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易作品大全集(全15部共144冊)

第三章 功敗垂成

第一枝投往河寨的雷火箭升上近五丈的高空,越過對方的外寨牆,然後往河寨中央的位置彎下去,離開眾人的視野。

在眾人期待下,河寨內看不見的某處傳來連續兩聲爆響,接著一卷濃煙冒起,直上河寨上空。

此箭的成功,打響了今夜火焚河寨的頭炮,拉開激戰的序幕,令其行動暴露在敵人眼下,曉得燒燬七座箭樓乃聲東擊西之計,使龍鷹等借之以奇襲敵寨的戰筏,深陷險境。

若真的可攻其無備,令敵人亂成一團,他們或有可乘之機,完成今夜的軍事目標,但眼前形勢與預料中有大落差,敵人不但有準備,且準確掌握到他們將於今夜發動,故成敗變成五五之數。

唯一可恃者,是他們在敵人料想之外的戰術和焚寨利器雷火箭,比的是速度,以快製快,在敵人截上他們前,盡情破壞。

號角聲從左方陰山高處傳來,清晰嘹亮,音色變化,在傳遞他們不明白的訊息。

宇文朔、符太、虎義的雷火箭緊接射出。符太還是首次射雷火箭,略有失準,幸好雖射不進河寨去,仍射中對方的外寨牆,爆作兩團烈火,點點火油附上寨牆燃燒起來,生出大團濃煙,展示雷火箭的威力。

宇文朔和虎義射出的雷火箭均成功投進寨內去,人叫馬嘶之聲,在寨牆後傳來,因爆炸激濺的薄鐵片,廣及方圓三、四丈的範圍,殺傷力強大。

劃筏的剩下桑槐和容傑,兩人的任務再非加速,而是令戰筏走得慢一點,讓四人有足夠的時間,將焚寨的火勢達至難以收拾的情況。

龍鷹不住射出雷火箭,箭箭命中內寨營帳在處,心內卻暗叫糟糕。

剛才從陰山傳來的號角聲,是戰場上敵人唯一的傳訊號角,顯示敵人采取的是高地指揮的戰術,由敵方的最高統帥,設指揮部於能總覽整個河原戰場的高處,指揮全軍進退。假設那人是莫哥,憑他的經驗、才智,沒可能作不出正確的判斷,辨別龍鷹一方從水路偷襲,非是陸路。一旦被敵人掌握他們的戰術,餘下的就看他們能否頂得住敵人的應變。例如著上遊的大排筏掉頭回來,截斷他們的退路。

此時戰筏來至西麵首座河寨的背部,右岸豁然開闊,樹木被砍伐一空,且火炬光熊熊,在插於岸邊一排火炬映照下,戰筏登時無所遁形。那種由暗轉明,令人生出身陷險境的感覺。

河寨雖多處起火,卻未陷亂局,後寨門大開下,以百計的狼軍從寨內奔出,驟見龍鷹等人的戰筏,所有箭手全體彎弓搭箭,朝他們射過來。較近者就將手上的長矛投至。

龍鷹等慌忙躲往筏央的擋箭牆內。

“篤、篤”聲響個不停,戰筏向岸的一邊,插滿長箭、長矛。

不用吩咐,桑槐和容傑連忙加速劃筏,呼吸間將愈燒愈烈的河寨拋在右後方。

喊殺聲隨距離拉遠轉細,戰筏重返兩寨間的暗黑裏去,眾人卻沒分毫離開險境的感覺。

急射了這麽一輪的雷火箭,每人射出十箭以上,用足精神氣勁,均感乏力,須回氣。雷火箭可非一般箭矢。

此刻最精確的描述,是到了風眼去,這裏表麵似風平浪靜,卻是在大風暴核心處。

宇文朔駭然道:“什麽聲音?”

車輪磨地的“吱吱”作響,於前方仍在半裏外的第二座河寨傳來。

符太色變道:“是投石機,至少十多台。”

龍鷹當機立斷,道:“我們仍貼岸而下,在抵達河寨後方前,能射多少箭就多少箭,過寨時改靠北岸,以避矢石。”

虎義苦笑道:“那隻能靠鷹爺你了。”

其他人均不可能將沉重的雷火箭射那麽遠,亦欠龍鷹神乎其神的準繩。

龍鷹二話不說返回筏首,上遊煙霧彌漫,還往這邊擴散過來,令他稍感安慰。

雷火箭上弦。

符太為他點燃藥引。

“嗖”的一聲,雷火箭滿弦勁射,直攀天穹,然後往離戰筏約百五丈下遊的第二座河寨投去。

此箭實龍鷹能及的極限,貫足魔氣,保證此箭非凡箭,爆開的是沒人能明白的魔火。

馬蹄聲同時在右後方傳來,顯示大批狼軍,正從第一座河寨處,策騎沿岸追來。一時間,眾人沒法明白這麽做有何作用,時間亦不容他們思索或討論。

龍鷹射出第二枝雷火箭時,“砰!砰!”之聲在第二座河寨與大河間不絕如縷,眨眼間,十多個石彈越過河岸,朝他們投來,這是盲目投射,隻一顆石彈擊中戰筏邊緣,石彈撞凹筏木後,彈上擋箭牆,方反撞滾到水裏去,整個戰筏往右傾側了少許,使他們嚐到石彈驚人的撞擊力,戰筏絕挨不了數十個這樣的石彈,先遭殃的肯定是不堪摧殘的擋箭牆。

其他石彈散落戰筏四周的河水去,激起浪花,更添兵凶戰危、風雨飄搖的不安。

來前,既沒人想過對方製成了投石機,更沒想過投石機對河上行走的戰筏,威脅力大至如斯。

龍鷹知道不妙,喝道:“對岸!”

