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內懸疑推理名家 · 一人一本成名作(共40冊)

第十七回 噴烈火惡道逞凶

突重圍神鷹救主

話說紅姑追到哭道人的洞府之前,徘徊觀望之際,忽有一塊頑石,打落在她的腳前,不免小小吃了一驚,忙抬頭觀看時,卻認識出是金羅漢所調養的兩隻神鷹,向她惡作劇。同時,白發飄蕭的金羅漢呂宣良,也從空而降,含笑呼著她道:“紅姑,這兩個頑皮的東西真可惡,你也受了驚麽?”紅姑邊回答沒有受驚,邊向金羅漢行了禮。

金羅漢便又把手向他一招道:“你也不必呆立在這裏了,快隨我到那邊樹林中去,我有話要和你說呢。”紅姑當然點頭答允,隨即跟了金羅漢,走到一所濃蔭密布的樹林前。在剛要走入林中去的時候,金羅漢忽又立住了足,從身邊取出一塊佩玉,掛在樹林之上,方同紅姑一齊走入林中。紅姑瞧見這種舉動,心中很覺疑詫,但又不便詢問。金羅漢卻早已瞧出了他的意思,即哈哈一笑說道:“你以為我的舉動可異麽?但是屬垣有耳,我們不得不加意防範一下呢。你不知道,這廝的本領的確很是不小,居然有上千裏眼、順風耳種種的神通,不要說在這裏他的轄境之內了,就是遠在數千裏之外,隻要他把心靈一動,精神一注,無論什麽事情,也沒有不被他瞧了去、聽了去的。不過他的神通雖大,我的這塊佩玉,卻有抵製他的功用。隻要把這塊佩玉掛在外邊,就能阻隔一切,他的什麽千裏眼,什麽順風耳,一點都施展不出了。現在我們盡管在這樹林中安心談話,就是聲音放高一些,也不怕他聽了去呢。”邊說著,邊即席地坐下。

紅姑也坐了下來,因為救子之心甚切,沒有等金羅漢開得口,即先向金羅漢請求道:“繼誌那孩子一時受著挫敗,不幸落在那妖道的手中,現在已被他攝進石洞中去了,幸喜你老人家恰恰到來,這是那孩子命不該絕,請你老人家趕快施展一點法力,就把他救了出來吧。否則我也顧不得什麽,要單身獨人前往,和這妖道拚上一拚了。”

金羅漢聽了,隻微微一笑道:“紅姑,你為何如此著急?難道忘了‘小不忍則亂大謀’那句古訓麽?繼誌這孩子被妖道劫了去,我們當然不能置之度外,要去把他救了出來的。但是這座石洞,你倒不要小覷它,恐比金城湯池還要險固到十倍。就仗著我們這點能耐,急切間不見得能把它打得開。而且聽說洞內各處還滿布著機關消息,如果不把它的內容打聽清楚,貿貿然就走了進去,那是機關和消息不會和人打招呼的,十有八九要碰落在上麵。一掉落在這陷阱中,任你是銅筋鐵骨,一等一的好漢,也要筋斷骨折,稱能不來,萬無生還之望了。所以我勸你還是暫時忍耐一些,不久我們就有法子的。好在妖道把繼誌劫了去,是要把他作祭旗之用的,在來年五月五日之前,他不但不肯加害他,還要加意地照顧他。我們就是暫時不去救他,也沒有多大的關礙呢。換一句話說,大概也是這孩子命中應有上這一場災劫,不如讓他去曆劫一番吧。”

