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之公子無良

第一百四十八章

傅式想著,便拔腿匆匆向席上去,到了席上,依舊不見北靜王,就對席上眾人說:“我約莫瞧見北靜王爺醉倒在楊柳橋那邊了。(小說)”

此言一出,席上眾人慌忙問楊柳橋在哪,拉扯著傅式就叫他帶路。

傅式忙領著人去,離得近了,還說:“輕聲一些,送王爺回房裏歇著就好,別吵醒了他。”

眾人忙腳步放輕了,越走越近,依稀望見北靜王的衣裳,眾人便唯恐落於人後地向那去。

誰知更近了,才瞧見不是北靜王,卻是一個衣裳與北靜王仿佛的少年正與一少女對坐說話。

楊柳枝上稀稀落落地掛著黃葉,楊柳樹下一汪秋水照應著兩個小兒女,風一吹,便聽少年文質彬彬地問“可覺得冷了?”

眾人屏住呼吸,忽地遲來的人喊了一句“不是北靜王”,這一句叫醒了那對小兒女,隻見二人驚慌地站起來,此時那小爺十分大義淩然地擋住了少女。

“是賈二老爺家的姑娘,不是璉二爺親妹。”傅式遮住嘴,輕聲地說。

眾人回過神來,因覺賈政如今淪落了,就有人笑道:“這是誰家的小爺好個風流不羈!”

“比不得您老人家老不知羞恥!”探春不料被人瞧見,雖被前頭那位擋著也毫不示弱。

“賈家姑娘好伶俐的口才。”有人起哄道。

探春緊緊地抿著嘴,偷偷去看身前的小爺,見他皺著眉頭一言不發,隻當他要撇清關係,又冷笑道:“伶俐的不光是口才呢,算我歹命,今日要斷絕在此!”說著,便要向身後一池秋水跳去,誰知身子一動,手臂被前頭小爺抓住,再看那小爺神色肅穆,並不畏懼被人瞧見,莫名地多了底氣。

傅式又要做了小人引著眾人嘲諷這小兒女,又唯恐被人看出他是有意如此,故意躲到人群最後起哄。

眾人隻瞧著那小爺一身華服,又是京都口音,卻不認得他,隻當是哪個乍然冒出來的暴發戶,於是竭盡嘲諷之所能,又有人起哄說:“不能叫小姑娘跳水,該去前頭請了小爺的老子來當場下聘。”

“正是、正是。”

“我老子正穿著朱紅衣裳在前頭跟孔老喝酒呢,你有能耐,就去請了他來。”那小爺寸步不讓地說。

橋上站著的,或有覺得無趣的,便悄悄地散了,或有瞧不上這小爺不吃罰酒的,便嚷嚷著:“看你老子來了如何收場!”

“你有本事就去喊我老子來。”那小爺挑釁道。

“你有本事拉著賈三姑娘等著!”

“我就等著。”

“我這就是喊。”

岸上人色厲內荏,隻管喊話,卻不動彈。

那小爺先笑了,探春看他此時還笑得出來,心底那點子惶恐也沒了。

“誰要喊他老子來的?”

忽地有人喊了一聲,岸上人一個個“我”地叫著,驀然回頭望見北靜王站在一個穿著朱紅衣裳的人身後,那人身後還有今日的壽星公跟著,更有人人都認識的戴權,於是登時垂下腦袋,不敢再起哄。

傅式夾雜在人中,偷偷給自己一巴掌,暗罵自己不長眼,竟提到鐵板上。

“父皇——”

“孽障!”

