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之公子無良

第206章 人言可畏

請來說話的尼姑,恰是早先這庵堂裏淨虛的弟子智能兒。.訪問:.。

王熙鳳看她生得風流嫵媚,身上並沒有其他尼姑的冷清勁,就猜著她不是安分守己的人定與旁人有些首尾,於是說道:“你們這饅頭庵,隻怕不幹淨。”

智能兒忙笑說道:“薛大‘奶’‘奶’這是什麽話?我們哪裏不幹淨了?來的是六皇子,他常隨著妙‘玉’師父向各處去,不獨我們這,就是牟尼院,他也隨著去。”

“他跟妙‘玉’……”王熙鳳想起妙‘玉’那‘性’子,忍不住嗤笑一聲,心道還有人不嫌冷的。

智能兒笑說道:“他們兩個倒是幹淨,妙‘玉’師父不理人,六皇子也隻是遠遠地瞧著,也不上前搭話。”

王熙鳳想了一想,笑說了一聲知道了,見平兒來,就帶著平兒回家去,等進了家‘門’,就打發人請戴權來說話,誰知請不動戴權,隻能退而求其次,將常升請了來,望見常升不似早先太上皇在時那樣‘精’神抖擻,就說道:“常公公莫不是又受氣了?”

常升背著手,也不坐,隻抬頭去看薛家梁上的燕子窩,問道:“薛大‘奶’‘奶’請咱家來,是為了什麽事?”

王熙鳳笑說道:“昨兒個去水月庵,撞見了一出好戲。”於是就細細地將六皇子打扮得如何風流倜儻,如何知進退不打攪佳人的話說給常升聽。

常升早聽許青珩說過這話,見王熙鳳提起,就笑說道:“知道了。”

“……公公不打算說給太後聽?”王熙鳳含笑問道。

常升說道:“咱家心裏自有計較,還望薛大‘奶’‘奶’莫‘插’手此事。”頓了頓,又問:“今年十六,薛家還給榮郡王做生日嗎?”

王熙鳳笑道:“各處鬧饑荒,還做個什麽生日?叫人罵我們為富不仁?”

常升笑了一笑,待要走,又見彩明悄悄地遞了銀票過來。

“皇長孫還在皇上宮裏?”王熙鳳問了一句。

常升笑道:“大‘奶’‘奶’不問其他皇子,問起皇孫做什麽?難道皇孫還能越過皇子不成?”說著話,人就向宮裏頭去了。

王熙鳳雖答應常升丟開手,偏生見常升賣關子又忍不住出手,於是就對旺兒說:“向外頭散出話來,就說六皇子戀上個帶發修行的出家人了。”

“哎。”旺兒忙答應下來,於是就去找嘴碎的常去各家裏請安的婆子說話。

那些婆子知曉王熙鳳的意思,於是向公侯伯爵家傳話,到了臘月裏,各家裏頭就都知道了。

許青珩是從夏金桂那知道的,原來江西罷免了許多官員,胡競枝便補了江西的缺,要帶了夏金桂母‘女’二人前去上任。

夏金桂見胡競枝還有出頭之日,於是唯恐胡競枝記著前仇在半路上將她暗害了,就趕著來跟許青珩說“體己話”,好叫許青珩替她撐腰。

許青珩不料妙‘玉’與六皇子的事竟然傳揚出去,於是先安撫了夏金桂又暗暗以言語令胡競枝好生對待糟糠之妻,待送走了夏金桂,就向東跨院裏尋迎‘春’商議此事,恰遇上柳湘蓮留在家中歇晌,於是就搖著扇子向後頭園子裏去,見一脈清溪邊黛‘玉’默默祈禱,就笑說道:“因為五湖四海的水是相通的,你就在這水邊為誰祈福不成?”

黛‘玉’一驚,見是許青珩走來,就在水邊山石上坐著,望著池中殘荷枯葉,笑說道:“隻知道嘲笑我,還不知是誰聽說老王爺沒了,就立時問起自家爺們的。”

許青珩拿著扇子向她肩頭一拍,叫她從山石上起來,就問道:“妙‘玉’幾時從水月庵裏回來?”

“誰知道呢?她們出家人,興之所至,興許就要多念幾回經才過癮。”

許青珩輕歎一聲,說道:“可憐她那麽個孤僻的人,偏有熱鬧找上她。”

“什麽熱鬧?”

許青珩於是就將外頭傳的風言風語說給黛‘玉’聽。

黛‘玉’聽了,忙說道:“不好!隻怕過兩日,計家為‘斬草除根’,要來討人了。”

“人家又不是咱們府上下人,來去自由,計家來討,咱們就放人?”許青珩冷笑著說,忽然想起妙‘玉’在水月庵,興許遭人毒手也未可知,於是忙對五兒說,“快叫柳二爺將妙‘玉’接回來!遲了興許會出事!”

五兒聞言,提著裙子就向前頭跑,進了東跨院裏,見‘侍’書攔住不許她進,就忙說道:“妙‘玉’師父興許出事了,快叫柳二爺去水月庵裏接她。”

‘侍’書聽了,忙向內去,須臾就見迎‘春’、柳湘蓮夫‘婦’披著衣裳出來。

柳湘蓮還‘迷’‘迷’糊糊地問:“到底出了什麽事?”

“快別問了,趕緊去吧。”迎‘春’催促著。

因家裏隻有他一個男子,於是柳湘蓮提了靴子,立時就向外去,到了外頭領著林之孝等人就衝水月庵去,待進了水月庵,就覺不對,隻瞧見許多尼姑被人捆綁著丟在牆角下,再向內去,就見妙‘玉’、封氏兩個,也被推搡著倒在梅‘花’樹下。

柳湘蓮忙將封氏攙扶起來,又見衙役過來,就問道:“出了什麽事?為什麽抓人?”

“這水月庵果然是個風月寶地,這群假尼姑在這邊做勾欄裏姑娘的行當,有人貼了匿名的揭帖,我們趕來恰抓了個現行。”那衙役說道。

“現行在哪?”柳湘蓮心道若水月庵果然是個藏汙納垢的地方,封氏豈會安心留在這裏?

“您這邊來看。”那衙役說著,就領著柳湘蓮向一間禪房裏去,柳湘蓮過去了,就望見一個嫵媚小尼姑並一個公子哥衣衫半褪地被綁在一處。

“那封氏還有妙‘玉’師父與此事無關,我領了她們走,也不耽誤諸位辦差。”柳湘蓮忙扭過臉去。

衙役笑說道:“那年紀大的‘女’人,你領走就是。那俊俏的妙‘玉’尼姑,是水月庵裏的頭牌,萬萬不能放了她走,還要去遊街呢。”

柳湘蓮聞言驚住,心道原來許青珩說的出事,就是這事,於是說道:“她是我們榮國府的人,跟這事不相幹。若是你收了旁人銀錢,就有意來折辱我們府上人,後果怎樣,你掂量著吧。”

一群衙役圍了上來,笑說道:“柳提督別為難我們。不然,叫她坐了你們府上的馬車,隨著我們向衙‘門’裏走一趟?”

柳湘蓮見衙役說了軟話,心知再‘逼’迫他們也沒用,於是就向梅‘花’樹下走去,先扶著封氏,又對妙‘玉’說:“小師父先坐了馬車走一遭,回頭就將你接回來。”

妙‘玉’自命高潔,先前錯遇石光珠,此時被陌生男子捆住又推倒在泥地裏,更聽人說起‘花’魁等話,不覺心如死灰,也不為難柳湘蓮,點了頭,就隨著衙役進了馬車。

柳湘蓮一麵令人送封氏回榮國府,一麵又打發人給常升、戴權送話,唯恐妙‘玉’因美貌被人欺辱,於是緊跟著馬車走,待到了衙‘門’口,又令人拿著衣裳遮擋著,親自站在馬車邊請妙‘玉’下來。

誰知,繡著紅梅的簾子打起了,裏頭就出來個頭上帶著新鮮血痕的光頭‘女’人。

柳湘蓮看她緊緊地抿著‘唇’走下馬車後又輕輕地拂去肩上散落青絲,忙向馬車裏看,卻見馬車裏丟了一地的頭發,那挽著發髻的妙常髻的簪子也埋在頭發裏,頭發邊上,就是一隻碎了的汝窯小茶盅。

“妙‘玉’師父?”柳湘蓮輕輕呼喚了一聲,恰望見小李子領著兩頂轎子來,忙向小李子走去。

轎子停下了,常升、戴權從兩頂轎子裏走出,見了自行剃發的妙‘玉’,雙雙急紅了眼。

“這個樣子怎麽去見太後、皇上?”戴權才從常升嘴裏知道太上皇還有個滄海遺珠留在榮國府裏,隻聽說是個冷冰冰的絕‘色’美人,不想卻見著個光頭姑子。

“哎呦喂,這下手太狠了一些,姑‘奶’‘奶’,這頭發還怎麽長得出來?”常升捶‘胸’頓足,又呼喝道:“是哪個幹的?”