紅姑覺得金羅漢這話說得很是有理,想起自己拚一拚的那種主張來,未免近於魯莽割裂了,但仍很不耐煩似的問道:“但是依你老人家看起來,我們應該等到什麽時候,方可去救這孩子呢?”金羅漢道:“不遠了,不遠了!唉,免得你心中焦急,我再把詳細的情形向你說上一遍吧。那妖道自從得到李成化飛劍傳來的書信之後,知道鏡清道人不但允充台主,還肯替他擺設‘落魂陣’,心中歡喜得了不得,因此一麵籌備擺設擂台的事情,一麵他自己也在物色祭旗用的童男女。不料離此山二百多裏外的一個張家村中,恰恰有一個小姑娘,正是酉年酉月酉日酉時生的,不知怎樣一來,竟被他打聽到了。總算還好,他並不用強劫取,隻用甘言去騙那小姑娘的父母,說是因瞧見這小姑娘生得十分可愛,意欲收為義女,常常放在自己身邊。倘然他們肯答允這件事,他就是重重地出上一筆錢,也是情願的。這小姑娘的父母,究竟是愚夫愚婦,沒有多大見識,聽得有錢到手,心花都怒放了,哪裏還顧到小姑娘的將來問題?並這妖道欲把小姑娘收為義女,究竟含有惡意沒有,即輕輕易易地答允下來。”

紅姑聽到這裏,忍不住攙言道:“如此說來,這妖道所要物色的童男女,已完全被他物色到了。但是你老人家講述這件事,又有什麽用意?難道這小姑娘的父母又後悔了,也想把這小姑娘救了出來麽?”金羅漢道:“非也。唉!紅姑,你不要這般的性急,且靜靜地聽我說下去。妖道把這件事講妥之後,便取著急進的步驟,立刻拿出錢來,就要帶著這小姑娘同走。這時她的父母倒又有些割舍不下了,竟三人相持著大哭起來,不肯就讓那妖道把她領去。後來大家說好說歹,總算說明暫準這小姑娘留在家中一月,讓他們略敘骨肉之情,等到一月之後,再由這妖道前來把他領去。在這中間,我恰恰經過這張家村,知道了這件事情之後,忙去和那小姑娘的父母會麵,把這妖道的曆史和詭謀,一齊告訴了他們,勸他們不要上當。他們倒又大大地後悔起來,但是懼怕妖道的妖法,竟鬧了個麵麵相覷,無法可想呢。我因又好好地安慰他們一番,並答允屆時自會去援助他們,決不使那妖道得手而去的,他們方覺得略略安心了。現在一月之期快到了,諒這妖道萬萬不肯不去的,那我們到了那日,不妨暗暗埋伏在那裏,隻要那妖道到來,就不難把他一鼓成擒。這是一種以逸待勞的方法,不是比著現在拚性舍命,打入他的石洞中去,要強得多了麽?”

紅姑聽完這番說話,臉上略露喜色,不禁連連點頭道:“這個方法很好,我們準照此辦吧。”不料正在這個當兒,忽聽得很慘厲的幾聲鷹叫。金羅漢立時露出一種凝神傾聽的樣子,瞿然地說道:“啊呀!我要緊和你說話,竟忘記把這兩個頑皮的東西,也招了進來,如今它們這般地慘叫,不是在外麵闖出了什麽亂子。定是被那妖道瞧見了,要對它們有什麽不利的舉動呢。”說著,用手向紅姑一招,同時自己也立了起來,意思是要走到樹林外麵去瞧瞧,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誰知還沒有走得幾步路,紅姑忽又不由自主地喊出了一聲“啊呀”來。原來這樹林雖是森密,也有一絲絲的陽光從林隙透入,所以林中也可辨見一切,並不覺得怎樣黑暗。這時隻覺眼前突然地閃上一閃,立時所有的陽光一齊收去,四圍隻是黑漫漫的一片,伸手不辨五指了。金羅漢在紅姑未喊出一聲“啊呀”之前,已早發現了這種情形,但他藝高人膽大,卻一點不以為意,隻向紅姑安慰著道:“這也沒有什麽可以驚詫的,可笑這妖道淺陋之至,也太把我們看輕了。這種不值一笑的妖法,竟敢在我們的麵前施展出來,難道說我們不能破他的法麽?老實說,就算暫時不去破他的法,也不見得能難倒我們,我們決不至於為了這黑漫漫的一片,就困在這樹林中走不出去咧。何況大地重明,是隨時做得到的事,隻須一舉手之勞就得了。”

