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易作品大全集(全15部共144冊)

第三章 名存實亡

眼前最迫切的,是須向陶顯揚有個清楚的交代,幸好有“江龍闖關”的計劃,否則真不知和陶顯揚說什麽好。

桂有為因此十萬火急地找龍鷹,就是希望比他有辦法的龍鷹,能為此作出決定。台勒虛雲打出陶顯揚這張牌,令龍鷹沒法閃左避右。

桂有為道:“你曉得為何我要他們夫婦住到城東的別院去?”

龍鷹隨便可找多個理由,解釋桂有為不在主府招待陶顯揚夫婦的原因,例如今趟是來接收七艘船,隨員必眾。不過,以桂有為和陶顯揚老爹的關係,好該讓世侄夫婦和部分從人入住主府,其他人則安排到別院去。

桂有為特別提起此事,當然有他的道理。

龍鷹道:“柳宛真?”

桂有為點頭表示他猜中,道:“對女人,我自問有很高的道行,什麽美女未見過,可是給她瞧著,心裏總有按捺不住的渴望和遐想。”

龍鷹奇道:“她竟敢勾引你?”

桂有為歎道:“她不但沒勾引我,還莊重自持,凜然不可侵犯似的。”

龍鷹瞪著他。

桂有為道:“問題在她的眼神,內裏藏著可令人魂銷的灼熱。故表麵上,言行舉止,談吐應對,她沒半絲越軌,怎麽看都是個淑女閨秀,可是你卻非常清楚,她端莊的模樣底下,是個**女。唉!白清兒傳下來的媚術非常厲害,在我有心提防下,仍害怕著道兒。”

他對柳宛真的形容,令龍鷹想起商月令的“野丫頭”,有多少個男人抗拒得了?當年高宗在皇父遺留下的妃嬪裏,獨選武曌,怕亦是這麽樣的著了道兒。

龍鷹道:“我見過她幾次,直覺感到她除得傳‘玉女宗’的媚術外,還兼洞玄子魔門派係之長,非是大江聯的一般媚女,該視其為無瑕、柔夫人和湘君碧外另一厲害女將。”

桂有為歎道:“我們該否盡點人事,點醒顯揚,真不願看著他沉淪下去,敗掉祖業。”

龍鷹問道:“憑老哥的經驗,他有得救嗎?”

桂有為苦澀地說道:“據我的經驗嘛!迷上女色的,個個無可救藥,否則我早和他說了。隻是希望你比我有辦法。”

龍鷹續問道:“陶顯揚現時情況如何?”

桂有為道:“表麵上倒沒什麽,和以前分別不大,但我總感到他變成另一個人,即使談起北幫,竟然心不在焉,還轉往別的話題,柳宛真說話時,則一副心迷神醉的模樣。媚術竟這麽厲害?”

龍鷹苦笑道:“媚術最厲害處,是攻人的心神,無影無形,想破解亦不知從何入手,想想當年的高宗便明白。台勒虛雲請‘玉女宗’為大江聯訓練媚女,當然有他的盤算,眼前的柳宛真,是最成功的例子,以後還陸續而來,防不勝防。”

桂有為點頭道:“若柳宛真非是顯揚之妻,而我又在沒戒心下,著她道兒的機會確很大。”

龍鷹起立道:“是時候見他們了!”

桂有為認為陶顯揚外表變化不大,變的是內心,但當龍鷹見到他,卻感到他內外的變化都非常大,似見著的是另一個人。那不是外型上的不同,而是神氣。

龍鷹早領教過,陶顯揚慣了以不同的麵孔待人,對著“龍鷹”時一副模樣,對“範輕舟”另一番嘴臉,對桂有為當然執禮甚恭,故而桂有為沒察覺差異。

今次見到的陶顯揚,彬彬有禮的樣子,可是龍鷹可從他的眼神,看出他失去了信心和鬥誌,耽於逸樂,既非是在飛馬牧場遇上時即將承繼黃河幫幫主之位,又得如花美眷致躊躇滿誌的那個人,更非初識時用大船送他和小魔女主婢到長安,奮發有為、無懼一切的少幫主。

他已化為柳宛真的繞指柔。

他們在主堂說話,桂有為和龍鷹被請坐在堂北的兩個上座,右下首是陶顯揚和柳宛真,另一邊是高奇湛和天龐。

氣氛奇異。

高奇湛和天龐詐作與他的“範輕舟”初次見麵、認識,那種感覺有多古怪,便多古怪。

與高奇湛固然敵我難分,天龐更是他的人,暗裏合作,可想象箇中情況。

早在堂外迎接他和桂有為之時,陶顯揚先為飛馬牧場的“誤會”致歉,以交際應酬的手腕言之,陶顯揚保持昔日的水平,大方得體。然而謙恭得過分了點,令人生出他失去主見,倚賴別人幫忙的感受。

