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潘氏又安
忠順王爺嘴角噙著冷笑,暗道倘若是他發話,最後賈璉總會勉強答應;且那柳湘蓮倘若當真與賈府大姑娘有私情,也定會順水推舟地答應下。如此,又算是哪門子的一辯真假?
況且,如此,豈不是又寒了賈璉的心?
“王爺,意下如何?”胡競枝笑問,隻覺賈璉若不肯叫忠順王爺疑心,是定然不肯答應的。
忠順王爺搖了搖頭,隨口說道:“我已經替賈家另外相中了人。”
“不知王爺看上的是誰家公子?”胡競枝略有些緊張地問。
忠順王爺胡謅道:“左不過是個十分熟稔的後生。”說著話,就打發胡競枝出去,他便也坐了轎子上朝去。
果然今日朝堂上,群臣口呼“後宮不可無主”,懇請皇帝立後。待皇帝為難地應允後,周、吳兩家嫡係,便爭相恐後地舉薦起自家娘娘。
如此,雖到了午時方才退朝,到底也沒爭論出周貴妃、吳貴妃哪個品行更比旁人遠勝一籌。
忠順王爺出了朝堂,瞅見許世寧獨自向外去,就隔開幾步對他拱了拱手。
許世寧便蹙著眉頭走了過來,略一拱手,就笑道:“王爺新近可還好?”
“聽說鹹公公明日處斬?”忠順王爺想起昔日王妃與鹹公公往來甚密,就心顫地問了一句。
許世寧點了頭,“誰叫他那晚上領頭帶人殺向大明宮呢。”
“如今內務府人手可夠?”
“王爺有要舉薦的人?”許世寧問。
忠順王爺忙擺了擺手,說道:“本王又不糊塗,哪敢這會子就向槍口上撞?不過白問一句。據本王看,舉賢不避親,你家子弟眾多,不如就叫你家子弟去。”
許世寧連忙擺手,“不可不可,這邊一日經手的銀子就有幾萬兩,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我都想離著這邊遠遠的呢。”
說話間,二人便出了宮,在宮門外,忠順王府長史官過來在忠順王爺耳邊說:“王爺,那胡競枝去了計家。”
忠順王爺冷下臉來。
許世寧聽見幾個字,就問:“說得可是胡家競枝小兄弟?”
“許大人也認得他?”忠順王爺吃驚地說道。
許世寧笑說道:“戴公公曾帶著他來,隻說是進京趕考的寒門子弟,很有些才華偏生時運不濟,每每在大考前出事故。我考量他一番,本要應允,偏生在寧榮大街上,也是戴公公那出來的一個小太監殺了人,是以人言可畏,不敢再用他。不知那兄弟如今怎樣了?”
忠順王爺心寒地道:此人竟然早已經將滿京城可攀附的人攀附了個遍。於是又佩服胡競枝能耐,又憐憫他黴運當頭,更暗恨他竟然瞞下與戴權、計家的瓜葛。忽然又想,莫非那胡競枝是皇帝派來的?如此一想,頓時冒出涔涔冷汗來。
“王爺,改日再聚。”許世寧拱了拱手,就上了轎子去查看修建中的六皇子府。
忠順王爺上了轎子,微微閉著眼睛,休憩一炷香功夫後,便十分慎重地將懷中的名單拿出來,將上頭人一一掃了一遍,已經殺頭伏法的,就用指甲在那名字上輕輕地一劃,見還有不少人可用——尤其是裏頭還有二三封疆大吏,登時又安了心。
忠順王爺忽然想到還不曾去過賈璉府上,就說道:“不回王府,向榮國府去。”
“是。”
轎子半道上改了方向,直接就奔著榮國府去,轎子並不經過寧榮大街,而是從寧榮二府房後去,從後偏門進了賈家。
忠順王爺在進了梨香院時就下了轎子,踱步向內走,走到那後舍,就聽見朗朗讀書聲,見房中一先生看見他,就對那先生擺擺手,他自站在窗邊向內看,望見屋子裏隻有垂髫小兒,並無輕壯男子,就疑惑起來,待房中先生出來拜見,就疑惑地問:“賈家子弟竟是如此稀少?”
出來的恰是葛魁,葛魁笑說道:“回這位老大人,我們府上璉二爺不信那句‘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撿著頭腦靈活的打發去做買賣了;讀書有靈性的,去五湖四海遊學;還有些腦筋不太好,有些憊懶的,直接攆去金陵老家看著祖宅、祖墳去了。”
“物盡其用,人盡其才。”忠順王爺讚許地說道,又擺手令葛魁回去教書,便又踱步從前廳出了梨香院,從後角門上進了園子裏,舉目望去,隻見滿園桃李杏梨掛在枝頭,約莫一二十個年少女子手拿芒花掃在小徑上清掃落紅。
忠順王爺正瞧著,忽然望見賈璉匆匆過來,於是就在一處水塘邊坐下,見水塘中菱花綻放,隨風就有清香撲麵而來,就心道賈璉這園子雖不華麗,卻也別有一番雅趣。
“王爺貴腳踏賤地,賈璉有失遠迎,還望王爺恕罪。”賈璉人未到,先請罪道。
忠順王爺笑說道:“你這園子修得不錯,比周、吳兩家那園子看著順眼一些。”
賈璉忙說道:“比不得他們兩家的,不過是撿些邊角料罷了。”待見小廝送了茶水果碟來,就親自動手在亭子裏擺上。
忠順王爺又望見兩隻細腰長身的黑色大狗在芍藥圃嘻戲,就說道:“若有些雲霧,再看那兩/13312/隻狗才有趣。”略頓了一頓,又問:“你方才忙什麽?”