他正說到這裏,忽又聽得那妖道含著嘲笑的聲音,在樹林外麵說道:“金羅漢,你好大膽,竟敢走到我禁地中來。如今可被我圍困住了,而且你不但是膽大,也太嫌招搖一點了。你和那個紅姑,悄悄躲在樹林中,也就完了;你卻唯恐我不知道,還把帶來的兩個畜牲放在樹林外麵,表示出你在裏邊。這一來,無論我的性情是怎樣和平,也不能寬恕你了。如今你能不能逃出這個樹林中,完全要瞧你的能耐和命運如何,可不能怪我啊。”說到這裏,略停一停,隨又聽他疾聲喝上一個“火”字,即見眼前頓時一亮,全個樹林子都燒了起來。頃刻之間,火光四射,熱氣熏蒸,幾乎變成了一座火山。

饒那紅姑是一個膽大包天、極有能耐的女子,這時也驚駭得麵無人色了。唯有這仙風道骨的金羅漢呂宣良,依舊談笑自若,不把他當作一回事。邊從身畔取出一柄小小的拂塵,隨手遞給紅姑,自己也仗劍在手,邊說道:“這派邪火,果然非同小可,但也隻能嚇嚇幾個道力淺薄的人。像我們這一輩人,雖還沒有修成金剛不壞之體,但也總算有上一些根基了,連三昧真火還燒不死我們,難道反怕了這一派邪火麽。”說著,把手中的劍略略揮動一下,紅姑也跟著把拂塵拂動起來。

果然很著神效,任那火勢怎樣的厲害,看去好像就要把人的肢體,灼成焦炭一般,但是隻要那劍鋒和拂塵觸到的地方,那派邪火立刻就退避三舍,不要說沒有一些些的火星落下來,一些些的熱氣熏過來,竟是煙消火滅了。這樣地且揮且拂且行,居然讓出一條大路,早已到了樹林的入口。金羅漢不慌不忙地又把樹林上掛的那塊佩玉取了下來,方同著紅姑打算走到外麵去。不料剛向外麵瞧得一眼,竟使這個老成練達,一點不怕什麽的金羅漢,也不由自主地,立時驚得呆了起來了。

原來在這樹林之外,不知什麽時候,已沿著四周打起了一道圍牆來,竟把他們二人圍困在裏邊,不能自由出入了。金羅漢驚呆上一會兒之後,忽又笑道:“好個妖道,竟把我們囚禁在裏邊了,但是這依舊算不得什麽。憑他這牆垣來得怎樣的堅厚,難道我的寶劍竟是鏽廢無用的,不能把他斫得七穿八洞麽?”說著,就要運用他的寶劍起來。可是一個轉念之間,卻又拋棄了這個主張了。隻見他舉起兩個眼睛,向著上麵一望,立時笑容四溢說道:“割雞焉用牛刀。這上麵不是很現成地留著一條道路,給我們走出去,我又何必小題大做呢。”隨即和紅姑駕起雲來,向著上麵直衝而上。

不料到得上麵時,又教他們齊叫一聲苦。原來上麵雖沒有屋頂遮蔽著,卻也有一層極細的鐵絲網高高張著,阻隔他們的出入。四麵圍著牆垣,上麵張著鐵網,這不是要把他們活活地囚禁起來麽?而且又從鐵絲網眼內,嘖出一派邪火來,把這樹林燒成了一座火山,勢非把他們一齊燒死不可。這妖道的存心,真是狠毒之至了。金羅漢想到這裏,也不禁勃然大怒起來,恨不得立刻衝到外麵,把這妖道一口咬死,隨即舉劍在手,想把這鐵絲網斫了去。

正在這個當兒,忽又聽到幾聲很響亮的鷹叫,看去離開他的頭上正不遠,不覺又暗暗想道:“這一定是它們兩個瞧見火勢這般厲害,我們竟不見一點動靜,疑心凶多吉少,心中很是不安,所以飛到這裏來下警告,教我們趕快出去呢!好一雙忠義的小東西,人都及不上它們來呢。但是如果被那妖道瞧見了,恐怕要有什麽殘忍的行動,加到它們的身上去吧。”

