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尋寶狂人
張仁願續道:“今早天明時,探子在離山海關五十裏的山頭發現敵蹤,該是昨晚漏夜行軍,給見到的是對方的先頭部隊,我方立即偵騎四出,證實突厥狼軍來犯,正於離關口七十裏處的山頭集結,並設營立寨,在午前時候,人數已達三千,還不住增加。”
龍鷹和符太你眼看我眼時,郭元振滿足地歎道:“默啜中計哩。”
龍鷹和符太醒悟過來,狼軍用的是聲東擊西之計,擺出攻打幽州的姿態,以佯攻牽製大唐邊防的主力部隊,鎖牢郭元振。
張仁願道:“若我們提早在黃昏時出發,可趕在默啜前頭。”
郭元振道:“就這麽辦。我留此三天,然後往朔方與仁願會合。”
接著長身而起。
龍鷹和符太隨之起立。
郭元振領頭走出書齋,龍鷹趕過張仁願,來到郭元振身旁,與他並肩而行,道:“我們本來要商討的事,尚未有結果。”
郭元振用手擦擦額角,似乎要用點力氣,方能將心神轉往陶顯揚處去,道:“鷹爺若感仍未是見那小子的時候,最聰明是依心的指示去做,何況再沒時間了!”
龍鷹心念電轉,道:“事有緩急輕重,就這麽決定。”
日沒。
八艘水師船從幽州開出,沿桑幹河西行,以朔州為目的地,行程全在長城之內,屬邊防軍的勢力範圍,不過“小心駛得萬年船”,江蛟號偽裝為其中一艘水師船,掩人耳目。
朔州離西麵折南而行的大河約百多裏,抵此後依龍鷹的定計,將兵分兩路。一路由龍鷹率領,就是西征勁旅的原班底,包括丁伏民和他旗下四百多個歸隊的兄弟,荒原舞等一眾塞外高手,再加關中世族第一人宇文朔,人數雖比當年的勁旅稍減數十人,實力卻尤有過之,皆因經驗上既有長足增長,武技又日益精進,用的是從大汗寶墓挑選出來的利器,更重要是經征戰培養出來,沒可能從其他情況得到,火煉般的意誌、視死如歸的勇氣、信心和默契。
另一路是新組成的精銳二千人,以田歸道為領將,撥歸張仁願指揮,又獨立於張仁願的朔方部隊之外,具高度的靈活性,以配合龍鷹鬼神莫測的戰略。
龍鷹的一路,從朔州北上,越過朔州北麵的長城段,過大河支流紫河,於落在突厥手上的單於都護府西南方,沿大河西北行,過大河另一支流金河後,直撲陰山,以陰山西麵的狼山為目的地。
張仁願和田歸道的部隊,則改走陸路,西行渡大河,以朔方府為終點。
至於邊防軍的調動,早在龍鷹等抵幽州前全部到位,大致上留守幽州的兵員約二萬人,朔方的軍力卻驟增至十五萬之眾,且是在不動聲息下進行,瞞過外賊內奸們的耳目,盡顯郭元振多年部署的驕人成果。
郭元振一直期待著這場與默啜的大決戰,以收複河曲之地。
這再非像以往狼軍南犯的攻防戰,而是要一洗過去恥恨、縱橫整片河曲地域的大決戰,幾是勝者全取的決定性戰役。
江蛟號。艙廳。
龍鷹向眾人詳述早前和郭元振推測出來默啜今次軍事行動的終極目標,又不厭其詳解釋了田上淵、鳥妖和莫哥可能性極高暗裏勾結的關係。
知彼知己,向為兵家至要。
今仗成敗的關鍵,實係於郭元振的料敵先機,從掌握默啜的軍事目標,進而掌握敵人的攻略大要,且在準備充足下,急召龍鷹,由他暗裏主持,領軍作戰,郭元振則處處配合。龍鷹、郭元振乃當年大破孫萬榮之役戰場上的絕配,彼此深悉對方之長,再度於此“河曲之戰”攜手合作。
龍鷹最後總結道:“據大帥推測,突厥人今趟來犯,總兵力在十萬人間,不論我們采取何種策略,最關鍵的戰役肯定是無定河的爭奪戰,也是我們能否守得住雞鹿塞的關鍵,如落入突厥人之手,雞鹿塞危矣。”
戰爭無所不用其極,最厲害的戰術,是利用大自然的威力,無定河與雞鹿塞息息相關,河即關,關即河,一旦被敵方控製,隻要在源頭處築堤截水,再來個放水灌雞鹿塞,勢是關破人亡之局,誰都擋不住。
故此郭元振對無定河的形勢了如指掌,記得每道支河的名字,是因生死攸關。
張仁願道:“正因有鑒及此,先皇於長城外、無定河北岸,設置無定堡,與長城內的銀州遙相呼應。屆時由末將守無定堡,大帥則坐鎮銀州。一天突厥人未攻破無定堡,一天沒法控製無定河。”
眾皆稱善。
博真煞有介事道:“不說你們不曉得,無定河最特立獨行之處,是一般河流均向東南流,惟此河先北上,迎著高原和沙漠的風沙,永不屈服、曲折迂回地穿越沙漠和千千萬萬的丘陵溝壑,然後才不慌不忙地南下投入大河的滾滾怒濤去。壯觀嗬。”
整個艙廳近二百人,全體靜下來,直至落針可聞,河浪拍打船體的聲音,隱約傳來。
人人瞪著仍一臉陶醉之色的博真。
符太第一個發難道:“你到過無定河?”
