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易作品大全集(全15部共144冊)

第十二章 誅禪效應

見李顯實沒什麽意思,卻是不得不見。驚聞“兩大老妖”出現城郊,李顯給駭得魂不附體,不論何事,壓根兒無心裝載,沒保留接受了宗楚客加強城防的要求,如有人告訴李顯,這等於封殺了燕欽融秘密入京的機會,他為自己的龍命著想,絕聽不入耳。

如此昏君,為他賣命的莫不是蠢材,燕欽融有眼無珠,效忠錯了對象。

對龍鷹返南方為安樂籌募大婚經費,他左耳入,右耳出,掌握不到事情本身的特殊性,對於委托“範輕舟”調查武三思被殺一事,他似忘掉了,隻字不提。

隻是問龍鷹的“範輕舟”對“兩大老妖”有何看法,到龍鷹“越俎代庖”,再三保證任他們有通天徹地之能,仍難在這樣的情況下潛進城內,遑論宮城,李顯方鬆一口氣。

龍鷹本有一番話和他說,知機打住,趁機告退。

順道向上官婉兒辭行。

不知是否有了新方向,上官婉兒比他想象的堅強,問他道:“要對付田上淵嗎?”

龍鷹讚道:“大家精明。”

上官婉兒牽著他衣袖,到殿外遊廊無人處私語,問道:“城外出現的‘兩大老妖’究竟怎麽一回事?”

雖然透露了部分秘密予大才女,不過必須守著李隆基此一底線,如告訴她“兩大老妖”是法明和席遙,很難編造另一個原因,編出來冰雪聰明的大才女不會相信。

龍鷹道:“我亦是今早醒來,方知此事。”

上官婉兒憂心忡忡地說道:“會否是娘娘和大相故弄玄虛,另有目的?”

龍鷹透露一半,道:“我也是這麽想,聲東擊西,目標是燕欽融。”

上官婉兒歎道:“我們沒辦法,對吧?”

龍鷹苦笑道:“大家比小弟清楚,皇上已成驚弓之鳥,恐怕連燕欽融都忘掉。”

接著道:“勿再存僥幸之心,西京現時不到我們話事。當務之急,是營造形勢,在最壞情況出現前,我們掌握能與之對抗的實力。故此小弟不得不離京,當我回來時,北幫獨霸北方的局麵將成明日黃花,否則皇上遭害的那天,便是我們敗亡之時。”

上官婉兒道:“昨夜躍馬橋附近,被飛輪割斷頭顱的人是誰?凶器仍放在他的屍首上,大有示威之意。”

龍鷹問道:“皇上如何反應?”

上官婉兒無奈地說道:“皇上並不關心,宇文大統領向皇上報上此事,誰都不曉得他是否聽進耳內去,隻命大統領加強大明宮的防守。”

又嗔道:“告訴人家嗬。”

龍鷹道:“先告訴小弟,老宗對此有何表示?”

上官婉兒道:“早朝後,宗楚客和娘娘密斟了好一會兒,有可能是關於此事。說!

龍鷹道:“昨夜被殺的家夥,就是在廷變之夜,於兵荒馬亂裏奪李多祚首級的凶徒,導致李重俊一方的崩潰,來自塞外,人稱之為‘奪帥’的參師禪。”

上官婉兒動容道:“我聽過他,你曾在給聖神皇帝的戰報提起他。”

龍鷹抓她香肩一下,拍拍她嫩滑的臉蛋道:“這是向老宗先討點利息,小弟須走了!”

上官婉兒不依道:“你有很多事瞞著人家,不當婉兒是你的人。”

龍鷹道:“是說不了那麽多,唉!我還有很多事趕著今天辦。”

上官婉兒道:“你後晚才走,婉兒今夜到金花落陪你。”

龍鷹忍不住巡視她窈窕修長的胴體,仍是如此優美動人,苦笑道:“一切待小弟回來再說,今晚有否睡覺的機會,言之尚早。”

進大明宮後,一直沒遇上高力士,到離開麟德殿,給他在廣場截著,以馬車送他一程。

甫坐下,高力士頻道:“精彩!精彩!”

馬車開出。

龍鷹訝道:“你清楚發生什麽事?”

高力士道:“朔爺剛告訴小子。娘娘忽然召小子去說話,當時小子糊裏糊塗的,不知就裏,還以為有何吃緊的事。”

稍頓,接下去道:“的確非常吃緊,到珠鏡殿,娘娘在麵臨太液池的水榭單獨接見宗楚客,正嗟歎不知待至何時,娘娘竟喚小子進去,當著宗楚客問小子有關躍馬橋昨夜凶案,皇上方麵的反應。”

龍鷹沉吟道:“這麽看,娘娘該清楚參師禪的事。高大如何答她?”

高力士道:“小子如實相告,皇上沒反應。”

龍鷹歎道:“答得好!”

高力士道:“範爺可曉得,參師禪的臉給人砍了兩刀嗎?”

