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願者上鉤
賈璉有些不解東安郡王為何有膽量要挾東平郡王、他並常升三個。心下不解著,忽然想到東安郡王在榮國府裏,臨走前那一句論情論理,他當尋北靜王報複的話。
因想起這一句,頓時心思清明了。心道既然東安郡王以“情理”推敲他的行動,那麽自然推敲出他見有事,必然會去尋忠順王爺做主。倘若他不去忠順王府,那就不在情理之中了。
如此,可見,東安郡王殺卞樁、揚言搶黛玉,不過是為了理清京城人脈。譬如,他若向林如海告密,若不去尋忠順王爺商議,便算不得忠順王府那邊的嫡係;再譬如,內務府小太監“殺人”,許世寧若不將內務府中戴權、北靜王送去的人清理出來,便算是傾向皇上,稱不上在皇帝、太上皇中間不偏不倚。
分辨出誰是誰來,自然就要動手拉攏了。雖他不肯被東安郡王拉攏去,但也要吊著東安郡王,叫他不敢輕易對他出手。
想起這些,賈璉卻不立時向忠順王府去了,而是拐了彎地騎馬向吳天佑家去,在吳天佑家好吃好喝地玩了半天,才在黃昏時分又回了榮國府。
回到府中大跨院,就見許青珩過來說:“太醫說,幸虧吐出來的早,狗沒事。”
“沒事就好。”賈璉說著,就向房裏去,到了房中坐在椅子上,見許青珩要給他脫衣裳,就說:“免了,等會子還有人來。”
“都這會子,還有誰要來?”許青珩坐在賈璉身邊,又托著腮問:“到底怎麽把人得罪了,竟然到咱們家來下砒霜。”
賈璉笑道:“這不是你該操心的事。”
“那我操心什麽?”許青珩笑問。
“你隻管尋愁覓恨,旁的一概跟你沒有關係。”賈璉說完,見許青珩訕訕地不是十分歡喜,就又說,“不如,你放了碧蓮出去,叫她披金戴銀地向清虛觀、水月庵、鐵檻寺各處溜達。”
“這是為什麽?”許青珩問。
賈璉在她耳邊說道:“這就叫做願者上鉤,我琢磨著,總能釣上大魚來。”見許青珩不解,就將洪和隆興許沒死,他若見碧蓮四處去,定會為報洪二老爺的大仇來尋碧蓮。
許青珩咬著嘴唇答應了,正要叫賈璉去洗漱,就聽鴛鴦進來說:“白日裏走了的大皇子又回來了,正在二爺書房裏跟寶玉說話呢。”
“寶玉?”賈璉眉毛一舒,就向外去,出了角門,穿過榮禧堂穿堂時,見賈蘭幹站著,就問他,“這麽晚了,不回警幻齋歇著,在這做什麽?”
賈蘭尷尬地說:“回叔父,聽說大皇子過來,唯恐大皇子傳話,於是母親叫我在這等候。”
賈璉心知他們孤兒寡母度日艱難,一心要出人頭地,就對賈蘭說:“等閑了,隨著我去見一見房家、許家、袁家老爺們去。”
“哎,多謝叔父。”賈蘭歡天喜地地答應著。
賈璉一笑,背著手就向前去,到了外書房外,就見寶玉戰戰兢兢地出來了。
“二哥。”寶玉苦惱地回頭向院子裏望一眼,不知是因大皇子相貌不入他的眼,還是被大皇子言談間的狠厲嚇著了,哆哆嗦嗦地就來拉扯賈璉的衣袖。
“知道了,去老太太那說話吧。”
“哎。”
賈璉見寶玉向榮慶堂去,才要進書房,就見水宏升已經陰沉沉地站在這院子門框後了。
“見過王爺。”賈璉拱手。
水宏升笑說道:“你今兒個怎麽不去忠順王府?我還當你去跟忠順王爺匯報去了。”
“……回王爺,本要去的,半路上,一時膽怯,不敢再去。”
水宏升手上扯著一片在庭院摘的桃花,輕輕嗅了嗅桃花,隨後說道:“那老太監跟你說什麽?”
“他說是鹹公公幹的。”
“就知道那老太監靠不住。”水宏升忽然將桃花擲在地上,用腳踩了一踩才解氣。
賈璉忽然笑道:“俗話說,相由心生,王爺相貌並不像是狠厲粗魯的人物,何必非要做出這樣的舉止給在下看?”
水宏升一怔,良久扶著門框笑道:“旁人並不敢提起我的相貌,你倒是第一個提起來的。你說說,你去忠順王府路上半道改路,是為什麽?”