博真哈哈笑道:“本來並不曉得去過,坦白說,當年老子過尋寶的苦日子時,壓根兒不曉得身在何處,縱然曉得名字,也是土名字,同一條河,不同族的人有不同的名字,老子怎記得那麽多?”
他的話惹起震廳哄笑。
眾人知他尚有下文,靜下來。
博真得意洋洋地說道:“”見張仁願聽得蹙起眉頭,笑道:“大總管勿怪我滿口粗話,這就是貴國所謂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老子跟鷹爺久矣,好的東西學不到,壞的東西全學懂,而最朗朗上口的就是這方麵。”
張仁願為之莞爾,其他人則笑爆嘴,熱鬧熾熱。
荒原舞喝道:“大家靜靜,聽這大個子說下去。”
博真道:“我是逢河過,遇山爬,無險不到,尋寶就是這麽慘,甚至忘掉時間。剛才在大帥府,看地圖時已有點感覺,但又怕弄錯,給太少那不是人的家夥抓著碴子便糟糕透頂。”
眾人再一次起鬨,打斷他的話。
宇文朔忍不住問道:“博真兄尋的是什麽寶物?”
博真斜眼兜著他奸笑道:“這些年來,你老兄是唯一對我尋寶故事有興趣的人,更是唯一可傾訴的對象,我會從頭到尾一一細說,不過要答應我,勿聽到一半拂袖而去。”
各人哪忍得住,放聲大笑。
坐在宇文朔身旁的虎義探手抓著他肩頭,喘著氣道:“老兄中了博真的奸計哩!”
君懷樸道:“老博這一段的尋寶經曆,可能對今仗有很大的作用。”
眾人又靜下來。
博真示威的向符太翹下頷,傲然道:“到大總管說出無定河北有座堅堡,我方肯定曾到此一遊。太少不信嗎?請問大總管,無定堡是否麵向一道從山上流下來,往東南走的河道,直至匯入無定河,齊往東行,最後穿過長城?”
張仁願欣然道:“確實如此,老博絕非吹牛皮。”
鼓掌喝彩,搖撼廳堂。
符太不服氣地說道:“給這尋寶狂踏過的地方,肯定寸草不生,非常易認。”
桑槐掏出煙草,開始卷煙,歎道:“何處是這大個子沒到過的?”
博真正容道:“那些日子,想起便發抖,卻從未想過變得可以致用。太少!乖乖跟在老子身後跑!保證不迷路。”
符太尚未有機會反駁,歡聲雷動,原來在小敏兒領隊下,熱騰騰、香噴噴的飯菜送入艙廳。
翌日黃昏,江蛟號抵達朔州。
龍鷹的勁旅沒停留的連夜出長城,全速趕赴狼山,幽州山海關外既出現佯攻之兵,默啜的主力大軍該已動身,其探路的先頭部隊,大可能趕在龍鷹等人前方,故雙方都在爭時奪刻,搶占先機。
張仁願、田歸道的二千精兵團,在朔州逗留一天才出發到朔方去,小敏兒隨行,抵目的地後,她將留在銀州,交由郭元振照顧保護,那亦是現時邊防最安全的處所。
當突厥人吹響戰號,不論佯攻或來真的,由幽州至朔方的千裏長城,均大幅增強防禦力,沿城還駐有多支有足夠兵力的應變部隊,以免給狼軍奇襲突破,在防禦上做到滴水不漏、無隙可尋。
勁旅天亮後越過紫河,雖是徒步,又須借地勢掩蔽行藏,論速度仍讓各人感到滿意,比平地奔馬慢不了太多。
渡河後,眾人在紫河北岸幕天席地的休息兩個時辰,吃帶來的幹糧。他們能征慣戰,絲毫不以為苦,還大感往昔美好的日子複活過來,一切充滿意義,甘之如飴。宇文朔雖從未上過戰場,受他們感染,樂在其中。
瞧著紫河又黃又濁的水,便明白為何大河被稱為黃河,而大河含沙量之所以這麽高,這區域的所有支河全是罪魁禍首,將大河兩邊黃土原上的泥沙,衝進大河去。
