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易作品大全集(全15部共144冊)

第十五章 一石三鳥

龍鷹直入工場,香怪在何凡康、李趣等四、五個兄弟協助下,正設置一套似煉丹多過製合香的工具。此時工場又有新麵貌,像個大膳廚。

龍鷹訝道:“老板不用睡覺嗎?”

香怪幹笑道:“我慣了頂不住時,倒頭就睡,無分晝夜,去到哪裏睡到哪裏。”

他的話,令龍鷹想到他過去一段流落街頭的辛酸,醒來的一刻,當是痛恨自己又醒過來,仍然活著。

龍鷹道:“今天不行,快去休息,今晚我和你進行複仇大計的第一步行動。”

香怪聽到複仇兩字,雙目放光,放下安裝工程,道:“說來聽聽。”

正伺候香怪的幾個兄弟,人人生出好奇心,洗耳恭聽,在附近忙碌的十多個兄弟,全圍攏過來,看龍鷹有何新點子。

龍鷹欣然道:“最新消息,皇甫長雄迷上了北裏秦淮樓的紀夢,我們今晚就去探路,摸清楚秦淮樓的情況。”

二十多人,至少一半人動容,顯然曉得西京這位當紅名妓。

香怪一怔道:“去來幹啥?”

人人屏息靜氣,聚精會神地聽著。

龍鷹好整以暇地道:“到青樓當然是泡美妞子,我們泡的就是紀夢,欲奪皇甫長雄的心頭愛,莫過於此。”

何凡康倒抽一口涼氣道:“不是有錢便可以見到她,這樣到秦淮樓去,怕白走一趟。”

龍鷹道:“凡事總有個開始,白走一趟也是開始,我們須抱著大無畏的心懷,勇敢地踏出第一步,否則如何與皇甫長雄爭風較勁。”

眾人一齊起鬨,議論紛紛,更有人獻計出主意,鬧得聲震工場,惹得更多人來看發生了什麽大事,亂糟糟的,充滿活力,生趣盎盎。

有人問道:“誰見過紀夢?是否人如其名,長得如出水芙蓉,美至能滴出水來?”

何凡康囁嚅道:“我見過她一次。”

怪叫聲直衝工場屋頂。

何凡康兩邊肩頭給人又打又拍,讚他了得。

李趣道:“人不可以貌相,小何表麵老老實實,想不到竟這般風流,且有見到紀夢的資格。”

香怪斜眼兜著何凡康,道:“你怎花費得起?”

何凡康老臉一紅,道:“我隻是趁她到東大廟上香時,在廟門外她下車的一刻,看她兩眼。”

鬧得不可開交的工場倏地靜下來,倏又爆起震場彩聲,豔羨不已。

龍鷹頭皮發麻,終明白到霜蕎說過有關紀夢的話,要香怪去追求紀夢,與皇甫長雄爭風呷醋,屬不可能的任務,即使自己親自出手,極可能一樣賠進去。

從何凡康去偷看紀夢,可知紀夢豔名之著,到了顛倒眾生的地步,霜蕎說得對,若是爭風呷醋,對手絕不止皇甫長雄,而是與所有有資格見紀夢的人為敵。更有可能的,勿說爭風呷醋,連掀起點波瀾也辦不到,給淹沒在風流陣的汪洋裏。

眾人詢問紀夢長相之聲,此起彼繼。

何凡康現出迷醉之色,夢囈般道:“她就是最好嗅的合香,嗅過一次後,永遠忘不掉,但又無法形容。”

沒人說得出話來。

香怪頹喪的朝龍鷹瞧來,道:“爭風不成,自取其辱,太不劃算!”

龍鷹道:“沒有艱難,得來容易,何來樂趣?”

又道:“我們的複仇大計,是本著無所不用其極的精神,從各方麵反擊皇甫長雄,不容他有喘息之地,隻要老板肯登場,招搖過市,足令他睡不安寢,因記起自己做過何等傷天害理的事。今回到青樓去,正是要強化他這個感覺。老板愈神氣,皇甫長雄愈失意,叫‘我長彼消’。而沒有一件事,勝過紀夢近老板而遠皇甫長雄。”

李趣提議道:“由範爺代老板出馬,可收同樣效果。”

眾人紛紛附和。

現在盲的也看得出來,沒人看好香怪。

香怪絕不是泡青樓的料子,製香沒人勝過他,但風花雪月嘛!根本不是那回事。

龍鷹恨不得可代駕出征,但剛被霜蕎使手段誆得立下誓言,她那邊走,自己這邊反口,實過不了自己的一關。這是不能說出來的,道:“那就沒有意思。”

接著拍額道:“窮則變,我們改變方針,來個蓄意搗亂如何?設法與皇甫長雄在秦淮樓碰個正著,向他下第一道戰書。”

鄭居中的聲音傳來道:“好計。”

龍鷹本是沒話找話來說,不知自己在說什麽。聞之愕然道:“好在哪裏?”

