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一枝秀
“你瘋了?”許青珩說道。
房文慧沉吟道:“他沒有的,我也不該有。”
“瘋子。”許青珩冷嗤一聲,不免刻薄地說道,“看你無子,在後宮裏怎樣度日。”
房文慧篤定地說道:“我不信他會將我棄之不顧。”
許青珩下巴向偏宮一指,“薛蟠的妹子,難道不比你更親近?”
“深宮寂寞,先前模糊不清的事,經過幾年寂寞打磨,也像是海誓山盟過一樣。”房文慧模棱兩可地說,雖細論起來,薛寶釵與賈璉更親近一層,可她就是打心底裏相信賈璉不會將她棄之不顧。
許青珩氣得咬牙切齒,暗道消息不通,房文慧為何還會如此信賴賈璉?當初碧蓮、孟氏兩個進榮國府,饒是她也曾動搖過。從袖子裏掏出玉牌,往房文慧身上一丟,但覺一句話不說,似乎是自己氣短一樣,待要說,又覺自己一開口,房文慧就勝了,於是耷拉著眼睛一言不發。
那玉牌用帕子緊緊地纏裹著,房文慧解開帕子,才將玉牌取出來,見了玉牌,幾不可聞地說:“雖曾聽太後處老嬤嬤說過明太妃、明皇後有個玉牌可暗中調動宮人,卻不曾親見,莫非這玉牌……”
許青珩點了點頭。
“……哪裏來的?”房文慧疑惑地問。
許青珩有些報複地說道:“他用美男計,從東安郡王那弄來的。”
房文慧臉上一白,說道:“為了我嗎?”
許青珩一噎,“是,為了你,用美色騙了另一個女人。”
房文慧反倒笑了起來,說道:“你一瞧就是不常跟人鬥嘴,竟然留下話頭叫人接上。”將玉牌珍重地藏在袖中,又聽宮女說薛寶釵帶了薛姨媽來見,於是就請人將她們母女二人請進來。
許青珩先前對房文慧無禮,此時薛家母女進來了,忙畢恭畢敬地隨著房文慧站起來,見薛寶釵豐盈了許多,就與她彼此見過。
薛姨媽再三向房文慧道謝,說道:“若不是娘娘關照,才人也沒有今日,日後還要多賴娘娘照料才是。”
房文慧笑說道:“太客氣了,時日不早,你們快些回家過節吧。”
薛姨媽再次道謝,才與許青珩一同向外退去。
“娘娘。”薛寶釵忐忑地說道,微微扯了扯衣擺遮住小腹。
房文慧望了她一眼,笑說道:“快回去吧,別累著了。”目送著薛寶釵出去,才又將玉牌握在手上,臉色也漸漸冷了起來。
春桃進來說:“娘娘,還當真叫薛才人生下子嗣不成?”說話間,就將薛姨媽送的厚厚一疊銀票放在房文慧麵前。
房文慧握著玉牌一言不發,薛寶釵耐不下性子陰奉陽違的事,她豈會不知曉?“由著她去吧,能生的下來,就是她的造化,生不下來,這筆陰司官司,也算不到我頭上。”
“娘娘要忍下這口氣?或是,等薛才人生下孩子……”
“住口。”房文慧鄭重地說道,染著蔻丹的指甲挑在玉牌上,便在心裏思忖著後宮之中,哪個是明太妃、明皇後留下的人,想起許青珩那一句“用美色騙了另一個女人”,暗道哪個女人是誰?若是許青珩,她又怎會將玉牌給她?如此,就當是,東安郡王?
房文慧暗道這念頭實在荒謬,卻也因這荒謬的念頭,想著宮裏那些隨著皇帝皇後從王府搬入皇宮的老人裏頭,定有皇後的人,找到一個抽絲剝繭,要找到其他人還不容易?
