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易作品大全集(全15部共144冊)

第七章 卷土之計

三天後,龍鷹憑魔奔趕抵楚州。

一個時辰前,鄭居中的船剛到楚州,說不到幾句,龍鷹來了。

聯軍散布在楚州一帶的水域。雖說是聯軍,黃河幫參與的,隻是七艘新落水的戰船,仍未熟習新船的性能,且須隨航行不住改善,難發揮最強的戰力。不過,操船的全為大江聯水戰的精銳,平均實力超越竹花幫的一般成員,其中更不乏高奇湛麾下的一等一好手。

江龍號泊在楚州西北泗水的一個隱蔽支河裏,暗哨處處。因著鄭居中的回來,陶顯揚、柳宛真、高奇湛、天龐被邀到江龍號商量大計。

鄭居中說畢所知的事後,龍鷹自天而降,避過四周的暗哨。

雖然於喬裝李隆基時剃去胡須,可是在魔奔途上長出一臉“範輕舟”式的胡子,對他沒有難度。

龍鷹非常小心,先藏身江龍號附近林木內一株老樹之巔,取出小工具將胡子修剪妥當,以免被柳宛真看到他滿臉亂胡,心生疑惑。

公孫逸、胡安、度正寒、淩丹等一眾向任天的手下,雖給龍鷹嚇一大跳,仍立即辨認出是龍鷹,忙將他請上艙廳。

不知如何,踏足江龍號,一顆心立即安定下來,不單因對江龍號的熟悉,更因不論船和人,均予他信心倍添的感受。

桂有為、向任天、鄭居中、高奇湛、天龐都著著實實給龍鷹的忽然駕臨駭了一跳,倒是陶顯揚糊裏糊塗的,沒特別的反應。真不知柳宛真向他施了什麽妖術。

龍鷹坐入眾人圍坐的大圓桌,位於桂有為和向任天間,對麵是高奇湛、柳宛真、陶顯揚和天龐四人。鄭居中處左側。

喝兩口熱茶後,龍鷹籲一口氣道:“趕得辛苦。”

柳宛真用神打量龍鷹,不放過任何可提供線索的蛛絲馬跡,不是她在懷疑什麽,而是龍鷹來得太快了,令她不解。

此女確天生尤物,不用搔首弄姿,正經八百地坐著,足使任何男人心癢。

從柳宛真,龍鷹想到都瑾,肯定級數等同,後者更比眼前此女年輕,對上了年紀的相王特別有吸引力。失去青春者,可從年輕女性身上尋回寶貴的青春。

桂有為問龍鷹道:“你沒有隨樓船到洛陽去嗎?”

龍鷹道:“因有新的發展。”

不待各人針對此問題再發言,沉聲道:“我們發現北幫的主力,密藏於汴州東南的多個隱秘碼頭。”

高奇湛沒發覺龍鷹的破綻,同意道:“汴州乃洛陽東麵水陸交匯處,四通八達,進可攻、退可守,沒有比汴州更理想的地方。”

又道:“不過,汴州離楚州,隻比洛陽近上一天水程,又使人感到意外。”

龍鷹道:“若有洛陽水師與北幫並肩作戰又如何?如此當然不該離洛陽太遠。”

除向任天容色不變外,人人臉現駭然之色。

即使當年北幫掃**黃河幫、洛陽幫和竹花幫的聯軍,洛陽水師是於暗裏提供支援,在背後撐北幫的腰,從不直接參加戰鬥。

龍鷹現在說的,代表官方對水道幫會的鬥爭、仇殺,改變一貫立場。

陶顯揚終開腔說話,道:“我們隻攻打汴州以南、北幫在各大城鎮的地盤又如何?”

龍鷹、桂有為等聽得心裏暗歎,際此全麵反攻的時候,陶顯揚仍缺乏冒險犯難的鬥誌和勇氣,令人嗟歎。

龍鷹道:“幫主明鑒,眼前是我們唯一的機會,錯過了永不回頭。”

桂有為皺眉道:“範爺可作進一步的解釋嗎?”

龍鷹說出西京現時的政治局麵,特別指出安樂和武延秀的大婚,將為李顯皇朝第二次政變的時刻,當李顯駕崩時,若洛陽至西京的水道仍牢牢控製在北幫手上,那西京所有反對韋宗集團的勢力,將被宗楚客和田上淵連根拔起,變成韋宗集團獨大之局。

屆時隻要捧出李重福或李重茂做傀儡皇帝,韋宗集團挾天子以令諸侯,可為所欲為,走上女帝當年成功的奪位大道。

龍鷹結論道:“時間並非在我們一方。”

桂有為向陶顯揚道:“敵人壓根兒不介意我們在這個區域及鄰近幹什麽,一天封鎖大運河,我們能做的事,對他們是無關痛癢。若我們因急於求成,弄至兵力分散,他們隨時可以雷霆萬鈞之勢,順水逐城逐鎮的收複失地,又或憑水師和地方官府之力,將我們驅逐出境。在這樣的情勢下,我們沒有還手之力。說到底,現時的幫會之爭,變成了政權之爭。”

高奇湛沉吟道:“官府的一關,有何應付之法?”

