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案 亡命豆腐1
一師徒情深
嫌疑人謝文樂這邊剛被送進看守所,那邊省電視台的記者便急匆匆跑過來對這次案件進行專題報道。一向低調的明哥,對這種拋頭露麵的活兒,從來沒有興趣。老賢整天除了吃飯睡覺就是待在實驗室,想讓他接受采訪,門都沒有。“不拘小節”的胖磊更別談,如果真的讓他上了電視,他那時不時就要挖鼻孔的不雅動作,絕對能讓公安形象毀於一旦。這樣一來,我們科室也隻有我可以勝任這個接受采訪的“重任”了。
省台記者采訪結束的第三天,節目就在黃金檔給播了出來,真是讓我好好瀟灑了一把。
“但我的心每分每刻,仍然被她占有。她似這月兒,仍然是不開口……”一首李克勤的《月半小夜曲》響起,我趕忙拿起了電話。
“喂,陳紅梅啊,哎呀,你看了啊,對,是我們辦的……(此處省略數千字)”這邊電話剛掛,緊接著又是一陣《小夜曲》。
“喂,小彪,對對對,電視上的是我,哪裏哪裏……”正當我聊得起勁時,胖磊嘭的一聲推開了我辦公室的門,笑得比哭還難看,對我說道:“小龍,我都要喊你龍哥了,能不吹牛了嗎?”
“啊?磊哥,你都聽見了?”我的臉唰一下紅到了脖子根,剛才確實吹得有些厲害。
“得虧在你隔壁的是我,換了旁人都扛不住。我說我臉皮夠厚的了,你的估計用槍都打不穿。”胖磊樂嗬嗬地扔給我一支煙卷,倚著門框笑著說道。
我從桌子上拿起打火機,趕忙起身幫胖磊點燃煙卷,奉承地說道:“這好不容易露把臉,還是專訪,你懂的!嘿嘿。”
“得得得,看你小子這麽懂事,我就當沒聽見,你接著吹。”胖磊靠著門框抽著煙卷笑著對我說道。
正當我跟胖磊聊得起勁時,明哥快步走進了我的辦公室。看著他嚴肅的表情,我的笑聲戛然而止。
“下班別走,等著我。”明哥甩下一句話,沒等我回答,便離開了辦公室。我剛想衝著他的背影發幾句牢騷,抬頭瞥了一眼掛在牆上的電子鍾,7月30日,看到這個日期我的心裏頓時一暖。
下午六點,我和明哥站在了小區的大樓門前。我家所在的小區名叫“公安一區”,是當年父親參加工作時,單位給分配的房子。小區隻有六幢小樓,在我小的時候,小區裏還經常可以見到穿著警服的叔叔阿姨,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已經很少有人願意居住在這個破舊不堪的小區中。
明哥此時左手拎著一瓶他自己配的藥酒,右肩膀上背著一個單肩包,徑直朝單元樓內走去。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樓道內,我也快步跟了上去,我們兩人的腳步停在了五樓一個堆滿煤球的鐵門前。
“開門。”明哥對著我說完,主動閃開了一條道。
我把鑰匙插入鎖孔之中,擰了兩圈,吱呀,滿是鏽跡的鐵門被我推開。
“咳咳咳,誰呀?”一個蒼老的聲音從臥室裏傳來。
“是我,明哥也來了。”話音剛落,我倆徑直來到了臥室內。
父親聽到我喊“明哥”兩個字,瞬間來了精神,他把手中的《法醫昆蟲學》往床邊一扔,拽掉老花鏡樂嗬嗬地說道:“啟明,你來啦。”
“來了,師傅,最近好點兒了沒?”明哥關心地走上前,雙手把掛在父親脖子上的老花鏡小心翼翼地取下,折疊好放在床頭櫃上。
我看到這一幕,對他們說道:“你們先聊著,我去燒點兒水。”
說完,我輕輕地帶上木門,朝廚房走去。
對屋裏兩個男人的情感,有時候連我自己都說不清。從小我就對父親的工作很不理解,那時候我根本不懂他為什麽會為了工作連我和媽都不管不問,自從被他逼迫上了警校,我對父親更是一肚子怨氣,我覺得他是在強行選擇我以後的人生,覺得他束縛住了我的自由。所以這些年來,我跟父親基本上很少麵對麵地在一起交流,陪著他消磨時間的也隻有堆滿床頭的那一摞又一摞的專業書籍。
明哥,一個我怎麽都搞不懂的男人。我記得第一次見他來我們家,是我上初中那會兒,當時我就覺得他是一個怪人,走到哪裏都一聲不吭。後來由於好奇,我向父親打聽過他,從父親那裏我得知,明哥是一名法醫,工作就是專門解剖屍體。一聽到這兒,我的頭皮都要炸開了,從那時起,我見到他就跟見到瘟神似的。就算有時候他主動跟我說話,我也不敢搭腔。
明哥的職業雖然是法醫,但也帶個“醫”字,大概是九年前,他也不知道從什麽地方找到了一個針對父親的病的推拿療法,自從那以後,隻要沒有案件,他每個月的15號和30號必會來我家一次,幫父親係統地推拿一個小時,這些年從未間斷過。他對父親的那種師徒情,有時候連我這個做兒子的都自愧不如。
曾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我是打心底裏想好好感謝一下這位冷冰冰的大哥,可在我到科室上班的這一年多的時間裏,他在我心中多年培養起來的形象,基本毀光了。我真心受不了他待我的那種態度,我把它歸結為性格不合,說白了就不是一路人,要不是他這樣對待父親,我真的都懶得理他。
呼!水壺的水蒸氣頂開了氣閥,我也從思緒中回過神來。
我推開門,把沏好的兩杯茶送進了屋內。此時父親乖乖地躺在**,笑得像個孩子。隻見明哥把酒瓶中的藥酒倒在雙手上使勁揉搓,待雙手發熱以後,快速地按壓父親腰椎和雙腿的穴位。
“哎呀,疼!”
