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二 第一章 激戰之前
沙筏全放進河道候命,以牛筋索係於河旁樹上。
鷹旅經過二十多天的艱苦旅程,北行抵胡洛鹽池,再從東而西,沿庫結沙南緣,橫跨二百多裏,來到後套區西北角大河分流處。
目下的位置,是一道流注大河的小支流。眾人清晨抵達,準備好後,就在寬不過二丈的小河兩岸休息,養精蓄銳,並等待探子符太的回報。
太陽越過中天,往西走了大半路程,呼吸著林內清新帶著濕潤的空氣、泥土、樹木的氣息,如重返人世。
這裏的水流不含沙子,大異無定河及其一眾支流的黃濁,洗澡時分外清爽。
龍鷹很想掏出與他共生死、飽嚐戰火的《醜醫實錄》來做小睡前的美點,可是此一念頭剛起,即沉沉倚樹睡個不省人事,天然醒覺時,大部分兄弟已醒過來,離日沒不到個半時辰。
龍鷹精滿神足,魔氣澎湃的睜開眼睛,沉聲道:“太少回來了。”
聞龍鷹之言,仍半睡半醒的、閉目養神者全睜開眼來,整個河林區也似因他們從沉睡裏甦醒過來,自然而然殺氣騰騰。
身旁的宇文朔問道:“還有多久?”
龍鷹答道:“剛才的感覺約小半個時辰。”
另一邊的博真失聲道:“豈非仍在百裏之外?”
以符太的腳程,且必是全速奔馳,小半個時辰跑數十裏等閑事也,博真是故意誇大。不過如符太般的高手,精通斂藏之術,來到你身後一般好手怕仍未覺察,像龍鷹般可於數十裏外感應到他,已不屬武功的範疇。
與龍鷹倚同一棵大樹,卻在另一邊的虎義道:“現在呢?”
龍鷹苦笑道:“現時一無所感,那時剛醒過來刹那的觸感,小弟通常是這樣子,魔種有時忽然靈靈性性。”
接著向到河邊掬水洗臉的荒原舞道:“告訴原舞一個訊息,小弟剛才同時收到一個天大喜訊。”
荒原舞將整個頭浸進冰涼的河水去,再拔出頭來,任由水珠徐徐淌下,道:“希望是我最想聽的喜訊。”
龍鷹笑道:“保證動聽。”
他這般說,人人曉得與鳥妖有關,對龍鷹的神通廣大,眾兄弟早不以為異。
廣闊的林區內個個屏息靜氣,等待龍鷹的公告,除河水流動、風吹葉動的聲音外,伴隨的尚有鳥唱蟲鳴。
比對今夜勢不可免的激戰,此刻格外寧謐祥和。
龍鷹道:“我感到在南方遙處,鳥妖若現若隱,該是跟隨默啜的主軍移動。”
荒原舞沉聲道:“有多遠?”
龍鷹道:“數百裏外。”
嘩聲四起。
博真咋舌道:“有可能嗎?是否幻覺?”
龍鷹徐徐道:“請聽小弟詳細道來,當日我射向鳥妖的最後一箭,自知難置他於死,故用了點機心,於箭內貫了一注魔氣,除傷他外,此注魔氣會進駐他經脈內,潛藏隱伏。在正常情況下,他會生出警覺,將此注魔氣排出體外,可是現時他身負嚴重內傷,自顧不暇,任他療傷之技如何了得,一段時間內休想複原過來,此注魔氣將在他返西域前如影附形,也使他的小命落入我們的掌握內。”
稍頓續道:“早前我並非感應到鳥妖,而是與他體內那注魔氣生出遙距感應,這不可能時時發生,隻發生在我處於巔峰狀態之時,如剛才般的醒過來。幸好當鳥妖進入某一距離內,會像黑夜裏的明燈般,任他躲到哪裏去,仍翻不離小弟的手掌。”
荒原舞歎息一聲,籲出心內激烈的情緒。
君懷樸移到荒原舞伏身處旁的河畔大石坐下,道:“希望太少也帶來喜訊。唉!這是奢望。”
容傑道:“何有此言?”
君懷樸仰首觀看蔚藍的天空,道:“至少天氣利火攻。”
接著向容傑道:“就在默啜追入毛烏素之前,他們早猜到我們意在後套,當然便該遣兵往援,增強防守力,不如此做,是不知兵法的蠢材。”
人人點頭同意。
君懷樸繼續分析,道:“遣兵之前,鳥妖應已來個飛鷹傳信,知會後套的指揮將領,著他加強防禦力。故此,太少帶回來的消息,若不算太壞,已屬喜訊。”
龍鷹問道:“製成了多少枝雷火箭?”
