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各有計算
天亮後半個時辰,敵人以排筏運來大批木材,分數堆放在斜坡下,七百多個兵奴,忙個不休。
接著,兵奴將一根根長度丈半至二丈不等的粗木幹,紮結成豎立的大架,令龍鷹等聯想到他們當日在大荒山為抵禦金狼軍,所紮的“拒馬”,其時用的是長矛、長槍,此刻敵人用的是粗木幹,比他們的拒馬大上二、三倍。五根粗木幹為一個拒馬單位,如橫排斜坡處,毫無疑問可抵擋檑木的滾擊。
木架形成的撐腳,依坡段的斜度調整長短,放在斜坡上穩立如山,不但力能拒馬,更可拒檑木,確是想得周到。
當敵方兵奴將三個大拒馬送往斜坡中段的位置,又以橫木搭連綁紮,立即成勢成形,成為橫亙斜坡中央長達二丈多、高丈許的障礙物。
依猜估,一字排開百多個這樣的巨型拒馬,可將整個斜坡封起來,也封死他們的下坡之路,非常狠辣。
不過,看兵奴們忙碌的情況,進行的工作,敵人絕不止製作一重拒馬,而是二重或三重。
眾人瞧得脊骨生寒,也額手稱慶,因你有張良計,我有過牆梯,老大不好說老二。
但假若沒有龍鷹的妙想天開,一旦拒馬陣攔著坡道,他們勢陷死局絕地。隻要敵人將所有投石機送來,排在拒馬陣後,不住轟擊東寨牆,東寨牆能捱上一個時辰已相當不賴。
那時移開幾個木拒馬,以萬計的狼軍潮水般殺入寨來,他們除力戰而亡外,不可能有另一個結局。
敵我兩方各有各忙,忙得昏天昏地,與時間競賽。
百多包泥石已送往水源分流處,隨時可將其截之為一流,令注入寨內的水量劇增。泥石都是挖祭壇而來,非常沉重,每包達三百多斤,以龍鷹的魔種,符太的“血手功”,虎義的天生神力,負著這麽的一包泥石,攀山越澗的到源頭分流的位置,仍感異常吃力。
至於蓄洪池,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最後的規模,遠大於龍鷹原先的構想。
寨後的營帳、馬廄,通通被拆走,清空了整個後寨。
祭壇則被鑿空,隻餘“東牆”和“北牆”,挖出來泥石,變為七百多個泥石包,築而成牆,將祭壇的“北牆”連接,延伸往猛狼石的山壁。又以營帳覆蓋,避免滲漏。
如此形成了蓄洪池的北牆,高達三丈,非常堅固。加上崖壁的西北牆,寨壁的南牆,蓄洪池已見其形。
剩下來的二百多個泥石包,賦以營帳雜物,便用來加固寨牆,防滲防漏。馬廄拆下來的木料,亦用於其上。
接著就是以狼軍奉贈的沙包,為蓄洪池完成連接祭壇“東牆”和南寨壁的沙包牆。在眾人齊心合力下,個把時辰,蓄洪池大功告成,麵積占全寨約六分之一。注滿水便成南北二十丈、東西五十丈、深三丈的人工湖潭。
這時眾人又擔心水勢不夠大,不夠猛,敵人來攻時,若水隻浸到足踝,真不知該哭,還是該笑。
為此,當兄弟們為洪流鋪去水道到寨門,又鑿開原祭壇“東牆”,以連接洪流泄洪道的當兒,龍鷹、符太和虎義堵流去也。
龍鷹投下最後一個泥石包。
岔流歸一,登時從溫馴變為狂野,下方被岩縫石隙分割為無數股水流的大小山澗,倏地漲滿,本各不相幹的澗流,你推我擁地向下奔騰,先形成一道急瀑,再朝下層層跌落,撞上兩邊澗壁,激起水龍狂舞、飛花碎玉的水花濺珠,發出悶雷般的轟鳴,仿如千軍萬馬,直赴沙場,氣勢驚人之極。
龍鷹、符太、虎義三人疲不能興地坐在一塊可俯瞰激流美景的巨岩上,調息回氣,看著滔滔流水,耳聞轟轟水流之聲,心中滿足的動人感覺,油然而生。
百多個泥石包不敷應用,包到用時方恨少,幸好三人竭盡九牛二虎之力,征用附近采來的岩石,堪堪完成大業。
虎義歎息道:“我們現時瞧著的,就是將我們送到這裏來的急流,分而複合,誰有想過,這股激流竟成整場戰爭的關鍵。”
符太肯定地說道:“本流往我們狼寨的水流,該是三流裏最細弱的水流。看!現時激流比原本的大了至少五倍。”
龍鷹籲出一口氣道:“如非親曆其境,要為這麽一道水流尋溯其源,根本不可能,因澗水一會兒露出地麵,一會兒又跌入大潭的溶洞去,化為暗流,然後再冒出來。以莫哥的謹慎,該曾派人上來看過水流的來源,卻止於我們現時置身的石池,還以為是水底的水流湧上地麵,怎猜得到是可貫往東麵的秘徑。”
虎義活動筋骨,道:“我們一心截流,卻沒想過如何回去。”
龍鷹和符太目注被激流填滿的“來路”,再沒有露出水麵供踏足借力的奇岩怪石,後者笑道:“這道澗瀑,該易名為‘無回澗’。”
龍鷹笑吟吟地站起來,道:“敢問太少、老虎,有否嚐新的興致?如能因此學得新本領,立可學以致用,在今天一展我們的學有所成。”
說話時,觀察澗邊的老樹,最後凝定在一株特大的老槐處,是長在澗旁石灘的巨樹,剩根部已非常有看頭,形成各種優美的姿態,有時從石縫擠出來,爬一段又轉而伸入別的縫隙中去,樹冠成蔭下,造就出讓他們愜意、清涼幽深的環境。
符太明白過來,興味盎盎地說道:“有可能嗎?”