明哥聽後嘴巴一咧笑道:
“師傅,這要是疼就說明有知覺了,忍著啊!”
說完明哥又趕忙倒出半勺藥酒使勁揉搓兩下,對著剛才父親喊痛的穴位用力捏了下去。
你還別說,這推拿法我起先根本不相信,但是從三年前開始,我父親癱瘓的下肢,竟然有一條腿神奇地有了知覺,雖然長時間的行走不太可能,但是他自己靠著拐棍上個洗手間還是不成問題的。按照明哥的說法,總有一天,他會讓我父親重新站起來。所以一聽到父親的另外一條腿也有了知覺,他怎麽能不開心!
明哥奇葩就奇葩在這裏,你要說他不愛笑吧,他每次見到父親都樂得跟花似的,可一出我家的門,他的臉就立馬變成了北極的冰山。我依稀記得胖磊對我說過一句話,他說這輩子對他來說最刻骨銘心的幾件事裏,其中就有一件是“曾經看到明哥笑過一次”。
父親咬著牙關堅持了半個多小時,額頭上滲出了豆粒般大小的汗珠。
“小龍,去端一盆熱水過來,我給師傅擦擦身子。”明哥氣喘籲籲對我說道。
“好的。”我應聲快步出門,接著一盆冒著水蒸氣的熱水被我端進屋內。為了保持毛巾的熱度,明哥雙手快速插入熱水之中,拎起毛巾飛快地擰幹,我能明顯地看到他腮幫鼓起的肌肉和緊鎖的眉頭。60多度的水溫,並不是所有人都承受得了的。
我端著水盆,直愣愣地站在兩人旁邊。他們給我一種錯覺,仿佛明哥是我父親的兒子,而我更像個外人。
,晚上七點的鍾聲響起,父親倚在床頭,明哥坐在床框上,我搬個板凳坐在了床邊。
父親稍微調整了一下坐姿,歪著頭對我說道:“剛才聽你明哥跟我說了,這個碎屍案件辦得漂亮。”說完,父親對著我豎起了大拇指。
被他這麽一誇,我的臉有點兒發燒,因為隻有我自己知道這裏麵的緣由。
“師傅,李峰老師那邊給回複了,他下個月一整月都有時間,我想讓小龍去跟著他學習學習。”明哥一邊幫父親捏著小腿,一邊商議著說道。
“學習?學習什麽?”我豎起耳朵問道。
“學習痕跡檢驗,李峰可是我的師弟,灣南省痕跡檢驗第一人!”父親稍微側了側身子,用手指敲著床框對我說道。
“不幹,我不去。”我對這種事情有本能的反感。因為我心裏清楚,學得越多幹的就一定越多,如果真的啥都不會,明哥就是想把工作交給我幹,我也不能勝任不是?
“是不是覺得破了一個那麽大的案件有點兒飄了?”明哥停下了手中的動作,皺著眉頭問道。
“飄倒不至於,現在刑偵電視劇那麽泛濫,稍微動點兒腦子的人都知道戴手套作案。你看這個案件,沒指望痕跡檢驗,不也破案了?我隻是覺得沒必要學。”我坐在板凳一側,沒好氣地反駁道。
“唉!我真搞不明白你警校四年究竟在幹什麽!”父親痛心疾首地指著我,說著就要發火。
明哥趕忙幫父親拍了拍胸口,扭頭對我嚴厲地說道:“你給我出來。”
二逼上花山
我很不服氣地走到了客廳中,一屁股坐在了沙發上,雙手交叉放於胸前,怒視明哥道:“你幹嗎不經我同意就要把我送出去學習?”
“人民警察隊伍是個紀律部隊,你知道我想說什麽!”明哥雙手插兜,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我。
“又拿這個來壓我——服從上級命令。”我撇了撇嘴回答道。
“知道就好,你覺得你沒有必要學習?你以為你在這個案件中表現得還算出色?”明哥站在我的麵前用手指著我反問道。
“怎麽?不指望我能破案?”我很不耐煩地伸手把他指向我的手打在一邊。
“這個案件的偵破有很多巧合的因素在裏麵,你覺得以後的案件都會有那麽多巧合?”明哥把手收了回去,反問道。
我被他這麽一問,沒有吱聲,因為他說的確實是客觀情況。
明哥從口袋中掏出一根煙卷,點燃之後深吸一口,張口問道:
“你自己知道你在這次案件中犯了多少錯誤嗎?”
“錯誤?整個案件都沒有用到痕跡學,你說我犯什麽錯誤了?”我有些不服氣地問道。
明哥略帶失望地搖了搖頭,眼睛死死地盯著我說道:“你作為一名痕跡檢驗員,應該時刻想著在哪些地方會留有痕跡。當時根據謝文樂的交代,他拋屍的時候根本就沒有戴手套,而且是貼著護欄進行拋屍,護欄上極有可能留下他的指紋,針對護欄,你這個所謂的痕跡檢驗員處理了沒有?”