正在想時,又接連聽得很銳利的幾下響聲,好似把什麽東西折斷了似的,隨見折斷的一根根的細鐵絲,紛紛從上麵墮落,那上麵張著的鐵絲網,也頓時露見一個很大的缺口。這可不言而喻,一定是這一雙神鷹救主情切,顧不得這猛烈的火勢,飛近到這鐵絲網邊來,仗著它們這鋒利如刀的利啄,把那網上的鐵絲,啄得七折八斷,紛紛墮落下來,形成一個小洞呢。

這時金羅漢與紅姑,也不暇再顧及什麽,即魚貫似的,從這小洞內衝了出去。那雙神鷹早已待在洞外,一見他們二人安然出來,又不約而同地各唳叫了一聲,像似表示出它們是十分歡欣。隨即簇擁著金羅漢之紅姑,升在雲端之上。金羅漢俯著雙目,向下一瞧時,隻見哭道人跣著一雙足,立在一個高岡之上,手中還執著一柄拂塵,剛才作法燒林的時候,似乎就仰仗著這宗法寶的。現在經他將拂塵拂上幾拂,這座火燒的樹林,不但已是煙消火滅,還其本來麵目;就是圍在四周的那道牆垣,罩在上麵的那些鐵絲網,也已杳無所見了。

及見金羅漢向他望著,也把一雙包藏怒火的眼光注射過來,並冷笑一聲說道:“你以為脫離我的掌握,完全是倚仗著這一雙畜牲麽?咳,你不要在那裏做夢了。老實說,我是以慈悲為懷,並念你修煉到這個地步,也是不容易的事,所以隻想小小地懲治你一下,並不真要你的性命,才聽你隨隨便便地逃了出來的。否則,哼哼!你既陷入此中,就像一條魚、一隻蝦,拋入了一隻沸熱的鍋子中,怕不要燒得一個爛熟如泥,哪裏還有活命之理呢?以後我勸你還是在洞府中逍遙著,不必再幹預我的事吧。倘然還不悔悟,更要和我來糾纏時,我可不能再輕饒你了。還有那個道姑紅姑,也勸她死了心吧。我把她的兒子陳繼誌,當作祭神的犧牲,已是無可挽回的一回事,決不能讓人再把他劫救出去呢。”

金羅漢和紅姑聽了這一番無禮的說話,還沒有發作得,卻惱了旁邊已通靈性的兩頭神鷹,突然地向妖道那邊飛了去。一頭鷹猛在他頭上啄了一下,一頭鷹即乘其不備,把他手中那柄拂塵奪了去,又一齊飛了回來。隻害得那妖道光著兩個眼睛,望著他們,似乎十分憤恨呢。這一來,倒又使金羅漢和紅姑一齊消了怒氣,反而笑了起來,即帶了這兩頭神鷹離開了邛來山。

又過了一天,他們又預備到邛來山去,窺探一番。正在前行的時候,忽又從雲端裏,閃出了一個道人來,未曾開言之前,即聞得一陣哈哈大笑,然後又聽他接著說道:“巧得很,巧得很!恰恰在這裏遇見了。你們二位,究竟打算到哪裏去呀?”二人一聽這陣笑聲,知道是笑道人來了,忙在雲端停住了。大家施禮既畢,金羅漢方回答他剛才的那句說話道:“我們前幾天曾和一個妖道鬥了法,現在再想找他去。你這樣行色匆匆,又打算到哪裏去呀?”

笑道人道:“你老人家所說的那個妖道,莫不就是自稱哭道人的那一個敗類麽?我正要找他去。他這個也不找,那個也不找,偏偏找到我頭上來,宣言要和我決一下雌雄,我怎能示弱於人,把他輕輕放過呢?不過請你們二位瞧著吧,到了最後的結果,我笑道人依舊是終日嘻天哈地,不失我本來麵目。他自稱為哭道人的,恐怕要求終日哭泣,都不能夠呢。”邊說著,邊又哈哈大笑起來。

紅姑道:“他如今不但要找著你,並連昆侖、崆峒兩派中人,全當作他的仇敵,要把來一掃而空之,誌向真是不小呢。繼誌那個孩子,已被他劫了去,你也知道麽?”笑道人聽了這話,更是憤恨到十分,忙道:“原來有這等事,那我一刻也不能放鬆他了。我們何不直搗他的巢穴,趕快去把繼誌救了出來呢?”說著,露出一種刻不及待的樣子。