“自然是想到人往高處走這一句話。”
“好一個人往高處走。”水宏升忽然泄了口氣,肩膀垂了下去,歎說道,“因戴權那老東西胡言亂語,父皇因我外祖家太過顯赫,連我也防備起來了。本當今年冊封太子,誰知隻封了一個郡王,難為你這會子,還敢對我說人往高處走。”
賈璉笑道:“人生在世,經得起起起伏伏的,才是好漢。”
水宏升因賈璉這話又怔住,喃喃道:“你這話很有道理。”
“是以,賈某實在不知,王爺為何跟北靜王過不去?”
水宏升笑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賈璉不信他這話,又與水宏升絮叨了一會子,便親自送他出榮國府大門,望著水宏升向西去了,就背著手慢慢地向警幻齋去,在警幻齋外的穿堂上,請人去喚了李紈來,須臾,等李紈過來了,就對她說:“嫂子督促蘭兒讀書,叫他出去見人也是好事,但你婦道人家,並不知道哪些人可見,哪些人見不得,若是一留心,便給家裏惹出禍來。”
李紈聽得麵紅耳赤,暗道自己魯莽了,忙連聲答應著是。
賈璉見她點頭了,待要叮囑寶玉去讓北靜王提醒林如海小心,又想起方才寶玉那受驚的樣子,心知寶玉必定也被東安郡王唬住了,於是就又向大跨院去,在許青珩房裏洗漱後,留宿到四更天,起來擦洗後,重新穿了衣裳要向後樓上去。
許青珩披著衣裳趴在**,看他穿鞋,就嘟嚷道:“你可真不嫌麻煩。”
“快睡吧,你一夜也睡不了幾個時辰了。”
許青珩打了個哈欠,身上又酸又疼,嘀咕了一句:“下次別捂我嘴了。”於是裹著被子就去睡了。
次日一早,許青珩起身後,聽說賈璉領著賈蘭尋房在思、胡競存去了,便獨自吃了飯,隨後領著迎春、司棋、侍書向賈赦那東北院去。
大門還沒打開,就聽見賈琮嗷嗷的叫聲,許青珩、迎春站住腳,就聽裏頭碧蓮罵道:“不好生讀書寫字,將來怎麽繼承家業!”
“想得美!”司棋隔著門不屑地嗤笑。
“開門吧。”許青珩說,等大門打開了,就見碧蓮握著雞毛撣子追著滿臉墨水的賈琮打,賈赦坐在廊下嘴裏念念有詞地瞧著卻不阻止。
碧蓮望見許青珩衣著光鮮地過來,悻悻地放下雞毛撣子,拿著手整理了一下微微有些淩亂的鬢發。
“一大早就打孩子?”許青珩笑道,瞥了一眼賈琮,心道這麽小的孩子讀什麽書?
“回二奶奶,那也得有的打才行。”碧蓮噙著冷笑說。
賈赦見許青珩過來,一邊指著賈琮罵道:“兔崽子,還不回去讀書?”一邊走來問許青珩,“園子早修好了,什麽時候叫我們搬進去住?”
“園子裏隻有遊玩的亭台廊廡,並沒有屋子。”司棋說道。
賈赦睜大眼睛說道:“那那麽些地空著做什麽了?”
“給狗兒遛彎玩。”司棋說道。
賈赦舉著拐棍要向司棋打來,見迎春握著帕子尷尬地看他,想著要勸說迎春外嫁,便強忍下了,又問許青珩,“你過來做什麽?”
