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內懸疑推理名家 · 一人一本成名作(共40冊)

第三十七回 小而更小數頭白虱

玄之又玄一隻烏龜

話說哭道人一聽完了方紹德所說的那一番話,知道善者不來,來者不善,方紹德一定是要和他幹上一幹的了,也就把心思一橫,準備著和他硬幹。當下便也針鋒相對地回答上了幾句硬話,並又橫眉鼓眼地向著方紹德望上一望。這一來,大有一觸即發之勢,眼見得方紹德又要拿出什麽看家本領來,對付著那哭道人了。誰知就在這個當兒,卻又從方紹德的身後,轉出了一個人來,那是方紹德的二徒弟藍辛石,原來他是伴同著他的師傅一起來的。

這時候,他把手中的大斫刀揮動著,一壁大聲說道:“我們也不要把你怎樣,隻割去了你的寶貝喂狗吃,看你還能稱雄不能稱雄?”這話一說,倒引得台下的許多人都嘩笑起來,連得坐在哭道人那方麵看台上的人,也都露著一種忍俊不禁的樣子。哭道人卻隻向著他瞪上一眼道:“下流,太是下流了。而且我正同你的師傅說著話,要你攔了出來幹什麽?”藍辛石卻仍是神色不動的樣子道:“哈哈,你不愛和我講得話,我正也不愛和你這個狗東西講得呢。剛才所說的那一筆賬,我們不妨隨後再說。你們這裏不是已請到了一個什麽鏡清道人麽?我聽說他很是會上一點法術的,如今趕快叫他出來,我倒頗想和他鬥上一下法。”

哭道人正想向他呼叱著說:“你是一個什麽東西,敢向鏡清道人鬥得法?你師傅自以為是如何了不得的一個人物,恐怕還不是他的敵手呢!”卻見鏡清道人已在那邊台上,向藍辛石招呼了起來道:“哈哈,藍法師,原來你也知道有我這麽的一個人,那真用得上‘孺子可教’的那句話了。好,我就和你比上一下法也使得。”說著,側過身子來,隻將身輕輕地向著台外邊一聳,早已到了那邊插台上。哭道人便也乘機下台,轉到那邊的台上去。意思是鏡清道人既是高興和藍辛石比得法,也就聽他幹了去,自己不必向他硬行攔阻吧。於是,鏡清道人複又向著台中一立,含笑說道:“藍法師,你要和我比什麽法,盡不妨由你說來,我是無有不樂於奉陪的。”

藍辛石道:“什麽大的一種法,既有我師傅在這裏,且留給他老人家。我現在所要和你比的,乃是很小很小的一種法,不知你也高興不高興?”鏡清道人又笑道:“這是你在那裏胡說了,既稱得是法,總是一個樣子的,哪裏還有什麽大小之分?快快說了出來吧,你所要和我比的,究竟是怎樣的一種法?”藍辛石依舊十分從容地說道:“這確是很小很小的一種法,你想我也沒有什麽別的什麽法寶,隻是想靠著了身上的幾個虱子,和你比上一比。這個法,不是再小也沒有了麽?”

這時候,台下的許多人,已早把各人放出在空中的劍收了回來,倒十分安閑地站在那邊,好像瞧看什麽戲文似的,幾乎忘記了他們是為打擂台而來的了。現在一聞此話,複又哄然大笑。獨有鏡清道人,瞧見藍辛石竟是那般憊懶的樣子,心上好生不高興。但既已答允下和他比法,終不能為了他那種憊懶的樣子,而再反悔起來。不免把眉峰緊緊地蹙著,隨又向著藍辛石,狠狠地瞪上了一眼,意思是說,不必再說什麽廢話了,你有什麽活,盡管施展了出來吧。

藍辛石便又接著說道:“你也不必嫌著我多說廢話,在這未比以前,我們總得把條件說說清楚。我現在要放過來的,隻是一大把的虱子,我能把這虱子放到你的身上來,並能教它們爬入你的衣袖中去,咬噬著你的皮肉,那就是我的法力勝過於你,我得了勝利了;反之,你能把這些虱子從身上揮了下來,一個都不讓爬入衣袖中去,那就是你的法力勝過於我,也就是你得了勝利了。不過,當你用法的時候,一不能用手指去掐死它們,二不能用口沫去淹死它們,三不能用什麽兵器去打死它們。其實,這第三條,又是一句廢話,任你的兵器是怎樣的鋒利,要把那些虱子一個個都打死在這兵器之下,恐怕也是一件做不到的事情吧。現在,我要問你,你究竟願意不願意和我比這個法?”