眾衙役見竟然驚動了戴權、常升,忙誠惶誠恐地說道:“不關我們的事,是她自己剃的。”

“是我剃的,什麽僧不僧俗不俗的,叫人瞧著生厭。”妙‘玉’冷聲說道,見那常升十分親昵地向她頭上看,就冷冷地躲避開。

“快送到宮裏頭去,你們就等著殺頭吧。”常升指著衙役們罵了一聲,又將馬車裏探手‘摸’了一‘摸’,立時就與戴權護送著妙‘玉’上轎子。

妙‘玉’稀裏糊塗不肯去,柳湘蓮忙說道:“我陪著你去。”

妙‘玉’點了頭,這才隨著人上了轎子,又見方才抓她的衙役都被人捆了起來,心道莫非這是六皇子叫兩個太監來救她?又覺若是如此,越發說不清了,於是就要尋死。偏生她簪子都沒了,此時要尋死也難。

就這般抬進了偏宮裏頭,妙‘玉’下了轎子,隨著柳湘蓮、戴權、常升進了宮室裏,見上頭坐著個慈祥老‘婦’人見了她就落淚,邊上坐著個穿著龍袍的男子,並一個年輕‘女’子,又見柳湘蓮向這三人磕頭,就知這三人是哪個了。

“是誰動的手?”皇太後指著妙‘玉’頭上問,見她嬌嫩頭頂上幾處翻出‘肉’的傷疤,登時惱怒起來。

戴權忙說道:“是妙‘玉’師父自己摔了碗剃了頭發。”

“料想,是被人平白無故冤枉了,妙‘玉’師父心中悲憤,為證清白,才會如此。”常升添油加醋地說道。

水沐深深地望了一眼妙‘玉’,似乎要從妙‘玉’身上看出太上皇的影子,奈何他心裏太上皇是個老朽之人,眼前的妙‘玉’卻正在妙齡,竟尋不出一絲相同之處,“為何會有人跟個出家人過不去?”

“皇上,先請太醫來瞧吧,千萬不可留疤。”房文慧坐在邊上說道,本當妙‘玉’額頭上有兩處血痕,誰知細看又是傷疤。

“不必,妙‘玉’乃是出家人,這副軀殼,有疤也好,無疤也罷,不過是一副臭皮囊而已。”妙‘玉’見人人都打量她,心裏納悶,就也看過去。

水沐原本很是不喜太上皇的“滄海遺珠”,誰知見她竟是一心要入了空‘門’,登時又有些不忍金枝‘玉’葉落到這地步,於是問柳湘蓮:“究竟是何人跟她過不去?”

不等柳湘蓮說,常升就忙說道:“聽說,六皇子自太上皇駕崩那一日,就糾纏妙‘玉’師父至今——妙‘玉’師父一心修行,並未理會六皇子;奈何六皇子糾纏不休。”

“今日的事,與六皇子有關?”水沐不禁有些頭疼,他有仗要打,有饑民要賑濟,眼下又多了一樁有違倫常的頭疼事,“叫六皇子來。”

“咱家去。”常升自告奮勇地說,偷偷地瞧了戴權一眼,心道他可是幫著戴權呢,見皇帝點頭,就拔‘腿’向上書房去,進了上書房,先將正讀書的六皇子引出來,就悄聲對他說:“殿下,不好了。”

“什麽不好?”

常升說道:“你的事叫娘娘知道了,娘娘叫人汙蔑妙‘玉’師父是‘花’魁,妙‘玉’師父一氣之下,剃度了。”

六皇子踉蹌了兩步,忙說道:“公公這話當真?”

“自然當真。皇上要暗暗地處置了妙‘玉’師父,偏太後來說,妙‘玉’師父竟然是太上皇留在民間的金枝‘玉’葉。皇上聽了,見竟然是一樁辱沒皇家臉麵的醜事,決心要殺了妙‘玉’師父呢。”

“太上皇留下的金枝‘玉’葉?”六皇子呆若木‘雞’,暗道妙‘玉’就算不剃度,他們也是無緣無分。愣了愣,說道:“一人做事一人當。”就要衝太後偏宮去。

“殿下,這會子去鬧去求情,越發叫太後、皇上惱羞成怒,要救人,也該想個穩妥的法子。”常升眼疾手快地拉住六皇子。

“她當真剃度了?”六皇子又問了一遍,心裏想著那琉璃世界中的仙子竟然當真剃度了。

“不但剃度,還拿著碗碴子將臉也‘弄’‘花’了。”常升添油加醋地說。

六皇子聞言又踉蹌了一步,心道他守了幾年不敢靠近的‘女’子,竟然被他母妃‘逼’到如今這地步,又顫聲問:“父皇果然要殺了她?”

“皇子對姑姑糾纏不清,這可是奇恥大辱。”常升咬牙說道。

六皇子輕輕地歎了一聲,又見常升悄悄地向他伸手,於是呆呆地伸出手來,見一縷帶著馨香的青絲落到他手上,就閉著眼睛輕歎一聲,默不支聲地將青絲纏繞在手指上,就說道:“請公公等我一等。”說罷,就向小太監們燒茶的屋子裏去。

常升心裏冷笑著,忽然聽見小太監喊了一聲“殿下不可!”,就忙向那茶房裏頭去,見六皇子已經摘下金冠,拿著燒紅的火鉗子將頭發燙斷,火鉗子更是將頭上短發引燃。常升忙隨著旁人向他頭上拍去,隻瞧著頭上的火苗沒了,白生生的頭皮上,立時起了一層水泡。

“公公,咱們走吧。”六皇子說著,也不覺頭上疼,就大步流星地向偏宮裏頭去。

常升年紀大了,追不上六皇子步伐,隻能一路小跑著跟上去,待到了偏宮裏,就見六皇子跪在妙‘玉’跟前喊姑姑。

“誰是你姑姑?”妙‘玉’嫌棄地躲避開,忽然望向上頭坐著的太後、皇後,向後踉蹌了一下,不禁冷笑起來,“果然是……”

太後點了點頭。

妙‘玉’落淚,又自嘲地笑道:“原來我竟是那麽個肮髒的出身,真真是‘欲’潔何曾潔。”

太後勃然‘色’變。

房文慧忙說道:“她‘性’子就是如此,並非是存心詆毀太上皇。”又對妙‘玉’說道,“你既然一心歸入空‘門’,又何必在意出身?”

妙‘玉’聞言依舊止不住落淚,口中依舊冷笑連連。

太後見她竟然如此嫌棄太上皇,怒火中燒下,又望見六皇子光著頭口口聲聲地喊著姑姑,就厭煩地問水沐:“皇上,你怎樣說?”

水沐閉了閉眼睛,歎說道:“他們既然已經入了空‘門’,就放了他們去。”

“放了他們去?”太後冷笑一聲,又唯恐出了宮,六皇子又去尋妙‘玉’,就對常升說道:“將妙‘玉’送去牟尼院,六皇子押入五台山。”

“遵旨。”常升輕輕地籲了一口氣。

柳湘蓮輕歎一聲,又見太後看他,立時說道:“臣絕不會對外說半個字。”

“去吧,戴權,叫人報喪,就說六皇子沒了。”水沐擺了擺手,忽然想起六皇子陵墓又要‘花’上許多銀子,就說道,“令內務府,在儉郡王陵墓邊上另起一墳丘,做個衣冠塚。”

“是。”戴權忙答應下來。

水沐又擺了擺手,戴權、常升忙拉著妙‘玉’、六皇子向外去。

“姑姑。”六皇子出了偏宮,立時就向妙‘玉’看去,見妙‘玉’並不看他就隨著人去了,登時又落下眼淚來,遙遙地望見計惠妃坐了轎子過來,衝轎子拜了一拜,就催著常升送他向五台山去。

計惠妃坐在轎子裏遠遠地瞧著六皇子光著頭去了,登時兩眼一翻昏厥過去,待到半夜悠悠醒來時,就忙問道:“老六呢?”

宮‘女’秀娥回說道:“皇子已經沒了,戴公公來說,是六皇子在水邊哀悼儉郡王,一時失足,丟了‘性’命。”

計惠妃聞言,登時淚如雨下,又哭著問:“諡號呢?”

秀娥搖了搖頭。

“人沒了也沒個追封?”計惠妃又忙問。

秀娥依舊搖頭,“內務府因要料理南安老王爺的後事,據說隻能倉促地給六皇子修個墳丘。”

計惠妃聞言,登時又落下淚來,“那妙‘玉’究竟是什麽人?”不過是個出家人,怎會令太後、皇上那樣大動肝火?