許青珩笑道:“因二爺的內傷總不見好,請了個高人看了,那人說,該叫個家中女眷去各處寺廟庵堂裏誠信求佛。偏生老太太年邁,我又要伺候老太太,思來想去,隻能請碧蓮姨娘去了。”
碧蓮微微偏著頭,心道事有反常必有妖。
“可是,去清虛觀那些地方?”賈赦遲疑地問。
“正是。”
“那就叫她去。”賈赦說道。
許青珩笑道:“衣裳頭麵已經送來了。”說著話,叫人將四件簇新的衣裳,並兩副頭麵送來,就領著迎春等退下。
碧蓮望見大門重新關上,忙對賈赦說:“老爺糊塗了?別不是二爺他們要將我哄出去賣了呢。”
“他若賣你,還用哄?”賈赦很了解賈璉,見賈琮從房裏冒出頭,就拿著拐棍將他嚇唬回去,又對碧蓮說,“你去吧,那些地方常年都有各家的奶奶太太去呢。你見了人,隻管將璉兒公婆兩個將咱們鎖在院子裏的事說給他們聽,看各家都知道了,璉兒還敢不敢這樣不孝。”
碧蓮聞言,也想將賈璉放著庶出弟弟不管叫庶出妹妹繼承家業的事說給別人聽了評理,於是就答應了,回了房,挑了件芙蓉色的褙子穿上,又對著鏡子仔細描眉畫眼,待見鏡子旁的賈赦看癡了,又得意又惱恨他那副老態,於是眼波流轉間在賈赦脖頸處吹了口氣,就向門外去,見許青珩吩咐下司棋、侍書隨著她去,心裏冷笑道:果然還派人監視她呢。於是掃了司棋、侍書一眼,就隨著人向前去,在前院上了轎子,就徑直向清虛觀去。
正是開春大好時光,清虛觀果然如賈赦所說,來了許許多多的太太奶奶打醮。不料越是如此,碧蓮越發見不得那些太太奶奶們的麵,她又不肯跟各家裏的婆子媳婦說話,於是白白錯過了一次時機。
次日,聽聞要去鐵檻寺,賈赦便叮囑碧蓮說:“有幾個要緊的老和尚,是很有臉麵的人,你去說給他們聽,他們去各處公侯家時,定會替你傳話。”
碧蓮依著賈赦的話,到了次日,便去尋鐵檻寺中有臉麵的老和尚,誰知賈赦許久不曾聽說外頭的事,並不知鐵檻寺掛靠在別家門上後,就連主持方丈都換了。
於是又一次無功而返,到了第三日,賈赦在碧蓮臨行前,叮囑她說:“有一個叫淨虛的尼姑,最愛攬事,你去尋了她說話。”
碧蓮答應著,就又坐了轎子領著司棋、侍書向水月庵去,到了庵堂中,草草地上了香,有意對司棋、侍書說:“你們去求個姻緣簽吧,我在這走一走——一連三日了,你們跟著我還不嫌煩嗎?”
司棋於是拉了拉侍書,嬉笑道:“叫她去,看她鬼鬼祟祟的,能找到誰說話?”
侍書抿著嘴笑著點頭。
碧蓮冷笑一聲,心道還不知誰笑到最後呢,於是離開這邊,就順著遊廊向淨室去,在路上遇見一小尼姑,就問她:“可知道淨虛師太在哪麽?”
“你找她?她替個李衙門辦事,逼死了一雙男女,早被官府抓去了。”小尼姑說著,就要走。
碧蓮暗恨賈赦消息不通,於是又忙問:“你可知道有哪位師太,常去大家大戶走動的?”
“師太就沒有,隻有一位,據說跟王公人家有些來往,王公家常送東西來呢。”
碧蓮忙摘下頭上簪子塞在小尼姑手上,問她:“那師太在哪邊?”見小尼姑向東邊指,就握著小尼姑的手說:“你替我引開那兩個丫鬟,回頭我這耳墜子,也送了給你。”說著話,就腳步匆匆地向東邊去,走到遊廊盡頭,不見禪房,忽地聽見出一道內山門後,有木魚叮咚聲,於是就忙向那木魚聲方向去,見是一處花草掩映的禪房,見那花草比旁出更精致燦爛,就覺這人出身不俗,於是走到門邊,口中呼喊著:“師太,賈府內眷求見。”就動手去推門。
推開後,見是一個冰肌玉骨的女子。那女子頭帶妙常髻,身上穿一件月白素袖襖兒,外罩一件水田青緞鑲邊長背心,拴著秋香色的絲絛,腰下係一條淡墨畫的白綾裙,見她進來,一雙握著麈尾念珠的手便頓住。
碧蓮原當是大戶人家前來修行的太太,不料是位妙齡女子,於是便怔住。
“你找誰?”那女子冷淡地問。
碧蓮還沒張口,忽地聽見背後砰地一聲,回頭後,登時嚇得手腳發軟,見是洪和隆氣勢洶洶地握著鐵錘般大的拳頭向她走來,顧不得跟那女子說話,忙奪步進去,見洪和隆已經近在咫尺,就將那女子用力推向洪和隆,隨後便奮力將門關上。
被推出去的女子一聲嬌呼,就被洪和隆掐住脖頸禁錮在懷中。
“臭丫頭,快開門,不然老子擰斷她的脖子。”洪和隆在外叫囂道。
門內,碧蓮拚命地抵住門,臉色蒼白地不敢吭聲。
“死丫頭,還不開門?”洪和隆忽然將懷中女子丟開,任憑那嬌花一樣的女子撞在廊柱上昏厥過去,抬腳就向門上踹了出去。
隻一下,兩扇門就無聲地倒在房內。
碧蓮受不住那力道,隨著掉下來的門倒在地上,正念叨著今日要死在這裏,忽然聽見砰地一聲,隨後洪和隆像是一座大山一樣咚地倒在地上,震得先倒在地上的門扇嗡嗡作響。
迎著光,碧蓮望見賈璉手中握著一樣正在冒煙的奇怪物件,登時落下淚來,喊著璉二爺,就起身向賈璉身上撲去,“我的天神……”
“滾開。”賈璉不耐煩地將碧蓮推開,見司棋、侍書過來了,就對她們說,“領著姨娘回去吧。”
“哎。”司棋、侍書隻當洪和隆並那女子都死了,提心吊膽地過來。
司棋去拉扯嚇傻了的碧蓮,侍書去將地上昏厥過去的女子抱在懷中看,見她睫毛閃動,卻並未蘇醒,忙拿了帕子按住她頭上咕咕冒血的傷口,抬頭問賈璉:“二爺,這位小師父怎麽辦?”