於是乎,元宵家宴上,房文慧隨著後宮妃嬪陪在太後宮中吃宴席,見吳貴妃令家裏采買的小戲子唱戲給太後聽,便裝作神情懨懨地去更衣,在偏宮更衣後,果然遇見個老嬤嬤,便又裝作漫不經心地將玉牌給她看。
那老嬤嬤見了,也不言語。
房文慧還道自己弄錯了,於是依舊回去聽戲,待宴席散了,回了宮裏洗漱之後,就見本宮裏服侍在薛寶釵身邊的小丫頭繡球過來請安。
繡球也不過十二三歲,一雙眼睛又圓又大,一顰一笑顯得很是嬌憨可人。
“嬤嬤叫我來問,不知娘娘有什麽吩咐?”繡球道。
房文慧先不言語,隨後問道:“一共有多少人?”
繡球怔了怔,說道:“這得看娘娘的能耐了,若是娘娘能撐得起天,咱門的人要多少有多少,不然——明太妃、皇後已經去了,其他人未必肯服。”
房文慧笑道:“原來都是有骨氣的,也不想想,我若沒有能耐,又從哪裏弄來這玉牌?”
繡球笑了一笑,又問:“娘娘有什麽吩咐?”
房文慧略一沉吟,就說道:“今晚上皇上去了周貴妃宮裏,進三月前,我要聽到吳貴妃有喜的消息。”
繡球一怔,隨後笑說道:“皇後沒了,沒人願意認真當差,周貴妃、吳貴妃二人都已經有了好消息,隻是都藏著掖著,不肯叫旁人知道呢。”
房文慧心道難怪她們二人都齊心合力去擠兌薛寶釵呢,“既然如此,將窗戶紙揭穿就夠了,剩下的,叫兩位貴妃自己算去。”
繡球又說:“娘娘可要對付計惠妃?”
“對付她做什麽?傳我的話,日後你們不聽我的就罷了,凡事幫著計惠妃一些,若是計惠妃想叫袁家姑娘做了六皇子妃,就叫各處幫著說說好話,促成好事;也幫著薛才人一些,叫她在宮裏日子自在一些。”
繡球點了頭,見房文慧揮手,待要轉身向外去,又折回來說:“娘娘不如好生保養身子,待過兩年,定有喜訊傳來。”
房文慧聽她話裏似乎在說她寒氣入宮另有緣故,就說道:“不要輕舉妄動,本宮兩年、十年後,也不會有喜訊傳來。”
繡球聽她這話十分古怪,暗道後宮裏還有不肯生孩子的,想著,便就去了。
房文慧握著玉牌靠在椅袱上,將眼睛用力地睜了睜,想到許青珩回家後定會吃那莫名其妙的醋,登時不可抑製地笑了起來。
“笑什麽呢?”
冷不丁地門外有人問。
房文慧將玉牌用帕子纏住塞在身下凳子縫隙中,心道這大十五的,皇帝來她這做什麽?疑惑著,就起身去迎。
“笑什麽呢?說出來,叫朕也高興高興。”水沐說著,就從外頭進來。
房文慧見他是披著衣裳過來,幫令人拿了熱茶來,急忙問道:“天這樣冷,主上怎麽這樣就過來了?”
水沐笑說道:“正是十五團圓夜,不想朕竟成了人人攆的。去周貴妃那,周貴妃惶恐,隻說不合規矩,將朕打發出來;向吳貴妃那,吳貴妃也跪在地上請朕移駕;計惠妃更是早早地關了宮門呢。”見房文慧聽他這樣說就花枝亂顫地笑起來,笑說道:“你不惶恐嗎?”
房文慧一邊拿著銀箸挑撥了手爐中的銀炭,一邊笑說道:“撿到漏子了,合該我今年該發財。”
“發財?薛家送的?”水沐問。
房文慧將手爐放在水沐膝上,就去房中拿了匣子,將裏頭一水的百兩銀票拿給水沐看。
“收著吧,除了薛家,你也沒旁處弄銀子來。”水沐說道,試探地望了房文慧一眼,見她麵上滿是遮掩不住的笑容,不覺心裏也痛快許多,就笑道:“她們三人唯恐今晚上出了風頭,你不怕嗎?”
