向陳繼誌衝了來。好一個陳繼誌,人小膽氣粗,見那老道向他衝了來,不但不露驚惶之色,反而覺得十分高興,也揚起兩個小拳頭,向他迎了過來。廝鬥上好幾個回合,竟然不分勝負。
老道見單憑著真實本領,竟不能戰勝他,不覺有些著慌。又見紅姑全身紅服,結束停當,似乎也要跳上屋來助戰的樣子,更覺事情不妙。如果等到三人一齊出手,用著車輪戰的法子和他廝纏起來,那就難於對付了。他一想到這裏,立時起了惡念,即把鼻子向上一掀,兩眼向下一擠。說也奇怪,在這一掀一擠之間,即有股黑霧一般的東西,從他的眼鼻間飄浮出來,充塞於天空之中,黑漫漫不見天日。同時更有冷如冰堅如雹兩道的淚泉,從他的兩個眼眶中激射而出,直向陳繼誌的麵部及全身打去。
陳繼誌盡他本領怎樣高強,究竟隻是一個小孩子,哪裏見過這種妖法?而且這些冰雹也似的東西,來勢非常凶猛,擋都擋他不住。比及射在麵部,麵部立時發腫;射在身上,身上也立時生痛,覺得全個身兒都有些不自在,因此手腳不免略略遲緩下來。可是在這手腳略緩之間,就給了那老道一個可乘之機了。他立刻踏上一步,又伸出生鐵也似的一隻臂兒,隻輕輕地向陳繼誌的腰間一夾,即把陳繼誌夾了起來,飛也似的向前走去了。
這時紅姑也已跳上屋來,在那將要散盡的黑霧中望出去,早已失了那妖道和陳繼誌的所在,隻有個桂武呆如木雞地立在一旁,連先前的那兩個歹人,也走得不知去向了。紅姑不覺跺足道:“這是怎麽一回事?誌兒竟被這妖道夾了去了。桂武,你也瞧見這妖道是向哪方走的呢?”
桂武經這一問,方才如夢始覺,即伸出手來,向著遠遠的雲端中一指說道:“這妖道端的好本領,竟會騰雲駕霧的。姑母,你瞧,這雲端中遠遠地現著一個黑點,不就是他把表弟夾在身邊,飛速地向前逃走麽?”紅姑聽了這話,向雲端中一瞧時,桂武的說話果是不錯。自己剛才因著繼誌驟然失去,心中十分著急,連耳目都失去固有之聰明,一時竟沒有瞧得到,真是三十年老娘倒繃孩兒了。可是她也是會騰雲術的,當下也不答話,即兩手一揮,身軀向上一踴,也立刻駕起一片雲來,向著那黑點直趕而去。
紅姑的騰雲本領,畢竟不輸於那妖道。趕不上多少時候,這黑點越顯越大,彼此竟相距得很近了。紅姑即揚聲向他警告道:“妖道,你不要逃走,如今可被我追趕著了。快些把這孩子還我,萬事全休。哼哼,否則我可要請出飛劍來,取你的首級了。”那老道依舊不肯停止前進,隻冷笑了一聲,也揚聲回答道:“你有飛劍,難道我沒有飛劍,就會怕了你麽?而且你的飛劍就算十分厲害,但是現有你的兒子,被我夾在身邊,你如果傷了我,不免就要連帶地傷了他。你懷了投鼠忌器的心思,恐怕也不敢輕於施展吧。”
紅姑聽他這番說話,雖然跡近要挾,但是事實上確有如此的情形,這飛劍是不生眼睛的。繼誌已被他夾在身畔了,既然能傷得他,不免也要傷及繼誌。而且他如果遇著十分危急的當兒,說不定要陡起惡念,先把繼誌殺害了再說呢。
這樣一想,不免拋去了武力解決的主張,便又聲口很和平地向那老道問道:“我自問與人無怨,與世無仇,而與你這位道友,素來似風馬牛之不相及,更談不到怨仇二字,你如今平白無故的,為什麽要把我這孩子劫了去呢?請你快些說出理由來。”老道笑道:“我和你果然似風馬牛之不相及,也無仇怨可言。不過你不是紅姑麽?你不又是昆侖派中鼎鼎大名的人物麽?有了這點關係,那我前來找著你,並把你的兒子攜去,似乎就算不得怎樣兀突了。”
紅姑一聽這話,更露著十分疑惑的樣子道:“你這句話是怎樣講?我倒有些不懂。”老道便又哈哈一笑,方很明白地講了出來道:“實對你說了吧,現在昆侖、崆峒兩派的人,實在太嫌跋扈一點了。派外的人對他們側目,當然不必說起,而我更是最最反對這兩派的一個人,決計不問成敗利鈍,要和他們周旋一下的。如今恰恰遇著你正是昆侖派中的重要人物,我哪裏還能把你輕輕放過呢?”