龍鷹微笑道:“那就要倚仗你們了,看能否恢複舊況。”

柳宛真說話了,輕輕道:“敢問範當家,此話從何說起?”

她發話,氣氛頓然活潑起來,既因她有種軟語相求的味兒,令人心融化,更因陶顯揚立即抖擻精神,現出振奮的“有為”模樣,效果神奇。

龍鷹心忖媚術的影響無孔不入,以自己而言,多多少少感到不可辜負美人,怎都要有點表現才成。

與斜對麵的天龐,交換個有會於心的眼神後,好整以暇地說道:“所謂恢複舊觀,分兩方麵來說。”

到人人露出聆聽之態,接下去道:“首先是桂幫主一方,隻要竹花幫行走大運河的客船、貨船暢行無阻,可直抵洛陽和關中,便是恢複舊觀,在這樣的情況下,除非朝廷有令,否則洛陽水師無從幹涉。而這樣的一個命令,超出了宗楚客的權限,隻有皇上可下令,那亦等若戰爭的命令,隨時釀成官逼民反。且如何分辨哪條是竹花幫旗下的船?哪艘不是竹花幫的船?這要像北幫般控製以百計城鎮的本地幫會,滲透每個碼頭方辦得到。”

桂有為第一個同意。

當年竹花幫因徒眾觸怒女帝,被女帝向竹花幫下封殺令,他記憶猶深。

鄭居中道:“可是……可是我們的皇上……”

龍鷹派他定心丸,道:“我可保證宗楚客提也不敢提此事,因皇上已對他生出懷疑,如無端端要洛陽水師封鎖大運河,皇上不認為他想造反才怪。”

天龐不解道:“為何宗晉卿又敢動用洛陽水師,與北幫攜手對付我們?”

龍鷹淡淡地說道:“兩大老妖。”

眾人聽得一頭霧水。

龍鷹扼要解釋後,道:“宗楚客借此可大動幹戈,不論發生何事,亦可歸之於對方漸離和康道升的追捕,皇上為自身的安全,又受蒙蔽,不會為此說話。”

稍頓,續道:“從現在開始,到安樂和武延秀的大婚,關中、洛陽均處於高度戒備狀態,可借搜捕‘兩大老妖’為名,調動各級軍隊,等若與北幫連成一氣。”

桂有為冷哼道:“說到真要控製關中、關外的軍隊,宗楚客時日尚淺,韋溫的兵部尚書則欠缺軍功聲望,軍內不服者大有人在。宗晉卿、周利用,比起宗楚客,遠有不如,且軍方對北幫的橫行霸道,非常不滿,隻是敢怒不敢言。”

薑是老的辣,對此,與軍方淵源深厚的桂有為,對軍內情況知之甚詳。

大唐軍隊自成體係,任何軍中的大調動,須得皇上首肯,非是韋溫的兵部尚書說了算,否則郭元振早給撤職。

桂有為又道:“宗晉卿任職洛陽總管,並沒有兼任當地節度使的重職,純為一時權宜的調度。如非朝廷有諭令發下來,宗晉卿壓根兒無權調動洛陽水師。洛陽水師的統帥左清風,屬丘神勣的係統,由聖神皇帝親自任命。韋後和宗楚客想動他,不改朝換代,絕辦不到。”

龍鷹心忖原來是老朋友的手下。當年到荒穀小屋抓他的軍兵,由丘神勣指揮,自此龍鷹和丘神勣關係良好。後來丘神勣曉得李顯回朝,知自己滿手唐室子弟的鮮血,請龍鷹向女帝說項,好告老歸田,避過殺身大禍。

對山頭林立的軍中狀況,桂有為在這方麵的認識,走過的橋比他走過的路還要多。

高奇湛聽得雙目放光,道:“這麽說,北幫與官府的聯手作戰,有極大的局限性。”

桂有為道:“須看是哪個層麵的調動,例如洛陽城內,又或涉及大運河,而不論哪個情況,洛陽水師不可能和北幫聯手作戰,連宗楚客亦不敢下這麽的一道命令。”

陶顯揚忍不住道:“既然如此,我們何須將洛陽水師計算在內?”

柳宛真或許也感到陶顯揚太不成樣子,湊近他婉轉解釋,道:“宗晉卿可借搜捕兩大老妖為名,著左清風封鎖某一河段,遍搜河段上所有船隻,逮捕疑人。這隻是其中一例。”

高奇湛道:“宗楚客更可以兩大老妖與大江聯勾結,密謀造反,將我們的船隊指為大江聯的船隊,以討反賊為名,調動洛陽水師,皇上在不明就裏下,肯定中計。而對朝廷的真正情況,宗楚客如何一手遮天,我們是一無所知,必須做出最壞的打算。”

龍鷹暗忖這就是一人計短,二人計長,他們現在說的,都是他沒想過的事,言之成理,極可能接近現實。

柳宛真向龍鷹道:“範當家的恢複舊觀,說了一方麵,另一方麵指的是什麽?”