“參天大樹才怕木秀於林,豆芽菜隻恨腦袋伸得不夠長,怕出什麽風頭?”房文慧說完,就又將五皇子今晚上送來的賞月詩拿給水沐看。
水沐隻望了一眼,就將那詩還了回去。
“今晚上月色正好,主上可有雅興賞月?”房文慧笑問道。
水沐有些詫異,暗道房文慧昔日循規蹈矩的很,怎地今晚上如此不知內斂?難得見她“爭寵”,於是重新將衣裳穿好,就隨著她向院子裏去。
隻見一叢梅花樹下,擺下了一方圓桌,兩方圓凳,桌上又擺了四五樣果子,具是團團圓圓樣式。
“請。”房文慧請水沐先坐下,隨後陪坐在一旁,待春桃送來了兩碗元宵,便先端起一碗請水沐吃,見他不動,便自己端了碗慢慢吃,吃著元宵,想著許青珩那樣的性子回家後定要跟賈璉追根究底、賈璉那樣的性子定然不肯多說,如此他們兩口子也休想安生過十五了,於是便又忍不住笑了起來。
“又笑什麽?”
房文慧呷著微微有些燙的湯,嗅著裏頭濃濃的芝麻香氣,笑說道:“進宮幾年了,難得能坐在一處吃元宵。”
“你進宮幾年了?”水沐追問起來,見她笑容發自肺腑,不禁也隨之一笑,端起碗嚐了一口元宵,見是桂花餡的,就又放下,“還是你的好吃一些。”說罷,就與房文慧換了碗。
房文慧詫異地說道:“這可是合著主上口味叫人煮來的。”
水沐笑說道:“那你如今知道朕的口味了?”
房文慧笑了一笑,吃了一粒元宵,就又忍不住笑了起來。
“看出來了,你笑不是因為朕來了。”水沐笑說道。
房文慧笑道:“實不相瞞,今日我可是聽說了一個大好消息。”
“什麽好消息?”水沐微微蹙眉,暗道房文慧最好不要說是薛寶釵有喜了。
“老五說將府上西邊大院空下來,等著將來接我出宮養老呢。”
水沐砰地一聲將碗放到桌上。
房文慧嚇了一跳,忙垂手站起身來,小心翼翼地向他看去。
水沐冷笑一聲,須臾又覺他這怒氣來得實在沒有緣由,就說道:“坐下吧,老五這樣跟你說的?”
“……是,說是將寧國府原本做祠堂的西院收拾成我這宮裏一樣的地方。”房文慧戰戰兢兢地說。
水沐一言不發地吃著元宵,因想五皇子與房文慧倒是要好奇,於是問她:“五皇子的封號尚未定下,你琢磨著什麽封號適合他?”見房文慧忐忑不肯說,就笑說:“但說無妨。”
房文慧微微側頭,笑說道:“東南西北,平安寧靜,忠順仁義這些字都用過了,若用恭字廉字,又不合老五那乖張的性子。”
水沐笑說道:“不如用個寶字?寶郡王?”
房文慧笑道:“主上還真不怕老五成了眼中釘,他還配稱個寶字?”
“他不配,誰配?”水沐輕笑一聲。
房文慧一笑,就將手指向薛寶釵住著的宮室,“那邊不是有個寶嗎?”