秀娥搖了搖頭。

“……薛家,是薛家先向外頭說起的?!”計惠妃眯了眯眼睛,登時記恨起王熙鳳來,“若不是薛家對外宣揚,本宮豈會……老六又豈會……”悲從中來,又擁著被子痛哭了一場。

恰外頭下起了雪來,計惠妃想著該給六皇子送些厚衣裳,須臾又想還不知六皇子人到哪裏去了,究竟是死是活,衣裳又向哪裏送去?於是發著呆,待天亮時,見到屋子外厚厚的一層雪,就又想起六皇子來,恰聽說薛寶釵打發了鶯兒來安撫她喪子之痛,登時冷下臉來,對秀娥說道:“走,向賢德貴妃宮裏頭去。”

秀娥忙答應下來。

計惠妃也不洗臉也不梳頭,就黃著一張臉向毓秀宮去,進了宮裏,見著薛寶釵,也不言語,但凡薛寶釵尋了借口要送客,便哀哀淒淒地哭起來。

至傍晚時分,見有人來說皇帝今晚上來毓秀宮,計惠妃也不肯走,越發哭得傷心。

水沐來了,就聽計惠妃說:“老六沒了,旁人說話不可臣妾的心,還是貴妃賢德,樂意開解臣妾。”

水沐聽了,也不追究是真是假,當即說道:“既然如此,那就請薛妃多多安慰惠妃吧。”說罷,立時就回了他的寢宮,瞧見皇長孫趴在‘床’上看書,就走過去,將書本拿開,“仔細傷眼睛。”

皇長孫坐在‘床’上問:“什麽是滄海遺珠?”

水沐笑說道:“又聽誰胡言‘亂’語了?小孩子莫問這些話。”又看皇長孫‘精’神得很,就問:“睡不著?”

皇長孫連連點頭。

“陪著爺爺看一會折子吧。”水沐歎說道。

皇長孫忙下了‘床’,隨著水沐向禦書房走去,待水沐坐下後,就坐在水沐膝上,拿著手指著折子上的字,一個個讀出來,或有不認識的,就問水沐一句。

恰翻到況晏冰的折子,就一字字地讀說道:“粵海將軍、戶部‘侍’郎‘私’通外敵,臨陣脫逃,已經被神武將軍斬殺於陣前。”於是扭頭問水沐,“粵海將軍,是個什麽官?”

“封疆大吏。”水沐歎說道。

皇長孫又問:“粵海將軍沒了,叫誰去做將軍?”

“你說叫哪個?”水沐含笑問道。

“叫五叔叔,皇祖母說五叔叔‘性’子跳脫,殺伐果決。”皇長孫忙說道。

“你皇祖母還教你舉賢不避親?”水沐又笑著問了一句,見皇長孫打哈欠,就叫小李子抱著他去睡下,提著朱筆待要批閱,不免又將心思放長遠,於是草擬下聖旨,隻待來年發往南邊。

卻說南邊阻撓戰事、‘私’通外敵的兩派人馬被清除後就連連告捷,不過一年有餘,海外敵邦便連連派出使者前來稱臣納貢。

顧念著各地旱情才過,須得休養生息,於是水沐便動了休兵的心思,誰知又收到賈璉秘折,說忠順王爺已經暗中將兵馬布置在山西一帶,忙令人去查,果然見他為戰事、旱災焦頭爛額時,山西一帶官僚竟已多數為忠順王爺的人,因兵馬駐守各地,不能輕易調動,京城守兵不多,水沐思來想去,決心將賈璉調遣回京,叫他裏應外合,將忠順王府一舉鏟除,於是又下了詔書,令賈璉回京任戶部‘侍’郎一職。

賈璉回到京城時,恰又是一年正月二十一日,待進了城‘門’,就遠遠地聽見鼓樂之聲,他繞著路向薛家一瞧,隻見廣仁伯府‘門’前人頭攢動,大‘門’兩處有下人散果子點心,隻瞧了一眼,就又向宮裏去,正隨著戴權向大明宮去,就見個小少年腰上別著一把小巧弓箭搶先進了大明宮裏,原當是九皇子,仔細想了想,又覺不是,於是就慢慢地向裏頭去。

進了禦書房,賈璉先磕頭請安,待水沐說了一聲平身起身後,看那小少年笑嘻嘻地看他,就也看過去。

“你還記得我嗎?據說咱們曾見過。”

賈璉笑道:“長孫殿下,別來無恙。”

皇長孫笑了一笑,聽水沐咳嗽一聲,就老老實實地垂手站在禦案邊。

“為了什麽事叫你回來,你心知肚明了吧?”水沐問。

“是,賈璉明白。”

“那就照著辦吧,你足有五六年沒回家,且回家瞧瞧吧。”水沐揮手說道。

“多謝陛下。”賈璉說著,就向外去。

“我也去。”皇長孫立刻跟上,走到賈璉跟前,就牽住他的手。

賈璉忙回頭向水沐看去。

水沐擺了擺手,“去吧,告訴寶郡王府側妃,令她準備行裝,帶著孩子南下。至於寶郡王府王妃,她身子弱,便留在京城吧。”

“是。”賈璉答應著,心道是寶郡王忘了君子的本分,偷偷聽去了薛蟠的話。

“不走嗎?”皇長孫搖了搖賈璉的手指。

賈璉笑了一笑,就領著他向外去,走到宮外,遇上戴權給他打眼‘色’,登時明白皇帝的心思,於是領著皇長孫上了轎子,就帶著他向榮國府去。

一別幾年,賈璉再回來,也沒有物是人非之覺,隻瞧著府裏都沒變樣,領著皇長孫進了榮慶堂,正要去見賈母,忽然聽見一聲舅爹,隨後一小少年穿著鵝黃箭袖跑出來抱住他的腰。

賈璉一見,不禁笑了,原來這柳清源活脫脫又是一個柳湘蓮,竟然沒一處像迎‘春’的。

“舅爹,你打勝仗回來了?”源哥兒笑著,就攀著賈璉的‘腿’向上爬。

賈璉忙將他抱在懷中,才抱住就後悔,心道那樣沉了,抱不動,就將他重新放下。

“那怎麽不見你老?舅娘說打仗辛苦,出去一遭,就老上十歲。”源哥兒摟著賈璉脖子,忽然將手指向皇長孫,“舅爹帶了外頭的孩子回來了?”

“休得無禮,這是長孫殿下。快下來見過長孫殿下。”賈璉將源哥兒推到前麵。

兩個小孩子初次相見,對著笑了一笑,忽然皇長孫問賈璉:“他是男扮‘女’裝嗎?”

賈璉有意說:“對,他是‘女’的。”

皇長孫聽了,就向源哥兒腰下看去。

源哥兒登時惱怒地說道:“你向哪看的?”

打吧,打一架吧,不打不相識。賈璉在心裏念叨著,就向裏頭去,卻見皇長孫笑著說“你若是‘女’的,咱們就是姊妹了。”

“你是‘女’的?”源哥兒問。

“你瞧瞧。”

源哥兒望了皇長孫一眼,抬手就向他腰下‘摸’去。

賈璉忙將源哥兒手扯回來,皇長孫笑說道:“我隻瞧你一眼,你‘摸’了我一下,現在是你欠著我的了。”

“那你再‘摸’回來。”源哥兒‘挺’著身子說。

賈璉咳嗽一聲,說道:“不要說這些沒規矩的話,向別處玩去。”見林之孝過來,就叫林之孝領著兩個孩子別處玩去,聽見咚咚的腳步聲,知道是洪二老爺又跟來了,就對林之孝家的說:“領著他去見碧蓮。”

“哎。”林之孝家的忙答應了,雖害怕洪二老爺,但也細聲細氣地請他走。

洪二老爺聽說是找‘女’兒,就立時隨著林之孝家的去了。

賈璉又向榮慶堂裏去,到了上房裏頭,就見賈母坐在榻上兩隻手纏著線叫對麵的惠兒翻線。

“老太太,手動一動。”惠兒說道。

賈母笑盈盈地動了動手,對賈璉說道:“虧得惠兒大了,不然芳官她們嫁了人,什麽人陪著我這老婆子說話?”

賈璉笑著說是,因惠兒生得與賈珠仿佛,於是就問她今年讀了什麽書,她哥哥賈蘭可曾來信,待都問過了一通,又不見許青珩來,知道她正生氣,於是就退了出來向大跨院裏頭去。

果然進了房,就見許青珩有意背著他躺在‘床’上。

“見了人來,也不招呼一聲?”賈璉笑說著,就走到‘床’邊將許青珩壓住。

許青珩扭著頭看他一眼,就怔住,落淚道:“完了完了,你比我還年輕呢。”

賈璉忙將她半抱著拉起來,輕輕地給她擦了眼淚,說道:“無緣無故,說這話做什麽?”

“你跟老太太都是一樣沒心的,她不見老,你也不見老。”許青珩落著眼淚,兩隻手用力地‘揉’在賈璉臉上,“你一準沒想我?”

“想了,相思刻骨呢。”

“胡說,你瞧我想你想出來的白頭發,再瞧瞧你這一頭烏壓壓的頭發。”許青珩又將自己發髻解開。

賈璉見她青絲中果然摻雜了幾根白發,於是摟著她,笑道:“個人體質不同罷了,興許是你血熱,才早生華發。”

“呸。”許青珩啐了一聲,又摟著賈璉脖頸,笑道,“這會子沒帶回來什麽紅顏知己吧?”

“家裏有小姑娘等著,誰瞧得上什麽紅顏知己?”賈璉說著,見許青珩貼了過來,立時就向她‘唇’上探去,餘光掃見簾子後有人,就問:“誰在那邊?”

