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以表忠心
春寒料峭中,幾點深紅淺白點綴著荒蕪的山門外。
俊俏的公子哥情真意切地趴在車窗外,委實讓人浮想聯翩。
賈璉正思忖著石光珠與妙玉的事,就見石光珠焦急地走了過來。
“璉二哥,妙玉怎麽受了傷?”石光珠紅著眼眶問。
賈璉看他急得滿眼淚光,就笑說道:“不小心摔倒了。”
“怎麽會不小心?你為什麽又要帶著她家去?難道璉二哥……”
“對,我看上她的美貌了。”賈璉說道。
石光珠失笑道:“璉二哥說什麽笑話呢,美若天仙的女人你都瞧不上呢。”
賈璉也笑了一聲,看著山門外枯草瑟瑟,僅有幾棵野桃樹綻放著深紅淺白,就對石光珠說道:“你要領了她家去?回家怎麽跟甄家姑娘說話?”
石光珠登時臉上漲紅,囁嚅道:“總有個法子。”
“什麽法子?等到甄家被抄家了,休妻再娶麽?”賈璉為逼走石光珠,咄咄逼人地問。
石光珠臉上漲紅,怒道:“無緣無故,咒人嶽父嶽母家被抄家做什麽?實不相瞞,我嶽父嶽母家闊氣得很,年後還送了幾箱子東西回來呢。”
“白天送的,還是晚上摸黑送的?”賈璉琢磨著秋雨欲來風滿樓,甄家應當是聽見風聲了。
石光珠愣了愣,回憶著是晚上送的,於是麵上似笑非笑地說道:“璉二哥,甄家果然不好了?”
賈璉點了點頭。
石光珠著急地連連頓腳,忽然又跑到馬車邊,對裏頭的妙玉說:“玉兒,你等著,等甄家……”
話沒說完,馬車裏就扔出那繡著怪石的扇囊。
“玉兒,你這是什麽意思?”石光珠扯著轎簾子向內望去。
“與君決絕。”妙玉在轎子裏別過臉去。
石光珠愣住,好半日後,回頭望了賈璉一眼,冷笑著說:“璉二哥好手段,竟然連自詡紅塵外的假清高小尼姑都勾搭上了!”彎腰撿起扇囊,狠狠地啐了一口。
侍書在車廂裏說道:“這位爺們好不講理,人家是嫌棄你先為嶽父家洋洋得意,待聽嶽父家不好,就動了休妻再娶的心思,又關我們二爺什麽事?”
石光珠聽了,臉上漲的如豬肝一樣,強撐著冷笑兩聲,就騎著自己的馬向遠處去了。
“快走。”賈璉思忖著大抵就是石光珠這性子,才叫妙玉避讓開,說著,就令司棋、侍書等先送妙玉、碧蓮回府,他帶著裝了洪和隆的轎子就向自家莊子去。
到了莊子內上房裏,賈璉坐在椅子上,又令人將洪和隆捆在椅子上,麵對著洪和隆坐著,就說道:“並沒傷到你要害,還不醒來?”
洪和隆聽見這話,這才睜開眼來,目齜俱裂地說道:“賈璉,遠日無怨,近日無仇,你設計抓我做什麽?”見賈璉身邊的小廝端著茶往他嘴裏灌,雖不情願,也喝下去不少。
賈璉並不常來這莊子,是以這屋子裏並且擺上什麽貴重物件,中堂畫是城中落魄學子畫的猛虎下山圖,茶碗是鄉下人用的粗瓷碗,滿屋子裏,唯獨洪和隆身下的椅子又笨又重,叫洪和隆想掙脫開也不能。
“你可是要去殺林如海?”
“是又怎樣?你敢攔著我?我命你速速放我出去,不然——”說著話,洪和隆便又冷笑起來。
“你可知,你從海外敵邦手上活命出來,便要背上私通敵國的罪名,便是殺了你,也是我的大義之舉。”
“你敢麽?”洪和隆冷笑著說,暗道廣東時怎沒看出這賈璉有那樣的能耐呢?
“有何不敢?”