咯噔。聽到這兒,我心裏一寒,明哥說得沒錯,這確實是一個比較大的疏忽。
“我沒有處理,你當時為什麽不提醒我?現在來殺回馬槍!”我沒好氣地反駁道。
“雖然我是個法醫,但是我知道,這個護欄上處理不出來指紋。”明哥又冷不丁地冒出這麽一句。
“不可能,我們教科書上寫得明白得很,隻要接觸就會留下指紋,而且高速公路上的護欄都刷有油漆,這種光滑的客體上是最容易留下指紋的,你懂不懂?”我坐在沙發上開始“教訓”起了明哥。
“對,你說得沒錯,那你給我說說,指紋比對的依據是什麽?”明哥沒有反駁,反而考起了我。
我就是再怎麽菜,這些基礎的東西也還是知道的,於是我從沙發上起身,繞著茶幾走了一圈說道:“所謂指紋就是一些細小的紋線,那麽通過指紋是怎麽認定嫌疑人的呢?其實都是靠指紋上的一些細節特征,如短棒、小點、分叉等,這些特征都非常微小,一般人用眼睛無法辨別,專業的痕跡檢驗員要把指紋的照片放大數倍才能進行比對工作。一般找出十到十四個特征點,基本上就可以用來認定人身。”
“嗯,你說得很具體,你自己也知道,我們認定指紋是找尋紋線上的一些細小的特征點,但具體情況還需要具體對待。高速公路上的護欄常年不清洗,浮灰層最大的厚度能達到一到兩個毫米,人的手掌接觸到護欄時,其實最先粘連走的是護欄上的浮灰,此時嫌疑人的指紋縫隙已經被浮灰填滿,紋線已經被灰層覆蓋,還指望什麽能在護欄上留下可以識別的指紋?”明哥在一旁直愣愣地看著我,等著我的回答。
被他這麽一說,剛才還揚揚得意的我,立馬變成了蔫黃瓜。我稍微平複了一下心情,十分懊惱地對著他喊道:“你是不是覺得這樣玩我,你很開心?你什麽都知道,還來問我?”
“如果你是一名合格的痕跡檢驗員,今天啞口無言的應該是我這個法醫!”明哥說到“法醫”兩個字,狠狠地加重音調。
我耷拉著腦袋,無力地坐回到沙發上。
此時明哥夾著煙卷,走到我的麵前,低頭看著我又說道:
“還有,你作為痕跡檢驗員,不能把目光隻停在手印和足跡上,一些案件工具痕跡也有可能是破案的關鍵。拿這個案件來說,嫌疑人使用切割機分解屍體,如果按照正常的程序,你作為痕跡檢驗員,還需要出具一份切割痕跡的檢驗報告,用來證明死者骨頭斷裂處的斷麵痕跡是切割機所致。但是現在你能做好嗎?”
“我……”被他這麽一說,我頓時語塞。
明哥抽了一口煙,吐出煙霧接著道:
“這兩年持槍殺人的案件不在少數,如果在案發現場發現彈殼和彈頭,這上麵的痕跡可是定案的關鍵。發生槍案,這種痕跡的檢驗報告是必須要出具的,你躲都躲不掉,可據我所知,你對槍彈痕跡的了解可以說是零,你還覺得你沒有必要學習?”
明哥說完,站在我跟前一口接一口地吸著煙,等著我的回答。他一直等到一根煙抽完,我也沒有說出一句話。
咯吱,明哥把煙屁股使勁按在了茶幾上的煙灰缸裏,從口袋裏拿出一個信封,扔在茶幾上,對我說道:“這是碎屍案分局獎勵的四千塊錢。周日,起身去花山。”說完,他便朝父親的臥室走去。
第三天,我被迫拖著行李箱踏上了這趟學習之旅,在大巴車上晃悠了五個小時,終於來到了此行的目的地——花山市。
花山市位於灣南省的最南邊,是灣南省最為出名的旅遊區。整個花山市山巒環抱,景色優美,這裏有讓人流連忘返的“情人穀”,還有巍峨險峻的天下第一峰。
大巴剛進花山市,便看到公路兩側繁華的市貌,裝修得富麗堂皇的賓館、飯店。作為灣南省的名片,花山市可以說樣樣都走在其他地市的前麵。
我拖著行李箱走出車站,一位50多歲的中年男子舉著牌子在四處張望,他上身穿一件灰色襯衫,下麵是一條警服褲子,慈眉善目。我一眼便認出這是明哥給我介紹的帶班老師,我父親的師弟,號稱灣南省痕跡檢驗領域第一人的李峰。
“李峰老師。”我耷拉著腦袋走到男子跟前。
“你是師兄的兒子,冷啟明的手下,司元龍?”李峰上下打量著我開口問道。
“是的,你好,李峰老師。”我深吸了一口氣,禮貌地伸出右手。
“你好!”李峰老師也十分客氣地伸出右手。
雖然我心裏是一萬個不願意來到這個地方,但是對於人情世故我可是十分變通,我本著“既來之則安之”的心態,在最短時間內調整了自己。
李峰老師看著我的表情,嘴巴一咧,笑著說道:“我覺得你比你爸介紹的要懂事得多。”
“謝謝老師誇獎,這一個月要給您添麻煩了。”我報以微笑。
“不麻煩,不麻煩。走吧,咱們得抓緊點兒時間嘍,要不然估計趕不上飯點了。”說著他拿起我身邊的行李箱朝前麵的停車場走去。
我疑惑地抬起右手看了看手表,這不才早上十點嗎,怎麽會趕不上飯點?