虎義慢上一線方豁然醒悟,吃一驚道:“抱著一根樹幹,這麽的隨水衝下去,不撞得頭破血流才怪。”
龍鷹道:“不是抱著,是站著,我們運功以腳底吸啜浮幹。水流這麽猛,隻要將浮木保持在流水正中的位置,絕不會撞石,還一瀉十裏,眨幾眼已返回狼寨。”
符太也猶豫起來,道:“正因水猛流急,迅似掣電,如何眼明手快,也及不上奔流的騰奔飛躍,稍出岔子,不是撞石,就是碰壁。”
龍鷹輕鬆地說道:“這個包在我身上,小弟絕不是用眼去看,而是用心直接去感覺,當然是魔種他老人家的心。勿浪費時間,從這株老樹截取一根粗橫幹,足夠有餘。學曉此技,待會我們可隨水乘木,破對方的拒馬陣。”
兩人大為意動。
洪流可將任何可浮動的東西衝入大河去,但未必可奈何結而為陣的拒馬,是因其結構本身已具疏水的功效,是瀉泄而非堵塞。即使洪流帶著撞木,大有穿拒馬而過的可能,縱然撞上,仍未足破陣。
可是若他們順水攻去,可在水下割斷拒馬的係索,任它有多少重,破壞中間的幾個,陣不成陣下,拒馬自破。
符太皺眉道:“真的行得通?”
龍鷹道:“起碼在想象裏絕對可行,以你太少的能耐,在撞上拒馬陣前,一頭栽進洪流,碰在拒馬時一手鉤個正著,另一手施‘血手功’,捏碎所有摸上去是筋索的東西,不就成了嗎?”
符太欣然道:“聽聽也感痛快。老虎!如何?”
虎義聳肩道:“我這條命是執回來的,有何敢與不敢!我就舍命陪君子。”
“砰!”
在正修築蓄洪池東壁和北壁的百多個兄弟目瞪口呆的注視下,載著龍鷹、符太和虎義的浮木,從翻崖直下、暴似狂龍的水瀑之頂,破空而來,在水瀑外的空間滑翔好一陣子,重重掉往蓄洪池去,湧起水柱數丈,激起水花萬朵,四處拋灑。
浮木再沒法保持平衡,沉下去後不住翻滾,將三人掀離幹體,掉進水裏。
三人在池底坐起來,看著流量激增的大水瀑,以驚人的流量,不住地注進池內來,如夢初醒,沒法接受現實。
三人你望我,我望你的。
池水來到坐著三人胸口的位置。
符太呆瞪著水瀑,喃喃道:“如何回去?”
三人再交換個眼神,同時放聲大笑,笑彎了腰,笑得喘不過氣來。
宇文朔從池壁躍下,涉水來到他們身前,道:“有什麽好笑的?”
龍鷹道:“確沒什麽特別惹人發噱之處,但就是那麽好笑。哈哈。”
虎義道:“該說是在剛才那般驚險萬分的情況裏,仍沒死去,本身已值得開懷大笑。”
三人辛苦從水裏站起來,腰酸骨痛的模樣,神態滑稽。
宇文朔道:“水瀑流量之大,令我們人人喜出望外,不過看來在水蓄滿前,敵人的石彈可將東寨牆擊至體無完膚。”
符太哂道:“有何關係,最多萬多二萬人一起衝上來,讓洪流將他們連人帶投石機全衝入大河去,幹手淨腳。”
宇文朔領三人涉著過膝逾三寸的池水,朝東走,參觀他們仍在火速進行下的偉大工程。
那種從無到有,自然和人工完美結合的成就感覺,貼體窩心。
在正對東大寨門,原祭壇登台石階的位置,是蓄洪池的第一個水閘口。
如大寨門般寬達二丈的大缺口,以三重沙包堵塞,有繩索係紮,隻要在外麵以人力拖拉,加上水的龐大壓力,水閘倒塌,洪流將衝閘而出,形成暴流。
此時輪到引水道發揮作用。
以兩重沙包築成引水道南、北二壁,從蓄洪池的唯一缺口去道,穿過兩座倉庫之間,直通大寨門。於離寨門五丈遠的距離,是第二個水閘,隻是薄薄的一重沙包牆,肯定捱不了多久,卻可加強洪流奔往寨門的威力,增加水流量。
虎義讚歎道:“我們確效率驚人。”
四人躍上第一個水閘的沙包頂,翻上閘口,來到仍然幹爽的引水道內。
龍鷹問宇文朔道:“敵人那邊如何了?”