博真、虎義、管軼夫和宇文朔,自覺地加入做劃手,催筏急行,偏往對岸去。

龍鷹連續射出兩箭,第二輪石彈駕到,落在右後方的水麵,濺起的水花,看得他們驚心動魄。

火光映照。

忽而間,戰筏與第二座河寨間再無障礙,彼此看個一清二楚。

兩排箭手立在岸邊,拉弓射箭,一時箭如雨發,往戰筏灑過來。他們後方的河寨冒起多股濃煙,看來破壞力有限,難對河寨形成毀滅性的打擊。

岸旁箭手後,一排擺著十五台投石機,正調校角度,朝戰筏瞄準。

龍鷹射出最後一枝雷火箭,隻能投往對方的外寨牆,與符太退返擋箭牆內。

龍鷹蹲低避箭,再一陣力竭。

以往他從不把這個放在心上,因曉得可飛快恢複過來,但經毛烏素沙丘區一役後,明白用罄至陰之氣的後果,那時即使本身擁無窮盡的魔氣,亦無所依附,跌倒後竟爬不起來,便不到他不量力而為。雖然,他有陰盡陽生的異能,但怎曉得能否再次靈光,第二次生效後,耗盡之時,將為當日可怕情況的重演,此想法令他不敢逞強。

符太蹲在他旁,道:“怎麽辦?”

龍鷹深吸一口氣,道:“取河道中央,對岸有伏兵。”

劃手急忙改向,無不生出深陷重圍、如墜噩夢的驚怵感覺。

現時可恃者,是遙闊的河道,走在河中,兩邊的矢石均奈何不了他們。

然而,他們今夜的行動,戰爭目標尚未達半,打下的形勢實難樂觀。也明白過來,追來的蹄聲,代表對方在岸邊布防,阻止他們棄筏從陸路逃生。

他雖仍向著第三座河寨駛去,卻知失去時機。

龍鷹問道:“還剩下多少雷火箭?”

虎義答道:“還有兩箱半,約一百三十枝。”

龍鷹沉聲道:“行動中止,隻要能將剩下的雷火箭,帶返營地,我們仍然未輸。”

眾人明白,今夜毀不掉所有河寨,敵人在大河南岸實力雄厚,又擁有投石機,控製河原者乃敵方而非他們,他們粗陋簡略的河寨,能否抵禦得住水陸各方麵來的猛攻,就看他們防守的能耐。在這樣的情況下,雷火箭起著關鍵作用。

符太道:“北岸或南岸?”

宇文朔提議道:“過第三座河寨十裏後,登南岸繞個大彎回去。咦!何事?”

他見龍鷹臉色微變,知有事發生,忙問其故。

龍鷹彈起來道:“大批排筏正從下遊逆水而來,準備以雷火箭迎敵。”

又道:“我們須共進退,容傑兄和桑槐兄負責扛箱子,筏子盡量靠往南岸。”

大河戰雲密布。

第三座河寨出現前方右岸處,燈火通明。卻沒傳來人聲馬嘶,當是沉住氣待他們上鉤。

右邊黑壓壓一大片,隱隱傳來馬蹄踏地的吵響,敵方正全力撒開包圍網。如果他們闖不過第三座河寨那截河段,休說帶走兩箱雷火箭,連能否活著離開亦是問題。

決定生死的關鍵,就在可否闖過前方排筏的攔截。

敵人的部署思慮周詳,置有兩隊筏隊,分守東、西兩端的河寨。

西寨的筏隊,中了他們調虎離山之計,趕往上遊,與他們失諸交臂。

可是部署在東端第三座河寨的排筏隊,一直按兵不動,到發覺龍鷹的戰筏,出現在西端第一座河寨後,敵人針對性的反擊發動了,中寨出動投石機,東寨則以排筏封鎖河道,又收緊兩岸的包圍,以戰筏為中心布下羅網。