介紹了高奇湛和天龐後,陶顯揚神情黯然道:“今次顯揚能在此向為叔和範當家請安問好,全賴奇湛和天龐拚死維護,殺出重圍,他們都是近幾年加入我黃河幫的後起之秀,但對我幫的忠誠,卻勝過很多祖父輩已追隨先祖的黃河幫子弟。”

龍鷹終弄清楚高奇湛等如何混進黃河幫,比他猜想的更無痕跡,是從低做起,機會來臨,掌握時機,成為對陶顯揚有救命之恩的心腹親信,怎可能不受重用。

陶顯揚既耽於女色,壯誌沉埋,樂得高奇湛為他打理百廢待舉的幫務,大權旁落,乃必然的事,何況有柳宛真接應於內。

不過,看柳宛真和高、天兩人間的神態,龍鷹有個直覺,就是兩人並不曉得柳宛真是他們的自己人。

陶顯揚和柳宛真的對比很大,前者被吸掉了精髓似的,不論如何振作精神,仍然有些兒無精打采,有神沒氣般;反之柳宛真確規行矩步,端莊自持,恰如其幫主夫人之份,可是,如桂有為所言,她雖沒明目張膽地來勾引你,然眸珠流轉時的豔光,總能惹人遐思,**至極。

她若如一團烈火,靠近有焚身之危。柔能製剛,從來都是顛撲不破的道理。魔門諸係各師各法,兼兩派之長的柳宛真,呈現出另一番的精彩,在貞潔莊重的外表下,充滿野性和肉欲。

桂有為以長輩的身份,誇獎高奇湛和天龐幾句後,道:“顯揚何不向範當家解說黃河幫的現況?”

陶顯揚正朝柳宛真瞧,永遠看不厭的樣子,聞言如夢初醒地說道:“對!自退守幽州後,我們整頓陣容,終‘守得雲開見月明’,初步站穩陣腳,重現生機。至於確切的情況,奇湛比我更清楚。”

桂、龍兩人聽得心中嗟歎,陶顯揚言下之意,等於將實權交給高奇湛,由他代為處理複幫的事。

高奇湛幹咳一聲,道:“現時我們可戰者約五百人,戰船二十五艘,其中六艘為鬥艦,若加上今趟接收的七艘鬥艦,數目增至十三艘,可組成一個有強大戰鬥力的船隊。”

稍頓,續道:“乍看,我們的實力遠比不上北幫,但因我幫在北方根基深厚,支持者眾,所以過去幾年做的工夫,全在與各地方幫會的秘密聯結上,這方麵頗有成績。當然!我們最重要的支援,仍是桂幫主和範當家。”

他說話鏗鏘,沒一句廢話,簡單的一番話,清楚道出正全力備戰,大有卷土重來之勢,就看如何與桂有為和“範輕舟”配合。

龍鷹瞧著正慷慨陳詞的故友,有個衝動,就是問他知否台勒虛雲要捧出來做皇帝者,乃楊清仁。

高奇湛以前曾向他說過,楊清仁天性邪惡,大違高奇湛以天下為公的理想,可是看他此刻的模樣,確是全心全意以完成台勒虛雲派給他的任務。

他說話時,柳宛真垂著頭,眼觀鼻、鼻觀心,隻有當桂有為說話,她方會仰首望著,頗“安分守己”。

這個當然是錯覺,剩看她可出席男人們的密議,已知她不是附屬的身份,類似垂簾聽政,事後可為丈夫拿主意,擺布陶顯揚,與高奇湛一外一內。換上高奇湛的精銳部隊後,黃河幫名存實亡。

眼前的陶顯揚,是個傀儡。

天龐則神態從容,留心聆聽,不時現出思索的神情。

唉!

自己給深悉人性的台勒虛雲看穿了,知他“範輕舟”重情重義,不會害高奇湛,更難拒絕高奇湛的請求。

高奇湛正是台勒虛雲直屬下最了得的大將。符君侯屬香家係統,楊清仁的後盾為“玉女宗”,再加上洞玄子的魔門派係,確陣容鼎盛。

龍鷹早有這個感覺,卻沒一趟如眼前般的深刻,隻要想到高奇湛未來能成功重振黃河幫,可知高奇湛在爭霸天下的棋局上,是台勒虛雲多麽淩厲的一著棋子,能把有百多年曆史的北方第一大幫,全麵接收。

無聲無息裏,大江聯從南方移植北方,進占各關鍵性的位置,打進李氏皇朝的核心去。

桂有為道:“我要說的,全說過了,輪到範當家說話。”

柳宛真朝他瞧來。

龍鷹瞥她一眼,然後精神集中往陶顯揚處,心裏暗叫厲害。

她一雙眸神裏**漾著某種沒法形容的神色,令人渴望可發掘下去,因似欲向他傳達某種訊息,非常引人。

柳宛真是否清楚無瑕和“範輕舟”的關係?龍鷹可斷定此女並不知情,大江聯諸係不相從屬,是具體而微以前魔門諸係情況的重演,兼加上香家。即使台勒虛雲,仍難掌握每一枝節。

剩瞧她看自己的神情便知道。

龍鷹道:“陶幫主現時的明智之舉,是默默耕耘,暗裏壯大,絕不可在時機未成熟前,輕舉妄動。”