鄭居中來到他身邊,道:“老板能否青樓得意,言之尚早。”

香怪苦笑道:“不用說得那般客氣,我有自知之明。”

鄭居中道:“都是一句說話,說得好聽些,心會舒服點。”

眾人忍俊不住,齊聲狂笑,不知多麽興高采烈。

龍鷹突如其來、妙想天開的複仇大計,際此同心合力,為創業奮鬥的當兒,注進新的活力和意義。

鄭居中言外之意,就是香怪連紀夢的裙角也無沾到之緣。

鄭居中分析道:“假設你是皇甫長雄,驟然在秦淮樓遇上他的老朋友,我們的老板,首先想起的,是何事呢?”

龍鷹充盈歡愉的感覺,混熟後,鄭居中再非板起臉孔的竹花幫堂主,變得說話風趣,主動提意見。

李趣興奮道:“當然是怕醜事被揭,紀夢因而看不起他。”

鄭居中豎起拇指讚道:“對!肯定自此皇甫長雄沒覺好睡的。”

接著向香怪道:“能達到這個目的,已值回任何付出。秦淮樓之行,老板不可缺席。”

有鄭居中助陣,龍鷹聲勢大增,道:“千萬勿為自己畫地為牢,要有挑戰不可能的事的勇氣,就像我們今趟,一切從無到有,多麽神奇。”

何凡康幫腔道:“萬事有範爺撐腰,師父抱著去壞皇甫長雄的好事之心,可無往而不利,見到紀夢,就大功告成。”

又低聲道:“徒兒可否扯著師父衫尾去?”

最後一句,惹來群起攻之的笑罵。

香怪仍有點猶豫難決。

他的心情,龍鷹是明白的。

香怪不論身心,在久曆苦難後,安頓下來,從頹唐失落,變得奮發有為,一切在掌握之內。要他離開這個避風避難的安樂窩,走入風雨裏,直麵力不從心的事,是個艱難的決定。但正如龍鷹指出的,這是能打擊、威脅皇甫長雄,立竿見影,最直接有效的方法,是複仇大計絕妙之著。

皇甫長雄當已收到點風聲,知有“範輕舟”牽涉其中,令他奪鋪夢碎,且因運來三船香料,令他感到“範輕舟”和竹花幫衝著他而來,故昨天派人來摸他們底細。

由於運貨者是北幫的人,故武的不成來文的,從地契入手,又提出戶籍的問題。可肯定皇甫長雄正動用他人事的影響力,無隙不窺地打擊他們。

當皇甫長雄發覺“範輕舟”搬出來有西京戶籍的“大老板”,竟然是香怪,不大吃一驚才怪。

若以前是弓箭往還,現在將變埋身血戰,第一個戰場,就是擁有“萬人迷”名妓紀夢的秦淮樓。

何凡康道:“秦淮樓是西京目前最興旺的青樓,廂房幾天前早給預定了,這樣摸上門去,將不得其門而入。”

龍鷹記起待會見武三思,道:“這方麵由小弟想辦法。”

眾人目光全落到香怪身上,看他肯否披掛上陣,勇闖秦淮。

不知誰低聲道:“當紀夢是香味便成。”

人人開懷大笑。

香怪雙目又現狂野之色,大喝道:“各兄弟這麽關心我的事,我怎可令你們失望。”

鼓掌喝彩聲震場爆開。

龍鷹返回前鋪,清爽痛快。

香怪給鄭居中和幾個兄弟,擁了出去裝扮,到青樓去絕不可寒酸,須穿得體體麵麵的,否則未跨過外門,已被掃走。

不求建設,隻求破壞,大家輕鬆多了。

龍鷹坐入椅內,趁有點時間,啃多幾頁,同時恭候陸石夫。

對《實錄》,他首次生出逃避之心,怕看下去,曉得湯公公的結局。

在這裏,看《實錄》的感覺又與在其他地方有分別,因符太那小子和他隻隔開十多裏遠,說見便見。

但他又有點不想見到他,怕破壞了《實錄》似描述另一天地的動人滋味,也破壞《實錄》自成一體的連續性。

辛苦點,捱多個晚夜讀畢此卷,明天可去起出《實錄》的《西京篇》。

暗歎一口氣,龍鷹掏出《實錄》。

尚未到大宮監府,符太隔遠看到李顯的皇輿。

府門外聚集大批禦衛,還看到宇文破從府門走出來,步下台階。

高力士低聲道:“皇上來探公公的病,我們該否避開一陣子。”

符太道:“你忘掉老子是誰,皇上見湯公公病情嚴重,第一個想起的人是誰?”

