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易作品大全集(全15部共144冊)

第十二章 等待洪流

太陽剛過中天,敵人的投石機擲出第一枚石彈,當是試驗性質,好調校投石機的投石角度。

石彈未及東寨牆,墜往斜坡。

到第三枚石彈,成功擊中東寨牆,發出“砰”的一聲,卻是“蜻蜓撼石柱”,隻是受撞處凹了少許。當然!眾人不會因而高興,因試的是小石彈。

接著沉寂了片晌,然後是其他二十五台投石機的調校和測試,“砰砰嘭嘭”的,如非有應對之策,肯定大感窩囊,有“肉在砧板上,任人宰割”之歎。

他們的工程已告完成,成績相當理想,沙包牆雖有滲漏,但不算嚴重。

不過,他們燃燒洪流之計,卻失敗了,當洪水奔流之際,自然而然將火衝熄,捱不了片刻光景。幸好眾人又想出火燒浮筏之計,就是將部分檑木紮為六個木筏,擺在第一重水閘和離寨門五丈的第二重水閘間,引水進入這段去水道,直至齊兩邊沙包牆之頂,將六個檑木筏浮在水麵,一大串的,然後將猛火油分多次傾倒筏麵,讓猛火油滲進木料內去。

檑木筏呈窄長形,每筏由四根檑木綁紮而成,用掉他們二十四根檑木,剩下十九根。

他們同時將第二重沙包水閘加固,以免給水衝崩。

六個滲火油的檑木筏,是引水道洪流的先鋒,緊挨著第二重水閘,閘開水瀉,奔流該把筏子直送下斜坡,當著火的筏子被對方的拒馬陣卡著,便大功告成。

龍鷹和一眾兄弟,四百多人坐在蓄洪池的東牆或去水道兩邊的沙包牆上,邊看熱鬧,邊休息回氣。隻得君懷樸一人,立在寨門左邊的箭樓上,監視寨外敵況。

“呼”的一聲,一枚石彈越過南寨牆,落往寨內地麵,還滾動三丈,方停下來。

坐在第二重水閘頂上的龍鷹、符太、宇文朔、博真、虎義五人,齊聲起哄。

博真大樂道:“這枚擲遠了。”

宇文朔目注石彈,思索道:“此彈石質堅硬,又經過打磨,呈圓球狀,狼軍確是準備充足,令人刮目相看。”

虎義道:“突厥人何不將投石機送往無定河去?”

符太哂道:“突厥人怎慣和投石機一起上路,還可來去如風嗎?這批投石機和石彈,該在陰山以北某個狼軍據點,由擄來的匠人、兵奴所製,到狼軍朝朔方推進,方送抵此處,然未及運往前線,已收到撤退的訊息。”

龍鷹道:“這批東西多多少少和鳥妖及田上淵有關係,如能將莫哥抓起來,嚴刑逼供,當知內情。”

眾人點頭同意。

製投石機,須專精此藝的匠人方辦得到,一般技匠,根本無從入手。然投石機乃戰船必備的戰具,故隻有從現時雄霸北方的田上淵處,方可得到這方麵的協助。

像台勒虛雲的大江聯,更能製作精巧的弩箭機,令龍鷹當年守風城,憑之阻擋了敵人好一陣子。

虎義滿足地說道:“幹掉這批投石機後,即使對方尚餘數台,已不足為患。”

此時丁伏民領著幾個兄弟,跳上浮在引水道水麵的六個窄長浮筏,將一個個包紮棉布團的大包裹,係紮在筏麵。

棉布並非一般棉布,而是浸透猛火油的易燃物。

眾人鼓掌喝彩。

筏是火油浸過的,大包裹更是惹火,保證可燒個轟轟烈烈。

丁伏民笑道:“記著瞄準火靶!”

眾人又再齊聲叫好。

因有剛才實驗時火給衝熄的前車之鑒,故特別設計,於筏子給衝下斜坡時,待其浮上水麵,方以火箭燃點。

寨外敵人,再度沉寂下來。

博真嘲諷道:“暫停給我們搔癢哩!”

話尚未說畢,箭樓上君懷樸向他們打手號,著他們留神。

眾人摸不清楚君懷樸的意思時,寨外投石機發動的聲音連環爆響,接著是石彈破空的呼嘯聲。

“轟!轟!轟!”

二十多個石彈,先後命中寨牆,且是以寨門為靶,大半轟在寨門處,肯定是最大最重的石彈,一時木屑四濺,整個東寨牆似給猛烈搖晃著,大寨門更現出幾道裂痕。有些石彈撞個粉碎,石粒散射。

怎想到投石機的準繩度這般高,撞擊力猛烈至此。

眾人你眼看我眼。

龍鷹向後方坐在池邊的兄弟喝道:“還須多久?”