“你不怕得罪大皇子?”洪和隆冷笑著說。
賈璉笑說道:“我哪裏知道你跟大皇子是什麽關係?如今,我就擒住你,去見忠順王爺,交由他來處置。”
“你若要將我交給忠順王爺,又豈會將我帶到這來?可恨沒將那賤婢置於死地!”洪和隆咬牙切齒地說道。(
賈璉連連為洪和隆稱奇,心說洪和隆死裏逃生,竟然不問妻兒如今在何方,隻一心要問兄弟報仇,於是疑惑著,便問了他。
洪和隆愣了愣後,紅了眼眶說道:“辜負了母親臨終托付,下了地府,也沒臉見她老人家。”
賈璉暗道原來洪和隆是情願煮孩子給老母親吃的孝子,聽他叫囂著放人,就說道:“遲早是要將你交出去的,隻是有一事不明。”
“你要問我如何從番子手上逃出來的?想我洪和隆……”
“非也,我要問,你有什麽好處,能被東安郡王看上,亦或者,被國丈國舅爺家看上?”賈璉直盯著洪和隆看,思忖著洪和隆雖身強體健,但身強體健的人何其多,怎會非他不可?錢財等等,洪家錢財早被秘密地抄了,洪和隆算得上是一文不名,且又是個見不得光的尷尬身份。
洪和隆紫黑的嘴唇動了動,隻覺背上傷口一陣陣地疼,就問賈璉:“你是如何找到我的蹤跡的?”
“你不該自己去殺卞樁。”
洪和隆失笑道:“竟是為了那樣的小事路出馬腳。我因覺自己是已經死了的人,才有恃無恐地出麵,不想竟被你看穿了。你既然問,我就實話告訴你,我知道太上皇、忠順王爺藏在各處的人馬。”
“你怕投奔忠順王爺被滅口,才投奔東安郡王?”賈璉坐在椅子上仰頭一歎。
攸然間,房門洞開,並未看見人,背對著門的洪和隆便猖狂地大笑起來。
“賈璉,如今你要如何收場?”洪和隆虎視眈眈地望著賈璉,果然不出他所料,有人來救他了。
賈璉眯著眼望向門外背著手緩緩走進來的人,盯著他那雙自負的眼睛,向身邊的趙天梁伸了伸手。
趙天梁立時將一隻純金的火銃遞到賈璉手上。
門口處,正得意抓到賈璉現行的水宏升顧不得再顯擺能耐,失聲叫道:“賈璉住手!”
“住手?”賈璉冷笑一聲,反手拿起身後椅袱,將椅袱罩在洪和隆頭上,就將火銃抵在洪和隆太陽穴上。
水宏升稍稍頓了頓,冷笑道:“賈璉你敢!”這話說出後,就聽一聲悶悶的聲響,隨後椅袱裏流出殷紅的血。
水宏升麵無血色地上前兩步,見椅袱中洪和隆無聲無息地歪著頭,雙手握拳緊緊地攥著,冷笑道:“還當你是個可用之人,不想你竟然如此不識抬舉!”想到洪和隆還有許多機密事來不及說出,登時雙目圓睜,渾身的自負如潮水般退去。
“下官賈璉,拜見東安郡王,王爺千歲千歲千千歲。”賈璉忽然一撩前擺,對水宏升恭敬地跪下。
水宏升愣在當地,氣道:“你這是什麽意思?”
“一山不容二虎,王爺既然用得著洪和隆,就也用得著賈璉。賈璉早知道王爺心神耳目眾多,是以,便用此法,表明忠心;賈璉原為王爺刺探忠順王。”
“好,好一個賈璉!”水宏升再料不到賈璉會用殺了洪和隆的法子來表忠心,又氣他自作主張,又覺洪和隆已經沒了,留著個賈璉也有用處,於是恢複了平素神色,說道,“將這個早已死了的人處置了,日後再背著我自作主張,我絕不饒你!我接連見你,怕忠順王府已經生疑,你還是尋空,去忠順王府表忠心吧。”說完,便又甩袖向外去。
約莫一盞茶功夫,全福、全禧、趙天棟等跑進來跪在地上,張口結舌地說:“二爺,他們人多,攔不住。我們還沒開口,就都被堵住嘴了。”
“知道了,出去吧。”賈璉瞧著全福等那被嚇得屁滾尿流的樣,就先打發他們出去,隨後揭開椅袱,看著趙天梁端來一盆冷水從歪著腦袋的洪和隆頭上倒下去。
緊閉雙眼的洪和隆哆嗦了一下,隨即悠悠地醒轉過來,先念叨著“母親,兒子沒照顧好弟弟,實在該死”張開眼見賈璉笑著看他,方才來救他的水宏升已經沒了,立時掙紮著要喊叫,隻覺臉頰上黏糊糊的,張嘴嚐了一嚐,卻不是人血。
趙天梁忙將一塊抹布塞到他嘴裏,見洪和隆嘴快,咬破了他的手指,就罵了一句“你娘的!”,又向洪和隆腿上踹了一腳。
“不知你傻,還是你裝傻。我既然瞧見你最初裝死,難道還猜不到你身後跟著人?”賈璉不屑地冷笑。
洪和隆見自己是被那砰地一聲嚇得昏厥過去,登時又氣又惱起來,又覺渾身沒力氣,就想方才賈璉給他灌下去的水有問題。
