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易作品大全集(全15部共144冊)

第五章 龍歸江河

端木菱無限嬌羞地說道:“時至自知嗬!笨蛋!”

龍鷹往她看去。

仙子玉頰生霞,紅暈還不住擴展蔓延,忽然間,一切變得不真實起來。眼前美景,隻可能發生在夢裏,且為最深最甜的夢。前麵的湖消失了,化為無邊無際的奇異夢域,其他一切,壓根兒不存在。

本應是最能惹起遐念的動人情景,偏是野欲溜得一滴不剩,代之是晶瑩剔透,沒半點瑕疵,平靜如清澈深潭的精神境界,沒有止境的愛。

明悟在心裏升起。

今夜仙子千裏來會,處處蘊含禪機深意,處處機鋒。她非是要來征服魔種,而是放諸自然,激發魔種央心裏的至陰,點燃道心的情火,也隻有愛,能架起魔種和仙胎間合歡的橋梁,但必須是沒保留的愛,就像仙子現在此刻的模樣。

端木菱有所感、有所覺地瞥他一眼。

龍鷹若如被洪流衝得離開窄小的河湖,到了廣闊無邊的汪洋,再不受任何囿限,龍飛九天,魚歸大海。

龍鷹一震道:“仙子厲害。”

端木菱歡喜地說道:“邪帝乃有大智慧的人,小女子的指指點點,到此為止。如邪帝認為今夜可與小女子攜手巫山,端木菱不會拒絕,交由邪帝定奪。”

龍鷹苦笑道:“仙子指點有方下,小弟怎敢造次。”

又猶豫地說道:“小弟還有一事,須仙子指示。”

剛才在仙子循循善誘下,所晉境界,並非未試過,但隻能偶一得之,特別在精滿神足之時,道心與魔種取得一致。可知若那種奇異的境界變得持亙平常,將達“道即魔、魔即道”止於至善之境。

今夜端木菱使盡仙法,是要他親身體會這個境界,調校他“種魔大法”的方向。她之可以成功,非是仙胎能馴服魔種,而是他們間沒保留的愛戀,破掉任何間隔障礙。

端木菱這般的歡欣,正因自己對她的愛,經得起考驗,否則此刻勢魔性大發,抱起她找個地方滿足魔欲。

仙子柔聲道:“小女子在聽著呢。”

龍鷹說出法明和席遙的情況,與他現時的關係,最後道:“有沒有辦法,例如心法、口訣,可讓他們進軍至陰無極之境?”

仙子沉吟道:“如有的話,當年燕飛便可傳盧循此法。”

稍思片刻,接下去道:“仙門之訣,乃虛空之法,虛空何所修?幸好在邪帝身上,令小女子看到一線曙光。”

龍鷹喜出望外,連忙請教。

端木菱半邊仙體偎入他懷裏去,吐氣如蘭地說道:“不論他們佛功、道功如何出神入化,一是偏陰,一是偏陽。而其至陽,非是無極的至陽;陰也非至極之陰,此正為他們與仙胎、魔種根本性的區別,仍屬塵世的功法。”

稍頓,續道:“然而,他們實已抵塵世武功的極限,差隻一線,須的是一個突破。現時邪帝本身的至陰無極,自顧不暇,難在這方麵幫他們的忙。不過,以至陽無極論,則遊刃有餘,故此隻要邪帝能助他們做此突破,至陰無極將‘無中生有’,出現於至陽無極之內,成為至陽裏的真陰,此為天地之理。完成‘仙門訣’的基本功後,其他一切易辦。”

龍鷹搔頭道:“如何可將他們高無可高的絕世奇功,進一步提升?”

端木菱道:“小女子對至陽無極的認識,全得自邪帝身上,怎可反過來教你。唯一的提議,是不可勉強,一切順乎自然,如火有火性,水有水性,令其能順性而行,自可水到渠成。”

龍鷹頭痛道:“不是以逆為貴嗎?”

端木菱道:“逆乃順的另一邊,從來沒違反自然之理嗬。”

龍鷹思索道:“仙子這句話依字麵看,確令人沒法理解,可是心裏的另一個我,或許是魔種吧!卻感到箇中自有真理存焉,還似隱隱尋得該走的方向。”

端木菱柔聲道:“我走了。”

龍鷹失聲道:“什麽?”