坐在那裏的荒原舞應道:“尚差至少半個時辰,二尺高的水。”

宇文朔道:“絕捱不過一刻鍾。”

話猶未已,第二輪石彈殺至,幾全命中寨門。

“啪”的一聲,最上方的第三道木閂,竟給硬生生震斷,其中兩個石彈穿門而入,落到地麵,滾往他們所坐水閘牆的牆腳下。

符太道:“提早發動如何?”

龍鷹搖頭道:“蓄洪池即使注滿池水,我們仍未有十足把握,可造成一舉破敵的奇效,何況尚打個大折扣,犯不著。”

博真道:“讓我來告訴太少,即使將大寨門打個稀巴爛,在拒馬下的斜坡位置,仍瞧不見我們在這裏排排坐的情景。”

此時桑槐躊躇滿誌的來到,坐在水閘盡端處,掏出卷煙,遞過來給龍鷹,道:“請鷹爺一嚐新煙葉的味道。”

龍鷹接過卷煙,欣然道:“桑槐兄整天不見人,原來是製煙去了。你自己試過沒有?”

符太為龍鷹點火。

“砰!砰!砰!”

敵方再不是眾彈齊發,而是各投石機自行投擲,令大寨門和擲歪時遭波及的兩邊牆頭,撞擊聲此起彼落,木屑四濺,石粒碎飛,驚心動魄。

“砰!”

再一顆石彈破門而入。

大寨門早不堪摧殘,百孔千瘡,中間的門閂亦一分為二,墜落地麵。寨門上的牆頭,夾牆向外的一麵,崩塌下去。

龍鷹深吸一口後,遞給符太,豎起拇指,讚道:“好東西!恭喜桑槐兄絕處逢生,失而複得。”

桑槐歎道:“打勝仗時,享受這個東西方最夠味道。”

龍鷹忽然隨手一拳轟去,眾人未明白是怎麽一回事前,一顆射高了的重石彈,越過寨門上的牆頭彎飛而至,給龍鷹的拳頭迎個正著。

重石彈化為碎粉。

人人瞧得目瞪口呆。

龍鷹能預知未來似的固是神乎奇技,但仍非令眾人難以置信之處,沒法相信親眼目睹的,是這麽一顆重達百多斤的巨石彈,加上從投石機彈出來的衝力,又是從天而降,力道何止千斤,怎可能是血肉造的拳頭能硬撼,擊之為碎粉,自己卻又似做了微不足道的事。

連最熟知他的符太,也瞪大眼睛看他收回來的拳頭。

虎義本身是天生神力者,亦為之咋舌道:“怎可能的!”

龍鷹解釋道:“小弟並非以拳頭去對石彈,用的是從拳頭吐出,比石彈更龐大的能量,故能一拳碎之。這亦使小弟靈機一動,想到延敵兼誤敵之法。”

“砰!”

寨門近頂處整排木斷折裂飛,最後的門閂亦告失守,四分五裂。

大寨門名存實亡,再難起阻擋作用。

龍鷹道:“準備火攻。”

又向丁伏民道:“洪流按兵不動,待裝滿才說。”

眾皆錯愕。

原本定計,是先火攻,後水破。

兩者連環施展,待火燒斷拒馬的紮索後,再用水破之,中間的時間,絕不容對方可把火撲滅,重新紮綁。

龍鷹又道:“敵人成功轟掉我們的大門,士氣猛振,莫哥必乘勢揮軍攻上來,唯一顧忌是曉得我們尚有數十條檑木,現在我們將檑木化為火筏,如再無後著,莫哥勢認為我方技盡於此,放心攻上來,那時我們的蓄洪池,差不多了!”

眾人轟然應諾。

拒馬外河岸處,狼軍分成六隊,坐在地上候命。每隊達二千之眾,合起來就是萬二人,力足粉碎任何防禦。觀其裝備,刀盾隨身,以應付他們的弩箭。

氣勢懾人、打橫排開的二十五台投石機,不住投擲,每投出一顆石彈,均發出機栝彈簧的可怕響聲,機體往後顫震移動,仿似跳著索命神的舞步。

攻擊不隻集中往寨門,而是整麵東寨牆,部分更越牆而入。

投石機旁部署大批箭手,人數在一千至二千人間,以應付他們以為已遭“趕狗入窮巷”的敵人,從窮巷撲出來垂死掙紮。

龍鷹、符太、宇文朔、虎義、荒原舞、博真六人,人人彎弓搭箭,準備就緒。

容傑、桑槐分立兩邊,手中紙媒燃燒著,好為六人引燃火箭。

龍鷹笑道:“瞧!莫哥從龜殼裏鑽出來了!正朝我們瞧上來,一臉疑惑神色。”

符太哂道:“不是吹牛皮,就是誇大,我連莫哥的影子都看不見。”

龍鷹笑道:“確是胡謅,好讓大家輕鬆點。”

一顆石彈在眾人頭上呼嘯而過。

龍鷹喝道:“開水閘。”