宇文朔道:“兩重的拒馬大致完成,完全堵著我們的下坡路,投石機陸續運來,還有石彈,是較巨型的石彈,看來有百二斤重,加上淩空落下來的衝撞力,可擊折我們寨牆的木幹。”
符太問道:“他們試擲過了嗎?”
宇文朔道:“快了!敵人在使用投石機前,須在安放投石機的坡段位置設立堅固的平台,以免投石機往下溜去,相當花工夫,依估計,敵方仍須一個時辰,方能發動攻勢。”
又苦笑道:“我們的蓄洪池太大了!那時水位或可過半,我們至少須再多一個時辰,午後方能注滿蓄洪池。”
四人邊說話,邊朝大寨前的第二道水閘舉步。
龍鷹問道:“何時是最佳洪流灌敵的時刻?”
符太道:“當然是寨牆、寨門被破,敵人在拒馬陣後集結兵力,開出通道殺上來的一刻。”
此正為他們需第二道水閘的原因,若如原先所想,寨門變水閘,即使沒被擊出個破洞,滲出的水亦令敵人生出警覺。
龍鷹道:“讓我們到牆頭實地觀察。”
東寨牆頭剩下君懷樸孤家寡人地留意敵況,其他人全投進建池築道的工程去。
一如宇文朔描述的,拒馬陣就緒,橫腰攔著斜坡,人想過去,也要先攀越兩重拒馬,怕未到一半,已給敵人隔遠射殺。
君懷樸見他們到,沉聲道:“依我看!莫哥壓根兒沒想過來攻寨。至少在默啜抵達前,不會發動攻擊。”
龍鷹興致盎然地問故。
君懷樸解釋道:“能將我們困死在這裏,對默啜算有交代。默啜曉得鷹爺插翼難飛,心花怒放下,再不計較什麽狼寨、祭壇,又或金狼軍折損了多少人。”
宇文朔點頭道:“有道理。”
拒馬陣後,兵奴在搭建供投石機安放的斜坡平台,離拒馬陣約二丈遠,以龍鷹的箭程,亦射不到這麽遠。
石彈已送往建好的平台上去,河岸左右兩邊各擺著二十多台投石機,仍未推上來。
刀盾手、矛手和箭手,分數組部署在拒馬陣後,以應付狼寨突然而來的反擊。
河岸處泊滿排筏,送來物資,因而觸發了君懷樸對敵方不急於攻寨的想法,因其顯現出來的,是長期封鎖的格局。
虎義道:“先來個火燒又如何?”
君懷樸歎道:“敵人比我們更清楚倉庫內有多少罐火油,故此將拒馬陣置於我們火箭不及的遠處,且拒馬木很難燒得著,到時隻要向拒馬不住灑水,射火箭是白射,還消耗箭矢和火油。”
龍鷹道:“燒的是紮拒馬的繩索又如何?燒不斷沒關係,令綁索枯朽易折便成,其他由洪流一手包辦。”
宇文朔不解道:“那可比燒拒馬更困難。”
龍鷹道:“隻是個構想,未必須實行。”
又道:“不論莫哥的腦袋在轉什麽念頭,對方投石機到位的一刻,就是投石機發動之時,來個晝夜轟擊,令我們沒覺好睡的。我們屆時將還他一個大禮。”
說畢又蹙眉沉吟。
符太問道:“鷹爺又想到什麽奇謀妙計?”
龍鷹道:“若水流可分兩次放出,首流隻有一截引水道的流量,連木衝出寨門之前,將火油傾注此截的水流裏,油比水輕,可浮在水麵,有足夠的火油,水流化為火流,如此是否行得通呢?若燃著火流裏的檑木,或許仍破不掉對方的拒馬陣,肯定可燒斷係索,到真正的大洪流到,什麽都可衝得一幹二淨。”
君懷樸喜道:“想曉得是否可行,做個小實驗便成,如此先火後水,保證敵人吃不消。”
眾人聽得精神大振,幹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