一問之下,卻見皇長孫、源哥兒牽著手走了進來。

“舅爹、舅娘幹什麽呢?”源哥兒警覺地問,立時走到‘床’邊,將許青珩護在身後。

賈璉咳嗽一聲,見許青珩得意地摟著源哥兒,就笑道:“你可找到使美人計的人了。”又望了皇長孫一眼,就說:“時辰到了,臣送殿下回宮。”

皇長孫點了點頭,待隨著賈璉出來,就問道:“他當真不知道是什麽事?”

賈璉疑‘惑’地反問:“長孫殿下知道?”

皇長孫笑嘻嘻地不言語,“你果然智勇雙全嗎?皇祖母常提起你,隻是不許我跟皇祖父說。”

“祖輩的事,殿下就不必‘操’心了。”賈璉送了他到前院,見有錦衣衛來接,就隻送到‘門’口,隨後望著寶郡王府,就又東走去,從會芳園當街小‘門’進去,在會芳園中,望見垂釣的探‘春’,就對她說道:“寶郡王三年五載回不來了,你且收拾東西,帶著皇孫向南邊去吧。”

正月裏風正大,探‘春’額前碎發被風拂起,見魚竿一動,有魚兒上鉤,就立時放下魚竿,由著魚兒在水中拖曳魚竿,起身說道:“難道當真是皇長孫?”

賈璉點了點頭,說道:“我才回京,不知皇後的意思是?”

“娘娘的意思,怎比得過皇上的意思?”探‘春’笑說道,又覺房文慧未必不鍾意她一手撫養大的皇長孫,又問:“璉二哥,王妃不去嗎?”

“路途遙遠,主上隻說王妃體弱去不得,倘若她能堅持,料想也沒人攔著她不去。”

探‘春’鬆了一口氣,笑說道:“二爺許久沒回家,快回家跟嫂子說話吧。”

“好,待你啟程時,我再來送你。”賈璉說著話,就又向外去,到了寧榮大街上,就見林之孝來說:“二爺,你領回來的那人不叫老爺碰碧蓮姨娘呢,老爺氣得吹胡子瞪眼,隻說叫你將人領走。”

“百事孝為先,這事我可做不得。”賈璉又向西邊去,路過胡競枝家黑油大‘門’,就問:“胡競枝如今做什麽呢?”

林之孝說道:“他趕上好時候了,恰江西幾十位老爺丟了官,他就向江西補缺,如今也是一方父母官了。據說,他還悄悄地向紫檀堡送了銀子,叫二老爺、二太太給他兒子請先生讀書呢。說到二老爺、二太太,二爺知道麽?寶二爺在茜香國出息了,據說年前茜香國‘女’國王生下的‘女’兒,是寶二爺的。”

賈璉忍不住咳嗽一聲,見林之孝神‘色’不似玩笑,暗道難怪黛‘玉’要向茜香國去,進了家‘門’,也不向旁處去,就回了大跨院向後樓去,到了後樓前,望見源哥兒邁著小‘腿’進了後樓,就隨著他進去,待一進去,不禁火冒三丈,隻見源哥兒坐在他椅子上,各處擺著放著的,都是小孩子的玩物。

“舅爹,你在外頭是怎麽打仗的?”源哥兒問。

賈璉緊緊地皺著眉頭,按捺住怒火,說道:“我一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打什麽仗?”

源哥兒蹙眉說道:“那你在外頭幾年做什麽?”

賈璉心道若是告訴源哥兒前頭神武將軍、寶郡王、北靜王打仗,他在後頭賞‘花’‘弄’月,怕會叫源哥兒瞧他不起,於是說道:“用智慧打仗呢。”

源哥兒不解地哼了一聲。

賈璉不耐煩理會他,就說道:“回你爹娘那邊去洗洗睡了吧。”

“我就在這樓上睡,舅娘害怕,我護著她呢。”

賈璉聞言一呆,於是踱步向樓上去,果然瞧見他寫意風流的水墨帳子換成了繡滿蟈蟈螞蚱的紅帳子,他擺在窗邊的琴架子上,擱著七八把彈弓。

“舅爹,什麽時候打鳥去?”源哥兒抓了一把彈弓,很是大方地塞在賈璉手上。

賈璉笑道:“隻有你這樣的賽潘安拿著彈弓才好看,我這樣的,不配拿,別叫人笑話了。”將彈弓塞了回去,又領著源哥兒出來,聽說柳湘蓮回家,源哥兒這才趕緊地向東跨院去。

賈璉登時冷下臉來,待要在‘花’棚下坐著,忽然見‘花’棚前桃樹枝幹上刻著“柳清源到此一遊”,登時心疼地拿著袖子磨了磨,恨不得將那幾個字抹掉。

噗嗤一聲,許青珩站在‘花’棚前笑了。

“你是故意的?”賈璉冷聲道。

許青珩搖著頭,說道:“我就想瞧一瞧,你跟個孩子鬥氣,是個什麽模樣。”

“你何必呢?”賈璉放棄了這棵桃樹,背著手,琢磨著該在後頭園子裏挑一處屋舍住著。

許青珩笑道:“誰叫你那樣小氣?若是大大方方的,誰跟你鬥氣?快向老祖宗那吃飯去吧。”說著,就拉著賈璉向榮慶堂。

果然賈母那擺下了洗塵宴席,隻除了賈赦、賈琮不在,家裏人都坐在飯堂裏吃飯。

大抵是家裏又有小孩子無憂無慮地玩笑,於是賈母很是開懷地吃了一碗米飯,飯後漱了口,還埋怨嘴裏槽牙鬆動了。

賈璉待飯後,與柳湘蓮說了一會子話,見源哥兒不理會他爹娘,就隨著許青珩向大跨院來,有心要跟柳湘蓮‘交’代一句,偏生話說得晦澀,柳湘蓮聽不明白。

賈璉隻得在許青珩‘床’上睡著,二人久別重逢下,也算得上甜蜜。

次日一早,賈璉睜開眼睛,洗漱之後出‘門’,見五兒‘欲’言又止,就向‘門’邊看去,隻瞧見洪二野獸一樣蹲在‘門’邊。

“‘女’兒不理你了。”賈璉問,雖洪二不言語,他已經知道自己說對,在他頭上拍了一拍,問他:“吃飯了沒?”見他立時垂涎三尺,就領著他向房裏去吃飯。

許青珩對賈璉對坐著吃飯,不時瞥一眼蹲在炕上的洪二,既怕他猙獰麵目,又憐憫他這樣大的人,心智卻如孩童一般。待見賈璉吃了飯,要領著洪二老爺同去戶部,就忙叫人將源哥兒的點心包了一包,塞給洪二老爺,見洪二老爺天真爛漫地衝她笑,登時哆嗦了一下。

“走吧。”賈璉說著,就領著洪二老爺向外去,因他不肯與賈璉分開,賈璉就叫人備下了馬車,與他同上了一輛馬車。

戶部裏,黎碧舟已經調到了江南清吏司,許‘玉’瑒也已經去江蘇做了官。

賈璉見黎、許兩家的根還紮在江浙一帶,不禁為之一歎,為叫洪和隆知道洪二老爺在他手上,又帶著洪二老爺四處招搖一通,待從戶部離開,就去了許家拜見許老尚書,等天黑後才回榮國府;次日,又向神機營去見了一回昔日部下,因晚上要輪值,就領著洪二老爺在戶部住了一夜,第二日回榮國府時,見探‘春’要帶著皇孫遠行,就與許青珩一同送她,瞧見房王妃固執地要隨著向南邊去,也隻能由著她了;待送了探‘春’走不過七八日,見忠順王府長史來請,就領著洪二老爺向忠順王府去。

隻見幾年不見,忠順王府破敗了許多,賈璉領著洪二老爺進來,叫他蹲在書房‘門’外,就自己進了書房。

“那人是洪和隆兄弟?”忠順王爺問著,向‘門’外望了一眼。

“正是。”賈璉回說道。

忠順王爺抿著嘴‘唇’,又問:“皇帝要叫寶郡王留在南邊?”

“是,已經請側妃收拾行李帶著皇孫向南邊去了。”

忠順王爺笑說道:“隻當皇子裏要有個‘露’頭的,萬沒想到竟然是皇長孫。不知薛家知道此事,要如何想呢?”

“有王爺出手,輪不到他們家怎樣想。”賈璉笑說道。

忠順王爺笑了一笑,就對賈璉說道:“本王可不敢說這大話。”

賈璉點了點頭,上前輕聲問:“不知王爺的事,籌謀得怎樣?下官費了一番心血,才拖到這地步。”

“委屈你了。”忠順王爺說道,就拿了地圖來,指著給賈璉看,說道:“如今皇帝的兵馬都押在南邊,半月後,長安節度作‘亂’時,京營向長安去平‘亂’,你就帶著家小,在清虛觀等著本王,那邊有密道,你隨本王向山西去。”

“不知王爺兵馬糧草可充足?”賈璉問道。

忠順王爺笑說道:“糧草自然充足,你不知,前幾年,隻‘花’了些許銀子,就從南安王府買來許多糧食呢。”

賈璉眼皮子一跳,心道前幾年大江南北哪一處不缺糧食,南安王府有糧食不拿出去大大方方地賣,何必賤賣給忠順王爺?雖疑‘惑’著,但眼前有要緊事要做,就也不做他想,對忠順王爺笑說道:“王爺籌謀,那自然是水到渠成的事了。王爺放心,三日後,臣就帶著家小向清虛觀去。”說著話,就向外去,到了外頭,領著洪二老爺就回了家。

待進了家‘門’,賈璉先打發洪二老爺去找碧蓮,隨後麵沉如水地進了大跨院,坐在炕上,就對許青珩說道:“收拾些金銀細軟,三日後,帶著老祖宗、源哥兒向清虛觀去。”

許青珩正給源哥兒繡著‘褲’子,聽他這樣說,就笑說道:“什麽事,還要收拾金銀細軟?”