如在東寨對麵的河段被截,眾人將失陷於重圍裏。在敵人早有防備下,能否借水遁,尚屬未知之數。

龍鷹、符太、宇文朔、虎義四人卓立筏首,雷火箭上弦,博真和管軼夫,負責點火。

劃筏的容傑、桑槐,則盡力使戰筏慢下來,讓龍鷹等可多射上兩箭。

戰筏朝敵人筆直流去,一看下,人人無不倒抽一口涼氣。

火炬光裏,四百多丈外,三十個大排筏,分作前、中、後三重,每重十個,攔在河寨對正的河麵,劃手將槳不住探進水裏去,力道掌握精確,恰好令排筏既不前進,又不隨水漂退,凝定在河麵上,組成筏陣。遙闊的大河,水道交通硬被分布有致的筏陣截斷封鎖,前無去路。

無數的念頭,以電光石火的高速閃過龍鷹腦際。

不知誰曾向他提起過,突厥狼軍在今次南侵前,曾日夕訓練水上功夫,當時並沒有特別在意,到現在得睹其合作無間的操筏之技,方醒覺過來,隻恨悔之已晚。

每筏約百人,個個身穿水靠,配備水刺等水內的攻擊利器,顯然無懼水底的硬仗。於最前排中間的排筏上,最矚目者是“紅翼鬼”參骨,水靠外仍披著紅色披風,隔遠可把他認出來。敵筏上戰士的體型、氣度,可知全屬狼軍裏最精銳的金狼軍。

兩岸布滿箭盾手,靠往任何一邊,絕非明智之舉,是自尋死路。排筏上各有箭手二十人,在盾陣後,人人彎弓搭箭,瞄準他們的戰筏。

敵方總兵力達萬人之眾,這樣的仗如何打?

投石機的影像浮現心湖。

原來符太聽到河寨內傳來製作投石機的聲音,純為敵人使詐,增添他們攻寨的急切性,事實上投石機早準備妥當。

當日他在狼山看了整天,未見過半台投石機,現時第二座河寨至少有十多台,性能良好,轉動靈活,不可能是十天半月製造出來的東西,其來源大有機會與田上淵有關。

敵方的指揮者算無遺策,不論水戰、陸戰,均準備十足,令其應變靈活,當發覺他們從水路來襲,燒掉一座河寨,立即變陣,形成眼前遇上的死局。

唯一生路,是借水遁,可是若闖不過眼前一關,與陷身重圍無異,己方不知有多少人能活著回去。

宇文朔的聲音在耳鼓內震**著,喝道:“三門峽!”

龍鷹心念電轉,向符太道:“設法弄斷左邊最外和後截木幹的係索,那是我們活命的戰木。”

他們的戰筏,是由四個沙筏結合而成,讓一根木幹脫離,對整體影響不大。

除宇文朔和符太聽得心領神會外,其他人一頭霧水。

說話間,與敵方筏陣的距離拉近至三百五十丈。

形勢愈趨危急。

龍鷹喝道:“全體到筏尾,宇文兄告訴兄弟們該怎麽辦。”

邊說話,邊往後退,來到兩麵擋箭牆中間處。

符太早一個側翻,到了筏子左側去,憑其“血手”,硬把係索抓為碎粉。

宇文朔與博真、管軼夫、虎義、桑槐、容傑,退往筏尾,由宇文朔授予機宜。

龍鷹則將兩箱半裝載雷火箭的箱子打開,以能達到最迅速的手法,將百多枝雷火箭於筏首處堆成個小山,又將用作點火的兩罈猛火油,淋在雷火箭堆上。

由於距離尚遠,他們的戰筏還未進入敵方火炬映照的範圍,故敵人雖看到他們動作頻頻,但看不清楚他們在幹什麽,或許還以為他們給駭得魂飛魄散,陣腳大亂。

二百丈。

眾人蹲在筏尾,符太抓著最後一條係著“活命木”的係索,隻要稍用力道,“活命木”將與戰筏分離。

此時人人曉得是要重施三門峽“水底戰筏”之策,心有著落,隻待龍鷹發令。

博真、虎義、桑槐、容傑、管軼夫取來在筏上備用的盾牌,以抵禦敵箭。

龍鷹向宇文朔道:“我們給寶貝筏子加速,如何?”

宇文朔欣然道:“正有此意。”

兩人坐言起行,同時發勁,齊往筏尾的水麵雙掌疾推。

“砰!”

筏尾的河水爆起兩股浪花,立令筏子動力遽增,他們用的力道異常巧妙,是平推而非打往水底去,產生如水麵滑翔的巨力,否則所有人聚在筏尾,頭輕尾重下,筏首高翹,使雷火箭傾倒過來,就大大不妙。

倏忽間,眨眼的工夫,戰筏劃破水麵,於兩邊濺起高過人身的浪花,滑過百多丈的水麵,與敵人拉近至六十多丈的距離。

漫空箭矢,從敵方的攔河敵陣灑過來,可是因算錯筏子的速度,大部分射空,能及筏尾者,盡被盾牌擋著。

龍鷹和宇文朔再一次借掌力催筏後,龍鷹喝道:“去。”

符太運勁裂索,粗木幹立即脫離戰筏,隨水漂流,此時符太早附在幹頭。

其他人哪敢遲疑,同時翻進河水裏,抓著他們的活命木。

龍鷹最後一個離筏,下水前將燃著的火熠子,拋往雷火箭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