同樣的話,該早從桂有為口裏吐出來,龍鷹既表現出與桂有為的一致,也是投陶顯揚之所好,讓他聽愛聽的話,那他便可繼續沉迷酒色,仍問心無愧。

就像李顯,繼承祖宗傳下來的皇業,隻要想想晚上可和最嬌媚的妃子盡床笫之歡,對其他事哪來興趣?昏君就是如此栽培出來的。陶顯揚人在這裏,心兒大可能早飛往今夜與柳宛真**的樂趣裏。

幸好龍鷹尚有後著。

柳宛真聽得秀眉輕蹙時,龍鷹道:“北幫戰船集結洛陽的事,就交給桂幫主和小弟處理。”

陶顯揚如釋重負地說道:“為叔和範當家的高義隆情,顯揚銘記於心。”

柳宛真的目光朝高奇湛望過去,著他說話。

高奇湛欣然向龍鷹道:“範當家有何計策?可否透露一二,讓幫主有個明白。”

龍鷹悠然道:“高兄清楚三門峽的事嗎?”

高奇湛點頭表示知道。

桂有為代說道:“我們應敵之計,就是當日情況的重演,北幫不惜一切的,務要範當家沒法活著返揚州來。看!範當家就在我們眼前,活得比任何人都好。”

龍鷹接下去道:“今次的計劃,命名為‘江龍闖關’,反其道而行,順流變逆流,如我範輕舟可安抵西京,北幫的威勢將**然無存,再難抬頭挺胸的做人。”

柳宛真聞之動容,高奇湛和天龐拍案叫絕。這個計劃的聰明處,是不用勞師動眾,效果卻等同打贏一場大硬仗。且珠玉在前,範輕舟既曾破掉北幫重重險關,南返揚州,那由揚州再闖西京,自然有成功的可能性。

桂有為撚須笑道:“雖說逆流不利,但今趟我們用的是性能和戰力最強的戰船,出動的是我竹花幫水道功夫稱冠的向任天,再加範當家坐鎮,該可大泄我桂有為那口鳥氣。”

柳宛真開腔了,柔聲道:“江龍號何時開航?”

桂有為答道:“明天天亮前,我們有個歡送儀式,世侄和夫人請撥冗參加。”

不知是否不願早起,但又迫於無奈,陶顯揚勉為其難地答應。

連桂有為也沒想過陶顯揚不濟至此,小小的犧牲也不願付出,但他有何辦法,裝作沒看見。

說到這裏,大家再沒什麽好說的,桂有為、龍鷹告辭離去。

高奇湛很想私下和龍鷹說話,卻給龍鷹趁其他人看不到之際,以眼色阻止。龍鷹有他的理由,當然不是高奇湛所猜想的,純屬直覺,感到與他說話的時機尚未來臨。

他倒想與天龐說幾句密話,從他處探悉高奇湛的近況和想法,卻知絕對不宜,因天龐忽然失掉蹤影一段時間,將令柳宛真或高奇湛生疑。

馬車駛離。

桂有為歎道:“你看到了。”

龍鷹知他為世侄嗟歎,道:“論計,自古以來,莫過於美人計,百試不爽,大唐就是這麽變了大周。”

桂有為抓著他肩頭道:“現在我才明白,當年反對聖神皇帝,是多麽的執迷不悟,其時義憤填膺、理直氣壯,到今天看看李顯那個敗家兒,奸邪當道,良臣被逐殺,確悔不當初。若聖神皇帝仍在,天南怎會橫死?”

龍鷹見他兩眼通紅,知他憶起故人,心痛欲絕,忙安慰道:“聖神皇帝的問題是後繼無人,支持唐統的力量又龐大。幸好我們尚有‘長遠之計’,否則現在便要有多遠走多遠。”

桂有為頹然問道:“你有信心鬥贏台勒虛雲嗎?這個人太厲害了。”

他是給嚇壞了。

任何知情者,目睹現時黃河幫的情況,不對台勒虛雲生出懼意,便非正常人。

如龍鷹以前所猜的,假若台勒虛雲可將黃河幫的潰敗和複興全計算在他的宏圖大計內,台勒虛雲實太可怕了。

前事不忘,可想象不論朝廷如何變化,仍在此人算計裏,有應對之策。但以龍鷹的腦袋,卻完全掌握不到台勒虛雲的玄虛。

桂有為又不好意思的自責道:“我竟懷疑起鷹爺來。”

龍鷹道:“大家自己人,何話不可言。坦白說,現時是見一步,走一步,忽然我們又淪入被動的劣勢裏去。”

桂有為收拾心情,問道:“到總管府去,對嗎?”

不知不覺,夜幕低垂。

龍鷹正要答是,心內忽然湧起沒法形容的觸感,一震道:“停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