“有人出賣了我。”賈璉閉上眼睛。

許青珩眼皮子一跳,忙說道:“這話從何說起?”

賈璉冷笑道:“清虛觀有密道?哄誰呢,那終了真人的‘性’情,我豈會不知?若是有密道,他早將密道堵上了。”

許青珩見他雖氣,卻不慌張,笑說道:“知道了。”也不將這事放在心上。

賈璉托著腮坐著,見簾子一動,源哥兒一頭汗水地進來蹭在許青珩身上,登時又變了臉‘色’。

“又向哪裏野去了?”許青珩拿著帕子給源哥兒擦了汗,又‘摸’他後背上也是汗,就說道:“快去洗一洗。”

源哥兒答應著就去了。

賈璉瞧著源哥兒出去時,眉‘毛’已經高高地挑了起來。

許青珩瞧著他那神‘色’,說道:“又有什麽事叫你看不順眼了?”

“源哥兒這是怎麽回事?難道他不知道從來舅媽都不是好東西。”

“你舅媽叫你吃了大苦頭了?”許青珩反問,瞧著賈璉那不忿的神‘色’,登時明白素來霸道的賈璉這會子算是吃醋了,於是有意擺‘弄’手上針線給賈璉看,待源哥兒洗了澡回來,就拉著他手說:“將《出師表》背給你舅爹聽聽。”

源哥兒撒嬌道:“好容易歇了一會,又背書。”說著,摟著許青珩脖子說起了悄悄話。

賈璉瞧著他們二人有說有笑,總覺哪裏不順眼,見進來一隻哈巴狗,就將哈巴狗抱在懷中‘摸’了一‘摸’,總覺哪裏不自在,待源哥兒去迎‘春’那請安,就將狗放了下去。

“知道我跟狗有什麽區別嗎?”許青珩含笑問。

賈璉說道:“狗不會說人話?你比它強?”

許青珩整理著手上絲線,笑說道:“狗不會摟著你,我會。”

賈璉嗤笑一聲,起身就向外去,見許青珩忽然起身摟住他的腰,隨口說了一句:“又發瘋了。”

“鬆了一口氣吧,有幾年沒人抱著你了吧?”許青珩笑嘻嘻地說道。

賈璉由著她緊緊地摟著,心裏莫名地就覺熨帖,嘴上說道:“誰說沒有?常跟蟠兒、北靜王摟摟抱抱的呢。”

“蟠兒就罷了,北靜王?”許青珩眼珠子一眯,笑了一笑。

“發夠了瘋就鬆手吧。”賈璉推開她的手,又向外院書房看了賬冊,待到約定那一日,果然一大早就聽說長安節度作‘亂’,見柳湘蓮前去鎮壓,就立時抱著源哥兒,領著許青珩、賈母、迎‘春’向清虛觀去。

賈母、迎‘春’隻當是‘春’日踏青,就隨著去了,待進了清虛觀,依舊該上香上香,該遊玩遊玩。

賈璉抱著源哥兒見了終了真人,又將各處的泥胎神像看了一遍,不見忠順王府人‘露’麵,就將源哥兒還給了許青珩,自己領著洪二老爺向後殿各處去找,忽然見許青珩追了過來,就笑著問她:“過來做什麽?”

“不放心你。”許青珩握著賈璉的手說道。

賈璉就牽著她去尋了然真人,乍然見幾個道士模樣的人來說:“璉二爺,隨著我們走吧。”

“你們是誰?”賈璉忙問。

卻見那幾個道士不由分說,就挾持著賈璉、許青珩向外去,賈璉見洪二老爺要動手,就對他說:“老實跟著吧,沒事。”

洪二老爺聽了,就老實地跟在後頭。

在清虛觀後‘門’上,賈璉、許青珩、洪二老爺上了馬車,就聽著車軲轆轉著,不知要向哪裏去。

賈璉在馬車上問了兩回,不見人回答,也就樂得不問,見洪二老爺嘴裏咿咿呀呀,索‘性’教他說起話來。

許青珩擔驚受怕之下,見他還有心教洪二老爺,忍不住笑了起來。

在馬車裏顛簸了半月,才有人放賈璉、許青珩、洪二老爺下來。

賈璉隻覺渾身骨頭疼,領著許青珩、洪二老爺下了馬車,就見此時已經身在一處大院中。

“這是哪裏?”賈璉疑‘惑’地問。

就聽身後房中有人說:“這是山西。”

賈璉忙領著洪二老爺向房裏去,恰見忠順王爺一身蟒袍坐在椅子上,邊上又站著十幾位十分眼熟的老爺。

“王爺這是……”賈璉疑‘惑’了一下,又忙說道:“我祖母外甥呢?”

忠順王爺笑道:“人多口雜,並未帶他們回來。先前本王還當真以為你是個叛徒,虧得本王英明,先試了你一試。”

賈璉茫然地說道:“王爺這話是什麽意思?”

忠順王爺拍了拍手,就見有人押著陳也俊走了過來。

“就是這小人前來搬‘弄’是非,他說本王叫你帶著妻小去清虛觀,你定會通風報信,領了官兵來。”

賈璉震驚之下,就去看陳也俊:“姐夫為何會有此一說?”

陳也俊被按著跪在地上,兩腮高高地腫起,鼓著眼睛,忙說道:“王爺不要被他蠱‘惑’,賈璉委實是叛徒,若不是他,洪和隆豈會被擒住?他跟王爺說洪和隆在東安郡王身邊,那洪和隆就一定是在皇上身邊。”

“姐夫,莫不是怨恨我不將你接回家裏住?沒將家當拿給你敗壞?”賈璉笑道,見許青珩有些膽怯,就將她護在身後。

“王爺找到洪和隆就知道了。”陳也俊一心要跟賈璉拚個魚死網破,心道幾次三番,就連倪二那潑皮、胡競枝那小人都官運亨通,憑什麽他就沒那運道?

“王爺,據說洪和隆十分愛惜弟弟,不如,就拿著洪二老爺,去引‘誘’洪和隆出來?”長安節度雲光在忠順王爺耳邊說道。

“……也好。”忠順王爺又遲疑了一次,隻覺賈璉回京的契機太過湊巧,於是吩咐道:“送璉二爺回房歇息,好生伺候著,押著洪二老爺遊街,務必要叫人知道,洪二老爺在咱們手上。”

“是。”

“璉二爺、璉二‘奶’‘奶’請。”雲光對賈璉含笑說道。

賈璉點頭答應著,走出這屋子,見洪二老爺要掙紮,就說道:“他們領著你找你‘女’兒去呢。”

洪二老爺聞言,這才老實地跟著人去。

賈璉低垂著眸子,心道忠順王爺好大膽量,待隨著人向後院去,迎麵就見南安郡王走了過來。

“王爺?”賈璉大吃一驚。

南安郡王冷笑道:“沒想到吧。”

賈璉笑道:“王爺也在,那我們王爺勝算就又多了一籌。”

南安郡王冷笑著說:“是嗎?本王還道,你見了本王,會嚇破了膽子。”

“這話從何說起?”賈璉笑說道。

南安郡王冷笑著說:“隻怕你還不知道,因你散播謠言,我妹妹懸梁自盡;母妃痛心之下,又見父王萬箭穿心葬身魚腹,也一病去了;我父王,更是因你慫恿寶郡王、北靜王極力主戰,才會死得如此淒慘,又如此不光彩。這一筆筆血仇,難道不要報在你身上?”

賈璉詫異地說道:“倘若如此,王爺豈不是也在心裏暗恨我們王爺?”

“你盡管信口雌黃,來日方長,有你受的。”南安郡王冷笑著,就向前去。

“王爺留步,郡王到底是不是……”

“不是。”南安郡王回頭冷冷地說道。

“果真?”賈璉又問。

南安郡王冷笑著說道:“莫非你還要去驗明真身?如今我妹妹母後就身在後堂,你帶著你妻子瞧瞧就是。”

賈璉耳邊轟隆一聲,緊緊地攥著許青珩的手,見南安郡王又叫人押著他們夫妻給太妃、郡主守靈,於是就向後堂上去,瞧見太妃、郡主二人躺在錦繡被褥間,手上力氣不免大了一些。

“哎。”許青珩叫了一聲。

賈璉忙伸手給許青珩‘揉’著,笑道:“委屈你了。”

“我去瞧瞧。”許青珩說著,就要到郡主靈‘床’前查看,不等走近,就聞到嗆人的香料味道。

“不必看了。”賈璉說道,已經猜著是忠順王爺捏造的謠言,目的是將南安王府‘逼’到走投無路,又覺除了他知曉的那些事,怕忠順王爺還在後頭做了許多事‘逼’迫南安王府呢。

“給郡主燒幾張黃紙吧。”賈璉說著,就坐在青磚地上,見許青珩也要坐,就脫了衣裳給她墊在身下。

“你身子骨不好。”許青珩蹲在賈璉身邊,將臉貼在他背上。

賈璉笑說道:“我是不求長壽的人,不必在意這些,隻要你活得長久就好。”

許青珩一怔,抬頭問道:“若是你沒了,我活著有什麽意思?”

