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易作品大全集(全15部共144冊)

第五章 環環緊扣

龍鷹脫下外袍,露出裏麵的吐蕃官服,又將外袍折疊妥當,塞進腰囊裏,剛辦好,一群人興高采烈地從廳內走出來。

龍鷹不用拿眼去看,亦知到園裏來的是林壯、席遙、符太、荊蒙、宗晉卿、周利用,和兩個官員陪客。

此外,有四個宗晉卿的隨員高手,個個精滿神足,虎背熊腰,眼神如電。更難得是年輕,年紀最大的不過三十歲。

四人以宗晉卿為中心在四周走動,提供保護,並不礙眼,顯然訓練有素,優為此差事,反倍添宗晉卿身份地位的官威。

偌大的廳堂,除這群主人賓客外,還有幾個女婢,負責從相鄰的膳房捧來熱氣騰升的佳肴美食,侍奉賓客。

一切在意料之內,總管府的保安外張內弛,不會在起居之地設哨兵,巡軍亦不會巡至宅院內來。

林壯的聲音響起道:“巴山杜,看!宗總管的花園內有你喜歡的茶花,長得多麽漂亮。”

宗晉卿嗬嗬笑道:“原來巴山杜大人乃惜花之士,此花有個名字,叫‘半月閑’,一個月有十五天茶花盛放,為天山來的異種,非常罕貴,林大將真識貨。”

席遙的“巴山杜”發出讚歎聲,裝出給茶花吸引,離群身不由己的朝茶花舉步走過去。

林壯道:“我們到那邊去,今晚是天公造美,月色這般明亮。”

趁眾人注意力離開席遙,朝花園的曠地走過去,龍鷹來到茶花另一邊的一株樹後。

下一刻,龍鷹和席遙交換位置,速度疾如電閃,即使有人眼睜睜瞧著,亦以為眼花看錯,更何況兩人外相、服飾,幾無分別。

龍鷹離開茶花,朝眾人走回去。

周利用正慢慢為宗晉卿雙手捧著的“天玉夜光杯”斟酒。

龍鷹亦好奇心大起,又是患得患失,法明對夜光杯的評價和其特異功效的形容,是龍是蛇,即將揭曉。

宗晉卿將夜光杯降至腹部的高度,讓圍著他的人可目睹美酒注入杯內的情況。

此時漸滿的明月高掛正空,不虞被遮擋的灑下金光。

龍鷹來到符太和荊蒙後方,兩人往旁挪開少許,讓他加入。

林壯、符太和荊蒙均暗鬆一口氣,曉得“換人”的環節,如願功成。

獲得行動自由的“天師”席遙,趁此大部分人集中在園內的時刻,得到方便,可弄清楚院落其他地方的情況,曉得下手的地點。

龍鷹探頭朝宗晉卿手捧的夜光杯瞧下去,沒引起其他人的注意,皆因個個全神貫注在杯中之物,無暇分心分神。

宗晉卿的四個貼身年輕高手立在四方,沒資格參與這試驗天玉夜光杯神效的盛事。

酒剛注入一半。

一時全無異樣,可是,當酒過半的一刻,異象來了。

就像杯底湧起一朵彩雲,成蘑菇狀似的往酒麵升上來,隨酒注杯,彩雲也隨酒**漾,反映的再非明月金黃的色光,而是一朵似在酒裏冉冉飄浮的七色雲朵,震撼至極。

不論敵我,無不爆起難以相信、讚美的驚歎。

發生在眼前的,實與法明描述的有出入,法明說的是在月照下,酒和天玉的結合,會生出彩霞般的色光,此時竟是朵彩雲。

龍鷹和旁邊的符太交換個眼色,均想到應是藥液溶入酒裏,因而生出的奇異效果,又吃驚又好笑。

果然,在酒溢出來前,周利用停止斟酒,彩雲散去,變為彩霞閃閃,若現若隱似的,非是目睹,誰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宗晉卿獲贈此異寶,又經得起當眾驗證,一雙眼睛射出掩不住的興奮神色,把天玉夜光杯珍而重之的舉高,來到鼻端前的位置,深深一嗅,大訝道:“似連酒味也改變了,香氣再不相同。”

龍鷹等四人聽得暗自驚心,知是藥液溶入酒裏混合後的效果,隻好求老天爺不讓宗晉卿嗅出玄虛。

此藥液乃符太依大明尊教傳下來的秘法製造,隻要塗在酒杯內,雖隻薄薄一層,但溶入酒裏後,酒立變毒酒。原方是毒方,符太卻加以改良,將劇毒換出,改為“催尿”之方,中招者在短時間內須去“方便”,好營造出天師能與之單對單的良機。

可是,若宗晉卿拒絕喝下這杯酒,今夜大計嗚呼哀哉。

龍鷹沒忘記自己扮演的“巴山杜”,勉強聽得懂漢語,卻不大會說,與主家的應酬由林壯和符太的“馬陀”負責,以免換人後,在聲音語調上被抓到破綻。

他以手肘輕撞符太一記。

符太與他默契之佳,天下不作第二人想,忙道:“這杯彩雲酒乃大吉兆,總管大人定要飲勝。”

宗晉卿將夜光杯降低少許,至齊胸的高度,環目掃視團團圍著他的眾人。

龍鷹等心叫糟糕之時。

宗晉卿欣然道:“獨喝豈有樂趣可言?”