金羅漢道:“你也太毛躁了,這種事情哪裏是性急得來的,我們如要操得勝算,須要通盤籌算一下,弄得妥妥帖帖,萬萬不可魯莽從事呢。”當下把妖道那邊一番情形,和自己預定的一種計劃,約略對笑道人說了一說。笑道人方把頭點點道:“如此甚好,那我們如今也不必再去窺探什麽了。現在打這裏下去,有一所雲棲禪寺,住持智明,是一位有道的高僧,和我很是說得來。我們何不就住到那邊去住上幾天,以便就近行事?”

金羅漢當即點頭讚成。隻有紅姑是個女子,住在禪寺之中,似乎覺得有些不方便,不免略露躊躇之色。不過她終竟不是尋常的女流,平素又是不拘小節的,一轉念間,早又釋然於心,無可無不可地答允了。

等到把雲降下,到了平地,早見那所宏麗崇偉的雲棲禪寺,矗立在眼前了。剛要向寺中走了進去,忽見寺前一塊很大的荒場上,圍成了一個人圈子,喧笑之聲雜作,像在那裏瞧看什麽熱鬧似的。金羅漢一時高興,便也同了笑道人和紅姑,擠進這人圈子中一看。隻見站在那裏瞧看熱鬧的,僧俗參半。那些僧人,大概就是在這雲棲禪寺中的;那些在俗的,都是村中農夫,和著一班小孩子一般地科著頭、跣著足。這時百多雙眼睛,一瞬不瞬地,都注射在立在荒場之中,一個瘦長個子,三十多歲的男子身上。那男子卻正對著觀眾,笑容可掬地說道:“如今讓我再來玩一套,報答報答諸位的盛情。不過好的玩意兒真也不多,現在姑且來一套‘騰雲駕霧’,你們諸位道好不好?”

這話一說,一班觀眾更是覺得高興了,不住口地好好好地叫了起來,並有一個和尚小語道:“‘騰雲駕霧’,這名目果然很好,但是你的雲在哪裏,你的霧又在哪裏呢?”誰知這賣藝的男子的耳朵,倒也來得尖利,這幾句話,雖說得不甚高,卻早已被他聽了去。即接著笑說道:“好和尚,你不用替我擔憂。我既然來獻得這套玩意兒,當然已都完全預備好了。”邊說著,邊從地上拿起一方長約三尺、寬約二尺的蘆席來笑道:“這不是很好的一片青雲麽。他們仙家駕的祥雲,我們肉眼凡夫,雖然沒有瞧見過,就是有時居然瞧見了,又因高在雲端,一時也瞧不清楚。但是照我想來,恐怕也是和這蘆席差不多的東西吧。”

他一說到這裏,即把這方蘆席,向上一拋。說也奇怪,這蘆席經他一拋之後,居然在空中浮著,再也不落下來了。於是那賣藝男子又將身向上一躍,立刻站在這方蘆席之上,冉冉向上而升。一壁俯下眼來,望著下麵那班觀眾道:“雲不是已駕了起來麽?”先前那個快嘴和尚,卻早又高聲喊起來道:“雲果然駕起來了,但是霧又在哪裏呢,為什麽我們瞧不見呢?”

那賣藝男子一聽這和尚又來挑眼,倒忍不住笑將起來道:“好和尚,真有你的,不是你提醒我一句,我倒險些忘記了呢。好!這是容易辦到的,你們瞧吧,霧來了,霧來了!”隨即將口一張,噴了些唾沫出來。可是真也奇怪,初看雖隻是些唾沫,一轉眼間,早變成了朦朦然一片,包圍在他的四周,與真霧一般無二了。觀眾瞧到這裏,真是佩服到五體投地,早又轟雷一般地齊聲叫起好來。那賣藝男子卻又在上麵打諢道:“叫不得,叫不得。我這個仙人究竟是假的,沒有騰雲駕霧得慣,倘然不受什麽驚擾,或者還可在上麵多站立些時候,如今被你們在下麵這麽一鬧,萬一鬧昏了我的腦子,一個失足跌下來,送掉了我的性命,這可不是當耍的啊。”