“悄悄地,送到前頭那吃蒸菜老爺的莊子裏去,問一問林老爺的事,那位吃蒸菜的老爺管不管。”賈璉吩咐道。
趙天梁忙答應著,因賈璉先前拿著那吃蒸菜的事玩笑過,自然知道他說的是哪個,於是等賈璉一群人先去了,就先叫人用麻袋裝了一頭死豬拿去火上燒,待天色大黑之後,偷偷地將撞在麻袋裏的洪和隆送到那莊子裏去,隨後在賈家莊子裏待到第二日,才返回城中。
洪和隆不知賈璉要如何處置他,但見賈璉並未殺他,便料到自己死不了,於是安心下來,人家給他吃他就吃,給他喝他就喝,又見人將他捆在麻袋裏不知運到哪裏去,就在麻袋裏也懶得去問。
誰知那麻袋再次揭開後,眼前就是亮堂堂的龍袍。
“吾皇萬歲。”洪和隆下意識地說道,再看,就見自己此時竟然在燈火闌珊的大明宮中。
“可有人瞧見了?”水沐問。
洪和隆待要答話,就聽見戴權說:“回主上,小心謹慎得很,並沒人瞧見。”
“好。”水沐坐在龍榻上,目光灼灼地望著洪和隆,“你有什麽話說?”
“……罪臣任憑主上處置。”
“將你知道的,都說出來。”水沐歎息一聲,從戴權手上接過提神的參茶,見戴權鬆弛的臉頰動了動,知道戴權的心思,就說道:“先從卞樁那事說起吧,為了這些許小事,內務府屢遭人彈劾,許世寧也快壓不住了。”
洪和隆身上動了動,隻覺四肢沒了知覺。
水沐就揮手令戴權解開洪和隆身上的繩子。
“主上,小心為妙。”戴權謹慎地提醒說。
“我的臣子,我知道是什麽性子,解開吧。”水沐不以為然地說道。
戴權忙替洪和隆解開繩索。
才一鬆開繩索,洪和隆卻不像戴權想的那樣挾持水沐,而是顧不得四肢發軟,就連滾帶爬地立時抱住水沐的腿大聲喊冤。
“明日不早朝,慢慢說吧。”水沐看洪和隆一把鼻涕一把淚,就將明黃的帕子遞給洪和隆。
洪和隆緊緊握著帕子,卻不敢用,先喊著冤枉,將北靜王令賈雨村構陷他買火器的事說了,隨後又說起自己好不容易死裏逃生,要尋北靜王報複,偏生落到國舅手中,不得已替大皇子辦事;又要去尋那害了他二弟的碧蓮下手,偏生又落在賈璉手中。
一直說到第二日清晨,才細細地將太上皇、忠順王爺背著皇帝做下的事並藏在各處的人馬交代清楚,因這會子也看出賈璉雖明為忠順王府的人暗中聯絡大皇子,卻又實在是皇帝的人,於是雖對賈璉恨之入骨,也不敢提他一句不是。
不知不覺間,大殿外泛起了魚鱗白。
“主上,該上朝了。”戴權待要打哈欠,忙用袖子遮住。
水沐用手拍了拍腿,對洪和隆說:“你暫且藏在大明宮裏,你的妻兒朕早令人好生照料。待過兩日歇過了,也不必尋賈璉報複,好生領著人去鏟除忠順王爺人馬。待南邊戰事了了,朕替你平凡,昭告天下你那臥薪嚐膽之功。”
“多謝主上。”洪和隆感激涕零地說道。
“主上。”戴權嘴裏哈地一聲,忙雙手捂住嘴。
“你也歇著,叫小李子隨著朕早朝吧。”水沐說道,待要走,又見戴權攔著他。
“主上,龍袍沒換呢。”戴權說著,就揮手令洪和隆藏到明黃的帳幔後,強打精神,細心地替水沐換上龍袍,見衣擺處有皺褶,便跪在地上去整理。
水沐望著戴權頭頂上那小小一把的稀疏發髻,歎道:“不知不覺,你就跟了朕一輩子。”
戴權忙惶恐地抬起頭來。
“朕許你安享晚年。”
“主上。”戴權又惶恐又感激地忙慌磕頭謝恩。
水沐兩夜一日不曾闔眼,向後踉蹌了一步。
戴權忙起身攙扶著水沐,又給小李子遞眼色,叫小李子趕緊送上參茶來。
水沐喝了一碗參茶,就扶著小李子向外去,向外走了兩步,就覺頭重腳輕,聽戴權說了一句“主上千萬保重龍體”,便不向外去了,對小李子說:“下旨吧,冊封大皇子為東安郡王,立時遷出皇宮。”
“遵旨。”
“主上,林大人還要下揚州麽?”戴權輕聲問道。
林如海下揚州,便是去送命呢。
水沐眨了眨眼睛,若不許林如海下揚州,豈不是打草驚蛇了?畢竟大皇子先對內務府下手,未必沒存下從裏頭害他的心。這種禍心,讓人防不勝防,不如順水推舟,先瞧瞧大皇子要做到什麽地步。可若叫林如海去了,豈不令其他知情的臣子心寒?躊躇間,就問戴權,“倘若朕不管,賈璉可會管?”