他們的特製火箭,既不像“火石榴箭”,又與“萬火飛砂神炮”分別很大,較接近“霹靂火球”,遂名之為“雷火箭”。
製作的過程非是順風順水,而是屢敗屢試,幸而龍鷹既有一雙巧手,又對各類材料有奇異的敏銳觸覺,配合丁伏民在這方麵的認識,眾兄弟就此集腋成裘的識見,第一枝雷火箭功行圓滿地麵世,並顯示出強大的殺傷力。
之後加以改良,減重以增加射程,最後的定案,人人滿意。
基本上,是在箭鋒後數寸位置,裝上小木架,可攜兩個徑長三寸的雷火球,以生牛皮縫製,內藏炒煉的石灰末、砒霜、薄鐵片等十多種材料,最後注入猛火油,向箭鏃的一方插藥引,射前點燃引信,射中目標時,生牛皮爆裂,火油、鐵片激濺,既放火又傷敵,並產生大量濃煙。
一枝、兩枝箭當然起不到作用,可是若以百計這樣的雷火箭投往敵人的木寨,兼之秋冬時節,風高物燥,破壞力不可小覷。
惟此箭重量足三斤,且極難平衡,不易掌握準繩,一番練習後,隻有宇文朔、虎義兩人,憑荒月弓能將箭射往五百步,仍可保持大致的準確度,逾此距離,射績參差,也沒法超過六百步的遠距。
獨龍鷹不受影響,雖然最遠隻能射至一千六百步許的距離,可是由他射出來的雷火箭,因貫滿能量,威力驚人,籠罩的範圍比其他人增強多倍,一枝雷火箭,等於三、四枝合起來的爆炸力。
丁伏民答道:“加上前夜的三十枝,到現在共製成二百二十二枝雷火箭,真怕不夠用。”
荒原舞從河邊回來,道:“雷火箭製作過程繁複,成少敗多。何不改為製較大型的雷火球,配以較短的引信,於敵人臨近時用手投擲,如能在敵人頭頂煙花般爆開,殺傷力同樣驚人。”
丁伏民道:“好主意,取得據點後立即炮製。”
破風聲起。
符太從天而降。
人人打足精神瞧他,期望從他容色表情,掌握他尚未說出來的敵情。
符太攤手,轉身一匝,當向所有人打招呼,到麵向仍倚樹懶洋洋坐著的龍鷹,方道:“精彩!精彩!”
博真喝令道:“勿要好的不學,專學壞的,快說。”
眾皆莞爾。
其言下之意,顯然是指龍鷹的慣賣關子是壞東西。
符太沒好氣地瞪他一眼,徑自道:“先說精彩的消息,敵方他奶奶的竟沿大河南岸築起三座規模相等的木寨,每座相隔約半裏,可互為呼應,於山寨斜坡下的河岸,則架起七座箭樓。可以這麽說,整個渡河的區域,牢牢掌握於手。”
桑槐失聲道:“這叫精彩,我們的雷火箭根本不夠用。”
符太道:“若對手太弱,何有精彩可言。三寨的位置,均背倚大河,前方為廣闊的平原,最接近的支河在七、八裏外。”
眾人大感頭痛。
河寨真正的位置,與想象大有出入,顯然是針對龍鷹的箭術設定。
宇文朔道:“大可能是拆掉原先的木寨,再新建此三寨。”
亦可見後套的狼軍兵力大幅增強,戰事的重心,從無定河轉移到後套。
符太續道:“三個河寨均呈不規則之狀,各有六座望台兼箭樓,較特別處是分外寨、內寨,雙重寨牆,牆高逾二十尺,以難燃的粗木幹種地麵而成,各有三道護寨壕塹,營帳置內寨,外寨牆和內寨牆隔開十五丈。想將箭從壕塹外射入內寨,箭程須三千至四千步。還不精彩?”
“依老子估計,每座河寨約可容戰士二千人。”
龍鷹訝道:“豈非三座河寨,設於大河折東處的南岸,而非山寨前方的對岸?”
山寨位處大河西麵的狼山山腳的高地,俯瞰大河從南而來,流經狼山之東,過狼山後至陰山改道往東走。
符太道:“正是如此,整個河灣,被置於狼軍的控製下,如我方大軍殺至,欲取山寨,首先要攻下三座河寨,等於須與狼軍在河寨前的廣闊平原交鋒。由此觀之,默啜的退兵是誘敵之計,希望憑其擅長的平原馬戰,大破我方。”
君懷樸色變道:“此策非常高明,對方可任我們攻寨,然後於適當時機全麵出擊,趁我方人困馬乏時,逼我們打一場硬仗。對方是有寨可倚,我們則河道阻路,一旦兵敗,勢如山倒。此著厲害處,是由對方牽著我們的鼻子走,隻要郭大帥的軍隊追到這裏來,便是入彀,要撤退已太遲了。”
狼軍來去如風,又擅夜襲,如鍥尾窮追,唐軍肯定撐不住。
符太輕鬆地說道:“很簡單,在默啜大軍抵達前,燒掉對方的河寨便成。”
宇文朔道:“你倒說得容易。”
符太道:“窮則變,變則通,不是我說的,是鷹爺說的。”
龍鷹笑道:“太少隻說了精彩的事,尚未說最精彩的。對嗎?”