水沐心道房文慧今晚上膽子真大,莫非她是見五皇子答應下將來接她出宮做太妃心裏就有了底氣了?“天晚了,明日還要早朝,歇了吧。”
“主上去歇著吧,我還要坐一會子。隻吃了元宵,還沒喝酒吟詩呢。”房文慧悠哉地說道。
水沐雖難得見房文慧爭寵,卻不喜她這樣不知深淺,想著明日還要早朝,於是就向薛寶釵宮裏去了。
房文慧捏著酒杯,待他去了,又對著一輪滿月遐思了半日,才回房裏去。
次日一早,果不其然,正月十五,皇帝留宿在薛寶釵那的事,就在宮裏驚起軒然大波。於是有向太後處狀告薛寶釵不知體統的,還有暗暗巴結,隻覺薛寶釵就是周、吳二妃身後的黃雀的。
房文慧料到薛寶釵害怕之後,定會來求她,果然,隻三日後,薛寶釵就有些虛弱地登門了。
薛寶釵忐忑不安地來說道:“娘娘,婢妾隻怕是有了。”說完,敏銳地察覺到房文慧這房中布置與先前又不同,之前素淨非常,如今雖一樣素淨,卻也添了一些新巧玩意,尤其是房中,桂花的香氣濃鬱襲人。
“好事,請太醫來把脈吧。”
薛寶釵分辨不出房文慧的神色,依著先前與薛姨媽商議來的話,說道:“婢妾人微言輕,怕沒有福分養這孩子,將來還要勞煩娘娘教養。”
房文慧歎道:“你又多心了,安心地養著身子吧,其他的一概不必多想,左右,我也不會叫人將手伸進咱們宮裏來。”
“哎。”薛寶釵見房文慧無心收下她腹中孩子,越發忐忑起來。
忽然聽說皇帝來了,薛寶釵忙與房文慧一同站起來迎接。
水沐乍然進來,就被那桂花香氣嗆得一愣,當即有些不悅起來,暗道房文慧還不知他不喜桂花?
“主上萬福。”房文慧帶著薛寶釵跟水沐見了禮。
水沐意有所指地說道:“你越發膽大了。”
房文慧鬼祟地笑道:“有了靠山了唄,聽說主上已經封了寶郡王?”
水沐淡淡地一笑,就對薛寶釵道:“去你那說話吧。”
“是。”薛寶釵含笑答應著,心裏卻打起鼓來,疑惑地想水沐為何說房文慧膽大,莫非她做下了什麽有違聖意的事?若是如此,為何房文慧不膽怯呢?
“不走嗎?”水沐在前頭走著,回了回頭。
薛寶釵連忙跟上去。
房文慧在房裏瞧著,就又抓了一把桂花香灑在香爐中,料想皇帝晚上會過來,於是早早地沐浴更衣,就在房中做起針線來。
果然晚間水沐就冷著臉過來了,來了就說道:“你當真是盼著朕一死,就隨著老五出宮呢。”
房文慧笑道:“無緣無故說什麽死不死的?”於是就請水沐坐下。
水沐見她做的針線是個小兒的圍嘴,看上頭繡著一堆堆的蚱蜢蟈蟈,就問:“給誰的?薛才人?”
“她也配?這是給我孫子的。”
水沐笑道:“你年紀輕輕,就等著抱孫子了。”見房文慧眉眼舒展,似乎身心舒泰,就問道:“莫非你人在宮裏頭,就奔著出宮那一日活了?”
房文慧怔忡住,且不言語。
“難道宮裏沒有你留戀的?”
房文慧仔細想了想,便為難地既不搖頭也不點頭。
水沐笑道:“還當你腦筋靈活了,知道爭個高低了,原來你竟是望梅止渴呢。”
房文慧眉頭微顰地說道:“宮裏怎樣,主上還不知道嗎?又何必明知故問。”
水沐坐在榻上,摸著房文慧的針線,笑道:“若有下輩子,朕就找了你含飴弄孫,平淡度日。”見房文慧不言語,就問她:“難道你不肯?”
“不好說下輩子的事。”
“你嫌棄朕?”
房文慧輕笑道:“主上莫說這樣孩子氣的話,有損威儀。”
“若有下輩子,你待如何?”