龍鷹愕然,道:“好家夥!”

雖然認為參師禪死不足惜,可是對如此一個曾叱吒塞外、縱橫一時的高手,死後遭此淩辱,仍感不忍。

高力士道:“目前左、右少尹,全是娘娘和宗楚客的人,愛幹什麽便幹什麽。”

又道:“宗楚客特別問起像大統領、朔爺等其他人對‘飛輪’的反應。小子答他,人人對此不以為異,因沒人見過。”

接著解釋道:“‘飛輪’最先落入左羽林軍大統領劉景仁之手,接著不知去向,此事看來將不了了之。”

劉景仁乃宗楚客愛將,清楚“飛輪”事關重大,懂“妥善處理”。

參師禪對西京政壇掀不起半個漣漪,可是對韋宗集團,等於龍鷹那趟在河套點燃數以百計的火炮般的震撼力。

像宗楚客、田上淵和九野望等自詡才智的人物,最能打擊他們的,就是想破腦袋仍想不通的事,且失掉能在千軍萬馬裏,奪敵帥首級似探囊取物的參師禪,乃不能彌補的損失。另一重要性可與參師禪看齊的人,且尤有過之,肯定是練元,沒了他,北幫的水上戰力勢被大幅削減。

問道:“依高大觀察,宗楚客對此事是否心裏有數?”

高力士道:“小子從未見過宗楚客這個神態,要小子勉強形容,是疑神疑鬼,失去方寸。”

龍鷹滿意地說道:“太醫大人猜得對,老參到獨孤大宅犯案,是瞞著所有人秘密行事,也因而令宗楚客入手無門,沒法猜測其死因。今次是無心插柳。”

高力士道:“老參是自尋死路,換過不是範爺,誰奈何得了他?”

龍鷹歎道:“即使是我,仍差些兒功虧一簣,機緣巧合處,超乎任何人想象之外。正因如此,老宗想破腦袋仍無從揣測。”

高力士道:“或許唯一解釋,是參師禪遇上‘兩大老妖’。”

兩人交換個眼神,齊聲大笑。

馬車進入太極宮,一隊人馬迎麵而至,帶頭的是楊清仁。

“範兄幹的嗎?”

龍鷹愕然道:“小弟還以為是你們幹的。”

再補一句,道:“難道死者竟真的是參師禪?”

他找自己,該為另外的事,因昨日到興慶宮找“範輕舟”時,參師禪仍是生蹦活跳的。

龍鷹下車,楊清仁下馬,並肩漫步太極宮,方便說話。在後者指示下,從衛沒有跟來。

楊清仁狠狠道:“若非那家夥,何用照麵門砍兩刀?像參師禪的體型,百中無一,如要人真認不出來,須斬開幾十塊才成。”

龍鷹聽得毛骨悚然,道:“河間王檢驗過死者?”

楊清仁道:“看過一眼,那時已落入劉景仁之手,該是這家夥親自動刀,飛輪給他用布包起來。”

又歎道:“此事離奇至極,令人想不通,事實上若範兄告訴我是你幹的,我亦很難相信,怎可能辦得到?剛巧方閻皇、康公子那邊才在城外現身,這邊參師禪授首城內,令人很易把兩方麵聯想在一起。然而,即使方、康兩人殺得參師禪落荒而逃,殆無疑問,可是,城內是參師禪的地頭,稍作聲可惹來遠近城衛,怎會無聲無息的給幹掉了。”

龍鷹陪他歎息,表示如他般百思不解。岔開問道:“河間王昨天為何事找小弟?”

河間王心不在焉地說道:“相王想和你見個麵。”

龍鷹心內打個突兀。

李重俊兵變失敗,相王李旦從“莽撞的勇者”,變回一貫的怯懦怕事。為何忽然又變得積極起來?

原因他是清楚的,隻是有點不敢相信,台勒虛雲的部署起作用了。

美女可令人沉溺喪誌,也可令人奮發有為,就看都瑾的“媚術”用在哪個方向。若然都瑾能令李旦脫胎換骨,異日還登上皇座,那情況等同韋後之於李顯,勢成對李旦最有影響力的女人。

龍鷹雖與都瑾緣慳一麵,但從符太對她的描述,可知都瑾至少是柳宛真的級數,想想柳宛真的厲害,可推想未來的李旦,不會比現時的陶顯揚好上多少。

與台勒虛雲過招,總棋差一著。

楊清仁顯然仍沉浸在參師禪被殺的事件裏,道:“參師禪該是在別處遇害,然後給移屍到被發現處,還以‘飛輪’壓胸,唯恐給錯認身份,含有示威的強烈意味。”

他隻是將心裏的話說出來,並非要龍鷹提供答案,可見此事對他的衝擊有多大,忍不住吐露心聲。

楊清仁又道:“方、康兩人確有理由這般做,以增強對田上淵的威脅和壓力,但我總感到不對勁。”

他問過“範輕舟”一句後,便不再懷疑是“範輕舟”幹的,是因楊清仁自問辦不到,不可能在這樣的形勢下,無聲無息的殺掉參師禪,故亦不認為“範輕舟”有此能耐。

參師禪被人宰掉,對楊清仁有利無害,其之所以為此煩困,問題出在想不通,就像本清可鑒發的池水,混濁起來,瞧不通透。

參師禪之死,成為了不測的因素,一天沒法弄得清楚,對大江聯一方,始終是個大隱患,誰說得定會否影響成敗。

龍鷹默然不語。

楊清仁返回現實,拍額道:“對!相王想見範兄。”

接著道:“範兄可抽空走一趟掖庭宮嗎?”