離朔州後,事實上他們一直在呂梁山的西緣山區朝北挺進。紫河、金河,都是從山區上流下來。大河從河口鎮急折南行,直至南端的禹門口,千裏流程,是因東流的大河遇上橫亙南北逾千裏的呂梁山,不得不掉頭向南,遂於黃土高原上開出一條深深的峽穀,成就天下聞名的晉陝峽穀。此一河段接納了像紫河般上百條河川帶來的泥沙,滾滾洪流,遂將泥沙從中遊送往下遊去,令大河變色。
晉陝峽穀的另一特點,是急速下降,遞跌達二百多丈,加上兩邊絕大部分為陡峭崖壁,河麵寬度局限在百丈之內,又多流入的支河,暗礁密布,故而水流湍急,舟楫難行。
勢不可擋,在穀底奔騰不休的大河上方兩岸,不過是同一高土原被破開為兩邊,故地貌上毫無分別,在東岸遇上的,在西邊河曲高原也會遇到,以黃土造成的丘陵和溝壑為主,又或遇河流而形成的風沙灘地和河原澗地。
極度幹旱造就清晰的視野,有風沙而沒風雨,可是當風沙起時,黃塵漫天,以龍鷹之能,也是目迷耳塞,隻能憑感覺行事,比之大漠的沙暴,不遑多讓,就看風刮得有多大。
午後繼續行程,忽然遇上一陣風沙,幸好速來速去,眾人均認為是老天爺予他們曆練的好機會,令他們更快熟習和投進環境去。吃過沙漠苦頭者,如此小風沙,等閑事也。
為避開可能駐在東北方單於都護府的突厥人,他們改采靠近晉陝峽穀的路線,且因尚未天黑,全程小心翼翼,不求速度,隻求成功避敵。
日落後,龍鷹忽發指令,全體避往左上方晉陝峽穀的崖緣,各自尋找隱蔽處。
高手似宇文朔、符太等的級數,仍一無所覺,但人人熟悉龍鷹的靈異,毫不猶豫地執行。勁旅團員雖個個負重逾百斤,又趕了近兩天路,仍矯捷如龍,刹那間撤離山區內的低地,藏身高處,且沒人探頭窺望,待龍鷹進一步的指示。
龍鷹、博真、符太、荒原舞、宇文朔藏身在一塊巨石後,後麵就是縱深百多丈的峽穀,大河的怒哮聲從下方傳上來。
經曆過三門峽黃河大爺的威勢,聽得他老人家的咆哮,感受特別深刻。
各人蹲著說話。
符太問道:“多少人?”
龍鷹沉聲道:“約在七百到八百人間,全屬好手,像我們般徒步走。”
宇文朔道:“難怪聽不到馬蹄踏地的聲音。”
荒原舞皺眉道:“此處遠離河套,隔著難以飛渡的晉陝峽穀,想奇襲長城邊防等同送死,他們要到哪裏去?”
博真得意地說道:“請教老子吧!我記得峽穀南麵有個渡口,也是唯一的渡口,我便經渡口來過這一邊,打了個轉又從渡口返另一邊去。”
龍鷹傳音到最接近他們的桑槐,著他找丁伏民來。
片晌後丁伏民來了。
龍鷹問道:“峽南是否有渡口?”
丁伏民欣然道:“幸好我將地形圖讀得滾瓜爛熟,離此南下二百多裏處,有個喇嘛灣,是河曲和晉陝間往來的必經之路,此河灣設置了峽穀唯一的渡口,叫‘君子津’。”
又道:“從君子津西邊岸再南走百多裏,可抵無定河流入大河的河口,那裏我們長期駐兵,敵人若要循無定河偷往長城內去,絕不易闖。”
符太道:“那就要看對方的實力,如類似我們的勁旅,非是不可能。”
丁伏民精通兵法,沉聲道:“即使是我們,孤軍深入,又不熟形勢,討不了便宜。不過,如能掌握時機,在狼軍正麵攻打無定堡和雞鹿塞的時候,驟起發難,等若裏應外合,對我們有一定的威脅。”
龍鷹斷然道:“是很大的威脅,因對方不乏一流高手。來哩!”
眾人站起來,從石上往外望。
燦爛的星光下,一隊人現身下方遠處,正從一座山後轉出來,離他們三、四裏之遙。
人數一如龍鷹預估的,達七百之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