眾人嚇得冷汗直流,紛紛跪下山呼萬歲。

探春待要跪,又被拉著,隻覺若是自己低頭,今日冒險出來便是竹籃打水一場空,於是款款福身後,便立在那小爺身後。

“五皇子也到年紀了。”水溶輕歎一聲。

探春微微側頭去看五皇子。

“這是誰家的姑娘?”水沐開口問,淡淡地掃向探春,見她削肩細腰,長挑身材,鴨蛋臉麵,俊眼修眉,顧盼神飛,生得很是不俗,又看她不卑不亢,形容間似乎對五皇子非常信賴,便想這女子也算難得。

“回主上,臣女乃是榮國府賈璉之妹。”

水沐笑道:“若是你那兄弟賈璉有你這氣概,那就是朝廷的福分了。”又瞥了眼五皇子說:“這樣也算是成人了,日後好生讀書,若叫我知道你再有怠慢……”

五皇子嬉皮笑臉地說:“孩兒不敢。”

水沐一笑,隻吩咐戴權一句,便領著北靜王、孔老去了。

皇帝一走,眾人忙從地上爬起來,也不敢留下看五皇子笑話,忙弓著身子盯著腳尖退下了。

探春輕籲了一口氣。

“這便喘氣?隻怕日後你會後悔沒嫁給你父親那趨炎附勢的學生呢。”五皇子笑道。

探春心跳個不停,這才畢恭畢敬地拜見了五皇子,起身後,猶豫道:“素來聽聞天子喜怒不形於色,不知方才是否給殿下惹了麻煩。”

五皇子搖搖頭,開口說道:“算不得麻煩,我父皇最恨沒擔當的男兒,若是我推脫不認,他才恨生下個沒骨氣的兒子。況且自我母妃過世後,我便是父皇一堆兒子裏最跳脫的一個,他樂得對我無所不至好一做一回敗兒的慈父。”一語未了,便見一個婢女過來,便對探春說:“回去吧,放心,不過兩日便有人來接你入宮,隻是,正妃是不能了。”

探春低著頭,苦笑道:“我本是不肯走上姨娘的路,又不肯給人做續弦才來冒險,巴望著找個合意的湊合過日子,不想偏又做了妾。”

五皇子笑道:“如此,你要跳水麽?”

“若是有朝一日,你不似今日這樣護著我,我便必會如今日這般冒險撞大運;若沒了今日的運氣,那我便偷偷地混進孔家,投了這秋水中。”

“孔家哪裏得罪你了?”五皇子笑道。

雖才相識,但探春的膽量、言談很與五皇子契合,於是五皇子便又十分溫柔地替她理了理裙擺。

探春臊得滿臉通紅,倉促一福身,就向橋上的侍書跑去,待到了橋上見五皇子還在看她,便立時扭過臉拉著侍書就向女眷看戲的花樓去。

“姑娘,聽說當今帶著五皇子來給孔老賀壽呢。”侍書又驚又喜地低聲問。

探春提著裙子匆匆趕路,聽她說,也不理,眼瞅著花樓近在眼前,這才慢慢停下腳步,輕聲問:“我這一會子不見,可出了什麽事?”

花樓下匆匆翠菊掩映,侍書心裏比探春還激動,忙道:“並沒什麽事,隻是,孔家的親家胡家太太、奶奶先還與咱們二奶奶、迎春姑娘十分親近,後頭話音裏又仿佛疏遠了。”

探春心一墜,咬著嘴唇去手去撕扯翠菊,弄得一手花汁,又覺事已至此,不管許青珩、迎春怎樣,她總要從容應對,於是就要向花樓去。

誰知她人還沒上去,便望見許青珩笑盈盈地領著失魂落魄的迎春出來了。

“嫂子、迎春姐姐。”探春道。

許青珩含笑點頭,依舊向外去。

探春隻顧著看迎春,渾然不覺手上汁水染到了裙子上,緊跟在迎春身後,看她耷拉著頭,越發覺得那胡家興許便是迎春要相看的人家了,“迎春姐姐?”

探春又喊了一聲,見迎春依舊不搭理,便訕訕地抿著嘴,盤算著待回了榮國府,再與迎春說話。

探春是這樣盤算,她卻不知孔家的事,早已被傅式傳回了賈政處。

卻原來傅式見今日不能與北靜王多說話,又覺探春飛上高枝了,也不去找陳也俊,便出了孔家縱馬向賈家東邊花園子去。

傅式進了東邊花園子,過了儀門便大喇喇地向賈政外書房裏闖,進了書房也不管賈政正教導寶玉、賈環、賈蘭讀書,便笑道:“老師大喜、大喜!”