符太歎道:“鷹爺真知我心。更精彩的是,莫哥和他的三千金狼軍,加上參骨等大批高手,比我早上少許抵達後套,竟全體渡河,到山寨去。這是否更精彩?”
博真拍腿道:“他猜我們將攻打山寨。”
接著罵道:“你這小子愈來愈不長進,何不早點說?”
符太道:“各位想象一下,若我們一行四百多人,抵達後套,眼所見在河曲的西北角處,左方是倚狼山的高寨,其前方河岸處,於寨下斜坡四百多丈的位置,一排築起七座高達三丈的箭樓,俯瞰河道。”
他的描述,令眾人腦海內現出鮮明的景象,若親曆其境。
符太接著道:“就在第七座箭樓的位置,大河在橫亙岸北的陰山山腳折往東走,於這段大河河道的南岸,麵對我們的是三座背倚大河的河寨,互相呼應。我們唯一之計,就是在河寨之東,偷過大河,繞過箭樓,側襲山寨。隻要攻下山寨,七座箭樓不攻自破,我們也成功斷去狼軍後路,令狼軍難以渡河,在軍事戰略上,此乃唯一可行之策,所以莫哥算死我們別無他法。攻打山寨,尚有一線生機,攻河寨則為自尋末路。”
符太的假設無可辯駁。
假設他們沒有可轉為河筏的沙筏,物資不足,又沒製作出雷火箭,隻能從陸上強攻敵寨,唯一選擇,是在東麵遠處敵人視野外,泅水渡河,再借陰山林木的掩護,偷往山寨,以奇兵施襲。
故此,莫哥將援軍的力量集於山寨,合乎軍略,因沒想過龍鷹一方竟有此裝備。
宇文朔問道:“河寨離大河有多遠?”
符太道:“不到三十丈,樹木被砍伐一空,放置著渡河用的大木筏,隻要放進水裏,立可載人、馬渡河。”
荒原舞道:“山寨渡河用的木筏,當然放在箭樓所在的大河西岸,對吧!”
符太欣然道:“正是如此。誰還敢說不是一件比一件精彩,知敵者是我們,絕非對方。”
宇文朔道:“我們設寨處,稍作變更便成,就是朝西移,於遙對山寨箭樓的大河東岸立寨,切斷敵方主力的渡河之路。”
君懷樸道:“今夜我們是不容有失,天時、地利與我們配合無間,一旦被敵人摸清楚我們的實力,將輪到我們挨揍。”
現時形勢清楚分明,勝敗關鍵,在乎能否攻敵人一個猝不及防、措手不及。如讓敵人曉得他們可從大河處施襲,戲法將不靈光。
製造沙筏之時,沒人想過沙筏竟可成為最後大會戰成敗的因素。
龍鷹仰觀天色,道:“我們還欠一條能盛載所有雷火箭、足夠箭矢,有防箭、防濕能力的超級戰筏。”
丁伏民道:“可將四條沙筏並合起來,再於兩側置擋箭牆,既可擋箭,又可防河水打上來弄濕雷火箭,且容量大增。”
龍鷹喝道:“立即動手。”
眾人一呼百諾,將四條筏子移到岸上來,立即動工。
雖然時間緊迫,製作仍一絲不苟。
入黑後小半個時辰,他們的超級戰筏終告麵世。
建成後的超級戰筏,長三丈、寬丈半,兩舷設女牆,均朝中間傾斜,增大擋箭的範圍,最高處離筏麵五尺,如若蹲下,從左右兩方的箭射來,將難及身。至妙是女牆各有五個“掣棹孔”,把槳伸出,劃槳的兄弟全部掩藏於牆後。
超級戰筏,與小型戰船無異。
雷火箭、一般箭矢、盾牌,紛紛送到戰筏去。
登筏前,龍鷹問符太道:“敵人是否有投石機?”
符太道:“可能性極大,因河寨內不時傳出各式雜響,似在趕製什麽。此時還有何好幹的,當然是用作防禦的器械。”
又道:“河寨雖有牆頭,但寬不過四、五尺,僅可容戰士藏身,若要用投石機,須推出寨門外才成。”
龍鷹放下最後心事,喝道:“登筏!”
期待的時刻終於來臨。
首先開出的是超級戰筏。
筏載的全為最強的高手,除龍鷹做主射手外,還有符太、宇文朔和虎義,盡用三把荒月弓和宇文朔的家傳重弓。
由於沒人可如龍鷹般將雷火箭射得又遠又準,此重任落在他肩上,其他三個箭手,專責射敵。
劃筏者為博真、管軼夫、桑槐、容傑四人,如此陣容,是因雷火箭有限,用罄後可登岸趁亂殺敵。
筏隊沿流而下,片刻光景,進入大河,在夜色掩護下,貼靠東岸無聲無息地順流朝敵寨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