“我要我沒了,你依舊對我日思夜想,魂牽夢縈。”

許青珩不禁罵道:“沒良心的,存心要叫人受罪一輩子。”想著路上有吃有喝,賈璉先緊著她,不禁紅了眼眶,說道,“你往日裏要對我那樣好,該多好?”

“好鋼要使在刀刃上。”賈璉說著,就將黃紙丟到火盆中,瞟見外頭有人走動,不覺一笑,想著也曾在背後說過郡主,就給她多燒了幾張黃紙,又念了往生咒。見有人押著陳也俊也來給太妃、郡主守孝,就笑看了陳也俊一眼。

陳也俊獨自麵對賈璉,不禁有些慌張,張口就說:“是你‘逼’我的,你不願意去神機營,為什麽不推薦我去?那柳湘蓮算個什麽東西,就值得你這樣看重?”

賈璉笑道:“你何必那樣緊張?如今咱們在山西相見,也算得上是他鄉遇故知,好生敘舊,豈不好?”說著,輕輕咳嗽兩聲,見許青珩給他捶背,就扭頭對許青珩一笑,“累了吧?我去給你要茶水。”‘

“……想洗澡。”許青珩為難地說。

“你等一等。”賈璉說著,就向外去。

“你如今是坐牢呢,還當是來做客呢?”陳也俊冷嘲熱諷地說。

賈璉拍了拍許青珩肩膀,笑道:“瞧我怎樣舌燦蓮‘花’給你討洗澡水去。”說罷,就向外頭去。

陳也俊冷笑一聲,見許青珩麵上帶笑地等著,就湊上前來,冷笑說道:“我最是知道他,你瞧你比他小那麽多歲,如今‘操’心得就跟他那般年紀的人一樣,偏生他那樣大了,看起來還跟二八少年一樣。人家說沒心的人才會經得住歲月蹉跎,若是他今次逃了出去,定然要嫌棄你老醜不如人。”

詆毀‘女’子的容貌,乃是十分刻毒的事,許青珩登時氣紅了臉,須臾,笑說道:“他有心也好,無心也罷,左右我要賴他一輩子了。”

“蠢貨!你不知,他小時候常跟我們一起玩耍呢,他常說要娶鳳姑娘,說得人家非他不嫁一樣,不一樣翻臉不認人了?”陳也俊信口開河地說,“他對鳳姑娘,那會子才是真正的情真意切,兩人焦不離孟,成日裏膩在一起也不嫌心煩。隻他後來開了竅,知道權勢的好處,才看上你。”

許青珩笑嘻嘻地看他。

陳也俊忍不住罵了一句:“傻子!他內傷那事,定是在南邊淘壞了身子,哄你呢。”

“他樂意哄著,我就高興。”許青珩見陳也俊狗急跳牆,什麽話都說了出來,笑得越發歡喜。

“蠢貨!”陳也俊又罵了一句。

“他離不開我,已經說好了他先死,隨你怎麽罵,我是不會先離開他的。”許青珩笑著說,見賈璉走了進來,就將方才陳也俊的話學給他聽。

“別聽他的,去洗澡吧,後頭有丫鬟帶著你去。”賈璉說道。

“你怎樣討來的洗澡水?”許青珩問。

“向南安郡王用了美人計。”賈璉說道。

許青珩啐了一口,正‘色’地問:“到底是什麽法子?”

“隻將利害說一說,他就答應了。”

許青珩生來就知道自家比旁人家更有權勢,聽賈璉這樣說,於是就信了,又見有七八個丫鬟等著,於是就隨著丫鬟去了。

“該不會,為了求一餐飯,你將媳‘婦’賣給了南安郡王吧?”陳也俊冷笑著說道。

賈璉轉身就重重地一巴掌摑在陳也俊臉上。

陳也俊待要反抗,一隻手舉了起來,無論如何都落不下去。

“就算是身陷囹圄,老子也是囚徒裏的霸王。”賈璉冷笑一聲,又指使陳也俊:“將火盆端過來。”

陳也俊恨極了賈璉又怕極了他,唯恐賈璉還有後招,立時就去將火盆端來,見賈璉筆直著身子跪下,捧著一把黃紙,嘴裏念著往生經就往火盆裏放紙。

“你真當自己是孝子賢孫?”陳也俊冷笑一聲,忽然見南安郡王過來,連忙也像賈璉那般跪著。

“真是條好漢,洗澡水先給了你媳‘婦’,莫忘了,為了那一桶水,你可是要在這跪上七天七夜。”南安郡王背著手矮下身子蹲在賈璉跟前。

賈璉笑說道:“王爺最好別離那樣近,北靜王就因離得太近,才會被在下‘迷’‘惑’。”

南安郡王忍不住抓起賈璉衣襟,看他神情鎮定嘴角帶笑,忽然疑‘惑’起來,眸子遲疑不定地緩緩移動,忽然丟開了手,向後退了一步,“你還有後招?”

賈璉笑道:“生死有命,富貴在天,賈璉沒有後招。隻是瞧著郡主、太妃臉上顏‘色’,隻怕她們二人早在一月前就已經魂歸地府,王爺為何不叫她們早日入土為安?”

“何處是故土?何處是歸鄉?”南安郡王冷笑著跪下,就落下眼淚來,“你道我為何與忠順王爺同謀?”

“為何?”賈璉問。

南安郡王冷笑著說道:“我叫人搶了賑災的米糧,儉郡王因我而死,皇長孫又是眾所周知的太孫,不隨著忠順王爺,難道要我南安王府絕戶不成?”

賈璉輕歎一聲,“這就是一子錯,滿盤皆輸了。”

“……你怎知我會輸?你果然還有後招?”南安王爺眸中‘精’光一閃。

陳也俊也不禁看了過來。

賈璉笑說道:“給我媳‘婦’送了好吃好喝過去,我就提點你兩句,如何?”

南安郡王一氣之下,又起身去抓賈璉衣襟。

誰知忽然一陣風刮來,就見洪二老爺用力將南安郡王推開,緊緊地護在賈璉跟前。

“王爺小心。”陳也俊忙扶住南安郡王。

南安郡王嫌惡地將陳也俊推開,指著賈璉對洪二老爺說道:“他陷害你哥哥,你還護著他?”

洪二老爺憨著臉擋在賈璉跟前。

賈璉溫文爾雅地笑說道:“王爺,他不懂。”

“若不是他,你兄弟家不至於家破人亡!”南安郡王又說了一回。

“他聽不懂。”賈璉又說了一遍。

南安郡王怒不可遏,忽然見忠順王府長史過來,就對賈璉說道:“好,給你媳‘婦’好吃好喝,就看你還有什麽話說?”說罷,甩手就向長史官走去。

賈璉輕歎一聲,對洪二老爺說:“一邊玩著吧,哪裏有吃的,就向哪裏去。”見洪二老爺一溜煙地就又去了,便接著給南安王府太妃、郡主燒紙,十分矯情地說了一句:“下輩子生在尋常人家,離著這些勾心鬥角遠遠的吧。”

陳也俊神‘色’古怪地看著他,雖覺兩‘腿’酸疼,但見賈璉不動彈,就也不敢動彈,過了半日堅持不住,又看賈璉依舊紋絲不動,就說了一句:“怪人。”

賈璉抬頭看他一眼,依舊念著經,又見人提著一桶水一支‘毛’筆過來說:“南安郡王令你在地上給王妃、郡主抄寫經書,這一桶水沒寫完,不許停下。”

“好。”賈璉答應了。

陳也俊見賈璉受難,忍不住偷笑一聲。

“你也來寫。”那人又揮了揮手,就見又進來一個人,也提了一桶水拿了一支‘毛’筆。

“我通風報信有功!王爺不能這樣對我。”陳也俊喊道。

“‘亂’叫什麽,打攪了王妃、郡王,你擔待得起?”

陳也俊登時不言語了,提了筆,正待要寫,就又聽人說:“你瞧瞧璉二爺是怎樣寫字的。”

陳也俊望見賈璉跪在冰涼的青磚地上,後背冒出涔涔冷汗來,忙也跪在地上,待那人走了,就低聲埋怨道:“二哥何必多事?這樣你不也受苦?”

“這是我欠郡主的,況且,”賈璉提著‘毛’筆瞧了陳也俊一眼,“望見你受苦,我心裏好受多了。”

陳也俊一怔,當即摔了‘毛’筆,又十分沒骨氣地重新將‘毛’筆拿起來,流著眼淚說道:“二哥那樣恨我嗎?”