又喝道:“杯來酒來,就在明月下,讓我敬各位一杯。”

龍鷹等暗抹一把冷汗,放下心頭大石,今趟你還不中計?

果然洗塵宴未過半,宗晉卿已捱不下去,賠罪方便去也。

四個高手竟分出兩人陪他朝內進去,瞧得龍鷹等又驚又憂。

換過其他事,四人怎都不懷疑“天師”席遙的能耐,今趟卻不到他們不擔心,不過事情已不受他們左右或控製,無從幫忙,隻能寄望於天師。

權貴之家,均置方便之所,主客分開,多設於宅內某一位置。當然宅外亦有這種設施,統稱之為茅廁。

如現時的情況,宗晉卿的專用私廁,設於內進某處,依小敏兒形容,以屏風間隔,保持私隱。

若然如此,那天師唯一可下手的地方,就是躲在屏風內,趁宗晉卿剛轉入屏風的一刻,將他製住,不讓他發出任何異聲。

此為第一難。

由於有兩個高手守在屏風外,所以讓天師施法、問話的時間極短,聲音又不可以傳到屏風之外。假若兩個高手聽著宗晉卿與人在屏風內有問有答的,天才曉得那可怕的後果。

龍鷹更有多一重的憂慮,就是如外麵兩貼身高手聽不到“注入尿壺”的清脆聲響,會做何反應?不由暗恨自己的想象力無微不至,不如想不及者般的幸福。

唯一可慶幸的,是將目標從周利用移往宗晉卿,後者當然比前者易吃多了。

此時擔心也是白擔心,唯有靜觀其變。

龍鷹心不在焉地聽著林壯與周利用言不及義的交談。

在這樣的心情下,時間似既漫長又若快如奔馬,令人心煩意亂。幸而尚未有打鬥聲自內進傳出,可堪告慰。

至少大半盞熱茶的工夫,周利用終現出警惕的神色,以手勢召喚留守宴會場地的高手之一。

龍鷹等四人看得心直往下沉。

林壯知機地停止和周利用胡扯。

“換人大法”於此刻發揮應有的效果,任周利用如何疑神疑鬼,仍不會懷疑到四人身上,因他們從未離開過其視線範圍。

年輕高手來到周利用後側,俯身湊下,聽周利用的吩咐。

周利用尚未發出指示,宗晉卿回來了。

龍鷹瞥去,一目了然。

席遙成功了。

宗晉卿一副中了招的模樣,神不守舍的,腳步虛浮,容色有點蒼白。

陪伴他的兩個高手全無異樣的神情,顯然壓根兒不曉得主子著了道兒。

席遙能在這樣的情況下,完成此近乎不可能的任務,確匪夷所思,不負其前世輪回乃天師道大邪人盧循之名。

龍鷹先發製人,朝符太打個眼色。

符太知機地說道:“總管大人喝多了。”

對方幾個人,包括周利用在內,人人露出釋然之色,被符太引導往合理的解釋。

宗晉卿搖搖頭,道:“沒醉!沒醉!今夜太高興了,重新入席。”

林壯與周利用繼續先前有關高原天氣的話題,胡扯多幾句。

宗晉卿的臉恢複血色,眼神開始集中,不再神不守舍似的。

四人暗鬆一口氣,終度過難關。

龍鷹長身而起,向林壯說吐蕃語。

林壯笑道:“輪到巴山杜去方便了!”

龍鷹被帶到院落後方茅廁去,輕易和守在那裏的席遙“換人”。

接著龍鷹駕輕就熟的離開總管府,走當然比來時容易,因府內的防衛,是向外而非對內。

返八方樓等待半個時辰後,林壯等回來了,立即在樓內舉行密議。

林壯先問道:“天師怎麽辦得到?宗晉卿還有兩個人跟著去。”

席遙謙虛地說道:“小事而已,因便壺非是以屏風分隔,而是置於小室之內,我躲在門楣上,還順便為宗晉卿掩門,令跟來的兩人以為是宗晉卿關的,宗晉卿則以為是兩人之一關的。這小子太急了,太少的秘方果有神效。”

眾人忍不住莞爾。

席遙道:“當他方便完畢,轉身時給我抓著腦袋,想不到他的意誌異常薄弱,不到幾下呼吸便給我迷掉心神,問他什麽答什麽。”

接著道:“他就在汴州西南一個北幫的秘密基地內。”

荊蒙歎道:“早該猜到是汴州。”

