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易作品大全集(全15部共144冊)

第九章 鷹爺遊戲

符太沉聲道:“有兩個原因,每一個都是可令我們致敗的因素,且是明知如此,仍然沒法改變。”

荒原舞、桑槐、虎義、管軼夫、容傑、權石左田等正和丁伏民在下麵水井旁閑聊,給博真俯頭打手勢,召他們上來共商大計。

聽到符太最後兩句話,虎義訝道:“太少為何變得如此悲觀?”

符太淡淡地說道:“因為我們已入了局,這局遊戲的玩法,全圍繞著我們的鷹爺來進行。”

宇文朔瞧瞧龍鷹,大訝道:“看鷹爺的神情,竟是連他也猜不到太少葫蘆裏的藥。”

容傑輕鬆地笑道:“太少想的東西從來異乎常人,猜不到很正常。”

龍鷹欣然道:“有一點太少確與我們有別,就是我們每一個人,都深陷在戰爭內,滿腦子攻守打殺,唯獨他一人,至少兩晚光景,可從戰爭的泥沼抽身出去。”

眾人齊聲起鬨,鬧成一遍。

桑槐奇道:“太少的表情為何如此古怪,難道給鷹爺說中了?”

符太瞪著龍鷹,問道:“你究竟是猜出來的,還是來自感應?因為我確是被小敏兒啟發。”

眾人靜下來,事情忽然變得離奇荒誕,引人入勝。

他們固然猜不到符太提出卻未解釋的兩個致敗因素,更不明白可與小敏兒有怎麽樣的關係。龍鷹看似說笑的話,卻是一矢中的,在在惹起各人的興致。

符太道:“你先回答我。”

這句話是對龍鷹說的。

龍鷹攤手道:“確屬感應,當你說那番話前,心裏忽然浮起小敏兒的如花玉容,因而感覺到與小敏兒多少有點關係。”

荒原舞興味盎盎地說道:“這麽說,太少亦是忽然想到,而非經深思熟慮而來。”

權石左田喝道:“謎底。”

符太好整以暇地說道:“就是‘鷹爺’兩字。”

龍鷹籲一口氣,悠然道:“小弟開始有點明白。”

眾人目光集中往符太處。

符太道:“剛才我們談論到,若要將統萬重重圍困,是自討苦吃,人多隻是多些人受苦,實愚不可及。當這個想法在心內形成時,忽然記起小敏兒說過的一句話。”

“太郎!”

眾人先是一怔,接著完全失控地爆起震城笑聲。

原來博真扮作小敏兒,嬌聲嚦嚦、扭扭捏捏的尖聲弄出來,令人人聽得寒毛倒豎,有那麽難過就那麽難過。

符太也忍俊不住,笑了好一陣子,沒好氣道:“老博你好像不曉得,最關鍵的軍事會議正在進行中,還在裝神扮鬼?”

宇文朔抹掉嗆出的淚水,喘著氣道:“輪到我開始明白,你們以前打仗的日子是如何過的,即使生死攸關,但沒一個人真的放在心上。”

符太道:“說到底,仍是個知己知彼的問題。默啜現在已肯定龍鷹這混蛋霸著統萬和他作對,如仍像莫賀達幹般不知門路的來惹鷹爺,那他本身固然是蠢材,下麵的將領則全是廢物。到今天,連長在深宮的小敏兒都曉得鷹爺是何等樣人,突厥人受過這麽多教訓仍不清楚嗎?”

龍鷹帶頭鼓掌道:“說得精彩。這是我們沒法改變的弱點,是敵知我而我不知敵。”

宇文朔不解道:“問題在縱然知道,知的隻是表麵的東西,以我個人的感覺,鷹爺就像一口永摸不到井底的深井。”

龍鷹歎道:“摸不到底又如何?在現時的情況下,曉得水井大約的位置已成,也是我們現在處境最精確的寫照。如真有上、中、下三計,下下之計,就是來包圍統萬,所以默啜不會這麽做,也犯不著這般做。忽然間,我們變成在守株待兔,可以做的事,是在推測對方可以怎麽做,而非逼得敵人如何做,不做不行,像我們對付莫賀達幹般。”

管軼夫道:“確實如此,突厥人若不再在我們南麵無定河或海流兔河設營立寨,而改在無定堡外,我們勢沒法如前般直接威脅敵人。”

容傑道:“可是,鷹爺在默啜心內的重要性,該遠在無定堡之上,甚至在大唐國的京城之上。幹掉鷹爺,中土再無可抵抗狼軍的人。”

符太冷哼道:“默啜當然恨不得將混蛋煎皮拆骨,碎屍萬段,問題在他曉得混蛋再飛不出他的指隙,隻要全力攻打無定堡,混蛋和我們可以坐在這裏眼睜睜地瞧著,袖手不理嗎?”