鏡清道人一聽他把這些個條件說出,倒也把自己的興趣引了起來了,早把緊蹙著的眉峰展放了去,十分高興地說道:“好,我就和你比上一比也使得,你出手吧。”

藍辛石在微微一笑間,便伸手向著他自己的身上摸去,好像那裏就是虱子的一個巢穴,要多少,有多少似的。接著,又把手伸出,像已摸得有一大把虱子在他手中的了。然後隻聞得輕輕地一聲“咄”,藍辛石早將手掌展開,把手中物作勢向外一擲,即有細沙似的一把東西,一點也不停留,直向著擂台上投了去。恰恰投個正著,一齊都落在鏡清道人的道袍之上了。於是那些虱子,便在道袍上四下地爬了開來。但為了虱子太多的緣故,雖是四向爬著,卻總是七八個在一起,十數個在一堆,從台下遠遠地望了去,隻見這裏也是一片,那裏也是一片,把人家的雞皮疙瘩都要引了起來的。而在此一刹那之間,眼見得那些虱子,就要向著鏡清道人的頸項上、衣袖內,都爬了去。隻要聽它們這般地橫行著,而沒有方法可以阻止得,那鏡清道人就要輸在藍辛石的手中了。

在這裏,鏡清道人可不能再怠慢,也得顯些法力出來,但聞得他也是輕輕地“咄”了一聲。說來真也奇怪,當他未咄此聲以前,那些虱子正爬動得非常的上勁,有幾個差不多已爬到了衣領和袖子的邊緣,再進一步,就是貼肉的地方了。比聞得他這麽地咄上一聲,好似從青天打下了一個霹靂來,立刻把它們打得昏倒下來似的,一動都不能動了。而鏡清道人身上所穿的,本是一件杏黃色的道袍,如今給這些虱子這裏一起的,那裏一堆的,老是停住了不動,倒又像在這道袍之上,繡出了一朵朵的白花來了。

這個情形,藍辛石當然也是遠遠地瞧見了的,便笑著說道:“真好法力,果然是名不虛傳。不過,我的這些虱子,卻和尋常的虱子有些不同,也是很有點兒來曆的。你瞧,它們經上了你的一聲咄,雖已停止了爬動之勢,但它們的生命,不是還都好好地保全著,一個也沒有從你的身上掉落了下來麽?所以,現在如果你就此停了手,還不能算是怎樣地勝了我,總得把這些虱子一齊攆走了去,一個都不留在你的道袍上,方能算是得到了完全的勝利呢。”

瞧他的意思,好像以為這是十分麻煩的一件事,鏡清道人任他道法是怎樣的高強,不見得就會把此事辦到。如果對方辦不到這一步,那他自己也就輸不到哪裏去呢。不料,鏡清道人一聽這話,倒更為高興了起來了,也含笑答道:“這當然,如果老是讓這些虱子停留在我的道袍上,而不把它們攆走了去,人都要麻煩死了,這還成個什麽樣子?哪裏再可說上得到勝利的這一句話呢?不過你的這些虱子,都是很有些兒來曆的,如果把它們都撣落在這台上,也不是一回事。一旦等它們蘇醒了過來,在這台上四下地亂爬著,不是要害人匪淺麽?”

台下的許多人,想不到鏡清道人,也會說出這般很有趣的話來,不禁又博得一個哄堂大笑。藍辛石卻隻冷冷地說道:“這個聽你的便的,隻要能把這些虱子一齊攆了走,而又不違背我所提出來的那幾個條件就是了。”於是隻聽得鏡清道人大聲地道了一句:“很好!”即笑容可掬地伸出一個指頭來,向著他道袍上的一塊地方,虛虛地點上了一點,那塊地方的一小簇虱子,立刻好像給他的法力感通了似的,重又蘇醒了過來。但它們並不再爬動,卻像生上了翅膀的一般,一齊都飛了起來,一到了空中,又把它們的身體漸漸地變成很大,隻在一轉眼間,但見一隻隻的都已變為羽毛很美麗的天鵝,哪裏還是什麽虱子呢?這一來,一般觀看他們比法的人,不由得不都歡呼了起來。在這歡呼之中,顯然地有一部分人,對於鏡清道人這神奇無比的法力,拜服到了五體投地了。鏡清道人卻像毫不理會的樣子,隻喃喃地在說道:“天鵝就是虱子,虱子就是天鵝,在這世界之上,萬物同出一原,本無什麽兩件東西的,我如今隻教他們都還上一個原就是了。”聽他這幾句話,倒很含有幾分高深的哲理。