房文慧沉吟一番,就說道:“若有下輩子,我就早早地嫁了人。”
水沐先是一笑,隨後便又是一惱,繼而笑道:“歇著吧。”
一夜無話,隔日,周、吳兩貴妃紛紛打發人來試探房文慧如何看待薛寶釵腹中孩兒。
誰知進了二月中旬,宮裏便處處傳言周貴妃、吳貴妃、薛才人都有了身孕。
薛寶釵雖位分卑微,但奈何早有主上因妃位已滿不得已才叫她做了才人的傳言。於是薛寶釵雖是才人,卻也與周貴妃、吳貴妃二人有了三足鼎立的架勢。
四月裏,眼看著將要臨盆,周貴妃、吳貴妃二人雙雙小產,落下兩個成了形的男胎。因月份大了,兩貴妃雙雙傷了身子,其中周貴妃傷得尤其重,奄奄一息地拖了一個月,便一命嗚呼。
於是本就互為眼中釘的周、吳兩家再顧不得忠順王爺告誡,撕破了臉互相攻訐起來。
五月裏,太後親自查二妃小產一事,又從常升處得知周、吳兩家積怨甚深,於是令許玉珩詳查周家子弟慘案並扇癡石呆子命案。
許玉珩也為這案子頭疼得很,周家那邊要查那道士姓甚名誰,偏生收留那道士的清虛觀中無人知曉;石呆子一案,要追查賴大人在何方,少不得要查到南安王府,但南安老王爺如今又在外打仗,又不好追問到底。
正為難時,恰逢柳湘蓮、迎春大喜,於是就向榮國府去。上了寧榮大街,就見先前的寧國府如今的寶郡王府中抬出兩頂轎子來,那兩頂轎子都裝飾著各色瓔珞,竟是令人一時間分不出高下來。
半路又遇上個袁靖風,許玉珩與他並騎走著,見他愁眉苦臉,就問:“忙著衙門裏的事,幾日不見,你這是怎麽了?”
袁靖風笑說道:“原說我們家好端端的,誰知竟叫計家瞧上了。”
許玉珩笑道:“計家也是能耐,能臨到婚事前,將甄家這禍根挖去。你們家叫計家瞧上,這真是奇怪了。”
“可不是嗎?主上還叫了我家老人進宮說話呢。這宮裏也是奇怪,先是三足鼎立,如今就隻剩下薛才人。”袁靖風無耐地說。
說話間,就進了榮國府,隻見榮國府內張燈結彩,沿著大門就擺下姹紫嫣紅的花朵,裏頭迎來送往的下人,更是一簇簇地站在大門邊上。
許玉珩瞧著納罕,就與袁靖風又向內去,誰知榮禧堂堂前,賈赦一身大紅衣裳地拄著拐杖滿臉喜氣地站在前頭跟各家的老爺、大爺們說話。
許玉珩心裏納罕,暗道賈赦先前不是一露麵就跟旁人訴苦的嗎?走上前去,跟賈赦見了禮,就聽賈赦笑說道:“原當璉兒會虧待他妹妹,如今瞧著他很將他妹妹的事當一會事,我這做老子的,心裏也就舒坦了。”
許玉珩越發納罕,又見隔壁府上住著的胡競枝也如賈家一樣隨著賈蘭、賈芸、賈藻款待客人,就又納罕了一回,隨著賈芸順著巷子向後頭園子去,走在巷子裏正待要問賈芸一句話,就忽然聽見一女子罵道“也不撒泡尿照照你那德行,還敢成日裏往爺跟前湊?叫你配了小廝,你又不肯,你做這樣子給誰看呢?”
許玉珩忙隨著賈芸躲到一旁,就見一個花容月貌女子掐著腰氣鼓鼓地領著一個仆婦過來,待那女子走了,就忙問賈芸:“這是哪個?怎麽在賈家地上也不知收斂?”
賈芸笑說道:“這就是隔壁府上娶的奶奶,被罵的那個,是隔壁胡爺一直帶在身邊的女人。她是有意罵人給我們看,好瞧瞧能不能收拾了金釧、玉釧兩個。”
許玉珩被點出舊病,於是也不再提起這事,又問:“你家老爺奇怪得很,先前不是見了人就抱怨嗎?”
賈芸笑道:“他哪裏還有功夫抱怨,歡喜還來不及呢。如今雖說柳二叔住在我們府上,到底不是入贅。老爺怕二叔不將這個家給琮叔,恨不得渾身長滿嘴說盡二叔好話呢。”
許玉珩想想這情形,也覺有趣,隨著賈芸進了院子裏,遙遙地望見幾個人站在桃樹那,於是就向桃樹那去,隔著幾步遠,就忽然聽北靜王冷笑著說:“金童玉女?誰家的金童玉女?那寶玉茜香國女國王留下就罷了,為何林姑娘也要留下?”