“傅式要挾我,我將他發配邊關,死在路上,你說,我恨你不恨你?”賈璉低著頭寫字,抬頭望了一眼,見自己字跡大氣磅礴,心裏很是滿意。

陳也俊緊緊地咬著嘴‘唇’,忍不住嗚嗚地哭了起來。

“哭什麽?你瞧璉二爺寫了多少,你寫了多少?”聽見靈堂動靜大了,外頭看守的人進來罵道。

陳也俊拿著袖子擦了把臉,將賈璉的字看了一看,忙慌趴在地上寫經書,忽然見賈璉看他,心下正不解,又見賈璉手指向東邊一指,於是坐起來去看,誰知這麽一坐,一大桶水被他頂倒在了地上。

外頭看守的進來,不管青紅皂白就將陳也俊痛打了一頓,又提了兩桶水來,叫他寫完。

“二哥。”陳也俊哽咽著喊了一聲,見賈璉不理會他,隻得接著寫字,不知不覺間,見自己寫得比賈璉多了,登時歡喜起來,又見南安郡王進來了,就忙獻殷勤說:“王爺,你瞧,賈璉偷懶。”

南安郡王瞥了陳也俊一眼,走到賈璉跟前,見他字跡工整,比之陳也俊鬼畫符一樣的字,更顯得心誠,於是蹙眉看他,冷笑道:“你知道悔改了?”

“雖不是我造謠生事,但,傳謠的人裏頭,也有賈璉一個。”賈璉說道。

南安郡王皺緊眉頭。

忠順王府長史官忙進來說道:“王爺,不可將他‘弄’死,這賈璉還大有用處。”

“帶走吧。”南安郡王閉上眼睛說道,忽覺不見賈璉對他恨之入骨,見了他,又委實恨不起來。

“多謝王爺。”長史官說著,探了探賈璉額頭,見他臉頰緋紅身上滾燙,立時就叫人將賈璉攙扶回後院院子裏。

許青珩才舒坦地洗了澡,就見賈璉被人攙扶回來,忙擰了帕子給他擦身敷額頭,見他燒得昏昏沉沉,登時傷心起來,忙求了人煎‘藥’,慢慢地喂給賈璉吃,熬到半夜見他冒汗了,心裏才放心下來。

“你還好嗎?”許青珩問道。

賈璉笑說道:“我很好。”

“有多好?”

“就跟醉眼看‘花’一樣,隻覺你這小姑娘最是脫俗出眾。”

“呸。”許青珩啐了一聲,鑽進被子裏,緊緊地貼在賈璉身邊,笑道:“真好,這是我頭回子見你在我身邊安睡。”

“我那是昏睡。”賈璉輕輕地撫‘摸’她的臉頰。

“左右你睡著了,一輩子,怕也隻有這一回吧。”

“你想多來幾回?”

“不,一輩子,就那麽一回就夠了。”許青珩緊緊地箍住賈璉脖頸,又笑說道:“你定是睡相難看,才不許人看。”

“果然難看?”賈璉問了一句。

許青珩笑說道:“難看的要命,以後別當著我麵睡覺了。”說著話,就用力地睜大眼睛屏住呼吸,竭力要叫自己的呼吸聲化為烏有,偏偏幾次抬頭,都瞧見賈璉惺忪地睜著眼,登時又難過地說道:“為什麽我在,你就睡不著呢?”說著,就要起身向邊上椅子上坐著去。

賈璉拉住她臂膀,眨了眨眼睛,笑道:“你睡吧,興許你睡著了,我就也睡著了呢?”見許青珩不肯,就又說道:“我素來懼怕嶽父,唯恐得罪了他,丟了官,你不好生吃飯睡覺,萬一瘦了,叫他遷怒到我頭上呢?睡吧。”抬著手在許青珩臉頰上拍了一拍,見她果然累得不過須臾就睡著了,就又將手‘抽’了回來,靜靜地看她一眼,便起身披了衣裳,向房中桌子邊坐下。

南安郡王在窗戶瞧著賈璉拖著病軀在椅子上小憩,心道好個怪人,見長史官過來,就對他說:“等兩天,依舊叫賈璉向郡王靈前守著。”

“隻怕賈璉兩日休養不好身子。”

“誰把他當大爺伺候不成?”南安郡王說著,望見洪二老爺蜷縮著身子睡在‘門’外廊下,立時用手遮住鼻子,就向外去。

屋子裏,賈璉在清晨前,又上了‘床’,望著許青珩醒來,就笑道:“一覺睡到天亮,就是這滋味嗎?”

“你睡著了?”

賈璉點了點頭,見許青珩驚喜地抱著他,雖不解她為何如何高興,但也隨著她一笑,又瞧著忠順王爺雖不許他隨意進出,但茶飯湯‘藥’應有盡有,就也竭力地安慰開解許青珩。

許青珩笑說道:“雖如今是被軟禁,但想想咱們自從成親後,聚少離多,在一起待上一整日的時候更是幾乎沒有。這也算是一輩子難得的了。”

賈璉聽她說,也隻是陪著笑,待第三日有人催促他去靈堂守靈,就留下許青珩,依舊向靈堂去,在靈堂裏,望見陳也俊佝僂著身子趴在地上寫字,就沒事人一樣地問:“你連著寫了三天?”

陳也俊見了賈璉,登時哭了起來,唯恐賈璉還要寫字,就跪著磕頭道:“好二哥,親二哥,求你發發慈悲,將字寫潦草一些,寫得慢一些。”“王爺不叫我寫字了。”賈璉說著就在蒲團上跪下。

陳也俊瞧見賈璉竟然有了蒲團,登時又落下眼淚來,“好二哥,親二哥,難道你生來就是克我的嗎?”

“璉二哥是出息了,連我們都不搭理了?隻聽說有了新歡就忘了舊愛的,卻不曾見人有了新朋友,就忘了舊兄弟的。”賈璉跪在蒲團上燒著紙,笑著說出兩句話來。

陳也俊一僵,“二哥……”

“記起來了嗎?你跟光珠兩個,都是自己找上‘門’來的。我並不曾主動去招惹你們,甚至還曾有意避開你們。”賈璉含笑說道。

陳也俊恍惚記得這是他跟石光珠兩個氣憤賈璉疏遠他們,於是有意當著黎碧舟等人麵說出來的氣話。

“我不曾招惹你,也不曾負過你。”賈璉又字字擲地有聲地說道。

陳也俊登時明白賈璉的意思是不虧不欠了,於是認命一樣埋著頭拿著‘毛’筆沾水在地上寫字。

賈璉連著在這邊守了兩日,又病得昏厥過去,醒來隻休息兩日後,又被南安郡王叫去守孝,反複幾次,一日病得十分凶險,挨了半月有餘才醒來。醒來就見許青珩顫聲說道:“洪和隆來了。”

賈璉眨了下眼睛。

“我們——”

“放心。”賈璉勉力對許青珩安撫地一笑,見王府長史官來攙扶他,於是就隨著長史官向前頭廳上去。

隻見廳裏,洪二老爺親昵地緊緊依偎著洪和隆,忠順王爺‘激’動地拍著洪和隆肩膀,陳也俊依舊在地上跪著,南安郡王冷眼旁觀。

忽然,洪二老爺向賈璉衝來,向是拐杖一樣,將有氣無力的賈璉穩穩地支撐住。

“二弟!”洪和隆已經聽了陳也俊說起先前賈璉、薛蟠、馮紫英、陳也俊同謀之事,此時怒火中燒,又見洪二老爺“認賊作父”,登時將一隻蒲扇大小的手掌攥得咯咯響。

“去你哥哥那邊。”賈璉說著,見洪二老爺呆呆傻傻間,眼睛裏冒出淚光來,心知他蠢笨不堪定是鬧不明白為何和隆這般生氣,於是又笑著安撫他。

南安郡王眼皮子一跳。

洪和隆攥緊拳頭,想到自己身為廣東總督,卻落到如今這不人不鬼的下場,登時怒上心頭,又想皇帝那邊說的話,也未必作數,大可以置之不管,於是對忠順王爺說道:“王爺,將賈璉‘交’給我,待我將他碎屍萬段。”

這話落下,就見洪二老爺忽然用力地向洪和隆撞去,嘴裏嗚嗚出聲。

“二弟!”洪和隆見自己為弟弟,連皇帝手中的妻子兒‘女’也不管了,弟弟卻這般待他,登時急紅了眼眶。

“二老爺就跟貓狗一樣有靈‘性’,他不是聽懂洪大人的話,是覺察到洪大人身上的怒氣。洪大人將氣息放平和一些,他自然溫順。”賈璉笑說道。

洪和隆一怔,按下怒氣,輕輕說道:“賈璉,我定要你生不如死。”

洪二老爺果然如賈璉所說,對洪和隆嘴裏的話無知無覺,依舊呆呆地站在洪和隆身邊。

“你瞧。”賈璉笑了。

忠順王爺深吸了一口氣,既痛心又後怕,急等著梳理何處留有破綻,發狠地對洪和隆說道:“由著你處置。”

“且慢。”南安郡王忽然出聲了。

忠順王爺於是看向他。

“把他送給我吧。”南安郡王說道。

“哦?”忠順王爺疑‘惑’地看過去。

南安郡王笑說道:“妹妹一輩子所求的,便是賈璉這樣溫柔俊秀的男子,待賈璉休妻後,就叫他與妹妹成親,葬在一處,生不能同‘床’,死而同‘穴’。”