他一壁這麽地說著,一壁又向他那道袍上所有的地方,不住手地虛虛地點著,凡經他所虛點之處,即有一小簇的虱子,從這上麵飛了起來,又和先前一個樣子,一到空中,便又變為一隻隻的天鵝,一霎那,早見美麗得什麽似的天鵝,已是飛滿了一個天空了。

那麽,這時候的藍辛石,又是怎樣的一個情形?他見鏡清道人一施展法力,就把他所放出去的虱子,都變為一隻隻美麗的天鵝,不是明白他自己已是到了完全失敗的地步麽?不,不!他一點兒也不覺得自己已是失敗。他隻覺得大家一般兒有的是法力,不該讓鏡清道人一個人逞盡了威風,這又是他自己應當露臉的一個時候了。他一等到鏡清道人已是停了手,不再向道袍上去虛虛地指點著了,知道這便是已把所有虱子攆走完了的一個表示。他便又笑著說道:“果然好法力,僅是這麽地一來,已把所有的虱子一齊都攆走了。不過,在我這一方麵,可就十分的糟糕了,這些虱子確是大有來曆,也不知經我費了多少的心血,始得集合在一起的,倘然就此走散,豈不太為可惜。現在,我也得想上一個方法,把它們重行召集攏來方對呢。好,看我的吧。”說時遲,那時快,即見他把一隻手伸了出來,向著空中一招,立刻就有一頭天鵝,落到了他的手掌中來,他便又行所無事地把那天鵝向著自己的身上一擲,倏忽間,已是失其蹤跡。照情形瞧來,大概又是把身形縮小,重行還了原,依舊變成為一頭虱子了。

於是一般旁觀的人們,又情不自禁地第二次歡呼了起來。而且,這一次的歡呼,似乎較之剛才那一次,尚要來得熱烈。他的原因,那是想都想得出來了的,無非為了先一次的變化,尚在他們的料想之中,預知鏡清道人定有怎樣出奇製勝的一手。至現在藍辛石再能來上一個變化,又把虱子複了原,那是他們所萬萬料想不到的呢!其次,為了他們已把鏡清道人佩服到了五體投地,以為再沒有可以蓋過他的人,卻想不到藍辛石就也有這麽的一手,同樣地可以使得人家佩服的,這當然要教他們歡呼得更為熱烈了。

藍辛石卻露出頗為不安的樣子,一壁隻是笑著說道:“不錯,一點兒也不錯,天鵝就是虱子,虱子就是天鵝,我再第二次把他們複上一個原吧。”說時,卻又把先前的法子改變了一下,不是一招一頭天鵝這麽的費事了,隻見他在一陣亂招亂擲間,飛在天空中的天鵝,已是去了一大半,再過了不多的時候,已一齊複變為虱子,並都向他的衣袖中藏了去,大概又回複他們原來的狀況了。隻剩下有一頭天鵝,還沒有變了去,卻在他的肩頭兀然站立著,這不知是一種什麽用意。至是,鏡清道人也把自己的大拇指伸了一伸,露上一種很為心折的樣子道:“你這個人真不含糊,今天我和你比法一場,也算是不枉的了。凡是一個會得法術的,第一樁要緊的事情,就是要懂得變化,懂得還原,其他尚在第二步。倘然連變化和還原的法子都不知道,那是比之一般會變戲法的還不如,哪裏稱得上什麽有道之士呢?”

藍辛石見他很為高興,便又乘機而入道:“你既是如此的高興,這倒也很為難得的。那麽,我和你再比上次法,好不好?因為剛才隻能算是大家扯了一個直,並沒有分得什麽勝負啊。”鏡清道人即欣然應道:“好,你要再比,就再比便了。不要說是再比一次,就是十次百次也使得,我決不會躲避了去的。不過,又是怎樣的一個比法,不妨再由你說出章程來?”