龍鷹道:“就是貴幫從幽州南下,逐一收複以前失去或被北幫鵲巢鳩占的地盤和物業,由於名正言順,官府沒得幹涉。”

人人聽得愕然以對。

惟向任天唇角逸出笑意,顯然掌握到龍鷹心內定計。

龍鷹接下去道:“如何進行,由貴幫斟酌。愚意認為,可派出強大的先頭部隊,將北幫散布大河河域的據點逐個挑掉,以振黃河幫的聲威,又不用和敵人在水道上硬撼,每控製某一重要城鎮,貴幫的船隊才開進去,鞏固戰果。”

柳宛真秀眉緊蹙,道:“在現時的情況下,我們和北幫實力懸殊,怎麽辦得到?”

龍鷹微笑道:“貴幫自北而來,桂幫主自南而上,目標是會師洛陽,此為卷土重來之計。怎麽辦得到,隻要我們能令北幫在汴州集結關外的戰船,再次被一舉擊垮,本沒可能的事,將變得有可能。”

向任天歎道:“精彩。”

龍鷹道:“那將是一場快如電閃的決戰,在官府幹涉前,塵埃落定,此戰的方式,壓根兒不是對方所想象般,而是以奇兵襲之,先幹掉練元,再對北幫船隊施以連環重擊,最後由以江龍號為首、貴精不貴多的精銳船隊,完成肅清河道的任務。問題在能否做到敵不知我,我卻知敵,此為勝敗關鍵。”

高奇湛不解道:“北幫船堅人壯,實力強橫,若在汴州南麵的水道集結,必戒備森嚴,我們盡管傾全力與之對決,勝負仍難逆料。可是,範當家卻似有十足信心,不用我們直接參戰,可憑範當家一方擊潰之,範當家有以教我。”

龍鷹道:“我的班底,就是江舟隆的班底,主要為鷹爺遠征塞外的勁旅,在鷹爺指示下,加入江舟隆,還有多個塞外來一等一的高手,總人數不過二百,然戰力之強,敢誇天下無雙。如若戰術運用得宜,驟然發動,北幫將吃不完兜著走。”

向任天淡淡地說道:“擒賊先擒王,一旦練元伏誅,北幫等於魂魄被奪,就像上趟的大運河之戰,縱然實力總和在江龍號百倍以上,沒法用上半點力氣,隻餘待宰的份兒。”

桂有為道:“兵貴神速,現在賢侄立即率船從泗水出海,全速趕返幽州,然後依計分頭行事,自北卷土南來,碾碎北幫任何反抗力量。龜縮在關中的田上淵覺察有異時,米已成炊,回天乏力。”

又保證道:“我隨江龍號出征,突破封鎖後,聯絡洛陽軍區的一眾將領,為賢侄的卷土重來鋪路。”

長長籲出一口壓在心頭濁氣後,歎道:“終看到一線曙光。”

龍鷹明白他的感觸。

隻恨黃河幫的卷土重來,等若台勒虛雲移植大江聯到北方來之計,大功告成。然而這成為了眼前唯一的選擇,不如此,沒法製衡韋宗集團的強勢,大幅壓縮田上淵的北幫。

“收複洛陽”後,下一步是“收複關中”,政治鬥爭裏,尚有江湖的爭霸。於李重俊的兵變裏,田上淵清楚證明,江湖力量能起左右大局的作用。

時機稍縱即逝,一俟宗楚客完全控製關中的唐軍,反對者勢死無葬身之地。

他們趁的就是於韋宗集團陣腳未穩之時,憑“相王”李旦的號召力,予韋宗集團無情的反撲。在這樣的情況下,須先擊潰在關中一幫獨大的田上淵。

各人就細節商量妥當後,會議結束。

在龍鷹示意下,向任天送他一程。

泗水在腳下奔流。

兩人立在岸旁一塊大石上。

向任天仰首觀天,道:“今年的中秋月,特別明亮。”

龍鷹笑道:“向大哥的心情很好。”

向任天欣然道:“全賴老弟。”

又道:“依鷹爺的計劃,我該沒有手刃練元的機會。”

龍鷹道:“我們的目標,是不惜一切取練元的老命,其他均為次要。”

向任天道:“這個我明白。”

龍鷹道:“我必須找機會和向大哥私下說話,是因有些事不宜被黃河幫一方聽到。”

向任天問道:“哪方麵?”

龍鷹道:“向大哥有沒有把握可避過北幫耳目,神不知、鬼不覺的,突然出現在汴州附近水域?遠一點沒關係,至重要是可投入汴州的戰場。”

向任天沉吟片刻,點頭道:“本沒半點把握,因不知北幫戰船分布的情況,現在既曉得北幫的主力集中在汴州南麵一帶,且因我幫的戰船大舉沿大運河北上,惹得北幫將遠近船隻集中到汴州去,我包保可辦到。”

又不解道:“鷹爺怎可能得到如此可決定勝敗的關鍵情報?”

龍鷹道:“情報來自宗晉卿,至於如何從他處挖出來,有機會再向大哥報上。”

向任天道:“我將改走渙水,於抵汴州前,從一河湖相連的隱秘水道切入汴河去,可神鬼不覺。”

兩人商量會合的地點後,龍鷹揚長去了。