紅姑道:“瞧你這個妖道不出,倒有這般大的口氣。不過,你反對昆侖、崆峒兩派也可,反對昆侖派中的我也可,你如果要找著我鬥一下法力,我是決不躲避的。至於這個孩子,與你年歲相差得太遠,你就是真的勝了他,也算不得怎樣榮耀的事。你又何必定要把他劫了去呢?”老道幹笑道:“關於這個孩子的事,卻又屬於另一問題了。如今免得你的疑惑,索性一齊對你說了吧。我在明年五月五日端午節,在四川邛來山下擺設擂台之外,還要設下一個落魂陣,你大概還沒有知道吧?卻預定下在擺設此陣之先,須覓得辰年辰月辰日辰時生之童男一名,和著酉年酉月酉日酉時生之童女一名,備作祭旗之用。如今你的兒子八字中有上四個辰字,恰恰合上這種資格,正是覓都覓不到的,我哪裏還肯舍去他呢。而且我的擺設落魂陣,正是為懲治昆侖、崆峒兩派人起見。現在祭起旗來,竟選著一個昆侖派中的童男,真是再湊巧也沒有。如能再在崆峒派中,覓得一個酉年酉月酉日酉時生的童女,珠聯璧合,那就更好了。”
紅姑聽說他要把繼誌當作童男拿去祭旗,不覺又大怒起來,也就顧不得許多,邊向前飛速趕去,邊把唇吻張動,似乎立刻就要動手,把飛劍飛了出去。那老道卻一點不在意,反把繼誌故意擎得高高的,幾乎要和他的這顆頭相並。笑著說道:“你盡管把飛劍賜下來吧,這是我很好的一麵藤牌呢!”瞧瞧那繼誌時,卻聽他高高地擎著,手足一動也不動,似乎已死了去了。
這一來,倒又觸動了這慈母的悲懷,不但已失了向人動手的勇力,反又很惶恐地向那老道問道:“好一個妖道,你怎麽竟把我這孩子扼死了,我與你勢不兩立啊!”老道忙向她安慰似的說道:“請你放心吧。這是很難覓得的一宗寶物,我在未祭旗以前,把他看護起來,一定要比你對於他還來得加倍注意,決計不肯無緣無故把他扼死的。這不過恐他脾氣不好,要在我手中掙紮個不休,所以替他上了一些蒙藥,使他得安然睡去,實在是一點不妨事的啊。”紅姑經他這麽一解釋,心神方才略定。
還沒有說得什麽話,卻又聽那老道十分得意地說下去道:“我從前聽說你紅姑,是一個了不得的人物,又是一心修道的,總以為你對於一切塵緣,一定瞧得很是穿透的了。不料照現在這番愛戀兒子的情形瞧來,完全與世俗的女子沒有什麽兩樣,還說什麽能勘破塵緣,還能稱得什麽修道之士呢?咳!你們昆侖派中所謂的能人,所謂有道之士,大概都是如此的吧?”