“賈璉,你有什麽話說?”忠順王爺恨恨地問,這麽一個人竟然虛虛實實,將他騙個團團轉。

“榮幸之至。”賈璉笑說道。

南安郡王冷笑道:“我還道你對妻子用情至深。”

賈璉笑道:“說句大實話,賈璉至今不解情為何物,叫賈璉動心的,是黎婉婷轎中一舉手;叫賈璉欽佩的,是房文慧牆下藏龍;叫賈璉動容的,是東安郡王死後相贈;最叫賈璉躲不開繞不過去的,是本該嫁給賈璉的王熙鳳。世間諸多‘女’子,都叫賈璉遇上了,偏偏隻有一人機緣巧合嫁給賈璉。賈璉願待她如心中所想那般情深似海,奈何始終力不從心。既然如此,左右不過是一死,不如去會會黃泉下的紅顏,也認真學一學什麽叫用情至深,下世投胎,莫做了無情鬼。”

南安郡王等了又等,偏生等不到下文。

“好,你這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洪和隆冷眼說道。

南安郡王於是對忠順王爺一拱手,就令人帶著賈璉向靈堂裏寫休書,在靈堂中,望著賈璉筆走龍蛇,毫不猶豫地寫下休書,一麵叫人請許青珩來,一麵又對賈璉說道:“饒是你寫了休書,許青珩乃是許家獨‘女’,我們也不會放了她走。”

“知道。”

“那你為何如此幹脆地寫下休書?”南安郡王疑‘惑’地問,心道難道真有人願意跟個死人拜堂成親嗎?

賈璉笑說道:“我就要死了,顧不得她了,隻能叫她將我恨進骨頭裏。”

“你這樣無情——”南安郡王喃喃地說道,見許青珩已經走到了靈堂外,就問:“你遇上那麽多的男男‘女’‘女’,下輩子究竟想跟誰再聚前緣?”

賈璉想了想,說道:“東安郡王,我欠她最多。”

南安郡王失笑道:“你竟挑了個最醜的。”

“有個好嶽父,中人之姿,足以傾國傾城。”賈璉笑說道。

許青珩站在靈堂外,本有心要聽賈璉說句實話,不料他竟丟出這一句,登時心有靈犀,知曉再煎熬幾日,許世寧就來救他們,於是緩緩地走進來,一邊笑一邊落淚,“你當真要休了我?”

“當真。”

“……那就休吧,你隨著郡王去了,我好生地恨你想你一輩子。”許青珩從容地說著,接過賈璉手上的筆,並不看休書,就寫了自己名字,又問南安郡王:“郡主可有嫁衣?倘若嫁衣有何不妥之處,我可替郡主修改。”

郡主雖有嫁衣,但遠在京城,南安郡王倉促離開,哪裏會記著帶了嫁衣出來,再說此地兵荒馬‘亂’,要尋嫁衣也困難了。

南安郡王疑‘惑’他們夫‘婦’二人為何先前情濃意濃,此時卻又從容地決絕,疑‘惑’下,越發不敢輕舉妄動,“待璉二‘奶’‘奶’下去,叫陳也俊來看著賈璉給郡主寫催妝詩。”

“是。”

“待嫁衣買來,就是你與郡主成親之時。”南安郡王說罷,給太妃上了一炷香,就向外去。

陳也俊畏畏縮縮地進來,忍不住冷嘲熱諷地說:“恭喜二哥賀喜二哥,娶得佳人,早日生下百子千孫。”

賈璉瞅了他一眼,因平日裏就留心記下催妝詩、挽聯,於是這會子提起筆來,倒也寫得流利。

賈璉越鎮定,陳也俊越是慌張,見外頭沒人了,立時壓低聲音問賈璉:“二哥可有脫身的法子?這地方不是人待的,二哥快帶我回家去。”說罷,自己也覺諷刺,暗道事到如今,他還是跟早先一樣依賴賈璉。

“放心,會帶你回家,且,我還會待你跟先前一樣。”賈璉頭也不抬地說。

陳也俊這會子哪裏敢信他的話,又覺前頭擺著的兩口棺材委實嚇人,於是嗚嗚哭了起來,懊悔地說道:“不該背叛二哥,背叛二哥這樣的人,會遭報應。”

“別哭,說了帶你回家。”

“……二哥為何這樣寬宏大量?”陳也俊疑‘惑’不解地問道。

賈璉抬頭,笑說道:“我要帶你回去,叫你見識見識,什麽叫做真正的不是人待的地方。”

陳也俊哆嗦了一下,畏懼賈璉竟甚過畏懼那兩口棺材,登時連滾帶爬地向外跑去,被人攔下了,就口裏喊著:“賈璉還有後招,他還有後招!”一連喊了幾聲,驚動了忠順王府長史,於是眾人將他領到忠順王爺跟前。

“你說,他有什麽後招!”忠順王爺問。

“王爺,我跟他自幼相識,他說一個字,我就能懂他的意思,聽他說話,他還有後招呢。”陳也俊跪在地上狼狽地說。

忠順王爺眯了眯眼睛。

“王爺,待我去拷問拷問他。”洪和隆說道。

忠順王爺搖了搖頭,“我知道你的手段,隻怕你會‘弄’死他。”

“不如,從他妻子那下手?”洪和隆想著妻子下落不明,登時說道。

忠順王爺又搖了搖頭,“不得輕易得罪許家,他們家素來有十分的能耐隻肯用上五分,若得罪了他家,還不知他們家要怎樣。”想來想去,就對陳也俊說道:“你若能從賈璉口中得知他有什麽後招,重重有賞。”

陳也俊跪在地上,忙歡喜不盡地答應了,趕緊地向外去,再次到了靈堂,因忠順王爺派出兩個強壯太監給他,不禁有了底氣,就冷笑著走到賈璉跟前,“璉二哥,你也有今日。”

賈璉將一疊催妝詩整齊地擺好,就站了起來,見陳也俊領著的人帶了竹簽子過來,就將兩隻手伸了出去。

陳也俊一怔。

賈璉笑說道:“這皮囊原本就不是我的,如今你拿去吧。”

陳也俊咬緊牙關,發狠地說道:“動手,別叫他死了就成。”

“是。”

賈璉忽然生出壯士一去不複返的豪情來,對陳也俊輕蔑地一笑,就由著人處置。

等南安郡王再進靈堂時,就見賈璉靜靜地睜著眼睛躺在蒲團上。

南安郡王拿著帕子將他臉上汗珠擦去,就坐在一旁,問:“你死了嗎?”

“尚存一息。”賈璉有氣無力地說道。

“那就好。我是不知,你受了這樣大的罪,為何還要咬牙活著?”

賈璉心道南安郡王是瞧不見他這樣苦苦煎熬的目的了。

南安郡王望著後麵棺材,幽幽地說道:“咱們兩家原本親近得很,都是被你‘弄’壞了關係。先前,你是見過我妹妹的,為何,你提了黎婉婷說了王熙鳳,獨獨忘了她?你招惹了她,又負了她。”

賈璉一怔。

南安郡王又說道:“莫非你不記得了?先前你家太爺在時,你家是何等的風光,郡主你也見了不少。回想當年,你是為了王家姑娘拒絕了我妹妹,是以,她才耿耿於懷,一心要找個比你俊秀比你有才氣的,如此,才誤上了胡競枝的賊船。你最大的錯,是沒娶王熙鳳,你沒娶她,豈不是在說那個最先被你拋棄的,越發的不如人?”

“……歲數,錯了。”賈璉輕聲說道。

南安郡王一震。

“歲數對不上,隻怕,我見過的人,是王爺吧。”賈璉輕輕地一笑。

南安郡王臉‘色’登時蒼白起來,冷笑著說道:“莫非你想起來了?”

賈璉心道寶‘玉’在書中與秦鍾曖昧不清,怕是賈璉年少時,因周遭人慫恿,又仗著生得好又是榮國府小爺,也常跟南安郡王等在一處胡鬧。賈璉在於世路上好機變,興許是他有意結識了南安郡王,如此才有招惹一說。這事依著常理,就如寶‘玉’、秦鍾各自與其他‘女’子談情說愛就算了了結了,日後各自娶妻生子,也不會再有人提起;偏生他借屍還魂,叫這段情,硬生生沒個了斷。

南安郡王拿著帕子,將賈璉臉頰上冷汗擦掉,笑說道:“你記錯了,是我妹妹。”

“……莫非,因王爺愛穿‘女’裝,才會叫人杜撰出郡主不男不‘女’的話……”賈璉笑了。

南安郡王帕子收回帕子,笑說道:“虧得臉上沒受傷。”扭頭見陳也俊進來,就對他說:“不可傷了賈璉臉麵,不然,下了地府,妹妹認不得他了。隻審問他半夜,下半夜後,我要叫他看妹妹的嫁衣。”

“遵旨。”陳也俊忙慌答應下,待南安郡王走,求著賈璉說:“好二哥,好歹說了叫大家都省心,不然,鬧得你死我活,有什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