接下來將近六個小時崎嶇的山路,徹底打消了我的疑問。本以為李峰老師的單位在市區,心裏還打算在市區好好瀟灑一把呢,這下倒好,這車是直奔山坳啊。
“小龍啊,到了,下車吧。”李峰老師把車停到了一幢建築考究的四層小樓的院子內。
我一下車,“花山市潛山縣刑事科學技術室”幾個燙金大字就出現在我眼前。
“李峰老師,這四層樓都是技術室的?”我有些驚訝地問道。
“是啊。”李峰老師樂嗬嗬地打開後備廂,將我的行李取出。
“乖乖,好氣派啊,比我們那兒條件好太多了。”我站在門外125度仰望,一陣感歎。
李峰老師上前拍了拍我的肩膀,笑著對我說道:“這是上一任局長給配的。”
“看來領導重視就是不一樣!”我有點兒嫉妒地回答。
“領導重不重視那也要看咱們有沒有本事,你說是不是?”李峰老師扭頭笑著說道。
“嗯,有道理。”我仿佛聽到了他話裏的弦外之音。
“對了,咱們這技術室幾個人啊?”我岔開話題問道。
李峰老師語氣有些低落地扭頭朝我說道:
“目前是兩個,一個法醫,一個我。今年剛招了幾個,還在市區培訓,估計沒有個年把時間上不了崗。”
“啥?那麽大的一個辦公樓,就兩個技術員?”我有些驚奇地看著他。
“全國各地都一樣,技術員奇缺啊!優秀的技術員更是比大熊貓還金貴。”李峰老師意味深長地對我說道。
“那李峰老師你豈不是要負責痕跡、檢驗、照相?”我趕忙打斷道。
“以前是,現在我還要負責法醫兩個月,咱們這兒唯一的法醫被抽調到外地搞案件去了。”李峰老師雙手一攤,樂嗬嗬地說道。
“我暈!敢情您是光杆司令啊……”
三父親的秘密
看著李峰老師滑稽的表情,我又關心地問道:
“就您一個人,忙得過來嗎?”
“沒事,我們這邊是山區,治安環境比較好,有時候一個星期都不出一次警,能應付過來。”
“那還好。”聽到這兒,我心裏一陣竊喜,最起碼學習期間不用整天出現場了。
李峰老師把我的行李碼放整齊,拍了拍手中的塵土對我說道:“走,咱們進屋吧,估計食堂大姐早就燒好飯等著我們了,我今天特地吩咐她給你燒了點兒山裏的野味!”
“萬歲!”一聽到吃的,我的哈喇子不住地往下流。
怪不得人們把山珍和海味放在一起湊了一個成語,山裏的野味簡直用語言都無法形容。我一個人吃掉一盤野兔肉。四個大盤子是盤盤光,底朝天。
我放下筷子,用牙簽剔了剔牙齒,意猶未盡地說道:
“太好吃了。”
“嘿嘿,好吃就好。”李峰老師的額頭上,唰地冒出三根黑線。照我這個吃法,這夥食費最少要翻幾番。
“這飯也吃完了,我帶你活動活動,參觀一下我們的技術室。”李峰老師扒拉完最後一口米飯,起身對我說道。
俗話說得好,“吃人嘴軟,拿人手短”。剛才吃了人家那麽多東西,這點兒麵子還是要給的。我拍了拍圓鼓鼓的肚子,笑嘻嘻回答道:“好咧。”
“那走吧。”說著李峰老師笑眯眯地在前麵帶路,我晃晃悠悠地跟在他身後。
“這裏是第一層:物證室、解剖室、理化室以及一些大型儀器。在這裏我們就可以做DNA和毒化鑒定。”
“這麽先進!”我咽了一口唾沫,瞪著大眼看著屋內一台台價值不菲的設備說道。
“接著是二層:槍彈痕跡實驗室、足跡痕跡實驗室、手印痕跡實驗室和工具痕跡對比室,另外還有一個綜合分析室。”
“這裏主要是做實驗用的嘍?”我在實驗室門口停下了腳步,伸頭往裏麵望了望。
“基本是這樣。”李峰老師點頭回答道。
“三層是辦公室和儀器室,四層休息室。”
李峰老師饒有興趣地介紹完,轉身對我微笑著說道:
“怎麽樣,還算不錯吧?”
“這裏是我見過的設備最先進的技術室了,看來領導重視果然不一樣。”我倚著牆遞給李峰老師一支煙卷,並幫其點燃,豎起大拇指說道。
“領導重視隻是一方麵,其實這樓也有你父親的一份功勞。”李峰老師抽了一口煙回答。
“咳咳咳!”我聽到他這突如其來的一句話,被煙嗆得半天沒緩過勁來。我使勁地拍了拍胸口,漲紅著臉不可思議地問道:
“什麽?我父親的功勞?李峰老師,你沒搞錯吧?我父親都躺在**十幾年了,從這房子的造型看,建成最多隻有幾年的時間。他一沒錢,二沒工夫,他能幫什麽忙?”
“你了解你父親嗎?”李峰老師注視著我問道。
我被他這一句話給問愣住了,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李峰老師看了看我的表情接著說道:“想不想聽聽這裏麵的故事?”
我看著他認真的表情,掐滅了煙頭,收起玩世不恭的態度,使勁地點了點頭。
李峰老師夾著煙卷,輕輕地轉身站在了窗邊,他望著窗外那鬱鬱蔥蔥的大山,愣了有半支煙的工夫,開口說道:“三年前,就在對麵的那座大山中,發生了一起性質十分惡劣的強奸殺人案件。死者為兩名剛剛畢業的女大學生,她們跟著一群自發組織的驢友一起來到我們這邊山裏徒步旅遊,最後被人強奸殺害,拋屍山野。這起案件在我們市引起了巨大的轟動,你也知道,花山市是灣南省最為著名的旅遊城市,可以說這起案件就等於在我們花山市的金字招牌上抹了一把鍋底灰。我們市局在第一時間成立了專案組,要求限期破案,我當時擔任現場勘查組的組長。”
“發現屍體時,屍體已經高度腐敗,市局的法醫通過解剖分析發現,案發時間距離屍體被發現的時間最少有十天。我們這裏山多,天氣變化無常,在那十天裏,已經下過三場大雨,可以說現場該有的痕跡物證已經基本被衝刷殆盡,而且大山裏沒有監控、沒有手機信號,嫌疑人在作案時,也沒有留下生物物證,可以說這個案件一點兒突破口都沒有。我那時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根本想不出一點兒頭緒。”
“那最後案件是怎麽破掉的呢?”我好奇地打斷道。
“指紋。”李峰老師快速地說出了這兩個字。
“什麽?指紋?這怎麽可能?”我有些不可思議地驚呼道。我是學習痕跡檢驗的,我心裏最清楚,你要說指紋能留在光滑的客體上我還能理解,但我實在想不出在這起案件中,指紋能留在哪個客體上。
李峰老師笑著掐滅煙卷接著說道:“你是不是也嚇一跳?其實當時我的反應跟你一樣,我也不相信在這個案件中能提取到指紋,但是你父親告訴我可以。”
“什麽?我父親,他告訴你的?”我嘴巴張得能塞下一個大鵝蛋。
“小龍,你告訴我,一般人遺留的指紋包括哪些成分?”李峰老師問道。
我皺著眉頭仔細回憶課本上的隻言片語,接著我回答道:“是不是汗液,以及一些脫落的細胞?”
