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易作品大全集(全15部共144冊)

第四章 換人之計

龍鷹叩門環。

開門的是小敏兒,該換上了睡服,裹在厚棉袍下,她不同眾人,怕冷,特別在船上,稍一不慎便著涼。

龍鷹問道:“你的太醫大人呢?”

小敏兒立即兩頰生霞,不知想到什麽地說道:“大人說出去打個轉,已去有一刻鍾,快回來了吧!”

龍鷹瞧她模樣,大概猜到是什麽事,定與男女間房中樂有關,否則小敏兒不會“做賊心虛”,不由羨慕起符小子的豔福來。

道:“告訴他,有事找他。”

正要離開,小敏兒道:“鷹爺嗬!入來喝杯熱茶,外麵風大,大人快回來了。”

龍鷹不忍拒絕,隨她進入艙房。

分配給符太的艙房,因著小敏兒,乃樓船上最華麗和寬敞的房間,中間以屏風分隔,後寢前廳。

龍鷹坐下後,小敏兒奉上香茗,站在一旁。

龍鷹道:“坐。”

小敏兒搖頭,神情堅決。

龍鷹沒話找話說,問道:“小敏兒伺候娘娘時,除睡覺外,什麽時候娘娘身邊最少人,又或孤單一人?”

小敏兒道:“即使睡覺,仍有兩個婢子在旁邊陪她。想到了!怎說呢?”

她欲語還休,神情尷尬。

龍鷹拍腿道:“給小敏兒一言驚醒夢中人,解決了幾近無法解決的事,這般簡單,想不到就是想不到。”

符太推門而入,道:“大混蛋想到什麽?”

龍鷹歎道:“老子想到的,是從宗晉卿逼出練元藏身處之計。”

水師船護航下,樓船駛進新潭碼頭。

鼓樂喧天,大批洛陽的文武官員在碼頭迎接,還有個高達三丈的爆竹塔,儀式隆重。

此時樓船上,除了龍鷹、符太、席遙和小敏兒四人外,全為如假包換的吐蕃人,全體穿回吐蕃的官服,帶著濃烈的民族色彩,保證在街上碰上,即知是來自吐蕃的貴客。

龍鷹和席遙再非“穆爾沒”這個子虛烏有人物的易容外相,而是依林壯副手先鋒將,另一兄弟巴山杜為易容對象,弄出三個“巴山杜”來,當兩個假“巴山杜”功成身退,真的巴山杜自然頂上,無縫接合。易容上的改變,代表著計策上的精密化和完善。

符太則依另一兄弟馬陀變臉改容,俾能與林壯、“巴山杜”共赴宗晉卿盡地主之誼的洗塵宴。

依外交禮節,宗晉卿不會直接問林壯赴宴的人選和人數,而是征詢護航船的總指揮荊蒙的意見,他等於己方的聯絡官員。

送贈大唐朝的數百車貢品留在樓船上,由宗晉卿派人看守,護航船隊亦負起保安的責任。

至於其他的吐蕃兄弟,雖沒參與洗塵宴,然另有安排。

吐蕃和親團全體被招呼到東城承福門外,漕渠坊內的八方樓,乃專門招呼外賓的院舍,占地廣,有十多重院落。當年由突厥公主凝豔領軍的外族團便入住該處,龍鷹還偷進去探聽敵情,聽到秘族元老級高手萬俟京和凝豔的對話,轉瞬十多年了。

宗晉卿會派出負責外事的官員,在八方樓大排筵席,招呼和親團其他成員。

龍鷹透過荊蒙,知會宗晉卿樓船隻在洛陽逗留兩天,然後開赴關中。

重返洛陽,龍鷹豈無感慨。

回想當年自己仍是個籍籍無名的小卒,不光采地被太平押返時為京師的洛陽,怎想過甫抵達,立告異芒綻射,還得女帝殊寵,成為武曌的禦用“謄寫員”。

其中過程,符小子形容貼切,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砰砰砰砰砰!”

爆竹塔爆起漫天火光和爆竹衣,樓船則在轟隆聲裏,靠泊官方在新潭碼頭區內最大的碼頭。

八方樓。

主堂。

龍鷹、席遙、林壯、巴山杜、小敏兒圍著中間的大圓桌坐,聚精會神瞧著符太,將藥液塗在天玉夜光杯的杯心。

符太小心翼翼,動作穩定,塗得均勻,如蒙上一層薄膜。

完成後遞給席遙過目。

席遙瞧一眼立即眉頭大皺,道:“氣味可勉強過關,但色澤明顯有分別,既然杯子由天玉所製,不該內外不同。”

說畢遞給龍鷹看。

符太道:“我已著意調校,盡量接近天玉的色澤,不過天玉就是天玉,色澤獨特,這可是誰都沒法子的事。”

夜光杯送到小敏兒眼前,她不敢接,央求符太接過去。

此藥液由符太到北市買材料,精心炮製,乃今夜洗塵宴的成敗關鍵。

巴山杜歎道:“怎麽辦好?很可能因而功虧一簣,還令對方生疑。”

小敏兒欲言又止。

龍鷹見狀,問道:“小敏兒有何好主意?”