龍鷹點頭答應。

楊清仁視他為自己人,解釋道:“事緣相王昨天問起,範兄究竟是怎麽樣的一個人,是否投靠了娘娘?”

龍鷹苦笑道:“很難怪他有此疑惑。”

楊清仁道:“我告訴他,範兄是站在皇上和相王一方,不容懷疑,此為‘一山不能藏二虎’的道理,因著竹花幫的關係,範輕舟和田上淵不可能善罷,現在表麵似相安無事,暗裏的生死惡拚,從未平息過。”

龍鷹心呼厲害,在自己的知覺之外,楊清仁加上都瑾,內內外外的向李旦做工夫,激勵他的鬥誌。

於這樣的情況下,他絕對不可坐視,否則唐室的天下,將從李旦的手漏進“假皇族”楊清仁的手上,情況一如黃河幫,真正的操控者是柳宛真和高奇湛,當時機成熟,去掉李旦,楊清仁可取而代之。

在黃河幫一事上,他曉得時為時已晚,無力逆轉,且鞭長莫及。現時則在事情初起之際,又局限在西京城內,他再不會犯同樣的錯誤。

唯一辦法,看李隆基了。

楊清仁又問道:“範兄何時離京?”

龍鷹答道:“後天晚上。”

楊清仁訝道:“為何挑晚上開船?”

龍鷹搪塞道:“上船即可睡覺嘛!”

楊清仁啞然失笑,搖頭道:“竟這般簡單?”

龍鷹心忖你盡管想破腦袋,仍猜不到真正的原因,連局內的宗楚客、田上淵亦無從揣測,而龍鷹全因偷聽到宗楚客、田上淵和九野望的秘密談話,推斷出對方刺殺李隆基的行動,布局應對。

連九野望的存在仍茫不知曉的楊清仁,又沒想過宗楚客一方竟有除去李隆基的意圖,如何憑空想到內中的玄虛?

給楊清仁觸發,龍鷹心中一動,估計田上淵將親來送行,這叫做賊心虛,好營造李隆基的遇刺與他沒半點關係的假象。不由心呼好險,若找人假扮自己,立被揭破。

楊清仁沒在晚上啟航一事上糾纏,問道:“有把握嗎?”

龍鷹知他問的是有關今趟名為籌款,實為與北幫開戰的行動。楊清仁比之任何人,更關心他此行成敗。

捧起相王,尚嫌不足,即使一時間韋宗集團未能革除楊清仁和宇文破的大統領之職,可是有北幫站在韋宗集團的一方,優勢將絕對地朝韋宗集團傾斜,那楊清仁和宇文破早晚給拉下馬來,也等若反對韋宗集團者末日的來臨。

可以想象,李顯遭害,給個天讓韋後作膽,仍不敢立即登位稱帝,強如武曌,亦經過很長時間的過渡期,先後由兩位傀儡兒子繼位,再遭貶謫。到時機完全成熟,由李旦遜位予她。

李顯後的朝廷亦是如此,權力鬥爭環繞著李顯兩子李重福、李重茂展開。一邊是手握大權的韋後和宗楚客,一邊是皇族的李旦和太平。前者掌控天下兵權,西京的城衛和左羽林軍;後者是右羽林軍和飛騎禦衛,非無一拚之力。

可是,當北幫幫眾源源不絕的入城,無所不用其極地打擊反對的勢力,有心支持李旦一方的大臣又噤若寒蟬,李旦、太平等皇族人馬勢處挨揍之局,隻看能撐多久。

龍鷹此行,任重道遠。

與田上淵交手至今,龍鷹著著領先,最決定性的原因,是對方不曉得他是龍鷹,故處處失算。

純比實力,北幫實遠在江舟隆和竹花幫的聯合實力之上,每當以為北幫實力見底,豈知盡頭下尚有盡頭,深不可測。

楊清仁的擔心,非沒有根據。

龍鷹道:“竹花幫正在揚州虛張聲勢,擺出強闖楚州的姿態,務求引得北幫將重兵置於楚州,好聚而殲之。”

楊清仁皺眉道:“北幫人強馬壯,又有地方官府配合,並不易與。”

龍鷹微笑道:“若果他們是那麽易吃,小弟不用親走一趟嗬。”

掖庭宮的正門樓,出現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