高力士掌臉道:“小子糊塗,非常糊塗。宇文統領見到經爺了。”

宇文破急步朝他們趕過來。

符太迎上去道:“公公情況如何?”

宇文破一手抓著符太手臂,向高力士道:“神醫就交給本將。”

高力士毫不介意的施禮離開。

宇文破放開抓緊符太的手,他抓得很用力,顯示心內急切之情,偕符太急步朝大宮監府走,道:“非常不妙,皇上正著我十萬火急的去找神醫來。”

宇文破關心湯公公的安危。

如湯公公般在宮內舉足輕重者,突然人去位懸,將出現權力架構上根本的變化,惹來一輪鬥爭,罕能平安過渡。

但宇文破對湯公公的關切,超出了這些一般性的考慮,而是真心誠意地關心湯公公。

符太不知說什麽方得體,道:“前幾天才見過公公,精神不大好,問他又說沒事,想開兩帖藥予他,被他拒絕了。”

低聲道:“娘娘來了嗎?”

宇文破用比他更低的聲音道:“娘娘昨天到了公主府,尚未回來。”

符太道:“去幹什麽?”

宮內,怕隻有符太敢用這樣的語調、口氣,問禁中禦衛頭子韋後離宮的原因,因豈到任何人質問,唯一有資格問的李顯,又悶聲不響。

宇文破不以為意,苦笑道:“該是去探訪公主們吧。”

符太始知犯忌,當然不放在心上,是“人到無求品自高”的道理。岔往別處道:“皇上怎曉得的?”

宇文破道:“是末將稟知的。”

稍頓,現出傷感神色,道:“末將見公公連續三天沒有離開大宮監府,想去見公公又被拒於門外,隻好找榮公公說話。”

符太心忖,有好一陣子沒見過榮公公。

在東宮內還好一點,若是在宮城,一宮之內的兩個人,整輩子沒碰過一次,毫不稀奇。

宇文破續道:“榮公公不住搖頭嗟歎,又指湯公公責令他不可以說出來,末將還不明白嗎?立即飛報皇上。”

符太心裏奇怪,對榮公公,他比宇文破熟悉至不可以裏計的分別,以榮公公的為人,若一意為湯公公守密,怎會這般的明著暗示?

兩人走上門階,踏進府門。

一說曹操,曹操便到。

榮公公迎上來,像宇文破從高力士手上接收他般,今次由宇文破手上接收醜神醫。

宇文破隨兩人多走兩步,停在主堂後門的位置。

以前仍是太子之時,因曾被“兩大老妖”行刺,故做足保安工夫,現時登位成九五之尊,護衛的規格連跳數級,行刺他變得絕無可能,除非刺客如符太的醜神醫般,是李顯信任者。

步入通往後院的繞園半廊,十步一衛,個個太陽穴鼓起,精滿神足,無一庸手。

榮公公在他耳邊道:“公公臥病內室。皇上在和公公說話。”

又道:“公公近來和娘娘不大咬弦,不過娘娘一向行之有效的招數,嘿!就是搬弄是非,用在公公身上完全失效,皇上還因娘娘說公公的不是,大發脾氣,駭得娘娘再不敢亂說公公的壞話。”

符太心忖在這方麵,李顯確有本心和良知。

一邊是夫妻情重的韋後,另一邊是自幼相依的湯公公,重感情、憑喜惡的李顯,在此等情況下,表現出人性光輝的一麵。

榮公公領他進入內堂的範圍,這裏沒有禦衛,方便說話,他卻不敢輕疏,傳音道:“太少可向皇上拍胸保證,可治愈公公。”

符太愕然瞧他。

榮公公道:“他確是病了,不過卻非皇上目睹的那般嚴重,是將病就病,一石三鳥。”

宮內確沒半個人是簡單的。

湯公公竟是詐玻用“詐補來形容不夠精確,該是詐作快病死了,針對的是湯公公心中的昏庸之主。

符太訝道:“三鳥?”

榮公公抓著他手臂,從內堂側門走出去,又見禦衛。

榮公公沒再說話,領他朝湯公公臥病的內室走過去。

室內隱隱傳來湯公公低沉嘶啞、若斷若續的聲音,以符太之能,仍聽不到他說什麽,怕要龍鷹那混蛋才聽得到。

想到這裏,符太猛然記起高力士說過的一句話,掌握到一石三鳥其中的一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