小敏兒囁嚅道:“塗上整個杯子成不成?”

眾人拍台、拍額,齊聲讚歎。

席遙啞然笑道:“老江湖竟比不上個嫩娃兒,是腦袋不懂拐彎了。”

小敏兒既害羞又興奮。

荊蒙回來了,向眾人打出一切妥當的手號,眾人鼓掌歡呼。

馬車駛離八方樓。

據荊蒙所說的,今夜的主賓為林壯大將、先鋒將巴山杜、和親團的統籌官馬陀,等於林壯、席遙和符太。主家當然是宗晉卿和周利用,此為國與國的交往,若非不是由一地最高官階的官員接待,另一方會認為是侮辱,故不愁宗晉卿不現身,現身便成。

荊蒙為陪客。

如席遙所料,宗楚客發下命令,荊蒙的護航隊到此為止,須掉頭回航,護送的責任交由洛陽水師負責。

龍鷹早一步離開八方樓,守候車隊離開,皆因宗晉卿始終沒說在何處設洗塵宴,可以是他的總管府,也可以選取舊皇城內處所,同樣合乎外交禮節。

隻此可見宗晉卿的謹慎,際此大變將臨的時刻,保安乃須關注的頭等大事。

不過,天下間,不論何等嚴密的保安,恐怕仍難不到龍鷹的魔門邪帝,嚴密如當年的東宮,他亦可在接近李顯寢宮的位置,方被有備的東宮高手截著。

這方麵的能耐,他隻在席遙和法明之上,其他人更不用說。何況對方壓根兒不曉得有他此一大敵窺伺在旁。論森嚴,不理宗晉卿在總管府或舊皇城內設宴,仍遠比不上西京的皇宮、皇城,亦比不上京師曲江池的權貴大宅。