十多條粗索,在百多人同時發力,又加上水的龐大壓力,整麵水閘稍往前傾,立告崩潰,在去水道前方拉索的兄弟,駭得一哄而散,翻往兩邊的沙包牆頂。

六個筏子首先脫困,隨水從向前傾頹的沙包牆竄下來,先觸水道底,旋又被狂湧來的水撞得打著轉往破毀不堪的大寨門撞過去。

接著洪流後發先至,快至沒人看得清楚下,不知是筏子撞破門,還是洪水衝掉寨門,刹那間大寨門已不翼而飛,被摧枯拉朽的化為殘木碎片,和眾筏隨水滑下坡麵。

雖說是由他們設計,但洪流的真正威力,要出寨門方清楚。此刻泄出的洪水,注滿兩個水閘之間,水量約相等於蓄洪池的十多分之一,因小窺大,可預見整個蓄洪池注滿後的威力。

今次有限的洪流,剛出寨門的一刻,還似模似樣,浪翻水滾,有洪流的架勢,不旋踵,已被廣闊的坡道分散,變成一幅水幕般朝下滑去,然失反為得,六個筏子全在水麵上,脫韁野馬的朝下瀉去。

六枝火箭齊發,比箭術似的追上各筏,命中目標明顯的筏央火包。

烈火從筏麵衝天而上,威勢懾人。

眨眼間,六個筏子全撞在第一重拒馬處,流水則如一幅布般以齊膝的高度,衝過對方的箭手、投石機,往下方河岸倉皇站起來的狼軍衝去。

火筏撞上拒馬,震起漫空火屑、火點,聲勢一時無兩,卻已是回光返照。

敵人見水攻小兒科之極,屬水過腳背,全體發出歡呼,在拒馬後候命的,拿起早預備在一旁,盛滿水或沙的桶子,搶前來撲滅火頭。

符太歎道:“真希望快些兒時辰到!”

第二重水閘重新設立,又引蓄洪池的水進水道內,增加水量,以保不失。因確是不容有失,如像剛才般,好景曇花一現,便是他們時辰到。

敵人築成拒馬的木幹該曾塗上防燃物,沒一個起火焚燒,隻是給熏黑了,繩索當然被毀,須重新係紮,但隻能拖延少許時間。

他們想到的,敵人亦想得到,就是沒想過火筏是隨水衝下去,現在當認為他們技止於此。

狼寨的大寨門已化為烏有,剩下個破洞,敵人在拒馬陣開出通道,隨時可長驅直進的攻入寨內。

他們將餘下的十九根檑木,搬上殘破的牆頭,這已是他們能打出的最後一張牌。

敵方人馬調動。

枕兵河岸的六隊狼軍,兩隊各二千人,操上斜坡,來到拒馬陣後的兩邊候命。

龍鷹看得眉頭大皺。

君懷樸道:“如敵人挨著兩邊山壁攻來,我們的檑木該奈何不了他們。”

荒原舞正全神留意敵人動靜,道:“看!他們在調校投石機投彈的角度,今趟目標勢為我們現在站立的牆頭,又或寨內的區域。”

桑槐歎道:“還差二至三刻鍾。”

符太狠狠地說道:“開始拆兩端的拒馬哩。”

眾人瞧下去,果然看到有人拆走二重拒馬陣兩端的四個拒馬,現出兩個各可容二人並肩走過的通道,又加裝新係木,橫過通道上方,尾端插入山壁的石隙去,借力穩固拒馬陣,一絲不苟。

虎義道:“鷹爺確有先見之明,任洪水衝力如何大,能否破拒馬陣,雖屬未知之數,但衝不破的可能性,遠比衝破的機會大。”

符太道:“有把握嗎?一根似乎不夠。”

龍鷹道:“一根不夠,三根又如何?太少和老虎該已掌握禦木翔水的訣竅,有把握嗎?”

虎義道:“有沒有把握,亦必須一試。”

符太道:“撞不破,便落手抓斷係索,這是戰場,不用守規則。”

敵人開始穿過通道,移往拒馬陣前這邊的斜坡,靠壁集結。

觀其氣魄,人人戰意高昂,躍躍欲試。

隻是這四千人,足夠幹掉他們有餘。

宇文朔道:“我也試試看。”

君懷樸道:“如鷹爺常掛口邊的,窮則變、變則通,我也有個萬無一失的方法。”

眾人大喜,齊聲問計。

此時莫哥出現了,伴著他是二十六個突厥高手級的猛將,他們認識的“紅翼鬼”參骨、“三目狼人”紇缽吉胡、“殘狼”燕拔、“硬杆子”武迷渙全在其中,其中部分人並沒參與昨夜的河岸之戰,顯然今次是菁英盡出。

莫哥領先而行,不露絲毫喜怒哀樂,但其中一些人已沉不住氣,一副趾高氣揚、穩操勝券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