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之公子無良

第96章 身不由己

賈璉交握著手靜靜地看著寶玉被帶走,如此過上一二年,整治了整個榮國府一宗的家風,他們這一宗的名聲自然會早先好上許多,如此也能厚著臉皮叫宗裏子弟跟些清貴人家來往了。

這在世上立足,到底名聲要緊得很。

迎春幾個見寶玉走了,唯恐打攪到賈璉,便也跟著去了。

待幾人都走了,賈璉便一心拿著從神機營買的圖紙思量著如何拆解火槍,研究了半日,便又叫了焦大來。

焦大一張臉上滿是皺褶,此時略喝了兩杯酒,又因感激賈璉對他的禮遇,便很是豪爽地拍著胸口道:“我那會子陪著老國公打仗的時候,見過人倒騰這玩意,也曾得了一杆子,我知道怎麽倒騰這玩意。”

“那就多謝焦太爺了。”賈璉笑道。

焦大雖有些醉意,但聽賈璉稱呼他為太爺,越發不好意思起來,含糊地道:“二爺這樣客氣做什麽?”說著,反複眯著眼睛將賈璉麵前的那張圖紙看了又看,最後自信滿滿地道:“我這就帶著二爺去瞧瞧我怎麽拆那玩意。”

“好。”賈璉因看焦大這樣自信,反倒不信起來,起身隨著焦大向外去,看他踉蹌了一步,越發覺得這事懸得很,於是叫全福攙扶著焦大,一路跟著焦大向外去,出了警幻齋,望見王夫人那邊唯恐寶玉受罪便打發人給寶玉在外院的屋子裏送了許多東西來,因是人家母子情深,便不管這事,再向前走了幾步,又見門上小廝來說:“二爺,先前在二老爺那邊做西席的賈雨村賈先生來登門拜訪。”

賈璉疑惑賈雨村這會子來做什麽?先打發全福領著賴大去馬棚邊的屋子裏去,自己又回了外院書房明間裏去等賈雨村來,等著時,便對全禧道:“待我去喝茶時,你便出去隨便打發個小廝來,就說大老爺知道賈雨村來,要拿了我去問話呢

。”

“是。”全禧答應著。

略等了一等,便見賈雨村昂首挺胸不卑不亢地進來了,看他頭上帽子縫著一片水綠色的緞子裝成的帽正,賈璉在心裏冷笑一聲,便起身迎了兩步,請賈雨村在明間裏坐下。

賈雨村見賈璉果然對他客套非常,連連拱著手稱呼著世兄,便在賈璉左手邊交椅上坐下,待坐下了,略寒暄兩句沒要緊的,便以眼神掃向全禧。

“先生有話但說無妨,他是跟著我十幾年的人。”賈璉道。

賈雨村聞言,左手狀似無意去壓平衣裳上的皺褶,右手便擱在扶手上,壓低聲音對賈璉道:“世兄,雨村無意間在東府得知了一件十分了不得的事,此事非同小可,雨村得知後心神不寧,一時間不知該如何處置,特來說與世兄聽,請世兄替雨村拿個主意。”

“哦,是什麽事?”賈璉含笑道。

賈雨村很是神秘地探頭道:“世兄可知道新近東府的珍大爺、蓉哥兒日日吃酒看戲出手極為闊綽?”

“分宗後與他們家無甚來往,並不知道這事。”賈璉笑道。

賈雨村更加詭秘地道:“世兄可知道他們那銀子從何得來?”

“左不過是他們府的大太太去世後留下的梯己罷了,我能不知道他們家麽?他們家有點銀子都要花光了才痛快。”賈璉故作不屑地道。

賈雨村細看賈璉神色,有意透露一些蛛絲馬跡地道:“忠義親王過世後,珍大爺、蓉哥兒就好似發了大財一樣。義忠親王府的婁長史一身白孝地來了一遭,領了兩箱子東西出了府。”

賈璉裝作越發不明白的模樣,心道寧榮二府分宗後不對盤的消息無人不知,難怪賈雨村先來榮國府通風報信,隻是眼下他還沒對付寧國府的能耐,於是端起茶碗呷了一口後,便疑惑道:“據說義忠親王府跟忠順王府要好得很,我還道那婁渝去忠順王府當差了呢,他怎投奔到東府去了?便是東平、南安、西寧三家王府論起交情來,也比東府強一些

。”

賈雨村笑了笑,才要引著賈璉將心思放在兩箱子東西上,便見一個唇紅齒白的小廝進來道:“二爺,老爺叫你立時過去。”

賈璉問:“什麽事這麽急?”