賈璉笑道:“昨兒個姓柳的過來滋事,今日一早少不得要安慰林妹妹一番。”
“還有人敢到榮國府滋事?”
賈璉說道:“那姓柳的昨兒個天黑了過來,胡說八道說那胡競枝說,王爺要給迎春胡亂挑個女婿,我就問他若是王爺給迎春指婚,又跟他有什麽相幹?他被我說得啞口無言,於是又說他在京城時,林姑父已經許下將來叫他給養老送終一切林家財物也歸他所有;如今林姑父雖不在了,但他情願照料林家妹妹,隻說要帶著林家妹妹並林姑父的東西走。天地良心,林家要緊的東西都被火燒去了,剩下的錢財也不過二三十萬罷了,又是給林妹妹留著做嫁妝的,哪裏能聽他空口白牙幾句話,就將銀子給了他?”
“沒想到柳湘蓮竟是這麽個無賴人物。”
賈璉說道:“他倒是有俠義心腸,且是直腸子,哪裏能想到要來討林家錢財,怕是有人在他背後支招,叫他用這法子,逼著我將妹妹嫁給他呢。”
忠順王爺心道那人定是胡競枝了。好一個胡競枝,現在他跟前胡言亂語,後頭又慫恿柳湘蓮逼著賈璉答應。
“你待要怎樣?”
賈璉冷笑說:“昨晚上內子去問了妹妹,妹妹被柳湘蓮皮相迷惑也已經是鐵了心了。我琢磨著,那柳湘蓮必定是以為娶了我家妹子,便可做了榮國府當家人,是以與內子商議著,隻管叫妹妹嫁了他,再不提招贅女婿的話。”
忠順王爺聽他這般說,又遲疑地問:“莫非你內傷好了?”
賈璉說道:“傷還不知哪一日能好呢,不過是見府上要招女婿,就惹出許多是非來,更見不得妹妹拿著府裏隻剩下她可傳宗接代的話要挾我們,於是幹脆就這麽著了。待日後瞧見合意的子弟,再過繼到膝下。”
忠順王爺點了點頭,因又問賈璉:“你新近可曾見過戴權?”
“先前為府上二老爺、寶玉求情時,曾見過一回。”
忠順王爺沉吟道:“那戴權曾向你嶽父舉薦過胡競枝。”
“王爺的意思是,他是,上頭的人?”賈璉蹙了蹙眉。
忠順王爺點了點頭。
賈璉笑說道:“王爺,據我說,不如王爺帶著他向清虛觀裏住上十天半個月,若是十天半個月裏,他耐心與王爺討教道法,便是王爺多慮了,若是他旁敲側擊些旁的事,也不用多想了,日後理清他究竟是誰的人,再將計就計。”
忠順王爺心道賈璉這試探人的法子,可比胡競枝那法子要高明得多。
正說著話,忽然就見林之孝走來說道:“璉二爺,吳家老爺來了,正在二爺書房裏與蘭哥兒說話。”
忠順王爺聽了,就站起身來,笑說道:“他定是來尋你請你勸說許家懇請主上冊立他們家娘娘為後呢。”說罷,略頓了頓,又道:“那柳湘蓮在馮家軍中舉足輕重,隻可叫他吃了啞巴虧,萬萬不可當麵得罪了他。”
“是。”賈璉說著,一路送忠順王爺出了後門,隨後便慢慢地向前,正走在一條翠色雨花石鋪成小徑上,忽然聽見花叢裏悉悉索索聲,隻當是隻小狗兒四處亂爬,於是嘴裏嘖嘖出聲,就伸著手做出喂食狀向那花叢走去,走近一些,恰看見一條青色衣帶,於是立時呼道:“誰在那裏?”