“你說的隻是一部分,跟我當時理解的差不多,但是你父親卻否定了我的觀點。”李峰老師說到這兒,激動得雙手緊握,仿佛那個案件就發生在昨天。
“什麽?課本上的理論知識,我父親竟然否認?”我不可思議地看著李峰老師。
“課本是人編的,但是人非聖賢,不可能考慮得麵麵俱到。當時這個案件進入了僵局,我實在沒有辦法,隻能打電話請教師兄,我們倆曾經在一起培訓過,你父親有多厲害,我心裏最清楚,別看他整天躺在病**,這些年他可在電話裏指導過不少大案的偵破。”
“這怎麽可能?”也許是信息量太大,我一時間接受不了,不知道如何去回應。
“所以說,你根本不了解你的父親。他真的很厲害!可以說他對案件的那種思維模式,沒有人能超越。”李峰老師一臉崇拜地說道。
“我父親當時怎麽跟你說的?”我穩定下心神,問出了我最關心的問題。
李峰老師深吸了一口氣說道:
“當時我們已經懷疑是跟死者同行的驢友作的案,但是手裏沒有證據,隻能幹瞪眼。如何找到定案的證據,這是破案的關鍵所在。”
說到這兒,李峰老師雙手後背接著說道:“你父親當時也十分讚同我的想法,認為嫌疑人為同行的驢友,但一共有14名男子有作案嫌疑。”
“當時案發時間為7月中旬,氣溫達到30多度,男性在實施強奸的過程中,新陳代謝會加快,再結合當時的氣溫,你父親讓我從油脂上下功夫。”
“油脂?”我疑惑地問道。
“對,人體的皮膚表麵,由於新陳代謝的原因,會分泌出大量的油脂,尤其是在夏天,油脂分泌最為旺盛。它的成分是脂肪酸與甘油。它不溶於水,所以雨水不會把它衝刷掉。嫌疑人在作案的過程中,把兩名死者的所有衣物全部給脫了下來,所以你父親大膽地推斷,在兩名死者的衣物上會留下嫌疑人的油脂手印。聽到這兒,我恍然大悟,既然搞清楚了油脂的特點,那下一步要做的就是把油脂組成的指紋紋線顯現出來,讓肉眼能看見,那就算成功了。你父親多年沒有接觸化學試劑,也不知道如何配比這種顯現溶液,但是這卻難不倒我。為了不破壞物證,我拿自己的指紋嚐試了無數遍,終於讓我找到了能在衣物上使用的配方。”
“不會吧?”我不敢相信我的耳朵,因為這東西已經超出了書本所涵蓋的知識範圍。
“雖然我試出了配方,但是依舊不能顯現出清晰的指紋,後來在你父親的改良下才算完成。”
“什麽?他改良的?”
“沒錯。因為我配製出的試劑是易於吸收的**溶液,隻有在被顯現的衣物處於蒸餾水之中,再加入適量的溶液讓化學物質處於完全的遊離狀態時,才會緩慢地發生反應,否則顯現出來的指紋就是黢黑一片,沒有比對的價值。”
“後來我用你父親改良的溶液在兩名死者的**上提取到了大量清晰的指紋,通過它,鎖定了真凶。這個案件的成功偵破,受到了很多領導的認可,他們才決定批款,建了這個技術室。所以我說,這棟樓有你父親的功勞,這下你知道緣由了吧?”李峰老師拍了拍我的肩膀說道。
聽了李峰老師的話,我心裏很不是滋味,我真的沒想到常年臥床不起的父親,竟然還有這麽多我所不知道的秘密。再看看四肢健全的我,這些年都在幹些什麽?雖然警察不是我想要的職業,但是就衝我這種對待所有事情的態度,用“一事無成”去形容絕對不為過。我終於知道為什麽明哥對我總是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因為在他的心裏,我是在給他最敬愛的師傅抹黑。
想到這兒,我心裏久久不能平靜,一股羞愧感湧上心頭。晚上我躺在休息室的**,透過窗戶,望著山頂上那彎明月,想著李峰老師對我說的那些話,輾轉反側,難以入睡。
按照李峰老師給我安排的教學計劃,第二天一早我便拿起筆記本規規矩矩地坐在了手印實驗室內。這也是我五年裏第一次那麽有鬥誌想去學好一門學科。
李峰老師走進實驗室,看見我,微微一笑,沒有過多的言語便開始了我第一天的課程。正當我們師徒倆研究各種指紋在現場中的應用時,遠處的山村裏一件詭異的事情正在悄悄地發生。
四豆腐村
“媽,我去城裏賣豆腐去了,這幾天你在家要照顧好自己,一定要記得按時吃飯,家裏冰櫃裏我買的有肉和蔬菜,你可不能像以前那樣了。”此時,一個30多歲的男子一邊賣力地把一筐筐做好的豆腐往三輪車上搬運,一邊衝著屋裏喊道。
一個頭發發白的老婦,艱難地邁著步子走到門框邊倚著,探出頭來對男子說道:“沒事兒子,我一個人在家裏可以,不要擔心我,把豆腐賣完記得早點兒回來,路上注意安全,慢點兒開。”
“放心吧媽,對了,你想吃點兒啥,我回頭到城裏給你買點兒回來。”男子用毛巾擦了一把身上的汗水,走到老婦身邊樂嗬嗬地說道。
“媽這身體還能吃啥,不用買了,省點兒錢。”老婦抬起右手,輕輕地撫摸男子的臉龐,眼神中充滿了慈愛。
“媽,你這說的是哪裏的話,咱身體好著呢,你可別多想,等著我回來啊。”男子站在老婦身邊,用手幫她捋了捋被風吹亂的白發,樂嗬嗬地說道。
“去吧,去吧,時候不早了。”老婦對著男子擺了擺手說道。
“好咧。最快三天,最遲五天,我一定早早地回來。”男子笑嘻嘻地轉身,一屁股坐在三輪車上,擰開了點火鑰匙。
“媽,我走了啊。”伴著嘈雜的三輪車發動的聲音,男子大聲喊道。