小廝瞅了一眼賈雨村,虎著臉道:“老爺知道這位先生來了。”

賈璉忙慌亂地將茶碗放下,尷尬地對賈雨村道:“雨村先生,慚愧得很……”

賈雨村也不尷不尬地站起身來,自責道:“是雨村連累了世兄,雨村這便告辭了。”拱了拱手,便立時向外去。

“先生留步。”賈璉喚道,親自去了東間裏拿了二十兩銀子出來,“還請先生千萬收下。”

賈雨村怔了怔,略道了一聲謝,領了銀子便去了。

賈璉出了門目送他離去,待賈雨村走了,又對笑嘻嘻的全禧道:“叫人盯著這賈雨村,我估摸著,他是在東府抑鬱不得誌了,才尋到我們門上來。”

“哎。”全禧忙答應著。

賈璉估摸著他方才有意提了忠順王府等幾家,那賈雨村勢必不會再去尋忠順王府——不管忠順王府知不知道義忠親王的事,隻憑著賈雨村知道秦可卿的事,忠順王爺便要滅了賈雨村無權無勢之人的口不可。想著便信步進了馬棚邊的屋子裏,一進去,便望見那焦大得意洋洋地顯擺幾柄拆解開的火槍。

“二爺瞧,跟你那紙上一模一樣的。”焦大得意洋洋地道。

賈璉登時哭笑不得起來,卻原來眼下的火槍並不能拆解,若果然拆開了,就是一堆廢鐵爛木頭,況且火槍原本就生了鏽,如今一拆越發顯得不堪了。眼瞅著明年就要出海,他這會子真正頭疼起來。

“二爺覺得不妥?”焦大酒糟鼻子紅彤彤的,因看賈璉神色不明,登時緊張地湊近了一些。

賈璉搖了搖頭,笑道:“您老人家拆得好,隻是我原本想著這東西拆開了也能再裝上才好,如今瞧著竟不能了

。”

焦大睜大眼睛,賈璉稍稍思量一番,便琢磨著叫薛家的鋪子裏分別打造一部分這玩意,然後再統統拿到海上去裝,看方才自己一句話叫老驥伏櫪的焦大灰心了,立時又道:“您老人家隨著我出門一遭可好?”

焦大立時歡喜地答應了,年紀大了難免嘟嘟嚷嚷地道:“像隨著小爺出門這樣好的差事,尋常是落不到我這老東西頭上的,人家都想要模樣長得俊俏的小廝跟著出門呢。”

賈璉道:“那是他們有眼不識泰山。”

焦大連連點頭,因又說:“二爺那紙是先榮國公留下的麽?東府裏子孫不孝,我手上也留著幾張老寧國公的,可滿府從大老爺到蓉哥兒沒一個稀罕那玩意的。”

“老人家還留著那個?”賈璉腳步一頓,虧得他提心吊膽花了大價錢從神機營買呢,原來焦大手上就有。

“不獨這個,老國公那會子穿的衣裳,我焦大也恭恭敬敬地留著呢。”焦大很是為自己的忠心自豪。

賈璉立時笑道:“老人家別吊著我了,你將幾張圖紙給了我吧。”

焦大越發得意地挺直脊梁道:“自然是該給璉二爺,不然還能給誰?我倒是想給敬老爺、珍大爺、蓉哥兒,可人家不稀罕。”有些倚老賣老地叫全福攙扶著,便道:“二爺隨著我去取。”說著話,便向外去。

賈璉看出焦大雖有些人來瘋,卻又是個實心眼的,便立時隨著他去。

焦大此時住在西邊的下人群房中,他叫全福畢恭畢敬地攙扶著,又叫賈璉跟著,越發得意地睥睨下人群房中的男男女女,醉眼朦朧中隻將這些人看成了昔日在寧國府瞧不起他的男女,進了房中,便立時向很是敞亮的屋子裏唯一的一口油漆斑駁的箱子走去,從裏頭取出一個老舊的包袱,拆開了包袱,裏頭就是幾張陳舊的圖紙,甚至有些圖紙上還染著鐵鏽一般的血跡。

賈璉一邊大喜,一邊不由地叮囑賴大:“這事萬萬不能叫東府知道,若他們知道了,雖他們拿著無用,也要將這東西討回去。”

“二爺放心,我焦大不是不知好歹的。”焦大又拍著胸口道。

賈璉將圖紙用自己的帕子抱著揣在衣襟裏,又道:“那您老人家給我些臉麵,當一次我的隨從如何?”