端木菱輕吟道:“一月普現一切水,一切水月一月攝。邪帝嗬!異日你塵緣盡了,要小女子和你糾纏多久,端木菱定必奉陪。”

表麵看,江龍號和以前沒任何分別,事實上,這艘讓向任天花盡精神,一手建造出來的超級戰艦,在性能、戰鬥力和舒適度上,已達至某一平衡點,仿如美女,多一分嫌胖,少一分嫌瘦,任何添加,均因加得減,反為不美。

以造船而言,江河密布的南方,一向遠比北方發達,本來就以水運為主要的交通方式,不能一日而廢舟楫之用,朝廷也因而建立起龐大的水軍,幫會也大做水運合法或非法的買賣,故此江龍號實為南方造船的巔峰之作,這樣的一艘戰船,是北方不可能造出來的。現在向任天和龍鷹,正是以己之長,製敵之短。竹花幫的操舟第一高手,與縱橫天下的鷹爺攜手合作,組成水上的勁旅,以孤船挑戰氣焰衝天的北幫船隊。

水戰之道,說到底就是風和火的攻防戰,戰船性能和操舟手段的較量,近拒遠射,沒絲毫含糊。

在這樣的情況下,龍鷹可憑靈覺天機,先一步掌握敵人,大幅抵消對方順流勝逆流的優勢。如在大海,雙方機會對等,不用龍鷹坐鎮,向任天及其千挑萬選的船員高手,已是遊刃有餘。

今趟駛離揚州的江龍號,最大的改良,在於防火攻所下的工夫。畢生在江、湖、海打滾的向任天,積數十年經驗和苦心,研製出一種效用神奇的防燒藥,塗生牛皮上更是相得益彰,以之加固船體和船上設施,係索等物均經新藥浸泡多時,且用的全是牛筋索,本身已不易燒著。

另一改良,表麵卻看不出來,就是兩張特製的新帆,是以千多塊新牛皮縫製而成,亦唯有竹花幫的人力物力,方辦得到。在吃風和防燒上,均有長足的改善。

桂有為問向任天,為何不多挑幾個高手,向任天卻表示挑不出第二十一人,當日龍鷹聽在耳裏,雖感向任天要求嚴苛,卻沒太大的感覺。到今天見到,始生共鳴。

向任天挑人,除武功高強外,還看人品、忠誠和年紀。二十人無一過三十歲,出生便為竹花幫的人,有過出色的表現,乃新一代出類拔萃之輩,且因有父、兄、親屬、朋友命喪北幫手上,就像向任天喪弟,故此趟遠征,實乃複仇之旅,江龍號將他們團結起來。

向任天口中的火器,得兩種,簡單卻實際。

一為神火箭,類似鷹旅為河套之戰特製的雷火箭,卻隻有其三分之一的重量,箭身附兩長筒形塞滿火藥的條管,可像爆竹般炸開,威力當然遠大多了,產生的火屑,可燒著丈半內任何易燃物。

龍鷹今次往揚州,是有備而去,荒月弓外尚有雷霆擊,準備充足。

另一火器連龍鷹也見之心寒,乃向任天親自設計,由江南最出色的火器大家炮製出來,形如一個大西瓜,以薄鐵片與十斤火藥混合作餡,包以十多層爆竹衣,塗上瀝青、麻皮等材料製成的黏附漿,每個重達二十二斤,若用人力擲出,實難及遠,惟龍鷹例外。不過發射霹靂火球的是投石機,則可比擲石彈遠上一半。

投擲前,以烙錐將包裹層錐透,投往半空時,將化為一團烈火,擊中目標時爆炸開來,鐵片濺射,即使對方是龐大的樓船,怕也挨不了十枚、八枚。

另一好處是三百二十枚霹靂火球,怎都比三百個石彈輕多了,重量減少,相對下江龍號更輕巧靈活。

但在安置火器上,卻是煞費思量。

火器不像石頭,可隨便找個地方塞進去,又怕受潮,更怕水戰時被對方的火箭波及,最後唯有犧牲甲板上三層船艙最高的兩層。此兩層船艙本身非常堅固,蒙上生牛皮後如密封鐵桶,刀箭不入。當然,裏麵的椅、桌、榻子,全給留在揚州。

為進一步減輕重量,下兩層所有艙房內的榻、椅、櫃全給挪走,坐臥均由羊皮氈應付。

江龍號進一步減重,靈活度大增,故雖然逆水行舟,比之當日循大河出海,隻慢上少許。

運河美景依然,可惜龍鷹宿酒未醒,醉眼昏花。

昨夜與陸石夫、令羽等一眾原飛騎禦衛兄弟,加上在揚州的石如山、富金,聞風而至的張岱,鬧個通宵達旦,沒有闔眼睡過片刻。

龍鷹本不那麽易醉,但因遇仙子致心情奇佳,對飲時來者不拒,鐵鑄的也吃不消。挺過歡送儀式後,在甲板上挨不到半個時辰,臣服於睡魔的威力下,返房見羊皮氈便躺,睡個不省人事。

醒時艙窗外夜色蒼茫,水浪打在船身的聲音,熟悉親切,滿載回憶。第一次走大運河,就是改變他一生的洛陽之旅,是他生命另一個轉折點。

躺在羊皮氈上重溫舊夢,本身已是個夢境。

龍鷹倏地記起自己正幹著什麽事,收拾心情,精滿神足走出甲板,甲板上工作者,人人向他打招呼,神態崇慕尊敬。江龍號本身的船員,向任天的團隊,和龍鷹是第二次合作,清楚他“龍鷹”的身份,故而亦不向其他人隱瞞。

他來到坐在船尾默思的向任天身旁,坐下道:“代你掌舵的小戈非常出色,令我出艙前差些兒以為是老哥你在把船。”

向任天隨口道:“有分別嗎?”