賈政坐在上位,不悅地將手上書本丟在身側案上,斥責道:“一把年紀的人了,怎還這樣魯莽!”

傅式笑道:“顧不得了,顧不得了!恭喜老師、賀喜老師!老師今兒個得了個乘龍快婿!”

“胡言亂語。”賈政斜睨著傅式。

寶玉原就看不上傅式諂媚模樣,看他這一身酒臭味癲癲狂狂的,恨不得立時叫人將他叉出去。

賈環道:“我們家大姐姐已經嫁了,尋的也不是什麽乘龍快婿,你說的又是哪個姐姐?”

“還能是哪個,就是三爺一母所出的姐姐。”傅式笑說,又走近兩步,手舞足蹈地將眾人如何陰錯陽差瞧見探春與五皇子私會、五皇子如何有擔當認下這事以及當今如何大度令戴權來辦這事一一說了出來。

賈蘭心覺此事太過不成體統,況且探春又絕不會做了五皇子妃,於是捧著書本依舊悶頭看書。

寶玉暗道不想探春妹妹竟然這樣敢愛敢恨,隻是她年紀尚小,進了宮怕會被人欺辱;繼而又想探春那樣小,便情竇初開了,可恨湘雲如今還一味地隻知玩耍,偶爾與她說幾句體己話,她偏不解其意。

賈環登時振奮起來,笑道:“這樣說,興許今兒個周家吳家修省親別院,明兒就輪到咱們家修省親別墅了!”

“放肆!”賈政嗬斥了賈環一聲,麵上也不禁浮現出笑容來,“我早知道三姑娘不俗。”

“老師,快替探春姑娘準備準備。”傅式提醒道。

賈政聞言,立時抖著手指著賈環:“快,快去叫你母親準備準備將探春接回來住,叫你姨娘……”想起趙姨娘麵目十分可憎,若叫她出來,喜事也要變成壞事,但不叫趙姨娘出來,探春心裏怕會有埋怨。

“叫她做什麽?沒得丟了探春姐姐的臉。”賈環撇嘴說。

賈政連連點頭。

賈環一溜煙地向外後去,隻覺自己十幾年後就是國舅了,於是也不管什麽規矩,橫衝直撞地就向王夫人房裏闖。

“哎,三爺!”彩霞忙抱住賈環腰攔住他。

賈環在彩霞麵上啐了一口,罵道:“你這小蹄子攔著我做什麽?仔細壞了老爺、太太的事。”一把將彩霞推搡開,撒腿就跑到王夫人屋外,約莫聽見裏頭元春說“是做續弦,嫁妝也不必花費許多”,就在心裏冷笑一聲,自己掀開簾子進去,就嚷嚷道:“太太,我探春姐姐叫皇上許給五皇子了,過幾天戴總管就來接人呢。”

這一聲炸得王夫人、元春呆若木雞。

正對坐在榻上的母女兩個麵麵相覷一番,元春笑道:“你將話說清楚一些。”

賈環忙眉飛色舞地將傅式捎來的話說給王夫人、元春聽,末了加了一句:“老爺說叫太太將趙姨娘關起來,叫她別露麵丟了探春姐姐的臉。”

元春看賈環那與有榮焉模樣,心道這位環三爺竟是這樣狠得角色,忙對王夫人說:“母親,快些依著父親說的辦吧,別叫宮裏人看笑話。”

王夫人麵上訕訕的,隻覺探春一飛衝天了絕不會提攜著她那兩子一女,猶豫躊躇間,就聽元春說“事不宜遲,母親快些吧。難道母親要叫探春妹妹從榮禧堂那邊進宮?”