“去吧。”老婦眼睛微微一閉,直勾勾地望著兒子離去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自己的視線當中。
四天的學習,讓我對手印學有了一個質的了解。李峰老師的教學方法別出心裁,用案件結合理論,用線索引導思維,這種教學方法如果能在警校的老師中推廣,中國的公安隊伍根本不用為缺少優秀的技術員發愁。正當李峰老師要給我講解指節紋在案件中的特殊用處時,一段音樂聲從他的褲子口袋中傳出。
李峰老師掏出手機,看了看號碼,本來還舒展的眉頭,立馬擠在一起。
“是派出所打來的電話,我接一下。”李峰老師說完,朝門外走去。
我見狀,放下筆也跟了出去。李峰老師右手緊握手機,在走廊上來回踱步,神色專注。等他掛掉電話,我趕忙湊了過去,開口問道:“老師,發生了什麽事?”
“山莊派出所打來電話,在豆腐村一戶人家中發現了一具屍體,死者吊死在房梁上,根據派出所的介紹,現場的情況不像是自殺。”李峰老師把手機裝回口袋,對我說道。
“命案?”我瞪大了眼睛問道。
“現在還不清楚,咱們先到現場看看再說。”
“好!”我點了點頭,轉身跑到實驗室內拿起勘驗工具箱。
“老師,案發現場距離咱們這兒有多遠?”我坐在副駕駛座位上,看著雙手急速打著方向盤的李峰老師問道。
“有50裏,在低海拔區。”李峰老師把油門踩到底對我說道。
隨著汽車的轟鳴聲,勘查車繞了一個多小時的山路,最終抵達了豆腐村的村口。
此時一個40多歲的民警快步跑了過來。
“小趙,什麽情況?”李峰老師把車停穩後,推開駕駛室的門上前問道。
“我們接到報案,死者名叫薑雨珍,女,53歲,以前是咱們鄉中心小學的語文老師,現在退休在家。今天早上她的鄰居到她家裏串門,發現她吊死在自家庫房的房梁上。接著,鄰居就報了案。”趙警官端著筆記本對我們說道。
“案發時,死者的家中還有沒有其他人?”李峰老師又問道。
“死者早年離異,有一個兒子,剛好這幾天進城賣豆腐,所以就薑雨珍一個人在家。”趙警官回答道。
“你剛才在電話裏說現場有些蹊蹺,是怎麽回事?”李峰老師一邊穿著勘查服,一邊問道。
“死者家中被翻得亂七八糟,而且我發現,死者的屍體也有些異常。您還是進去看看再說吧,畢竟我也是個門外漢,說不清楚。”趙警官合上筆記本對我們說道。
“好,你先讓派出所的兄弟們保護好外圍現場,把圍觀的群眾疏散一下。”李峰老師說完,戴上手套便朝現場走去。
我站在村口仔細觀望,這個叫豆腐村的小山村最多隻有三十幾戶人家,三麵環山,一麵朝路,人們居住的地方正好是一處平地,一棟棟瓦房錯落有致地排列著。
中心現場薑雨珍的家,距離我們所在的村口還有一段距離,我跟在李峰老師身後,看著一片片黃豆苗開口問道:“老師,這個地方怎麽叫豆腐村啊?還有,這山裏人怎麽都種植黃豆?”
李峰老師一邊往前走,一邊說道:“咱們花山市雖然是山區,但也分高海拔區和低海拔區,高海拔區的山民的生活基本上都是靠青壯年在山裏采集野山菇維持,低海拔區的這些山民沒有這麽多的地理優勢,隻能自尋辦法。其實這個豆腐村的村民還算是比較幸運的,因為在這個村裏有一眼山泉,水中富含多種礦物質,根據專家的檢測,這山泉水的營養價值,絕對比電視裏廣告的一些滋補口服液還要好。既然有這麽好的自然條件,村裏人就想了很多辦法,想把這眼山泉變成致富的敲門磚。”
“他們曾經把山泉做成罐裝水去賣,也有人想過把它直接做成飲料。你也知道,現在人的安全意識都十分強,雖然村民熱情高漲,但是讓城裏人直接飲用這種從山上流淌下來的泉水,不是所有人都有這個勇氣的。”
“最後也不知道誰想到的辦法,用這山泉水去做豆腐,然後賣給城裏的飯店和菜市場。豆腐在咱們這裏深受市民的喜愛。用山泉水做的豆腐,味道甘甜,色澤華潤,口感極佳,還富含營養,後來經咱們市電視台一宣傳,用山泉水做的豆腐可以說是供不應求。”
“看到了這個商機,村裏的村民全都按捺不住,於是在村裏開墾土地,種植黃豆。由於這個村子的海拔在一千米以下,土地平整,日照時間長,雖然是山區,其實這裏的地理環境也跟平原差不多,日複一日,年複一年,村子裏的村民幾乎都有了磨豆腐的手藝,逐漸形成了現在的這種規模。為了打造自己的品牌,他們把村名都改成了‘豆腐村’。”李峰老師一邊走一邊對我介紹道。
“我剛才聽趙警官說,死者的兒子去城裏賣豆腐,幾天不在家,用得了這麽久嗎?”我好奇地問道。
李峰老師輕歎了一口氣說道:“說到這個問題,就不得不說說咱們山民的小眾思想了。雖然這個村子裏有這麽好的自然條件,但卻沒有人牽頭搞集中經營。這點咱們還真得跟浙商好好學學,你看看人家什麽皮包村、淘寶村的。這裏雖然叫豆腐村,但都是自家搞自家的,每家每戶把豆腐做好後,有錢的會買小汽車運到城裏,但大多數還都是騎三輪摩托,咱們這裏山路崎嶇,一來一回三四天很正常。”
我們兩個一路走一路聊,不知不覺便來到了案發現場。
現場是一個坐北朝南的小院子,三間瓦房被一圈籬笆圍在其中。李峰老師站在籬笆院外,並沒有著急進去,而是俯下身子仔細觀察。
我奇怪地看著他的動作,張口問道:“老師,你在幹什麽?”