整個計劃環環相扣,任何一環出岔子,直接影響成敗。

正嘀咕馬車載林壯等人到哪裏去,才發覺踏足的街道似曾相識,顯然來過。梁王府出現在對街處,牌匾被拆掉,外院門緊閉,徑自透出一股荒涼沒落的意味。

龍鷹心內感歎,想起當年武三思的風流,武氏子弟的盛極一時,早被雨打風吹去,不過此時豈是撫今追昔的恰當時候,收攝心神。

馬車隊再走過一個街口,右轉進入另一不論占地和規模,不在梁王府之下的府第去,外有門匾,上書“洛陽總管府”五個金漆大字。

不到一刻鍾,龍鷹已憑靈覺摸清楚總管府裏外情況,是從府外附近宅院的高處隔遠窺察。

論防護,幾近無懈可擊,簡單,實際,有效,分內、中、外三重。

最外是設置關卡檢查,壓根兒不讓閑人走進,比鄰總管府的街道,還有騎兵巡邏,欲攀過環繞總管府而建、高達丈半的高牆,是不可能的事情。

第二重是八座靠牆築建的哨樓,各由一個衛兵站崗,高達三丈,俯瞰遠近,即使有高來高去的本領,要橫渡近二十多丈的距離抵達府內,休想瞞過樓上哨兵的耳目。

第三重是府內的巡兵,領有惡犬,任何風吹草動,能瞞過人,也瞞不過犬兒。巡兵穿梭於各自被院牆隔開的宅第間,這麽看過去,大大小小超過二十座,座座燈火通明。

如席遙所言,入得府內,仍難尋得宗晉卿在處,可以在主堂,亦可以在任何一座院落裏。

今晚還多了個困難,是天色太好。

離中秋還有五天,雖非滿月,仍比平時的月兒明亮,被察覺的風險大幅增加。

唯一有利的,是正刮著清勁的秋風,吹得火炬光忽明忽暗,令人眼花撩亂。

龍鷹的靈應全麵展開,不錯過任何觸動心靈的訊息。

等待的是席遙的“呼叫”。

“黃天大法”,其極致正是天人合一,並非象征或寓意,而是通過精、氣、神的修煉,能在現實做出實踐的無上功法,玄秘莫測。

據席遙的“盧循”所了解,其時的“天師”孫恩,更是憑“黃天大法”的精神力,超越了遼闊的距離,搜尋邊荒裏的燕飛,促成“三佩合一”的決戰。

練成“至陽無極”的本世席遙,“黃天大法”等同當年孫恩的終極成就,又曉得龍鷹在附近,向龍鷹傳遞一個精神的訊號,易似探囊,接受的是龍鷹開放以待的魔種。

看似容易,不知由多麽多條件玄巧配合,始可成就。

此訊號非是隨意發放,而是吻合計劃的步驟,不遲不早,剛好是到達洗塵宴的場地,坐下來的一刻。

故此收到訊息後,龍鷹須爭時奪刻與時間競賽,在下一重要環節發生前,趕赴宴會現場,延誤等同失敗。

念頭剛起,龍鷹收到席遙的心靈呼喚。

龍鷹趁一陣清勁秋風刮過的時刻,兩掌推出,助長風勢,其中暗含細碎的至陰之氣,為秋風加料。

路經的六人騎兵巡隊立即中招,馬兒跳蹄嘶鳴,趁此混亂,龍鷹似變成一片沒重量的落葉,在兩把火炬差點熄滅,視野不明之際,從牆頭滑往地麵,然後在馬腿的空隙間穿過,拿捏之準確,不能有半分誤差,妙至毫顛。

火炬複明之時,他已貼著總管府的外牆,升上牆頭,翻進總管府內去。

他取的位置、落點,剛好是一座哨樓之旁,也是樓頂哨衛視線不及的位置,除非探頭俯首下望。

龍鷹進入魔種的巔峰狀態,方圓百丈之地的動靜,盡入感應,莫有遺漏。

一隊巡兵正從百多步處朝這邊走過來,還有犬兒的呼吸,若非收斂全身毛孔,說不定瞞不過犬兒靈鼻。

下一刻,他靠貼哨樓,接著手足生出吸攝之力,就那麽往上攀爬,覷準樓內唯一的哨衛注意另一邊的間隙,就那麽無聲無息地登上哨樓的蓋頂去,俯伏其上。

終抵總管府內最安全的位置,也是到達目標的最佳起點。

哨樓乃總管府內的製高點,在府內其他位置望上來,可看到樓內的哨衛,卻無法看到樓頂上的情況。

唯一可發現他的位置,是從其他的哨樓瞧過來,可是兩邊的哨樓,離他的哨樓超逾百步,少點眼力絕難察覺有異,何況壓根兒不在意。

此時的龍鷹,處於魔種神通廣大的境界,不因任何事吃驚,亦不因任何事而自喜。

一個牽著巨犬、提著燈籠的巡邏隊伍,在哨樓下方走過。

適才若他冒險橫過,肯定在犬兒的靈鼻下無所遁形。

如留在哨樓旁的地上,犬兒生出警覺的可能性頗大,那是獸類本能的直覺,超乎尋常。不容有失下,龍鷹必須作出在這個情況裏最有利於他的選擇。

被時間局限下,他不可錯失任何機會。

彈射!

借著一陣強風,好掩蓋他的破風聲,龍鷹彈離哨樓頂,斜斜直上三丈的高空,橫過一座宅院,落到宅院的園林裏,觸地後腳步不停,不片刻深進總管府,朝目的地迅如鬼魅的潛過去。此時,他收到席遙另一訊息。

每一訊息,均有其重要的含意。

此第二個訊息,代表完成了計劃首個環節,就是向宗晉卿和周利用獻上重禮,也代表第二個環節即將展開。

此訊息亦等若絕對黑暗裏的燈號,令龍鷹曉得須趕赴的現場。

席遙提出的兩個難題,首先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覺的潛進去,這方麵憑龍鷹的魔種解決掉。

另一難題,是如何從偌大的府第裏,尋得目標。

現時的總管府,確處於異乎尋常的警備狀態。

若依外交禮節,好應在主堂設宴,卻不是這樣做,而是移師東南角的宅舍。隻是座座宅院,莫不燈火通明,便為疑兵之計,令人難從表象測其虛實。總管府的警備,亦處於高度警覺的狀態,以龍鷹之能,展盡渾身解數下,始成功偷進來。

如沒猜錯,宗晉卿該是收到乃兄西京來的警告,囑他打醒十二分精神,不可輕忽大意,否則給人宰了仍不曉得是怎麽一回事。

“兩大老妖”突襲田上淵,“奪帥”參師禪被斷首,棄屍鬧市,無不敲響警號。

以宗楚客和田上淵的雄才大略,又有謀士如九野望,理該清楚洛陽於皇位爭奪戰能起的決定性作用。

如洛陽有失,即使韋宗集團能置關中於絕對控製下,亦等於失去了關外的天下。

天下三大戰略重鎮,為西麵關中的西京長安、曾為東都位處中央的洛陽,以及南方緊扼運河、大江、海**匯的揚州。

揚州現時落入陸石夫、竹花幫和江舟隆的控製下,與王昱治下的成都於大江首尾遙相呼應。故此,洛陽是不容有失,北可製幽州,南可壓揚州。而洛陽的最大憑恃,正是獨霸北方的北幫。

龍鷹與北幫之爭,在這樣的情況下,已成皇權爭奪的前哨戰。

龍鷹翻過院牆,落入宅舍外的園林中,蹲伏在林樹草叢的暗黑裏。

百多步外的宏偉宅堂燈光火亮,笑談聲傳將出來。

終抵目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