王夫人心下一橫,暗道二房的女兒絕對不能叫大房風光了,於是忙道:“快叫人打掃了屋子,我這便去老祖宗那將探春的東西拿來。”說著,便起身向外去,出了門站在廊下,瞥見賈環還眉飛色舞地跟著,就對賈環說:“你去勸勸你姨娘,叫她安生留在房裏吧。”

賈環說道:“勸她也沒用,就將她鎖在房裏才好。”說著,看彩霞近在眼前,就打發彩霞去鎖門。他人又跑去賈政、傅式那,等著聽他們商議下如何辦探春的事。

賈政雖喜,卻還有些腦筋,隻聽他對傅式說:“五皇子約莫還要過上四五年方能娶妻,倘或探春在這四五年中生下長子……”

“老師,且請來太醫快些給姑娘調理身子。”

賈政也唯恐當年一時情急之下打傷了探春,於是又急又躁地又令賈環傳話請太醫。

“姑娘身邊可有教引嬤嬤?千萬不可在宮裏露了怯。”傅式又提醒說,“言談舉止、衣裳首飾色色不可馬虎。”

賈政眉頭一皺,登時為難了,他原本不想叫賈璉沾光就要將探春接回來,如今傅式提到嬤嬤、衣裳首飾,他手裏哪裏還有閑錢?就連王夫人那邊也是捉襟見肘。

“……可是有為難之處?”傅式心下一涼,繼而又想好容易他老師家裏出了隻鳳凰,萬萬不可叫鳳凰還沒飛就成了草雞,於是教唆道,“老師萬萬不可在這會子露怯,五皇子做出這等事,今上也沒嗬斥他一句,可見五皇子是很得今上的心呢。若是探春姑娘生出長子來……”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賈政愁眉不展地說。

賈環又從外頭進來說:“老爺糊塗了,元春大姐姐的嫁妝帶了來呢,先借一借,又有什麽要緊?據我說,這會子咱們家該自己辦了探春姐姐的事,這麽著,等探春姐姐出頭了,也能好好地給西邊甩臉子。”

傅式忙附和道:“三爺說得是,若叫榮禧堂那邊出銀子,三姑娘就成他們那邊的人了。”約莫記起探春那句“榮國府賈璉之妹”,心想怕探春這邊大喜,真正的賈璉之妹要大悲了。

賈政皺著眉頭猶豫不決。

賈環著急道:“老爺還不決心就遲了,探春姐姐如今可是個寶貝,璉二哥能不搶她?”

“……待我去與你元春姐姐說說。”賈政皺著眉頭背著手出了書房,抬望眼,見那湛藍青天上白雲如鳳尾,登時心胸開闊起來,漸漸舒展了眉頭,心道女兒一家留在他家吃住,叫女兒幫襯一些也是應該的,於是便向後院去,入了三層儀門,瞧見周姨娘慌慌張張地抱著個包袱卷子,就問:“你這是做什麽?”

周姨娘忙說:“環三爺叫人將趙姨娘鎖在隔壁寧國府空著的祠堂裏,我瞧著天漸漸涼了,給她送兩件衣裳去。”

賈政不置可否地點頭,嘀咕了一句:“不知寧國府那樣大的宅子,今上要賞賜給誰呢。”說著,就又向王夫人小院去,進了小院,略一問人,知道元春在看著人給探春打掃屋子,於是就又向那小屋子去,瞧見那一排三間的小屋子十分整齊,便滿意地點頭,又看元春捧著單子打發人取了花瓶等物擺上,就招手叫元春到跟前來,將要跟元春借嫁妝一事說了一說。

如今陳也俊的差事還不知怎樣,偌大的一家子沒個進項,眼瞅著他們二房淪落得連尤氏、賈薔那一家都不如,便爽爽快快地答應了。

忽地聽人說了一句“探春姑娘回來了,如今正在榮慶堂與老太太說話呢”,賈政忙叫元春看著人快些灑掃屋子,他又向前去,看見寶玉魂不守舍地回房去,便搖了搖頭,又見賈環堆著笑臉圍了上來,就罵道:“還不去接你姐姐回來。”

“哎,這就去。”賈環笑得合不攏嘴地就衝外奔去,出了自家黑油大門,走了百來步進了榮國府東家門,心裏琢磨著榮禧堂的人見了他還不知怎樣巴結他呢,於是越發不將旁人放在眼中,一路昂首挺胸就向榮慶堂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