藍辛石便向肩頭所站立的那頭天鵝指了一指,含笑說道:“講到怎樣的比法,我早已想得了的了,我是就拿這頭天鵝做代表,你不妨拿任何一頭東西做代表,大家來比上一個飛行的快慢。好在我們倘然一齊側過身子來,朝著東西那一邊,那我在這裏所站立的這個地點,和你在台上所站立的那個地點,恰恰成為一條平行線,一點分不出什麽遠近來的,然後再拿矗立在那邊山峰上,像似把天都要戳破了的那棵大樹,做上最後的一個目標。那就是說,在誰手中放出去的那頭東西,先飛到了那棵大樹上,便是誰得到了勝利了。你道這個辦法好不好,能讚成不能讚成?”

鏡清道人笑道:“你倒真是一個妙人,想出來的什麽辦法,都是十分有趣味的,我當然得表示讚成。但是對於這項比賽,你已是想定有一樣東西了,我又拿什麽東西來湊付呢?一時間卻真有些想不出。哦,不必限定於禽類,你看好不好?”

這話一說,台下不免又哄然大笑起來,都以為這一下子,鏡清道人可真有些糊塗了。誰不知道,隻有禽類是長於飛行的,如今人家要和他比飛行的遲速,怎麽他說不必限定於禽類,好像他要用上禽類以外的一種東西,這又是怎麽一個道理呢?而且,照那第一次的比法看來,對方並不是什麽容易對付的,他似乎更不應這般的馬虎啊。藍辛石倒不失為一個爽直人,這時候,也笑著說道:“照理隻有禽類是長於飛行的,你如要取勝的話,自然也得用上一個禽類。但如要用禽類以外的東西,那也是你的一種自由,我當然不能幹涉。不過照我想來,恐怕不見得怎樣和你有利吧。”

鏡清道人笑道:“且不管他有利無利,隻要你能答允就是。如此一來,我選擇起這件東西來,就比較的容易得多了。”說完,便舉起眼來,向著台下望了去,好像要在那裏探視上一下,找得了那一個生物,就拿那一個生物來充數似的。一會兒,他的眼光忽停注在一個地方,那是不十分小的一道山澗,隻聞得那澗水不住地淙淙地在流著,在這澗水之旁,鏡清道人像似已找得了他的目的物。即見他伸出一個指頭來,遙遙地向著澗旁一指,並繼以輕輕的一聲“咄!”便有形狀很蠢的一樣東西,從澗旁躍然而起,直向著擂台上飛了來,也在鏡清道人的肩上停下了。但是不知為了什麽緣故,這時候鏡清道人的態度,卻不能和藍辛石一般地來得寫意,一見那個東西在他的肩上停下,生怕又給他逃走了去的,忙舉起一隻手來,緊緊地把來按住。所以,這究竟是一個什麽生物,大家都沒有瞧看清楚,隻知道這是很蠢很笨的一樣東西罷了。鏡清道人卻已似得到了一件什麽寶貝的,又忙不迭地向著藍辛石說道:“好,我如今總算也得到了一件法寶,可以將就地湊付一下了,我們不如就比賽吧。”

藍辛石見他一手按著肩頭停著的那個東西,態度間很是帶上一些狼狽的樣子,不覺暗暗地有些好笑。一壁也就把頭點上一點,表示讚成之意。於是,二人都轉過身去,向著東麵一立,又在大家齊一揮手之下,二人肩頭停著的那二頭生物,便都飛了出去了。但這天鵝,是何等的善於飛翔,隻略略地一舉翼間,早已飛了很遠的一段路。再一瞧鏡清道人所放出的那個寶貝時,卻是瞠乎其後,不知已隔上了多少路,而那種蠢笨不靈,飛都飛不動的神氣,更是教人一瞧到了眼中,就要放聲大笑了起來的。

在那些旁觀者中,有幾個是十分眼尖的,早又瞧出了這是一個什麽東西,當時便又不自禁地笑了起來道:“哈哈!我道是什麽東西,原來是一隻烏龜。烏龜而教他飛了起來,這個玩笑未免開得太大了一點了。”可是,立刻又有幾個人,向著先前的這幾個人駁道:“不,不!這決不是烏龜,烏龜又哪裏會飛的?並且鏡清道人也不是那麽蠢笨的一個人,要和人家比著飛行的遲速,哪一種禽類不可以驅使得,為什麽偏偏要用一頭蠢笨不靈的烏龜,充起代表來呢?”

不知這究竟是一個什麽東西,是烏龜不是烏龜,且俟下回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