賈璉此時已經走進了這禪房裏,見這禪房收拾得十分雅致,一旁桌上,還擺著一枚綠玉鬥,於是回頭看地上女子,問她:“妙玉?”
地上那女子緩緩蘇醒過來,驚慌地掙紮一下,見有人喊她名字,便望了過來。
“伺候你的老尼姑呢?”賈璉納悶這禪房內怎隻有她一個。
“……她們不肯離開周家……”妙玉緩緩地說道,見抱著她的侍書和藹可親,便也不十分掙紮,忽地想起自己被個粗魯男子抱在懷中,一時又恨不得立時死去。
“你舊鄰邢蚰煙姑娘在我們府上呢,你也隨著我家人去我家吧。”賈璉猜著洪和隆不見,後頭人循著蹤跡找來,看她那樣美貌,定不會放過她。
侍書見妙玉為難,雖不知賈璉如何知道這尼姑是邢蚰煙的鄰居,也忙說道:“你這樣漂亮,我們老太太一準喜歡,就留在我們老太太身邊吧。”說著話,就攙扶著妙玉起來。
妙玉兩眼昏花地站起身來,見兩個男子入內給她整理東西,又羞又惱地忙說:“不許動,不許動。”
她一個柔弱女子這樣說,哪裏有什麽氣勢,全福、全禧心裏想著什麽樣的美人她們沒見過,替她收拾一下東西又能怎樣?
誰知這一收拾,偏翻出一個男人用的扇囊來,全福忙將扇囊拿給賈璉看。
賈璉接過扇囊,翻看後,見上頭繡著一塊風姿傲然的奇石,就問妙玉:
“寶玉?”看她不為所動,又問:“石家的?”
妙玉又羞又惱,眼皮子跳了起來。
“石光珠?”賈璉在石家年紀相當、相貌俊俏,且又進得了周家園子的男子中稍稍一尋思,就又問。
妙玉怔怔地愣住。
“難怪你要從周家裏頭出來呢,原來是為他。也罷,過上半年,你們就能得逞所願。”賈璉說著,將扇囊丟給全福,叫他將扇囊跟妙玉那些世所罕見的,不知是真是假的茶杯放在一處。
妙玉素日自命高潔,見自己對那石光珠動了心後,雖無人察覺,卻也在內心鄙薄自己,就有意遠著石光珠,於是寧肯舍棄服侍她多年的老尼也要搬到這水月庵來;誰知冷不防地聽一個生人說過上半年,就能如願所償,於是心裏如翻掉了五味瓶,又自責,又歡喜,更想著若是能得償所願,便是石家遭難了,不知石光珠會遇上什麽難事。
“帶走吧。”賈璉擺了擺手。
侍書、司棋忙一個拉著魂不守舍的碧蓮,一個攙扶著嬌弱無力的妙玉向外去。
等女子們走了,趙天梁、趙天棟等就拿著粗粗的繩子過來,緊緊地倒在地上的洪和隆從頭到腳捆了起來。
“裝到轎子裏,帶回咱們在城外的莊子裏再說。”賈璉瞥了眼洪和隆,見他胸口鼓鼓囊囊,就令趙天梁去搜出。
趙天梁一摸,便摸出一張地圖來,圖紙上旁的並沒有畫,隻在京杭運河上點了一點。
賈璉見洪和隆是要在林如海下揚州時動手,就將地圖藏在身上,又領著人向外出,出了這邊禪房,見封氏穿著尼姑袍子念叨著阿彌陀佛過來,就對她說:“多謝嬸子相助。”
封氏一言不發地讓開路。
賈璉正向外去,忽然見全禧跑來說:“二爺,石家小爺來了,聽見馬車裏的妙玉仙姑的聲音,鬧著要領著她家去。”
“……藏住洪和隆。”賈璉說著,就大步向外去,出了山門,果然望見石光珠站在馬車邊,扒著車窗口口聲聲地喊妙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