“如此,豈不是令大皇子疑心賈提督了?”戴權提醒說。
水沐點了點頭,連著一日兩夜沒闔眼,不由地有些頭暈目眩,趁著戴權攙扶他,就在戴權耳邊說道:“囑咐林如海一聲,他體弱多病,已經難為朕分憂,如今,令他南下之時,順水推舟詐死,倘若他舍不得妻女,大可以令他妻子先詐死,唯獨他女兒,未免惹人疑心,要留在京城。”
“是。”戴權眼神古怪地看著水沐,暗道帝王心術,太過心慈手軟,怕龍椅也坐不長久了。
水沐又對小李子說道:“傳話下去,責令許世寧整頓內務府,若是內務府又出了牛鬼蛇神,他便告老還鄉吧。”
“遵旨。”小李子答應著,就向朝堂上宣旨去。
今日乃是大朝會,滿朝文武恭立在朝堂上,不料等不到勤勉的君王,便等來了那兩道聖旨。
後頭一道就罷了,眾人都當是主上抵不過朝堂非議才會如此,至於前一道,眾人聽了,或有幸災樂禍的,或有唇亡齒寒的。
王子騰今日也來上朝,他站在緊靠著門的位置,聽了這聖旨裏的話,就想如今算是塵埃落定,大皇子當不了太子,要做個郡王了。望見忠順王爺向外去,就立時跟在忠順王爺身後。
忠順王爺蹙著眉頭,走了幾步,背著手歎道:“穆蒔的封號,竟然落到了大皇子頭上。”嗤笑一聲,望見國丈國舅一家陰沉著臉隨著緊緊抿著薄唇的大皇子向外去,便頓住腳步,搖了搖頭,向外走了幾步,瞅見北靜王要下台階,便含笑跟他點頭,見北靜王愁眉不展,就笑道:“果然娶妻當娶賢,容貌太好,總不是好事。”
北靜王愣住,見大皇子看上黛玉的事,忠順王爺也知道了,就也冷笑道:“莫非是因這緣故,王爺就叫王妃去教唆我母妃懇請太後收回賜婚懿旨?”
忠順王爺抱著手臂不言語。
北靜王瞥了一眼王子騰,待要走,就又聽忠順王爺開口說:“既然你垂涎賈府大姑娘,為他殺人,不如本王做主,將賈府大姑娘許配你為王妃?”
王子騰說道:“王爺,賈璉那妹妹身擔傳宗接代之職,不好外嫁。”言語裏包藏著對賈璉的風潮熱諷。
忠順王爺並不看王子騰,隻盯著北靜王看。
北靜王臉上微微漲紅,冷笑著說道:“王爺那樣心思清明,未必不是王爺先叫卞樁去賈府求娶再謀害了他。”正說著話,忽然便見自家小太監快步走了過來。
小太監過來,便在北靜王耳邊說道:“王爺,太妃因聽了些風言風語,唯恐王爺得罪了南安王府後,又將大皇子也得罪了,已經前去太後宮中退婚。”
北靜王聞言,顧不得再跟忠順王爺糾纏,便急忙向太後宮去。
“王爺,這是……”王子騰望著北靜王匆忙遠去的身影,忙問忠順王爺。
忠順王爺朗聲一笑,暗道他那攪混水的伎倆果然不錯,有東安郡王與北靜郡王作對,他也樂得清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