紅姑起初聽到這番嘲笑的說話,很露著爽然若失的樣子,覺得老道這番說話,不可以人廢言,倒也說得不錯,自己對於塵緣,確乎太重了一些了。可是轉念一想,頓又醒悟過來。關於倫常的事情是人道,一般人所欲修持的是天道,人道與天道,原可合而為一的。母子骨肉至親,母慈子孝,才算是倫常之正軌,怎可因了修道,便可把母子一倫廢了呢?如果說是修道之士,定須把倫常一概忘卻,骨肉視同路人,其說乃似是而實非,適自暴露其為邪道外教罷了。當下也就不作一聲,依舊向前追趕。
那老道卻又說道:“也罷!我瞧了你這番愛戀兒子的情形,倒也把我這顆心軟下來了。如今我並非一定要把你兒子拿去祭旗,隻要你在明年五月五日之前,能替我找得一個與你兒子同一庚造的童男,代替你的兒子,那這孩子就有生還之望了,你看怎樣?”
紅姑這時憤怒已極,再也不耐和他多談下去,即把口一張,即有一道白光飛越而出,直取老道首部。老道卻也機靈得很,知道紅姑已把飛劍斫來了,也就不慌不忙地騰出一隻手來,從腰間輕輕掣出一柄拂塵,向空中這麽一揮。隻這一揮之間,便也有一股黑光飛出,恰恰把這白光擋住了。於是邊盡這黑白二光在空中激戰著,邊仍一個逃,一個追,彼此借著雲力,飛也似的追趕下來。
不一會兒,隱隱見前麵露著一個大黑點,似乎有一座高山矗立在下邊。即見老道重重一拂拂塵,將那白光略略挫退了幾寸,然後突然地回過身來,再把拂塵一拂,又把這重行衝射過來的那一道白光擋住了。方向紅姑朗聲說道:“我便是哭道人,就住在下麵這邛來山中。如今要少陪了,你以後如果要來找著我時,盡可來到這山中,向我的洞府中找尋便了。”說完這話,又把拂塵重重一拂,即一個筋鬥雲,翻到下麵去了。紅姑救子心切,哪裏肯把他舍去?也是一個筋鬥雲追了下來。
可是到得平地時,哭道人身手好快,早已走入一座石室之中,兩扇石門砰地關上,竟如天衣無縫,連一些裂隙都瞧不出來了。紅姑在石室外徘徊了好半晌,竟找不得一條入路,不覺萬分懊喪道:“我真是三十年老娘,倒繃孩兒了。我自問有下絕大的本領,無邊的法力,任何人都不是我的對手。不料今日遇見了這個小小的妖道,竟會這般地手足無所措起來,這是從哪裏說起啊。”想要去到別個道友處,搬來救兵,援救他的兒子時,又覺自己在道中是頗有聲名的,今日竟會見挫於一個小小的妖道,弄得無法可想,反要求救於人,實是莫大之羞辱,哪裏開得出這張口?
正在進退維穀之際,突然在他的身旁,轟地起了一聲巨響,頓把思潮打斷。原來有一大塊頑石,恰恰落在距離她的立處不到一尺的地方,險些兒把她的頭都打破呢。不禁罵道:“好一個險狠的妖道,竟要暗箭傷人麽?”但當她抬起頭來瞧看時,並不見妖道的蹤跡,隻有兩隻巨鷹在空中磨旋著,跟著又叫了兩聲,似乎向她打著招呼一般。於是紅姑立時認得這就是金羅漢所調養的兩隻神鷹,不免又帶笑帶罵地說道:“好膽大的兩個頑皮東西,竟把你們老姐姐也戲弄起來麽?”正在這個當兒,又見白發飄蕭的金羅漢呂宣良,也從空而降,含笑呼著他道:“紅姑,這兩個頑皮的東西真可惡,你也受了驚麽?”
欲知金羅漢到來何事,且俟下回再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