虎義道:“那時我們便可以奇兵襲之,配合大帥數路進犯,看默啜能支持多久。”

符太道:“這就來到我說第二個致敗的因素。默啜最害怕的,是我們不出統萬半步,因沒法長期圍著我們的小長城;最歡迎、求之不得的是我們離城去攻他。讓我說清楚,在鳥妖三雙高空上的眼睛監視下,沒有奇兵這回事,那時默啜隻要派出由莫哥率領的三千金狼軍,再加上一批有拓跋斛羅在其中的高手,我們肯定沒一個人能活著回來。”

虎義反駁道:“我們和大帥一起進軍又如何?”

符太冷冷道:“那我們就要麵對狼軍名懾天下的平原馬戰,若交鋒失利,又僥幸能撤返雞鹿塞,無定堡將守不住,無定河的控製權勢入默啜之手。”

眾人默然無語。

符太說的全為事實,即使有他們助陣,仍是以默啜的贏麵大多了,邊防軍一旦元氣大傷,將沒法如目前般支援無定堡。

眾人終於明白,為何符太有“明知如此,沒法改變”的說法,關鍵處是對方曉得有龍鷹和他的兄弟在統萬,明白龍鷹為人行事的作風,故可從容定計,不愁龍鷹不上當。

荒原舞狠狠道:“一天不殺鳥妖,我們難以安寢。”

權石左田道:“我是最早起來的,第一件事就是看天上是否有鳥兒,卻看不到半個影子。問過值夜的兄弟,亦沒發現鷹蹤。”

博真道:“這家夥的操鷹之技,天下無雙。”

龍鷹不由想起無瑕的靈鷹,心忖無瑕的控鷹之技,當是從鳥妖學來的,說不定靈兒亦為鳥妖所贈。

無瑕和鳥妖在一起,是否因要從他處學曉這門獨家絕技?

鳥妖為何肯傳她此術?

虎義的聲音在他耳鼓震**著,道:“原舞說得對,一定要幹掉鳥妖,愈早愈好。”

各人都有點不知說什麽才好,皆因一籌莫展。鳥妖當年孤身一人,仍然這麽難殺,現在藏身於默啜的雄師內,更令人無從入手。可以這麽說,即使擊潰默啜,仍未等於能幹掉鳥妖。

君懷樸問符太道:“是你想出來的,有何好主意?”

符太坦然道:“套句我們大混蛋的慣話,現在我們是入了彀,擊敗莫賀達幹所付出的代價,就是身份曝光,使敵人掌握到我們的虛實,也令默啜曉得有郭大帥在背後主持其事。他們是有備而來,我們則有備而戰,雙方均是全力爭鋒,沒有退讓的可能。雞鹿塞被攻破,中土危矣;默啜兵敗,動輒亡國滅族。在這樣的情況裏,如相持不下,究竟對敵人有利,還是我們有利?”

丁伏民道:“依兵法,當然不利勞師遠征的一方。可是現在由於我們情況特殊,拖下去,不用太久,如一年半載,對我們已是有百害,無一利。”

宇文朔道:“尤可慮者,是突厥人戰前對搜集鷹爺的情況,做足工夫,清楚鷹爺在中土的處境,若然未夠清楚,田上淵亦會向鳥妖補充,因而清楚當中的微妙情況。我雖然未見過他,可是聽你們的敘述,知此人非常奸狡,豈會放過整治陷害的機會,隻要設法知會北幫的人,將會帶來不測的後果。太少說得對,這是個環繞‘鷹爺’的遊戲,我們如能在這樣的情況下,對方仍沒法拿鷹爺來造文章,我們便贏了。”

龍鷹鼓掌道:“精彩!小弟終於想到辦法。”

君懷樸讚歎道:“鷹爺畢竟是鷹爺,竟仍有解救之法。”

他本身亦為才智之士,可是搜索枯腸,仍一籌莫展,故此,對龍鷹能有破解之計,特別有感覺。

樓頂上每一個人,均有類似君懷樸的感受。要知現在對方已斷定有龍鷹在主持大局,且是身在統萬,就是發長披肩、滿臉胡髯,自稱將功贖罪的死囚。至乎猜到所謂的“複仇者”,仍是龍鷹,目標明顯,任你如何否認,絕不可能說服對方,在這樣的情況下,計將安出?

符太警告道:“勿賣關子。”

龍鷹道:“今次想賣關子也不成,因為不是小弟想出來的,小弟尚未想到。”

任在場者想破腦袋,仍摸不著頭腦,這竟叫想出辦法,已非關乎是否有足夠智慧,壓根兒自相矛盾。

博真道:“那究竟是誰想出來的?”