焦大連連點頭,難得被“重用”,激動得嘴唇微微哆嗦起來

賈璉一笑,與焦大重新向前頭去,從一爿門的小門出來,再出了榮國府西邊角門,見門外已經準備好了馬匹,一群人便上了馬,直衝著薛家去。

路過寧國府,見寧國府門前小廝散漫地或蹲或坐沒個正形,焦大少不得嘴角邊泛起白沫地又將寧國府上梁不正下梁歪的事罵一遍。

賈璉聽著他罵,正在心裏盤算著那賈雨村會如何做,便望見出了寧榮大街,賈薔低著頭似乎有些失魂落魄地並未帶著小廝便自己一個人閑逛。

“薔哥兒在這做什麽呢?”賈璉坐在馬上,望見賈薔穿著一身嶄新的倭緞彈墨單衣,心歎賈珍果然對賈薔不薄。

賈薔正沒頭沒腦地亂轉悠,冷不丁地被賈璉喊了一聲,幾乎嚇破了膽子,一個激靈後才堆笑過來,瞥見一堆唇紅齒白的小廝中焦大一個糟老頭子趾高氣揚地跟著,心裏罵了一聲這老沒羞恥的,“璉二叔這是向哪裏去?”

“去瞧一瞧蟠兒,你這沒頭沒腦地亂轉是做什麽?又沒帶個小幺兒,萬一出了事呢?”賈璉問。

賈薔忐忑地問:“璉二叔方才見過了賈雨村?”隨後有些心虛地道:“珍大叔要分了我院子,叫我搬出寧國府單過。”

“這豈不好?那賈雨村來了一遭,沒說上兩句話,白連累了我被大老爺痛罵了一通。”賈璉嗤笑道。

賈薔尷尬地一笑,那焦大此時仗著有賈璉撐腰,又越發覺得榮府子孫比寧府子孫有出息,便對賈薔怒其不爭地問:“你是為了跟你大叔的緣故被趕出來,還是為與你蓉大嫂子的緣故?”

賈薔被這句嗆得滿臉漲紅,登時啐道:“老混賬,滿口噴糞地說起我來了?”急著要走,又轉回來對賈璉道:“璉二叔,這老東西是個禍害,留不得!”

賈璉也覺那焦大嘴上太放肆了一些,忙回頭對焦大道:“您老人家說他個小孩子做什麽?”

焦大見賈璉發話,這才閉了嘴

賈璉琢磨著秦可卿埋在檣木棺材裏,莫非此檣就是彼薔?想著,就要走。

這會子換做賈薔拉住賈璉的馬了,隻見他緊張地問:“那賈雨村果然沒跟璉二叔說什麽?”

“你告訴了賈雨村什麽?”賈璉反問。

賈薔急道:“我何曾告訴過他什麽,是那賈雨村替蓉哥兒捉刀代筆寫了幾首詩叫蓉哥兒在酒樓裏出盡了風頭,蓉哥兒喝醉了……那賈雨村新近又幫著大叔出主意,叫大叔打發人去了平安州……大叔賞賈雨村十兩銀子給了跑腿的白銀五十兩,我在家塾裏瞧見他有些像是不服氣……”吞吞吐吐間,隻覺得那賈雨村突然去見賈璉一定是在籌謀什麽事;又唯恐賈璉跟賈珍不對付,聽了賈雨村幾句就要使壞。

“你有什麽擔心的,隻管去跟你大叔說就是了。”賈璉看賈薔急得抓耳撓腮急得漲紅了臉,又疑惑那賈雨村深藏不露,這賈薔怎看出來的,於是問:“你怎知道那賈雨村不服氣?”

賈薔冷笑道:“家塾裏新近人人都去抓蛐蛐,他那屋子外去的人少蛐蛐多,過去了可不就瞧見他在堂屋把銀子擲在地上了?”又遲疑地道:“說給大叔聽,他可肯聽?怕還疑心是我說漏了嘴呢。”見賈璉不像是肯管這事的,略安了心。

賈璉也沒其他法子教給賈薔,就道:“總歸你也沒法子,快些搬出來自己過活就是了。”說著話,便望見路上過來了三頂藍布轎子。

賈薔見轎子來,連忙躲在賈璉的馬後,賈璉越發不解,微微一瞥,見一頂轎子裏有人撩開了轎子來看,望見是個半老徐娘。

“這是哪個?”待轎子走遠了,賈璉便問賈薔。

賈薔道:“還能是哪個,是尤家的娘兒三個。”唯恐被人瞧見他跟賈璉說話,立時作揖後退兩步,便慌張地遠去了。

“……是我冤枉了薔哥兒,難為東府裏還有個知道好歹的。”焦大有些醒酒了,望見賈薔急匆匆地走了,不免後悔方才說了那句傷人的話。

賈璉道:“老人家知道就好。”這賈薔及時地分了院子,興許待賈雨村動了什麽手腳後,能夠保全自己也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