“據說是一見如故——寶玉說,茜香國女國王容貌就跟他先前夢見過的警幻仙姑一樣,茜香國也是處處奇花異草、清溪白石,也如他夢境一般。”賈璉說道。
許玉珩頓住腳步,手上攀著一枝長滿了桃子的綠枝,暗道賈寶玉去了茜香國,確實如魚得水了。
北靜王冷笑道:“難道林姑娘沒說已經定下親了嗎?怎會聽那女國王一句話,就也答應著留下呢。”
“……咳,看寶郡王府上無依無靠的王妃,雖也姓房,如今各樣排場,與側妃賈氏相差無幾,怕林姑娘也怕遇見這樣的事,才不得不如此。”
許玉珩聽這聲音是從一處怪石後傳出,暗道原來薛蟠也在。
北靜王攥緊拳頭,忍了又忍,冷笑道:“她沒有父母教導,隻管由著性子來。你身為表兄,如今算是唯一在情在理能做了她主的人,難道也由著她?”
“不如你去追吧。”
北靜王一怔,為難地說道:“我身為王爺,豈能私自離京?”
“那便請旨離京,左右將人接回來。順道辦點事。”賈璉輕笑道。
“什麽事?”北靜王問。
賈璉於是在他耳邊嘀咕著說道:“順便去劫個道,若見有人送了大批東西向南邊去,就將東西劫下來。回來後,悄悄地,好生謝一謝胡競枝。”
“你這話又是什麽緣故?”北靜王輕笑道,回想自己初見他時,還是個懵懂小兒,如今自己已經大了,他這麵孔竟然沒有絲毫變化。可見這人牽掛的東西太少,才會經得住歲月挫折。
“不樂意見某人日子太過清閑。”賈璉笑說道。
這某人,北靜王一聽就知道指的是忠順王爺,於是冷笑著說道:“那東安郡王實在是無理取鬧,若不是他苦苦相逼,如今林家也沒那樣多的事。他一抹脖子走的幹脆利落,給旁人留下那麽多的麻煩事。”說著話,便轉身去了。
許玉珩站在路邊匆匆見過北靜王,待要上前跟賈璉說話,就又聽薛蟠說道:“璉二哥說說怎麽辦吧,如今宮裏就剩下妹妹一個有身孕的,出頭的椽子一樣,日日叫人磨上幾回。偏生母親進宮兩次,見了房娘娘,房娘娘隻說今生隻有寶郡王一個就夠了,不肯再養另一個。”
許玉珩見薛蟠說的是薛寶釵的事,於是又立在桃樹外,等薛蟠先說了。
賈璉坐在桃樹遒勁的樹幹上,聽薛蟠說,且不答他。
薛蟠憋了好半天,才又說道:“璉二哥是氣我先前因聽了妹妹的話,就自作主張不成?說來也怪不得她,一個姑娘家不上不下地在宮裏呆了幾年,哪裏還能沉住氣?我原也不知這事竟然是幫著計家的。”
賈璉歎了口氣,說道:“寶釵已經替計家辦了事,難道還要叫房娘娘幫襯著她?”
薛蟠咕噥道:“雖不叫房娘娘幫襯著,但也別叫房娘娘害了她。據寶釵說,主上去了毓秀宮幾回,旁人都道主上去尋她,卻不知主上次次都是先尋房娘娘說話。”
“房娘娘若害她,她早沒今日了。”賈璉說道。
薛蟠連連點頭,隻是想不明白房文慧為何不肯將寶釵的孩子養在膝下。
“你放心,是個女孩。”賈璉又說。
薛蟠長長地出了一口氣,笑說道:“虧得是個女孩,璉二哥不知先前那群人攛掇著說了怎樣的話呢,那些話,聽得我提心吊膽。”頓了頓,又問賈璉,“璉二哥怎麽知道是個女孩?”
“房娘娘說的,不然,周貴妃、吳貴妃、計惠妃怎會放過她?”
薛蟠摸了一把頭,笑說道:“真真是將人嚇了個半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