龍鷹欣然道:“宇文兄是也。”

眾皆愕然,目光不由集中在宇文朔處。

宇文朔比他們任何一人更錯愕,指著自己的鼻尖大訝道:“在下?我的腦袋現時空空如也!想不出半隻鳥兒來。”

眾人很想笑,宇文朔少有說粗話,且神情古怪,偏笑不出來,因為一向料事如神的龍鷹,今趟押中的是空寶。

龍鷹好整以暇地說道:“各位大哥,請聽小弟稟上詳情,靈機一動也好,病急亂服藥也好,剛才當宇文兄分析這個‘混蛋遊戲’之際,小弟腦海繼小敏兒之後,浮現當日出潼關前的一個情景。”

眾人精神大振,曉得他非無的放矢。

龍鷹接著道:“其時小弟給無瑕迷得暈頭轉向,不辨東西,滿腦子太少前兩天所過‘隻羨鴛鴦不羨仙’的好日子。”

符太喃喃罵道:“死混蛋!”

卻不敢中斷他。

“於是去找宇文兄求助,被他以局外人的身份,分析得清楚明白,還提出自毀竹青號之計,最終得破田上淵在三門峽擺的陣。”

宇文朔一頭霧水道:“和現在的處境,有何關聯?現在所處的是在下最不熟悉的戰場,若非得太少指出來,還不曉得陷身險局,賠上的將不止一場戰爭,且會動搖我們的‘長遠之計’,正擔心得要命。”

龍鷹仰首觀天,似在找尋獵鷹的蹤影,籲一口氣道:“表麵似沒關聯,卻是殊途同歸。就像宇文兄在小弟和無瑕間是局外人,在眼前的戰爭裏,宇文兄亦是默啜和手下眾將唯一不熟悉的人。我們大夥,均是對方有跡可尋者,獨宇文兄想出來的,不但敵人沒想過,我們亦沒一人想過,這就是不落舊套。看!小弟多麽有想象力。”

眾人瞧瞧龍鷹,又瞧瞧一臉為難之色的宇文朔,說不出話來。

這樣叫有辦法,令人摸不著頭腦。

宇文朔差些兒搔頭,道:“在下雖讀過兵法,卻是紙上談兵,今次新丁上戰場,到這裏後方曉得戰場千變萬化,須隨機應變,而在這方麵,在下隻有依附各位大哥驥尾的份兒,學多點東西。”

又苦笑道:“現在肯定未滿師,可想出來完全是兵書上的基本東西,拿出來貽笑大方。”

桑槐掏第二枝卷煙,道:“我開始感到鷹爺言之成理。宇文兄須明白,我們要的,正是初學新丁想出來的東西,再由我們這批老手執行。”

博真拍腿道:“對!此為‘亂拳打死老師傅’的道理。”

符太道:“勿小覷混蛋所謂靈機一動,不知救過我們多少次命。宇文老弟你仔細思量好,亂想一通也好,什麽東西進駐腦袋,就拿那東西出來見人。”

眾人又再起鬨,你一言,我一語的,鼓勵宇文朔新丁獻計。

宇文朔倏地舉起兩手。

眾人全體靜下來,包括樓內、牆頭和牆北的所有兄弟。

他們雖然在四丈上的高樓說話,但因沒約束聲音,不用避忌,各兄弟人人武功高強,功聚雙耳,聽個一清二楚。

故此樓頂有樓頂說的,位於他處的兄弟亦熱議紛紛。

人人生出希望,聽宇文朔有何新丁之見。

宇文朔一字一字緩緩的,似每字均重達千斤,沉聲道:“我們走!”

眾皆愕然。

荒原舞道:“這肯定是我們無一人曾想過的,新鮮熱辣。”

宇文朔像聽不到他的話,望往龍鷹,道:“在下首次明白何謂靈機一動。山窮水盡,疑無路處,闖出康莊大道,腦內忽然思如泉湧,不吐不快。”

樓上樓下,爆起喊好吆叫,為宇文朔打氣喝彩。

驀又靜下去。

人人想聽下文。

宇文朔雙目閃亮前所未見的異芒,熠熠生輝,若如心內某處被點燃引發,道:“我想先問一句,沒有我們,大帥和總管能否守得住雞鹿塞和無定堡?精確點說,是能否在半載之內,頂得住狼軍的狂攻猛打?”

丁伏民道:“肯定沒問題。”

他既能掌握狼軍的實力,亦比在場任何人清楚邊防軍的情況,最有回答的資格。

宇文朔心滿意足地說道:“成了!”

眾人盯著他,再沒法當他是個新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