席遙含笑不語。

林壯是最沒資格評論,因不了解中土的地理環境。

龍鷹和符太不比林壯好多少,唯一曉得的,是在汴州與樓船會合,然後駛往洛陽,從而想到汴州乃水道網的重鎮,至乎必經之地。

符太問道:“汴州有何獨特之處?那晚我沒留神四周的環境。”

席遙道:“戰國七雄之時,汴州正是魏國首都大梁,故又名汴梁。與齊都臨淄、趙都邯鄲、楚都郢、秦都鹹陽,同為當時名聞遐邇的都城。梁惠王就在此招賢納士,又開鑿鴻溝,所謂‘北據燕趙,南通江淮,水陸都會,形勢富饒’是也。”

荊蒙大訝道:“天師對汴州的認識深入透徹,相比之下,末將太膚淺了。”

龍鷹和符太交換個眼神,曉得對方所想。多一世輪回經驗的席遙,前世又是叱吒風雲、爭霸天下的人物,不啻戰爭的天帥、神將。比較而言,即使法明曾有爭天下之心,仍止於紙上談兵的階段,不像席遙般領導天師道實際征戰,對當時各勢力內的中土大城均有深刻了解。

他們當然不會說破。

龍鷹問荊蒙道:“荊將軍對汴州有何認識?”

荊蒙答道:“末將隻知汴州位於楚州和洛陽的水運交通線上,乃洛陽東麵最重要的水陸交通樞紐,附近湖澤眾多。扼著汴州,等於扼著泗水和大河間水道網的咽喉。若竹花幫的船隊從楚州往洛陽去,汴州為必經之地。”

又道:“所以末將想過,如我是練元,會將戰船置於何處,汴州正是最佳選擇。”

林壯哂道:“這麽說,練元也不外如是,用兵不夠奇,可落入識者算中。”

符太朝龍鷹瞧去,道:“範爺怎看?隻有你和他交過手。”

龍鷹道:“太少嗅到氣味了。”

符太道:“據你所形容,練元乃最狡猾河盜,飄閃難測,依道理,其布陣的方式不可能被輕易看破,而偏是這個樣子,令人心生疑惑。”

龍鷹向席遙道:“請天師為我們作主。”

“天師”席遙哈哈笑道:“孺子可教也。練元的把戲怎瞞得過我。”

荊蒙失聲道:“那練元豈非連宗晉卿都騙了?”

龍鷹道:“此方合理。不要說練元不信任宗晉卿,恐怕他對田上淵的信任也多不到哪裏去。像練元這種人,目空一切,不信任任何人,這亦是他能縱橫一時的因由。”

符太道:“難道汴州隻是個幌子?若然如此,宗晉卿理該知道。”

龍鷹請席遙發言。

席遙好整以暇地說道:“汴州確是北幫船隊聚集處,藏在附近的支流、湖泊,枕戈候命。可是,這絕非練元的主力。水戰和陸戰不同,更講戰術,故範爺一艘江龍號,可在大運河的揚楚河段大破北幫數量龐大的鬥艦。”

荊蒙頭痛地說道:“練元究竟在哪裏?”

席遙道:“離汴州不會太遠,因要收取最新的情報。”

稍頓續道:“河盜最聰明的隱身之法,是不在任何地方停留超過三天,故即使一時被敵人掌握行蹤,趕到時,河盜早轉移到別處去。練元必采此手段無疑。”

眾人瞠目以對,若然如此,如何可殺練元?

席遙胸有成竹的低聲道:“然而,今時不同往日,練元已從河盜升格為北幫關外的統帥,再非像如前般無跡可尋,隻要我們下點工夫,找到他的機會很大。”

符太道:“肯定離汴州不遠,該不過五十裏至一百裏。”

席遙道:“百裏太遠了,通訊困難,且必在汴州西南方。”

荊蒙咋舌道:“汴州南麵的水道,大的有潁水,渦水、渙水、汴河,均支流無數,湖澤相連,如何搜尋?”

席遙道:“水道雖多,可是如竹花幫大舉北上,必選汴河。練元如藏在別的河道,將費時失事。”

符太喜道:“如此練元藏身處,已呼之欲出。”

席遙道:“還欠一著。”

龍鷹問道:“欠什麽?”

席遙解釋道:“即使知是哪一條水道,要在眾多的支流湖澤尋得練元的船,無疑大海撈針,智者不為。”

荊蒙一呆道:“練元的船?不是船隊?”

龍鷹道:“我認同天師的看法,練元於揚楚河段受重挫後,痛定思痛,恢複其河盜本色,將座駕改造為與江龍號相埒的戰船,集中他手下裏的精銳,以他慣用的手法,配合北幫的龐大船隊,俾能發揮其鬼神莫測的戰術。為方便起見,我們就稱他的戰船為‘練元號’。”

接著向席遙請教,問道:“我們還欠哪一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