“找鞋印。”李峰老師低著頭說道。
“什麽?這院子裏都是土路,根本留不下來鞋印啊!”我看了一眼坑窪不平的地麵,蹲下身子對他說道。
李峰老師盯著地麵看了好一會兒,扭頭看向我問道:
“小龍,我來考考你,你給我說說,一般情況下鞋印分為幾種,是怎麽產生的?”
我聽言,眼球在眼眶裏稍微轉了兩圈,很快在大腦中搜索到了相關的知識,於是我開口說道:“一般情況下我們見到的鞋印分為兩種,一種叫加層鞋印,另外一種叫減層鞋印。”
“所謂加層鞋印,就是鞋底上本身帶有某種物質,經過人體重力的壓迫,使得鞋底的物質遺留在了客體上,從而形成的鞋印。舉例來說,某人如果剛踩過泥漬,或者血跡,然後再踩在地板上,就會在地板上留下泥鞋印或者血鞋印。形成這種鞋印的物質,本身是某人從某處‘帶’進來的,然後又在現場上‘加’了一層,所以叫加層鞋印。”
“所謂減層鞋印,剛好相反,是因為在人體的重力壓迫下,鞋底在現場帶走了某種物質而形成的鞋印。比如某人穿著鞋子走進了常年無人打掃的室內,這種室內的地麵上肯定是落滿了浮灰,人一走上去,地麵的浮灰就會被鞋子‘帶走’,從而使得現場‘減少’了一層,所以叫減層鞋印。”
李峰老師聽完後,十分滿意地說道:“嗯,回答得很好。我現在就在找減層鞋印。”
“什麽?這上麵能找到減層鞋印?不會吧,這可都是硬邦邦的泥土,再怎麽踩也不會出現‘減層’的情況啊。”我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議地說道。
李峰老師搖搖頭說道:
“小龍,你記住,優秀的技術員是不能被書本上的知識給禁錮住的,知識是死的,人是活的,具體情況要具體對待。你說得沒錯,這個院子裏都是硬邦邦的泥土,但是也有特殊情況的存在。我剛才仔細地看了一下這幾天的天氣預報,最近這裏光照時間長,氣溫高,被太陽暴曬的泥土顆粒會因為熱脹冷縮出現鬆動的現象,從而在地表形成一層鬆動的泥土顆粒層,這就跟你剛才說的‘落滿浮灰的地麵’是一個性質,人要是走到這樣的顆粒層上,一定會留下腳印。”
李峰老師說完,拿出遮陽板和足跡燈對著地麵一照,果真讓他發現了兩枚清晰的鞋印。
“厲害!”我十分佩服地豎起了大拇指。
李峰老師微微一笑,拿出相機將鞋印固定以後,我們倆一前一後走進了院子內。
五博大精深的痕跡學
院子的正北方是並排的三間瓦房,正中間麵積較大的是堂屋,緊鄰堂屋東側的是一間麵積差不多有50平方米的瓦房,從窗戶外望去,一個大號的土鍋台擺在其中,鍋台的周圍擺滿了盆盆罐罐,很顯然,這裏就是死者家中製作豆腐的地方。
堂屋的西側便是發現屍體的位置,一間挑高的庫房。
“咱們先看看屍體再說。”李峰老師處理完院子內的鞋印對我說道。
“好。”我點了點頭。
庫房門朝南,房門為木門,門未上鎖,李峰老師拿出自己調製的顯現液,往木門上一噴,幾枚指紋出現在我的麵前。
哢嚓哢嚓,幾聲照相機快門的聲響之後,木門被推開。
伴著一陣撲鼻而來的屍臭味,屋內的景象盡收眼底。
房梁的原木上,掛著一個小拇指粗細的尼龍繩圈,一個50多歲的老婦頭顱懸於繩圈之中,沒了一絲生氣。老婦麵部已經充血腫脹,雙目圓睜瞪著遠方,一根舌頭伸出口外,眼睛、鼻孔、耳朵、嘴角均滲出黃色黏稠的**。一隻隻蠅蛆在屍體的麵部來回蠕動。屍體的脖子已經拉伸變形,看起來十分恐怖。
死者上身穿一件白色長袖襯衫,下身是一條灰色長褲,腳穿一雙白色布鞋。屍體的正下方擺放著一個木板凳。
“你看出什麽問題來了沒?”李峰老師站在門邊,皺著眉頭轉身問我。
“看出來了。”我看了一眼屍體點頭回答。
李峰老師說完又低頭看了一眼地麵,這時我的目光也隨著他低頭看去。
“咦,這地上鋪的是什麽東西?”我指著滿地枯黃的秸稈問道。
“是曬幹的黃豆秸杆。”李峰老師拿起一根放在我的眼前回答道。
“為什麽要在地上鋪這種秸稈?”我接過秸稈,在手中仔細觀察。
“你看看這間屋子裏堆積的東西就知道了。”說著他用手指了指屋內靠牆堆積的穀物。
我看了一眼堆得滿滿當當的麻袋,然後說道:“你是說這屋裏的黃豆?”