他說了這幾句話,又從身邊取出一張白紙,隨手一撕,撕成了兩半張,再用手搓團著,然後向著空中一拋。這兩團白紙,頓時變作了鳥也似的兩頭東西,在他的前麵飛翔著。這時那個快嘴和尚,又有些忍耐不住,便喊了起來道:“漢子,這又是什麽東西呀?”那賣藝男子道:“這是兩頭鷹。其實這並不像兩頭鷹,但是我不說他們是別的東西,卻說他們是兩頭鷹,暗中是切合著一樁故事的。這是一樁什麽故事呢?原來有一次一位極有道力的人,被困在仇人的地方,幸虧有他所調養的兩頭神鷹,前來救他出險,於是他駕了雲,逃出了仇人的掌握之中。我現在所演的這個樣子,就是說他脫險以後,安然駕著祥雲歸去,神態很是蕭閑啊。不過當時還有一位女道友,也駕著祥雲跟隨在後麵,我卻隻有一個人,分不過身來,隻好口頭說明一下了。”

金羅漢起初見了這賣藝男子種種的表演,還以為是尋常江湖賣藝之流,或者是用的一種遮眼法,沒有什麽稀奇的。後來見他一路說下去,竟是暗暗說的自己,倒不覺有些吃驚起來,而且猜不透他是何等人物。所更所不解的,這人為什麽要在自己麵前做出這種樣子來,難道是有意把自己奚落一下麽?正在想時,他的那兩個最得力的衛士,似已揣知了他的用意,也不待他的吩咐,立刻一邊一個,很迅速地向那賣藝男子空中停留的地方飛了去。隻各把利啄一張,早把那兩頭假鷹吞落在肚子中。

這時不但是觀眾一齊嘩叫起來,連那賣藝的男子,也帶著尖銳的聲音,驚呼道:“不得了,我隻玩上兩頭假鷹,不料竟引出兩頭真鷹來了,我可再也不能在這空中停留了。”他剛說完這話,即連人帶著那方蘆席,一個吃屎筋鬥,從半空中跌了下來。

觀眾見他這一跌非同小可,以為定要跌出人命來了,禁不住又一齊尖聲駭叫。誰知那賣藝男子在這駭叫聲中,早已筆挺地立在地上,非但一根毫毛、一根頭發沒有受到損傷,而且神色很是從容自若,好似沒有經過這麽一回事的,邊向觀眾行著禮,邊含著笑說道:“諸位受驚了,我如今特在這裏賠上一個罪。這隻是我弄的小小的一個狡獪,因為我玩這個玩意兒,在勢不能在空中站上一輩子,必得故意地這麽一來,方可得到一個很美滿的結果啊。”當下他又取了一個盤子,向觀眾要了一回錢。觀眾隨即紛紛作鳥獸散,這個場子也就收了。

這時金羅漢方踅向他的麵前,含笑向他說道:“朋友,辛苦了,你是住在哪裏的?不知也肯同我到這雲棲禪寺中,去說上幾句話麽?”那賣藝男子道:“那是好極了。不瞞你老人家說,我在這裏,正是等候你老人家到來,也有一番話要向你老人家訴說的。隻因一時高興,便在這裏先弄上幾套戲法玩玩了。”

金羅漢聽他竟是這般說,更是弄得莫名其妙,當下也來不及細問,便一行四人,向這雲棲禪寺中走了進去。這時老和尚正在打坐,不及出來招待賓客,大家便先在方丈內坐了下來。金羅漢便又向那賣藝男子問道:“你說要有話和我說,究竟是些什麽話呢?”那男子不就回答這句話,反向金羅漢問上一句道:“你們不是想直搗那妖道哭道人的巢穴麽?”金羅漢道:“這話怎講?”那男子道:“如果是的,那我就有一番話對你講。因為能知道他那巢穴中種種機關和消息的內容的,除了我外,可說找不到第二個人呢。”

要知他究竟把這番話說了沒有,且俟下回再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