這一聲後,就見那花叢又是一顫,隨後裏頭一男一女兩個人提著衣袋匆匆鑽了出來,其中那女子就是司棋,剩下的那男子,提著衣裳就向外跑。
誰知院子裏狗兒多,狗兒乍然望見個人倉皇奔跑,立時將那人團團圍住,撲倒在地上。
“是誰?”賈璉眯著眼看那男人。
那男人呲牙咧嘴地亂叫。
司棋忙跪在地上說道:“求二爺將狗叫開,饒他一命。”
賈璉吹了一聲呼哨,或黑或黃的大狗立時跑到賈璉身後躺下。
“你快來給二爺跪著吧。”司棋急紅了眼,見那人雖嚇得臉色蒼白到底沒有留下什麽傷,也就安了心,待那人跪下後,就對賈璉說:“璉二爺,這是我姑舅表弟潘又安,求璉二爺饒命。”
賈璉木著臉看地上二人,心道千防萬防,到底沒防住,於是先問司棋:“大白天就能混進府裏來,是哪個給開得門?”忽然想起才買了秦顯一家來,見司棋不說,就問:“可是秦顯家的幹的好事?”登時後悔一時心軟,收留了秦顯一家。
司棋忙磕頭說道:“璉二爺要罰,就罰我吧,不關我嬸子的事。”
“就知道你們一家做不出好事來!要嫁人為何不早說,偏要弄這些不人不鬼的事。敗壞府上名聲還是二話,倘若有人有樣學樣,弄了賊進來呢?”賈璉冷笑著,看那潘又安嚇得不敢言語,又問他:“你不是原來寧國府的人嗎?被發賣出去,怎麽又回來了?”
潘又安忙說道:“回璉二爺,小的……”戰戰兢兢地望著賈璉,好半天才說,“小的被發賣到南邊,前二年,恰被一戶姓郝的人家買去,如今是跟隨主人家回城。”
賈璉看他言辭閃爍,冷笑道:“還敢胡言亂語?”
司棋伸手平推了推潘又安,氣道:“已經被二爺抓到了,你就說了實話吧,那賴大對你又沒多少恩情。”
賴大?賈璉遲疑地問道:“姓郝的,就是賴大?他竟然能回來?”
潘又安忙低頭說道:“回璉二爺,據說賴大去海外時,恰遇上狂風驟雨,迷了方向,又丟了水糧。賴大憑借三寸不爛之舌,說服船上船員劫持了船,他靠賣船上貨物發了家。又據說在廣東那遇上了南安老王爺,南安老王爺還認得他,就抬舉他一二,如此賴大總管就又東山再起了。”
“如今他來找我報仇?”
潘又安埋著頭點了點頭,又說:“賴大說我表姐還在榮國府,就叫我來見表姐,叫我務必……”一時又吞吞吐吐起來。
司棋忙推潘又安,“你到底說呀。”
潘又安忙說道:“賴大總管叫我務必將一包東西丟到大老爺院子裏。”
司棋尚且不知這事,嚇得渾身發顫。
“什麽東西?”
潘又安磕頭說道:“小的也不知是什麽東西,隻摸著一個個用錦盒裝著的。”
賈璉聽了,冷笑一聲,恰望見林之孝又來催促,就對林之孝說:“將司棋一家、秦顯一家、潘又安,還有今日跟著秦顯家的一起看門的,統統抓起來看嚴實了。”
“是。”林之孝心下疑惑這賴大怎又冒了出來?心下疑惑著,就領著潘又安、司棋等向外去。
司棋本當不過是她與潘又安偷偷相會,誰知潘又安又做下那樣的事,又對賈璉說:“請璉二爺對姑娘說,是司棋對不住她了。”
“去吧。”賈璉揮了揮手,心下很不痛快地就向東北院去,到了門上,開了院子門,不見賈赦、碧蓮像往日那樣迎出來,就領著人向房裏去,果然瞧見賈赦正捋著胡須欣賞一把把精致非常的扇子。
賈赦先前的東西都給了許青珩,難得再見這些,就如老樹逢春一樣,笑說道:“璉兒,這些都是送我的?還算你有些良心。”
“老爺,這些留不得。”賈璉說著,就要去拿扇子。
賈赦忙護住扇子,問道:“為何留不得?”
“老爺仔細想想,平白無故,怎會有扇子被人丟進來?快叫我將這些扇子拿出去吧。”賈璉說著,就用原先那包袱包裹扇子。
賈赦橫著身子趴在桌上,擺手說道:“你如今很有權勢了,還怕個什麽?就算是栽贓嫁禍,難道你還擺不平?”
賈璉見他竟然耍賴,於是冷笑著說:“我如今做的事,可得罪人了,難道老爺不仔細想想隔壁寧國府是怎麽沒的?”
賈赦聽見“寧國府三個字”,這才服軟,滿懷不舍地眼瞅著賈璉將那些古扇一一收了回去,咽了咽口水,又問:“找到要招的女婿了?”
“沒了,不招女婿了。”
賈赦聽了心下大喜,搓著手由著賈璉將扇子都拿了去,忙又叫了碧蓮來說這喜事。
卻說賈璉拿了扇子出來,本要將扇子燒了一了百了,須臾又想賴大後頭指不定還有後招,於是就提著扇子去找潘又安,當著司棋的麵問他:“你可是對司棋真情真意?”
潘又安立時拍著胸口道:“自然是真情真意。”
“若是這樣,就將扇子偷偷地放回賴大家去,若成了,日後我就將司棋嫁給你。不然,將她發賣出去,她這樣美貌,去了人家就不是做丫頭了。”賈璉說道。
潘又安忙磕頭說道:“原本不知賴大安的是什麽心,覺得什麽事璉二爺都能擔著,才膽大替他辦了事,如今二爺既然這樣說,小的就立時將東西給他送回。”
賈璉聽了,這才鬆了一口氣,依舊向前麵會吳老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