龍鷹道:“在加速上感覺到點分別。”

向任天道:“在操舟之技上,小戈得我真傳,算後繼有人。現時新一代的,出生時乃我幫最風光的日子,多好逸惡勞,不肯下死工夫,小戈確特別。”

小戈是他十八個團員裏出眾的人才,武技更是全團之冠,年紀不過二十許,卻比一般年輕人沉默寡言。

龍鷹問道:“他和別的團員很不同,少見他和其他人說話。”

向任天沉重地說道:“他是我從水裏救起來的孤兒。”

龍鷹心裏恍然,沒追問下去,道:“後方有船追來,約十艘之多,最近的也離我們三十至四十裏。”

向任天冷然道:“該是過長阜後的事,想封我們後路,要我們有來沒去。哼!前路又如何?”

龍鷹道:“未有感覺。”

向任天道:“該是埋伏兩邊,突施攔截,好殺我們一個措手不及。”

龍鷹道:“大運河雖寬闊,然隻有大河一半的寬度,最闊處百來丈,如由兩邊順流殺過來,江龍號立即陷進敵艦的射程內。”

江龍號又再加速。

這是向任天獨門的操舟奇技,可利用船和帆的改向,忽然增速。

龍鷹不解道:“為何在這個時候不斷的加快速度?”

向任天從容道:“因為我曉得他們在何處布陷阱,遂以此法令敵人錯估我們到達的時間。”

龍鷹問道:“有把握嗎?”

向任天坦然道:“每場水戰,我均全力以赴,不理得失成敗。”

又微笑道:“不過,有鷹爺在,一切不同了,我負責駕船,鷹爺指揮。”

龍鷹道:“如此小弟不客氣了!對方蓄勢以待,我們占不上多少便宜,可殺出重圍,已成績驕人。如此對撼,實不利我們。”

稍頓續道:“我們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初戰絕不能表現窩囊,不但要贏,還要大贏,贏得他奶奶的漂漂亮亮。”

向任天大訝道:“有可能嗎?”

龍鷹欣然道:“事在人為。我的大贏之計,就是將老哥早到之計,加以變化,成為連消帶打之策,保證行得通。”

向任天興致盎然地說道:“鷹爺的神機妙算,我猜不到分毫。”

龍鷹道:“我的方法就是在進入敵人布下的死局前,掉頭便走,若敵人恃著我們被他們封死後路,逞強追來,好前後夾擊,將中我們引蛇出洞之計,也等於破了他們的必勝之局。”

向任天立即雙目放光,道:“掉頭的時間,由鷹爺拿捏,對嗎?”

龍鷹點頭應是,道:“現時航道可略作改變,偏近西岸,那轉起大彎時,敵方蜂擁而來的戰船,將先後進入我火箭射程之內。最妙是對方並不曉得,我們對後有追兵,早一清二楚。”

向任天喝了聲“好”,倏地起立,長笑道:“不但是攻其不備,且順流對逆流,更可形成混戰的亂況,大利於我。”

龍鷹長身而起,道:“此戰乃近身肉搏,我們隻動用神火箭和弩箭機,不用半個霹靂火球,讓敵人下趟有個大驚喜。”

向任天仍讓小戈掌舵,他和龍鷹立在船頭,指揮大局。

江龍號烏燈黑火,於離大運河西岸約十多丈處逆流疾駛,迎接第一場水戰的來臨。另有兩個團員,在兩人後方待命,專門伺候龍鷹,送箭點火。

龍鷹別頭向小戈道:“緊張嗎?”

小戈搖搖頭,神態冷靜。

小戈膚色黝黑,皆因像其他船員般,長期曝曬,想白點也不可能,中等身材,比龍鷹矮半個頭,一切與其他船員分別不大,可是目光陰冷、審慎,似不相信任何人,與其他人相比,分別明顯。

龍鷹隻見過他和向任天說話。

向任天向他喝道:“告訴鷹爺,為何不緊張?”

小戈道:“稟上鷹爺,我心裏想著一個人,其他都不放在心上,所以不緊張。”

龍鷹訝道:“你在想誰?”

小戈雙目燃燒起來,語氣仍然平靜,道:“白牙!”

龍鷹與向任天交換個眼神,明白過來,小戈之所以成為向任天從水裏救起來的孤兒,與白牙有關係。

現在長大了的孩子,回來向白牙討債。

龍鷹喝道:“拐彎。”

向任天往後退開,發出大串指令,船員們忙依言調校兩帆的方向、角度。

前後兩台弩箭機,升上甲板,裝滿弩箭,可隨時發射。

大運河戰雲密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