“對,黃豆最怕受潮,這種曬幹後的秸稈有很強的吸水性,所以這裏的村民通常會把這種秸稈鋪在地上,防止下雨天地麵返潮使得黃豆發芽變質。”李峰老師在我身邊認真地解釋道。
“那豈不是在地麵上提不到鞋印了?”我有些失望地說道。
“基本上是這樣,咱們直接進去看看屍體吧。”李峰老師戴上口罩率先走進了屋內。我丟掉手中的秸稈,跟在他的身後。
“小龍,你給我說說你剛才發現了什麽。”李峰老師站在屋內的板凳旁邊,抬頭看了一眼屍體說道。
此時我走到屍體的雙腳旁邊說道:
“這間庫房的房梁距離地麵最少有四米,目測屍體的全長最多隻有一米六,而屍體腳下的板凳高度最多70厘米。”
說著,我把右手放平,比了一下屍體腳的位置,開口說道:“我站在地上,屍體的腳正好到我的額頭,也就是說,屍體鞋底到地麵應該有一米七的距離,死者如果是自己踩著板凳上吊自殺的話,根本抓不到房梁上的繩圈。”
“對,難怪派出所的同誌會說現場有些蹊蹺,看來就是這個原因。”李峰老師捏著下巴看了一眼屍體回答。
“從這一點是不是就能判斷是他殺了?”我站在李峰老師的身邊問道。
“現在法醫不在,我無法解剖屍體判明死者的死亡原因,隻有從痕跡上下手去解決。咱們先不管屍體,剛才派出所的同誌說,死者的家裏有被翻動過的痕跡,咱們看看從那裏能不能找到突破口。”李峰老師打定主意,對我說道。
“好!”說完,我提著箱子跟著他朝門口走去。
一分鍾後,我們師徒倆站在了堂屋的門前,堂屋的房門是一扇雙開木門,門鎖完好,沒有撬壞的痕跡,老師對房門進行簡單的處理之後,推開了房門。
堂屋分為三個區域,一進門就是客廳,在客廳的正北方擺放了一張木桌,木桌兩側放置了兩張木椅。堂屋的東側是一間臥室,在臥室靠西邊的牆邊擺放了一張衣櫃,靠東邊的牆是一張木質單人床,屋內隨處可見散落的男士衣物,顯然這是死者兒子的臥室。
堂屋的西側應該是死者的臥室,在臥室內,擺放著一張雙人床,兩個大衣櫃,還有縫紉機、梳妝台等物件。
此時屋內一片狼藉,所有的衣櫃門全部被打開,棉被、衣物、雜物扔得到處都是。
“我暈,這跟被掃**過似的。”我站在門外環顧一周吃驚道。
“看這種情況,應該是進賊了,咱們先看看地麵再說。”李峰老師說完又習慣性地蹲了下來。
屋內鋪設了平整光滑的瓷磚,相對於院子,這裏的鞋印要好提取得多。
李峰老師將房門一關,等室內的光線暗了下來,從箱子裏拿出了強光足跡燈。其實勘查足跡最簡單的辦法就是利用光反射的原理。
拿這個案件來說,現場地麵為光滑的瓷磚麵,如果在這個地麵上留有鞋印,隻需要將光線較強的足跡燈光打在地麵上便可。光滑的地麵,就像是鏡子,可以把燈光沿著平行的方向反射出去,最終這種刺眼的平行光線無法到達我們的眼球之中。而地麵上的鞋印則不一樣,它們本身是粗糙的表麵,這樣光線打在上麵就會發生向各個方向反射的現象,這種現象也叫漫反射。而這不規律的反射光線有很大的概率重新射入我們的眼球中,從而使得我們可以看清楚地麵上的鞋印。除了專業的足跡燈外,一般的手電筒也可以達到肉眼能夠辨識的程度。而且越是在光線暗的地方,鞋印看得越清楚,因為它可以避開其他光線的幹擾。所以,李峰老師一進屋就把房門關了起來,為的就是營造出暗室的效果。
“咦?”李峰老師發出了一聲疑問。
我看他盯著門口的一串鞋印來回變換著方位,眉頭緊鎖,於是我開口問道:“怎麽了,老師?有問題?”
“對,這個鞋印有些問題!”李峰老師指著鞋印回答道。
“鞋印能有什麽問題?”我好奇地把頭湊了過去,看了一眼花紋呈格塊狀的鞋底印記。
“如果我猜得沒錯的話,這個鞋印是偽裝鞋印!”李峰老師把手中的足跡燈擰到最強檔位上又仔細地觀察了一遍,對我說道。
“什麽?偽裝鞋印?怎麽看出來的?”我越聽越糊塗。
李峰老師找了一個沒有鞋印的空地,將足跡燈平行放置在地麵上,光線剛好把一串灰塵加層鞋印清晰地顯現出來,接著他從勘查箱中拿出一根伸縮直尺,當起了教棍,指著鞋印的邊緣位置對我解釋道:
“在一個案發現場中,經常會出現偽裝的現象。咱們最常接觸到的就是戴手套,擦拭指紋,但隨著時代的發展,人們聽的見的也越來越多,在案發現場也經常出現對鞋印進行偽裝的現象。大體上可以分為兩種,第一種叫‘小腳穿大鞋’,另外一種叫‘大腳穿小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